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深入描繪了19世紀義大利傳奇女性克里斯蒂娜·貝爾焦約索公主(Cristina Trivulzio Belgiojoso, 1808-1871)的非凡一生。作者拉斐爾·巴爾比耶拉透過家族記憶、私人信件和國家秘密檔案,揭示了她在義大利統一運動(Risorgimento)中的關鍵角色。書中不僅涵蓋了她的政治參與(如燒炭黨、青年義大利運動、1848年革命)、在巴黎建立的著名沙龍、與歐洲頂尖知識分子和藝術家的交流(如阿爾弗雷德·德·穆塞、海涅、米涅、雨果等),以及她在羅馬圍城期間的慈善與醫院管理工作,還探討了她獨特的個性、對社會改革的熱情,以及旅居東方期間的冒險與哲學思考。這是一部結合傳記、歷史與社會風俗的豐富作品,展現了這位貴族女性如何超越時代束縛,為理想而奮鬥。
拉斐爾·巴爾比耶拉(Raffaello Barbiera, 1851-1934)是義大利著名的歷史學家、作家和記者。他以其對19世紀義大利社會與政治人物的深入研究而聞名,尤其擅長從私人信件和未公開的檔案中挖掘史料。他的作品風格嚴謹,同時不失生動,筆下的人物形象鮮明,常能引領讀者進入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巴爾比耶拉的作品為研究義大利復興運動提供了寶貴的資料,並在當時廣受歡迎。
科莫湖畔的永恆漣漪:貝爾焦約索公主的時代與心跡
本篇「光之對談」以第一人稱視角,由旅行作家雨柔與19世紀義大利傳奇女性克里斯蒂娜·貝爾焦約索公主在科莫湖畔的別墅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深入探討了公主投身義大利復興運動的動機、她在巴黎沙龍的知識交鋒、在洛卡泰推動的社會改革、羅馬圍城期間的無私奉獻,以及旅居東方後的自我探索與內心轉變。文章透過細膩的場景描寫與真摯的提問,呈現了貝爾焦約索公主作為一位女性,如何以其堅毅的意志、卓越的智慧和不懈的熱情,在動盪的時代中活出非凡,並對義大利的未來寄予深切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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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對談》:科莫湖畔的永恆漣漪:貝爾焦約索公主的時代與心跡
作者:雨柔
科莫湖畔的布萊維奧,此刻正是初夏時節,湖水藍得像是凝固的天空,四周環繞著層疊起伏的綠意。岸邊的別墅,有些掩映在濃密的樹蔭裡,只有屋頂上的煙囪輕輕吐著薄霧,有些則敞開窗扉,讓午後的微風吹拂著室內的舊物。我是雨柔,一位遊歷四方的背包客,今天,我來到這片傳奇的湖畔,只為尋訪一位曾在此地留下深刻足跡的女子——克里斯蒂娜·貝爾焦約索公主。
我沿著湖邊的小徑漫步,腳下的石子被陽光曬得溫熱。空氣中,除了湖水特有的清涼,還夾雜著泥土與濕潤植物的芬芳。不遠處有一座樣式樸素卻不失雅緻的別墅,據說那曾是公主晚年的居所。它的入口處,鐵藝大門雖然有些鏽跡,但雕花的繁複依然顯露出昔日的輝煌。我輕輕推開門,走進院子。園內並非想像中的規整,反而有種野趣,幾隻白蹄的山羊在草地上悠然踱步,牠們的毛色在陽光下顯得潔白而柔軟。一陣微風吹過,搖曳著庭院深處的九重葛,紫紅色的花瓣灑落在青石板上。
我在一扇半開的窗前停下腳步,室內傳來輕微的說話聲,語調優雅,帶著些許歷經世事後的沉靜。我看到一位女士,身形清瘦,頭髮梳得簡單卻不失端莊,髮間點綴著幾朵素雅的小花。她的目光深邃,即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感受到那眼神中蘊藏的堅毅與思慮。她身邊坐著一位年輕的姑娘,手指靈巧地穿梭於繡線之間,偶爾抬頭,目光溫柔地落在年長女士的臉上。
我輕敲了敲門框,屋內的談話聲止住了。
「打擾了,」我用義大利語輕聲說道,帶著幾分歉意,「我是個路過的旅人,無意中來到這裡,聽聞這裡曾是克里斯蒂娜·貝爾焦約索公主的故居。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感受這屋內曾迴盪的歷史氣息?」
那位年長女士轉過頭,目光平靜地望向我,沒有絲毫被打擾的不悅。她用帶著米蘭口音的義大利語說道:「旅人,請進吧。這屋子確實見證了許多往事。」
