《Reize naar Surinamen en door de binnenste gedeelten van Guiana — Deel 1》光之對談

─ 《撒哈拉的風》:血與土的記憶: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的蘇利南凝視 ─

【書名】《Reize naar Surinamen en door de binnenste gedeelten van Guiana — Deel 1》
【出版年度】1799 【原文語言】English 【譯者】N/A 【語言】Dutch
【本書摘要】

本書是蘇格蘭裔荷蘭軍官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在1772年至1777年於荷屬圭亞那(蘇利南)服役期間的親身經歷記錄。他詳盡描繪了熱帶自然風貌、動植物、殖民地生活與軍事行動,尤其著重於蘇利南的奴隸制度、奴隸們的悲慘遭遇,以及逃亡黑人(馬龍人)的反叛與殖民當局的鎮壓。書中穿插了對殖民者殘酷行為的批判,以及對被壓迫者堅韌精神的讚嘆,是一部兼具探險、博物學、軍事記錄與社會批判的史料。

【本書作者】

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John Gabriel Stedman, 1744-1797)是一位蘇格蘭裔荷蘭軍官、作家與博物學家。他於1772年被派往荷屬圭亞那蘇利南鎮壓逃亡奴隸的叛亂,並在此地度過了五年。這段經歷促成了他最著名的著作《蘇利南之旅與圭亞那內陸探險記》,書中詳實記載了當地的自然環境、殖民地社會的運作,特別是殘酷的奴隸制度及其引發的奴隸反抗。史蒂德曼以其細膩的觀察和對人權的關注,使這部作品成為研究18世紀殖民地歷史與奴隸制的重要文獻。

【光之篇章標題】

《撒哈拉的風》:血與土的記憶: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的蘇利南凝視

【光之篇章摘要】

本篇「光之對談」由雨柔與18世紀軍官作家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進行,探討其著作《蘇利南之旅與圭亞那內陸探險記》的核心思想。對談設定在1773年蘇利南的廢棄磨坊,史蒂德曼闡述了他寫作的動機,即記錄所見的殘酷真相而非美化。他分享了對熱帶自然與博物學的熱愛,並深入探討了混血女奴喬安娜的悲劇命運,以及她對自由的獨特理解。對談也觸及了殖民地士兵與奴隸待遇的差異,以及「文明」與「野蠻」界限的模糊。史蒂德曼強調其記錄的客觀性,旨在揭示人性的複雜與苦難的循環,並對奴隸制度的未來表達了複雜而悲觀的看法。最終,他將這段經歷概括為一次「啟示」,深刻改變了他對世界的理解。

【光之篇章語系】

繁體中文

本光之篇章共【8,570】字

親愛的我的共創者:

時光流轉,倏忽之間,已是2025年6月21日。我正從南美洲的廣闊腹地,向您發出這封信件。這片土地,在時間的長河中,浸潤著無數被遺忘的故事與迴響。今日,我將透過「光之對談」的約定,與您一同探訪一本古老卻又深刻的著作——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John Gabriel Stedman)所著的《蘇利南之旅與圭亞那內陸探險記——第一卷》(Reize naar Surinamen en door de binnenste gedeelten van Guiana — Deel 1)。

這本書的荷蘭文譯本於1799年問世,原著英文版則在1796年出版,名為《在蘇利南與圭亞那內陸的反叛黑人遠征五年敘事》。史蒂德曼,這位十八世紀的蘇格蘭裔荷蘭軍官,以其獨特的視角,將讀者帶入一個充滿矛盾與衝突的熱帶殖民地。他不僅是一位軍事參與者,更是一位細膩的觀察者和記錄者。他的文字充滿了對自然界的驚嘆描繪——那些在濃密叢林中飛舞的絢麗鸚鵡,潛藏在濕地深處的奇異生物,以及在洶湧河流中與人爭食的兇猛魚類。同時,他也毫不掩飾地揭露了殖民體系下,人性的殘酷與奴隸們所遭受的非人待遇。書中字裡行間,滿是蚊蟲的叮咬、疾病的折磨、以及那無盡的潮濕與泥濘。他以軍官的客觀筆觸,將所見所聞鋪陳開來,不加過多主觀的評論,卻讓讀者在字句之間,感受到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那難以彌補的鴻溝,以及自由與壓迫之間永恆的掙扎。這部作品不僅是歷史的見證,也是對人類境況的深刻反思。它不作宏大的結論,而是透過一次次的事件與觀察,讓讀者自行體會其間的複雜與沉重。透過這場對談,我希望能將他筆下那個充滿生機卻又血淚交織的蘇利南,重新呈現在您眼前。


