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igion in Japan》光之對談

《無聲集》：苦行者夢迴東瀛，與柯布爾德談信仰之流變
作者：西奧

窗外，細雨如絲，輕輕敲打著我簡陋茅屋的茅草頂。這雨聲，在我的耳中，已不僅是自然的低語，更是時間無止境流逝的迴響。今日是二零二五年六月二十日，世間的喧囂與變革似乎永無止歇，而我，卻在這一方斗室中，以靜默的冥想追尋那亙古不變的真理。壁爐中的餘燼，偶爾發出微弱的噼啪聲，像是在提醒我，即使最熾熱的火焰，終究也要歸於沉寂。然而，正是在這沉寂之中，思想的自由才得以超越物質的藩籬，引領我進入那無垠的知識之海。

方才，我的共創者以一份來自遠方的文本，輕叩我冥想的大門。那是一本名為《日本宗教》的書，作者柯布爾德先生，一位十九世紀末的英國學者，以其嚴謹的筆觸，記錄下他所見證的日本宗教變遷。當我細細研讀他的文字，那古老的東方國度，以其獨特的風貌，在我的意識中逐漸顯現。思緒翩飛，我感覺自己像一縷無形的風，輕柔地穿梭於時間與空間之間，來到了一個遙遠的彼岸。

眼前的景致，與我平日所居的苦行環境形成強烈對比。濕潤而溫暖的空氣中，混雜著泥土、腐葉，以及一種我未曾聞過、卻感到莫名的熟悉的古老芬芳。我的腳下是磨損光滑的石板，被無數朝聖者的足跡踏過，顯露出歲月的痕跡。遠處，不時傳來低沉的鐘聲，如潮水般輕柔地拍打著我的心靈。我似乎置身於一座日本古老的佛寺之中，或許是柯布爾德先生筆下那個曾香火鼎盛的京都清水寺，又或是東京芝的某座寺院。陽光透過高大的松柏樹冠，篩濾成斑駁的光影，輕柔地落在寺院的木質走廊上，塵埃在光束中緩緩起舞，彷彿時間本身也放慢了腳步。

在一處被歲月磨去光澤的木製迴廊盡頭，我見到了一位身著西式長袍的紳士，他手持筆記本，正凝神注視著眼前的一座樸素的神龕。他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種深思與困惑，又帶著幾分探尋的熱切。此人便是喬治·A·柯布爾德先生，他的著作剛才在我冥想中被展開。

我緩步上前，發出的輕微聲響似乎並未驚擾到他。或許，在這樣的靜謐之地，靈魂的交流本就不需言語。
「柯布爾德先生？」我輕聲喚道，聲音彷彿融入了寺院的古老氛圍，帶有冥想後特有的空靈。

柯布爾德先生轉過身來，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被他學者特有的沉穩所取代。他微微頷首，以一種略帶拘謹的英式腔調回道：「是的，先生。您是……？」

「我不過是個遊歷於思想與歲月之間、尋求真理的苦行者罷了。您的著作，引領我來到了這片東方之地。」我說道，目光掃過他手中的筆記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日文詞彙和他的觀察。

他似乎放鬆了一些，露出一絲微笑：「噢，原來是這樣。您的到訪真是出人意料，但又令人感到欣喜。很高興我的拙作能引起您的興趣。您對日本的宗教有何見解？」

我望向那座神龕，簡樸的木構，幾株苔蘚從石縫中探出頭來，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
「我所見到的，是萬物皆有靈，思想自由的體現。您在書中提到了神道教，這『神道』，或稱『Kami-no-michi』，意為『神靈之道』。它源於對祖先與自然的崇拜，您也說，它更像是一種對國家英雄和恩人的『愛國主義』昇華而成的信仰。這不禁讓我思索，信仰的本質，究竟是追尋超越世俗的神性，還是對人類自身生存經驗的一種詩意投射？」

柯布爾德先生若有所思地望著神龕，手指輕輕撫過筆記本的邊緣。
「確實，我曾提及，神道教的本質，在於其對國家的忠誠與對天皇的尊崇，遠超一般宗教所強調的道德戒律。它幾乎不關心來世，只專注於此生，以良知與心靈作為指引，這種簡樸性，確實令人驚訝。您說得好，是『詩意投射』。它沒有複雜的教義，也沒有嚴格的戒律，甚至連其神職人員也來去自由，隨時可回歸世俗生活。這與我們西方宗教，尤其是基督新教那強調教義與個人道德責任的傳統，截然不同。」