我走進屋內,才發現這是一間充滿書卷氣息的客廳。牆上掛著幾幅古老的畫作,色彩雖已斑駁,但仍能看出人物眼神中的堅韌與智慧。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與淡淡的菸草香,想必是那土耳其水菸管的餘味。房間的一角,擺著一個土耳其水菸管,管身雕刻著繁複的圖案,靜靜地訴說著遠方異域的故事。一張厚重的木桌上,散落著幾本書籍和手稿。
「你對這裡的過往感興趣?」年輕的姑娘放下手中的刺繡,輕聲問道。她的聲音如湖水般清澈,透著一股溫和。
「是的,尤其是關於克里斯蒂娜·貝爾焦約索公主。她的故事,在遠方也時有耳聞,那種將生命投入到一個宏大理想中的熱情,總讓我感到好奇。」我回答道。
年長女士微微一笑,示意我坐在她對面的扶手椅上。扶手椅的絨布已有些磨損,但坐感依然柔軟而舒適。
「一個宏大的理想,是的,」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些許沙啞,但字句清晰,「或許在某些人看來,那不過是一場永無止盡的騷動。但我從未如此認為。妳從何而來?遠道而來,總有些緣由吧。」
「我來自遙遠的東方,」我說道,「近來遊歷歐洲,特別嚮往義大利這片土地。它的歷史與文化,就像這科莫湖畔的山脈,層疊而富有層次。我在米蘭時,聽說了許多關於公主您的事蹟,從您投身革命,到在羅馬開設醫院,再到東方之行,以及在故鄉推動農民改革……這些都讓我覺得,您的一生,是那樣的波瀾壯闊。」
「波瀾壯闊,」她輕輕重複這幾個字,目光望向窗外,湖面泛著粼粼波光,晚霞將天空染成一片深沉的紫紅,「或許吧。年輕時,總是相信憑著一股熱情,便能改變世界。妳看,那遠處的山,它總是沉默地矗立在那裡,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它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或許,我們也該學會這份沉默。」
年輕的姑娘,瑪麗亞,輕輕握住了女士的手。
「公主,」我試探性地問道,「我聽聞您在年少時便投身於『燒炭黨』與『青年義大利』的事業。那時,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您這樣一位貴族女性,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條道路?難道不怕背離家族的傳統,甚至被時代的洪流所吞噬嗎?」
公主的目光從窗外收回,投向我,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我出生在特里武爾齊奧家族的宮殿裡,」她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舊,「那是一個古老的米蘭貴族,歷史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紀,家族的徽章上寫著『Mens unica』(獨一之心)。我的祖母,瑪格麗特·特里武爾齊奧女爵,她曾對牧師說:『我是蠕蟲,但我是特里武爾齊奧的蠕蟲!』她鄙棄一切與貴族血統不符的事物,為了不玷污家族的榮耀,甚至選擇終身不嫁。你可以想像,在那樣的環境下,我們被教導的是維護自身的顯赫與特權。」
她頓了頓,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然而,世界在變。拿破崙的鐵蹄踐踏了舊秩序,也播下了新的種子。在米蘭,我也看見那樣的貴族,為了迎合民主派而假裝厭棄自己的世襲頭銜;但也有人像阿爾菲耶里伯爵一樣,高唱著『祖先的榮耀是虛妄,偉大屬於那些創造偉業的人』。我的繼父,亞歷山德羅·維斯孔蒂·德·阿拉貢侯爵,一位熱愛盧梭、醉心農業和植物學的貴族,他與曼佐尼家族交好,也與西爾維奧·佩利科、喬瓦尼·貝爾凱、皮耶特羅·博爾西耶里這些自由思想者為伍,創辦了《調解者》這份雜誌。他曾被指控為燒炭黨人,甚至經歷了監獄審訊。那時,我的母親,一位溫順的女性,為了他四處奔走,焚燒文件以銷毀證據。」
公主的語氣中,第一次出現了些許情感的波動,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對過去場景的客觀回溯。