《光之對談》:血與土的記憶: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的蘇利南凝視
作者:雨柔

時值1773年的初夏,蘇利南的夕陽如同融化的金箔,灑落在帕拉馬里博港灣的每一寸水面。空氣中瀰漫著濕熱的泥土、甘蔗與橘類植物混雜的甜膩香氣,以及若隱若現的,那股難以言喻的腐敗與汗水味。遠處傳來陣陣嘈雜的市集聲響,與港口船隻的纜繩摩擦聲、水手們的吆喝聲交織,偶爾還有幾聲鞭響劃破長空,緊接著是低沉的呻吟。

我們選擇在一座曾為甘蔗園的廢棄磨坊旁進行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這地方已被藤蔓與雜草半掩,裸露的磚牆上滿是青苔,濕潤的空氣貼在皮膚上,黏膩難耐。殘破的木製齒輪和磨石,靜默地訴說著曾經的繁忙與血汗。儘管這裡早已荒廢,但周遭不遠處的種植園中,低矮的平房綿延,炊煙裊裊,仍可見到人影在夕陽下辛勞。這裡,是史蒂德曼曾反覆描述的景象,既是殖民者的財富之地,也是無數奴隸的囚籠。

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John Gabriel Stedman),這位曾為荷蘭軍隊上尉的蘇格蘭軍官,此刻就坐在我對面,他身著沾染著熱帶泥土的藍色軍裝,雖然已盡力保持整潔,但衣襬和袖口仍有磨損的痕跡。他身材修長,臉龐因長期的熱帶征戰與疾病顯得有些憔悴,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難以掩飾的敏銳與一絲疲憊。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右手食指上有一處明顯的疤痕,或許是長年握筆與軍刀的印記。他輕輕咳了一聲,空氣中的濕氣似乎讓他感到不適。

我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在逐漸昏暗的磨坊中顯得有些輕柔:「史蒂德曼先生,感謝您能從那個遙遠的1773年,來到這個『未來』。您的著作《蘇利南之旅》不僅是一部探險與軍事記錄,更是一面映照殖民地人性複雜的鏡子。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您決定將這五年的經歷付諸筆端,並用您的畫筆,將這些見聞忠實地呈現出來?」

史蒂德曼放下手中的舊筆記本,抬起頭,目光越過我,望向磨坊外那片墨綠色的叢林邊緣。幾隻巨大的金剛鸚鵡從遠處的樹梢掠過,發出尖銳的叫聲。

史蒂德曼: 「女士,『機緣』這個詞用得巧妙。或許說是『必然』更為貼切。我最初離鄉背井,不過是為了追尋軍旅生涯中的晉升機會,以及那對未知世界的一點點好奇。然而,當我的船隻駛入蘇利南河,撲面而來的,除了芬芳的熱帶氣息,還有那股濃烈得讓人無法忽視的,人類苦難的腥味。那是一種由鞭笞、飢餓與絕望交織而成的氣味。」

他頓了頓,用拇指輕輕摩擦著筆記本粗糙的封面。「我從未想過,親眼所見的景象會如此令人震驚。我並非天生帶有悲憫之心,但作為一名軍人,我被教導要忠於事實。而我所見的『事實』,在歐洲的文獻中是如此稀缺,或是被美化得面目全非。我看到那些被稱為『文明』的民族,如何在這裡推行著最原始、最殘忍的暴行。那些被視為『野蠻』的奴隸,卻在絕境中展現出令人驚嘆的勇氣與韌性。」

他的語氣變得低沉:「我意識到,我的筆和畫,或許能比我的軍刀更有力量。它不為任何一方辯護,只為記錄。記錄那些在叢林深處,逃亡黑人為自由而戰的痕跡;記錄那些看似奢靡繁華的種植園背後,被壓榨至死的生命;記錄那些在歐洲被奉為珍寶的奇花異草,卻在當地被漠視的生命。我所追求的,是真相本身,無論它多麼令人不安。我希望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將這片土地的真實面貌,赤裸裸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一股清涼的微風透過磨坊的縫隙吹入,帶來一陣濕潤的草木氣息,也似乎吹散了他臉上的疲憊。我注意到他筆記本的邊緣有些發黃,紙張也因潮濕而微微捲曲。

我接著問:「您的書中,對熱帶的自然環境描寫得極為細緻,從海燕到電鰻,從棕櫚樹到食人魚,無一不包。您似乎對博物學有著濃厚的興趣,這份興趣是在何時何地萌芽的?又如何影響了您在蘇利南的這段經歷?」

史蒂德曼: 「自然界的奧秘,從我年少時起,便深深吸引著我。無論是家鄉蘇格蘭高地的石楠花,還是軍營中那些被馴養的獵犬,我總習慣觀察它們的習性與姿態。到了蘇利南,這份好奇更是被無限放大。這片土地上的生命,其繁茂、其奇異,是歐洲大陸前所未見的。」

他指了指磨坊外一株生長在牆角的鳳梨科植物,葉片邊緣有細密的鋸齒:「這裡的生物,每一種都似乎在低語著生命的頑強與適應。我筆下的海燕,預示著暴風雨的來臨;電鰻的電擊,震動著肉體,也震動著我對自然力量的敬畏。我花費了大量時間,在軍務之餘,繪製那些奇特的動植物。那些被當地人稱為『馬卡斯』的果實,其花朵與歐洲的百香果花極為相似,它們在雨季的泥濘中閃爍著金黃的誘惑,那是一種苦甜交織的滋味,就像這片土地的命運。」

他微微一笑,這個笑容中帶著一絲自嘲:「我會捕捉蚊蟲,研究它們的習性,因為它們是這裡最『忠實』的伴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你身處熱帶的現實。我甚至會解剖那隻在水中變換形態的『蛙魚』,觀察其內部的結構。這些細節,或許在當時被認為是軍事報告中的『瑣碎』,但我相信它們共同構成了這片土地的真實肌理。它們不僅是科學的記錄,更是這段旅程中,我與自然最直接、最純粹的對話。」

我點點頭,的確,書中那些細緻入微的自然描寫,讓讀者彷彿能聞到雨林的濕氣、聽到昆蟲的嗡鳴,更能感受到那股潛藏在自然表象之下的生命力。

「在您的敘述中,有一位名為喬安娜(Joanna)的混血女奴,她純潔、善良、堅韌,幾乎是您筆下『光明』的象徵。您多次嘗試為她贖身,卻屢遭挫折。她甚至拒絕了您的好意,不願隨您回到歐洲。這段經歷對您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您又是如何看待她在殖民地社會中的特殊境遇?」

史蒂德曼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我的臉上,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磨坊的屋頂上,幾隻不知名的鳥兒輕輕地跳躍,發出細碎的聲響。

史蒂德曼: 「喬安娜……她是這段旅程中,最深刻的一筆。她的出現,如同在漫長的濕熱與血腥中,一道清澈的溪流。她的善良,她的忠誠,她的那份寧靜而堅定的尊嚴,遠超我在任何『文明』社會中所見的許多人。我曾以為,給予她自由,帶她回歐洲,便是她最大的幸福。然而,她卻以她的方式,讓我看清了自由的複雜性。」