「我從小就目睹了這些,母親為丈夫的安危而焦慮流淚,繼父因爭取自由而被囚禁。那種氛圍,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什麼是『祖國』,什麼是『自由』,以及為之奮鬥的意義。或許,我血液裡流淌的,不僅是特里武爾齊奧家族的古老榮耀,更是那份對抗壓迫,追求更高理想的本能。」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變得悠遠。
「當我與埃米利奧·貝爾焦約索王子結婚時,我才十六歲。那時的人們都說,我們是天作之合,擁有財富、青春、美貌與卓越的才華。然而,兩個人格都過於鮮明和強勢,無法長久地融洽相處。我們很快就分開了,但奇特的是,維繫我們的,並非世俗的情感,而是共同的愛國情懷。我們不再是夫妻,而是戰友。」
瑪麗亞補充道:「母親從未放棄過她的信仰。即使是後來被奧地利政府沒收了所有財產,宣布她『公民死亡』,她也沒有低頭。她甚至在護照上玩起了『把戲』,讓它『對法國有效』,從而成功逃離。那時,她變賣了首飾,過著清貧的生活,甚至親自繪畫杯子和扇子來維持生計,以嘲諷奧地利的殘酷。」
「是的,」公主接過女兒的話,眼中閃爍著一絲狡黠,「那時,我對外宣稱自己是『不幸的公主』,以此來激起同情,也激化人們對奧地利統治的不滿。而當我收到奧地利皇帝費迪南一世的大赦令,取回財產後,我又重新投身於慈善事業,那是比任何珠寶都更為珍貴的冠冕。」
我默默點頭,書中確實提到了這些細節,但從她口中親自說出,那份灑脫與堅韌便更加鮮活。
「您的沙龍在巴黎也極負盛名,匯聚了當時歐洲最傑出的思想家、藝術家和流亡者。在那個地方,您如何平衡您的政治熱情與對藝術、哲學的追求?」我問道。
公主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神秘。
「巴黎,是思想的熔爐,也是感官的殿堂。在那裡,我結識了阿道夫·蒂耶爾,那時他還是一個年輕而充滿激情的政治家,他甚至會為我親自下廚煮早餐。他對義大利的同情,或許一部分也源於那份『愛慕』吧。」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
「沙龍裡,海涅會用他尖酸的幽默諷刺世事,穆塞會用他多情而脆弱的詩句向我傾訴,彌涅將歷史的宏偉篇章娓娓道來,蒂耶里則在失明後,仍以對知識的奉獻照亮自己。那些都是最聰明、最有趣、最熱愛自由的靈魂。我們討論哲學,談論藝術,也密謀革命。我的沙龍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社交場所,它是一座思想的競技場,也是一個秘密的政治策源地。」
「我聽說您甚至在法國眾議院為義大利的獨立發表演講?」我問道。
「是的。」她目光堅定,「那是一場臨時的演講,我站在那裡,身形瘦弱,但我的聲音必須響亮,必須讓他們聽見義大利的呼喚。那時候,法國人對義大利的理解,多半停留在藝術與浪漫的層面,卻少有人真正理解我們為自由所做的掙扎。我希望他們能看到,我們不僅有優美的歌劇和古老的遺跡,更有為獨立而戰的決心。」
瑪麗亞插話道:「那時,祖母總是那樣,無論身處何地,只要有機會,她都會為義大利發聲。她在巴黎創辦了《義大利公報》,後來又創辦了《奧索尼奧報》,即便虧損嚴重,也堅持出版。她甚至不顧馬佐尼先生的勸阻,堅持在米蘭發行報紙,因為她相信,喚醒民智,比任何秘密結社都更為重要。」
「報紙,是文字的力量,」公主說道,「它不像劍,但能刺穿思想的黑暗。我看到農民們在低地倫巴第的苦難,他們的生活比奴隸還不如,終日勞作,卻食不果腹。我無法忍受那樣的社會不公,於是我在洛卡泰建立了農民收容所,提供熱食、衣物,甚至開設了學校,教孩子們讀寫、算術,甚至代數和農業知識。那時,他們將我視為母親,這比任何公主的頭銜都更讓我驕傲。」
她輕輕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憊。瑪麗亞遞給她一杯溫水。
「可即便如此,我的努力也常遭到誤解甚至敵意。」公主繼續說道,「比如馬佐尼,他常常抱怨我背離了他的路線,認為我的做法是『搗漿糊』。而當我在羅馬擔任醫院院長時,那些法國軍官甚至懷疑我對傷兵的照顧是為了政治目的,因為我不分敵我地救治所有人。」
我回想起書中關於羅馬圍城時的描寫,她親自照料傷員,甚至在戈弗雷多·馬梅利彌留之際,守在他身邊。
「那段在羅馬的日子,想必是您生命中最為艱難的時刻之一吧?」我問。