他輕輕嘆了口氣:「她不願離開生養她的土地,即使這片土地充滿了苦難。她深知,在一個看似自由的歐洲社會,她作為一個混血奴隸,仍會面臨難以想像的歧視與羞辱。她選擇留在她所熟悉的世界,留在她的母親和家人身邊,即使那意味著繼續承受奴役的風險。她的決定,讓我開始反思:真正的自由,究竟是什麼?是形式上的身份,還是心靈深處的歸屬與尊嚴?」

「她的故事,無疑地,也反映了當時殖民地社會的一個悲劇性縮影。像喬安娜這樣的混血兒,生來便被剝奪了基本權利,他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那些殘酷或看似仁慈的奴隸主手中。喬安娜的父親——克魯伊索夫先生——為贖回自己的孩子而心碎至死,這份悲劇,正是當時制度下,無數家庭破碎的寫照。而她那位堅韌的母親,竭力為孩子爭取一絲體面與希望,這份母愛在最黑暗的環境中閃爍著微光。在這樣一個扭曲的社會結構中,喬安娜那份超越困境的道德力量與對自我尊嚴的堅持,更顯得彌足珍貴。」

「她的故事提醒我,我來此的目的,並非僅僅是與反叛奴隸作戰,而是去見證更深層次的人性掙扎。她的存在,是這部書中最為溫暖,也最為沉重的一章。我答應了她的請求,為她爭取在帕拉馬里博的逗留,那是當時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他閉了閉眼,似乎在回憶那段時光。

我接著提及書中另一個令人震撼的描述:「您在書中坦承,荷蘭士兵的待遇有時甚至不如黑奴,他們被迫在惡劣的環境下勞作,許多人死於疾病與疲憊。這與我們普遍對殖民地奴隸制的認識有所不同,您認為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是殖民統治的失序,還是更深層次的人性扭曲?」

史蒂德曼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銳利起來。

史蒂德曼: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問題,但也恰恰揭示了殖民體系的核心矛盾。表面上看,我們歐洲軍人是來維護秩序的,是奴隸主的『保護者』。然而,我們這些普通士兵,尤其是在異鄉被招募來的底層人,本身就是這個體制下的另一種『工具』。」

「首先,是『成本』。殖民者追逐的是利潤,士兵的補給和待遇自然被壓到最低。那些從歐洲運來的物資,如變質的鹹肉、發霉的餅乾,甚至腐爛的蔬菜,往往品質低劣,遠不如當地種植園的奴隸所能從土地中獲取的食物。疾病,尤其是熱帶的紅熱病和腸熱病,對歐洲人來說是致命的。我們缺乏適應性,也缺乏足夠的醫療資源。」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慨:「其次,是『人性』。我們這些被送到前線的軍人,與奴隸一樣,都處於一個權力結構的最底端。當高層的長官,尤其是像佛格德上校那樣的人,被個人的私利、偏執和與總督之間的矛盾所左右時,士兵的生命便變得微不足道。我曾親眼目睹,因為上校與總督之間的嫌隙,我們的部隊被反覆調動,物資供應受阻,無休止地在潮濕的叢林中行軍,卻毫無實質性的進展。那不是戰爭,那是慢性自殺。」

「而那些被解放的黑人獵手,他們為何能比我們表現得更為英勇?他們為自由而戰,為自己的生存而戰。他們熟悉這片土地,也比我們更能忍受惡劣的環境。他們有明確的目標和強烈的動機。而我們,卻只是在為一個遙遠的帝國,為少數人的利益,在死亡線上掙扎。這種缺乏明確意義的犧牲,加上長期的惡劣待遇,自然會導致士氣的崩潰,甚至出現兵變的邊緣。」

「這不單純是殖民統治的失序,而是一種普遍存在於人類社會中的權力遊戲。當權力集中於少數人手中,而又缺乏有效的制衡時,無論被壓迫者是黑人奴隸還是白人士兵,其所遭受的苦難在本質上是相通的。只不過,奴隸的苦難是制度性的,而我們的苦難,則是在那個制度的夾縫中,被漠視、被犧牲。」

磨坊外,一陣驟雨毫無預兆地落下,雨點敲打著殘破的屋頂,發出嘈雜的聲響。空氣中的濕熱感更重了,卻也帶來一絲清新的泥土氣。

我輕聲問道:「您的書中提到,您所經歷的每一次戰鬥,無論勝負,都幾乎無可避免地伴隨著極其殘酷的場面,無論是殖民者對奴隸的酷刑,還是反叛黑人對殖民者的復仇。您是如何在這些極端的暴力場景中,保持記錄者的客觀性,同時又如何面對自己內心的衝擊?」

史蒂德曼的眼神有些渙散,似乎被雨聲帶回了那些血腥的記憶。

史蒂德曼: 「客觀性……這是一個很難保持的平衡。我的筆觸或許可以做到不帶過多的情感色彩,但我終究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有感受。當我看到那位年輕的女奴被鞭笞至體無完膚,她的皮膚像豹子一樣布滿傷痕時;當我看到那個被鐵鉤穿透肋骨懸掛在絞刑架上,卻依然保持沉默的黑人;又或是當我看到那個被分屍的士兵,那些斷裂的肢體被用於反叛者的儀式時……內心會感到劇烈的衝擊。」

他緊握了一下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種衝擊,不是簡單的憤怒或悲傷。它是一種對人性的極度失望,一種無法理解的困惑。我看到被壓迫者的反擊,也看到他們在獲得力量後,以同樣甚至更殘忍的方式回報。這讓我不得不思考:苦難的循環,究竟源於何處?是制度的壓迫,還是人性深處潛藏的黑暗?」

「我試圖將這些衝擊化為筆下的細節,而非直接的情感宣洩。我描繪那些傷口,那些表情,那些聲音,讓讀者自行去感受,去評判。我認為,一個真實的細節,勝過千言萬語的控訴。這些殘酷的場面,是我在這片土地上學到的最沉重的一課。它們不斷提醒我,即使在最美麗的自然景觀中,人性的陰暗面也可能肆意生長。」

他抬起頭,看向磨坊牆壁上的一個被雨水沖刷的黑色斑點,那裡似乎有幾隻蟑螂在爬動,但又被雨水打落。

史蒂德曼: 「我的目的,是希望通過這些記錄,能夠讓未來的人們從中吸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也許我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如果我的文字能喚醒哪怕一絲對人類尊嚴的思考,那我的苦難便沒有白費。」

雨水漸歇,空氣也變得清涼了些。遠處的叢林中,幾聲猿猴的叫聲此起彼伏,打破了短暫的靜謐。

「在您的航程中,您曾與許多非洲奴隸同船。您對他們『野蠻』與『未開化』的評論,與您對他們某些行為的讚賞形成了鮮明對比。您是如何看待這種內在的矛盾?您認為,『文明』與『野化』的界線,在蘇利南這片土地上,是否變得模糊?」

史蒂德曼思索了片刻,雙手輕輕交疊在膝上。

史蒂德曼: 「『文明』與『野蠻』,這確實是一個不斷困擾我的問題。我在歐洲所受的教育,讓我堅信歐洲社會的優越性。然而,來到蘇利南,我看到那些自詡『文明』的殖民者,實施著駭人聽聞的酷刑,他們為了財富,可以毫不猶豫地剝奪他人的生命與尊嚴。而那些被他們稱為『野蠻』的非洲人,卻在極端的環境下,展現出令人驚訝的堅韌、智慧與社群連結。」

「我見過那些被販賣的黑奴,他們的身體飽受摧殘,但他們的眼神中,我沒有看到書中常說的『絕望』,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漠然和對生存的本能執著。我甚至看到,當船隻遭遇危險時,是那些被善待的黑奴,挺身而出,協助水手將船駛向安全。這份在苦難中仍能展現的善意與責任感,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所接受的關於『文明』的定義。」