「是的,」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鮮血、死亡、硝煙瀰漫。羅馬,那座永恆之城,在炮火中顫抖。我看到年輕的生命一個個凋零,他們是為了義大利而戰的英雄。馬梅利,那個年輕的詩人,他的《義大利兄弟》在戰場上迴盪,最後卻在醫院裡,死在我的懷裡。我每天都在傷兵的呻吟聲中度過,但我從未感到絕望。因為我知道,他們的犧牲,不是白費的。」
她輕聲念起那首《義大利兄弟》的幾句詩句:
「Fratelli d'Italia, / L'Italia s'è desta.」(義大利的兄弟們,義大利已甦醒。)
她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帶著一種深沉的共鳴,彷彿那戰歌又在屋內迴盪。
「正是因為這份看見,」公主繼續說道,「我才在戰火結束後,選擇離開,前往東方。那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尋找一份內心的平靜,也為女兒瑪麗亞尋找一條不同的道路。在小亞細亞,我買了一塊莊園,試圖以新的方式生活,去理解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東方,您也遭遇了刺殺,對嗎?」我問道。書中提到了她被僕人刺傷,頭部受傷後一直彎著腰。
「那是一場意外,」她說道,語氣平靜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個被我解僱的僕人,他懷恨在心,夜晚潛入我的房間。我受了傷,但並非致命。只是那背後的傷口,讓我此後不得不彎著背,無法再抬頭挺胸。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的精神從未屈服。」
她輕輕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
「世人總喜歡將那些與眾不同之人視為異類,將他們的經歷渲染成悲劇或鬧劇。他們說我瘋癲,說我古怪。海涅甚至用『屍骨』來形容我,說我與死者無異。可是,」她語氣一轉,透出堅韌,「我依然活著,活得比他們更真實,更自由。當我看到義大利最終走向統一,羅馬成為首都,那份喜悅,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
瑪麗亞溫柔地說:「母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關心著義大利的未來。那時,吉諾·維斯孔蒂-韋諾斯塔先生來探望她,問她對義大利有什麼期望。母親雖然已經病入膏肓,卻依然要求他告訴她關於義大利的『好消息』,即使那只是安慰之詞。」
「是的,」公主閉上眼睛,彷彿回到了那一刻,「我希望,我所經歷的一切,所有的犧牲,都能為義大利的子民帶來真正的幸福。我希望女性能擁有與男性平等的地位,能在社會中發揮她們獨特的力量。我相信,義大利終將解決所有的社會問題,成為一個真正公正、自由的國度。」
她睜開眼睛,目光炯炯有神。
「這就是我的一生,」她說道,「一場永無止盡的旅程,充滿了選擇,也充滿了挑戰。有時候,最難的不是選擇,而是堅守。」
我深吸一口氣,望著這位經歷了大半個世紀風雲變幻的傳奇女性。她的語氣樸實,卻將一幕幕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呈現在我眼前。此刻,科莫湖畔的夕陽漸漸沉入山巒,遠處的教堂傳來幾聲鐘響,清脆而悠遠。屋內的燈火愈發溫暖,照亮了她那依然堅毅的側臉。我感覺到,那份對理想的追求,如同科莫湖底的泉水,永不停歇,即便歷經風霜,依然清澈流淌。
在歷史的迴廊中,
一位公主,身披晨曦與戰火,
米蘭的黎明,巴黎的喧囂,羅馬的硝煙,
都未能磨滅她眼底的光。
她用筆為農民書寫困頓,
用財富支持自由的呼喚,
在醫院,用溫柔的手觸摸傷痛,
在東方,尋找靈魂的歸宿。
世俗的毀謗,命運的試煉,
如風拂過,不留痕跡。
她曾彎曲的脊背,
承載著一個民族的夢想。
科莫湖畔,水菸裊裊,
回眸過往,笑看風雲。
她不懼恐懼,不求讚譽,
只為那份「獨一之心」,永恆追尋。
最終,在自由的微光裡,
她化作最美的篇章,
在義大利的土地上,
留下永不磨滅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