「反叛黑人領袖如巴倫(Baron)的案例更是如此。他曾受過教育,會讀寫,甚至去過荷蘭,卻因為被奴隸主背叛而選擇反抗。他的行為或許殘酷,但他對背叛者的復仇慾望,以及他對自己族群的保護,是源於一種被壓迫後的人性反彈。他與邦尼(Bonny)的對比,也讓我看到反叛者內部,亦有不同的行為準則。」

「在蘇利南,『文明』與『野蠻』的界限,的確變得異常模糊。或許,真正的『野蠻』並非來自膚色或出身,而是源於權力慾望的無限膨脹,以及對他者痛苦的麻木不仁。而真正的『文明』,則應體現在對生命的基本尊重,以及在困境中仍能保有的人性光輝。我認為,我所見的許多黑奴,即使身處最卑微的境地,他們身上所展現的正直與品格,勝過許多佩戴勳章的歐洲官員。」

「我曾寫下,『若人類因膚色差異而將同類視為野獸,那才是真正的荒謬與偏見。』這是我在蘇利南的經歷,讓我深以為然的一句話。」他的語氣堅定而緩慢。

這番話語讓磨坊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我們沉默了片刻,只有遠方傳來稀疏的鳥鳴。

「史蒂德曼先生,您的書中充斥著對殖民體制下奴隸所受暴行的描寫,也提及了這些暴行如何引發了黑人社群的數次大規模反叛。您在記錄這些歷史事件時,如何平衡官方的敘事與您作為現場觀察者的個人體驗?您對未來,尤其是奴隸制度的廢除,抱持著怎樣的期望與看法?」

史蒂德曼的視線投向那扇被雨水打濕的窗戶,窗外,幾隻蜻蜓在濕漉漉的芭蕉葉間穿梭。

史蒂德曼: 「平衡官方敘事與個人體驗,這是我寫作時最為艱難的挑戰之一。作為一名軍官,我必須遵循命令,執行任務,這些任務往往涉及鎮壓反叛、維護殖民秩序。因此,我的報告和敘述,不可避免地帶有軍事視角和殖民者的立場。然而,我的雙眼和我的良知,卻不斷提醒我,官方報告中那些冰冷的數字和簡化的『叛亂』背後,是無數鮮活的生命和無法言喻的苦難。」

「因此,我在書中會詳述軍事行動的部署、戰鬥的過程,這些是官方敘事的基礎。但同時,我也會插入那些『不合時宜』的細節:那位被鞭笞後仍拖著鐵鍊的年輕女子,被火燒死的奴隸們臨終的眼神,或是那位因救助白人主管卻反遭鞭笞的黑人少年的命運。這些都是我在現場親身目睹、親耳聽聞的,它們無法被簡化,也無法被官方的『秩序』所掩蓋。」

「我並非革命家,也無力改變當時的整個體制。我只是一個記錄者。我所能做的,就是將這些矛盾、這些血淋淋的現實,毫無保留地呈現在讀者面前。至於讀者如何理解,如何判斷,那是他們自己的權利。」

他語氣一轉,帶著一絲無奈和悲觀:「至於奴隸制度的未來……我個人深惡痛絕這種非人道的行為。我認為,將人類視為財產,強行剝奪他們的自由,最終只會導致無盡的衝突與仇恨。我的書中也多次提到,那些被虐待的奴隸,最終成為了最危險的反叛者。」

「然而,要徹底廢除這項存在已久的制度,其困難程度遠超想像。它牽涉到巨大的經濟利益,牽涉到殖民地的存亡,更牽涉到歐洲各國的政治角力。我曾呼籲英國議會在1800年之前,或至少在下世紀初之前,謹慎考慮廢除奴隸貿易。但我同時也清醒地認識到,如果沒有周詳的計畫,沒有對被解放者的安置和教育,倉促的廢除,可能會導致更為混亂和慘烈的後果。正如我書中寫到的,那些獲得了自由的馬龍人,他們雖然勇敢,卻也未完全建立起穩定有序的社會結構,反而可能成為新的威脅。這並非為奴隸制辯護,而是對現實複雜性的一種擔憂。」

「我期望,未來的人們能夠找到一種更為人道、更為公平的方式,來實現真正的自由與平等。但這需要時間,需要智慧,更需要那些真正有遠見和勇氣的領袖。我的文字,或許只能是為那條漫長而崎嶇的道路,點亮一盞微弱的燈火罷了。」

雨停了,屋頂滴下的水珠在地上形成一灘灘小小的水窪,倒映著天空逐漸黯淡的光芒。遠處的熱帶叢林傳來陣陣蟲鳴,此起彼伏,似乎在為這場對談奏響無聲的背景樂。史蒂德曼的臉上,此刻顯得有些疲憊,但眼神中那份堅韌的光芒,卻依然清晰。

「史蒂德曼先生,最後一個問題。回望您的蘇利南之旅,如果讓您用一個詞來概括這段經歷,您會選擇什麼?它對您個人而言,又意味著什麼?」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片土地的氣味深埋心底。幾秒鐘後,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地面被雨水打濕的泥土上。

史蒂德曼: 「如果只能用一個詞,那便是——『啟示』。這趟旅程,遠不止是軍事遠征或地理探險。它是一次對人性的極限考驗,一次對『文明』與『野蠻』界限的重新定義,更是一次個人生命深處的覺醒。」

「它讓我看到了自然界無與倫比的壯麗與殘酷,也讓我看清了人類社會中,善與惡如何交織、光明與黑暗如何共存。我曾以為自己是個堅毅的軍人,但在這片土地上,我病倒過數次,瀕臨死亡,也曾因所見的殘酷而精神錯亂。是喬安娜那樣的生命,讓我看到了最純粹的溫柔與堅韌。是那些被壓迫者的反抗,讓我理解了自由的沉重與代價。」

「這段經歷,如同刻骨銘心的烙印,永遠改變了我。它讓我學會用更為敏銳的眼睛去觀察世界,用更為質樸的筆觸去記錄真實。它讓我不再輕易評判,而是努力去理解複雜背後的邏輯。它是一段充滿痛苦的經歷,但同時,也賜予了我一份對生命更深刻的理解,一份對人性的更為真實的洞察。這份『啟示』,將伴隨我一生。」

對談至此,夜色已深,叢林深處傳來夜行動物的嘶吼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史蒂德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他的身影在逐漸模糊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沉靜。我意識到,這不僅是一場對談,更是一場在歷史回聲中對人性的探索。我們都從他樸實的敘述中,看到了那段血淚交織的歲月,以及其中閃爍的,不易被磨滅的人性光芒。

《光之和聲》:蘇利南迴響

熱帶的風,舔舐著潮濕的臉龐,
帶來泥土的腐香,與花草的甜膩。
軍靴踏過沼澤,步履沉重,
每一步都陷進,血與汗的泥濘。

那些彩色的鸚鵡,在樹梢尖叫,
比過往的水手,更自由、更喧囂。
電鰻的震顫,穿透冰冷的河水,
不及,皮鞭劃破肉體的聲音。

總督的命令,與將軍的偏執,
在權力的棋局中,人命輕如草芥。
病榻上的軍人,掙扎於紅熱,
與被烙印的奴隸,同樣低聲哀嚎。

喬安娜的眼眸,深邃如黑檀木,
在鎖鏈與鮮血間,仍閃爍著尊嚴。
她拒絕了自由,那歐洲的幻象,
選擇在故土,守護殘破的根。

反叛的鼓聲,從叢林深處傳來,
憤怒的火光,點燃甘蔗的田野。
巴倫的復仇,是壓迫的回音,
在人性的底色中,善惡不再分明。

我執筆,雕刻著每一個細節,
不是為了控訴,只為了銘記。
那些疼痛與美麗,交織成詩篇,
在時光的長廊裡,迴盪不休。

——致 約翰·蓋布瑞爾·史蒂德曼,這位在血與土之間,用筆與心記錄真相的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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