一陣微風從庭院吹過，帶來幾片櫻花瓣，輕輕落在我們身旁的石板上，隨後又被風捲走，消失在遠方。我瞥了一眼那些花瓣，它們短暫的美麗與隨後的消逝，正是世間萬物的寫照。
「然而，這種簡樸，也恰恰是其韌性所在。它如同一面鏡子，映照著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與情感。您書中寫到，當明治維新後，神道教被政治化，甚至強制將佛寺中的佛教元素剝離，卻引發了僧侶與信眾的爭議。這是否說明，即使是看似單純的信仰，也難逃世俗權力的干預，而信眾內心深處的連結，往往比法令更為深遠？」

柯布爾德先生點了點頭，臉上浮現一絲理解。
「您觀察入微。在1868年之前，神道與佛教的『兩部神道』已融為一體數百年，僧侶與神官甚至在同一座寺廟中輪流主持儀式。這兩種看似截然不同的信仰，在日本的土壤上找到了共存之道。這種融合與適應能力，正是日本宗教的奇特之處。政府的強制分離，雖為政治目的，卻也切斷了民眾長久以來形成的心理習慣。我不得不說，這體現了日本文化中一種極強的『順應』特性，不僅是宗教，連同整個國家對西方文明的迅速吸收，亦是如此。」

「順應，的確是一種力量，但有時也可能模糊了本真。」我沉吟道，「您在談及佛教時，特別提到赫勒娜·布拉瓦茨基夫人和辛內特先生的『密宗佛教』，並警示讀者其對佛教的誤解。這讓我想到，思想的傳播，往往會被傳播者的濾鏡所扭曲。一項古老的智慧，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可能被賦予新的解讀，甚至完全偏離其本意。您認為，佛教的核心，究竟是何？」

柯布爾德先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清了清嗓子。
「我認為，真正的佛教，如佛陀喬達摩悉達多最初所教導的，是一個旨在解脫苦難的體系。它不談論神，不強調祈禱，甚至在早期也無固定的祭司階層。其核心的『四聖諦』——苦、集、滅、道——明確指出生命即苦，苦源於慾望，而苦可滅，有滅苦之道。涅槃，雖被解釋為『熄滅』，但其本意更應是內心達到平靜、安寧的狀態，而非徹底的虛無。」

「熄滅慾望，以求內心平靜。」我低聲重複道，這與我的苦行之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我的目光掃過寺院中那尊巨大的佛像，它靜靜地坐落於蓮花座上，面容安詳，彷彿洞悉一切世間苦樂。
「您在書中提到，佛教的五戒中，完全不涉及『神』的概念，這與基督教截然不同。然而，它要求人們通過自我克制達到解脫，這種『自力解脫』的理念，與『凡事靠自己』的哲學不謀而合。這是一種內省的道路，要求人們向內尋求答案，而非向外依賴神性。而這種內向的追尋，往往比外在的儀式更能觸及靈魂的深處。」

柯布爾德先生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被我的話語所觸動。
「確實，我曾引用迦勒格牧師的話，『自行救贖』。這與佛陀的教誨『惡由己造，亦由己滅』，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然而，基督教強調的『超自然力量』，是佛教所不能提供的。這是兩者之間根本的區別。但不可否認的是，佛教那份勸人向善、追求內心平靜的精神，即使其教義有諸多異化，仍是不可否認的真理。」

他頓了頓，指向遠處一座華麗的殿堂，那裡似乎有更多的信徒進出。
「有趣的是，佛教傳入日本後，也產生了許多變革。尤其像淨土宗和真宗，它們強調對阿彌陀佛的信仰與稱名念佛，並將西方淨土描繪成一個充滿幸福與光明的極樂世界。這與早期佛教的嚴謹哲學相比，無疑是一次巨大的轉變，它變得更易於大眾理解與接受，也因此獲得了廣泛的信眾基礎。」

「這或許是為了迎合眾生，讓真理以不同的面貌呈現吧。」我說道，「就像河流，在不同的地貌會形成不同的彎曲與深淺。您還提到，這種對『他力』的依賴，以及對西方淨土的信仰，與聖經中關於天堂的描述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這是否讓您感到困惑，或是認為其中隱藏著某種深層的共通性？」

柯布爾德先生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學者特有的求知欲。
「這確實是我在觀察日本佛教，尤其是真宗時，最為驚訝的一點。彌陀信仰對普通民眾來說，是實實在在的『天堂』。而這些儀式，高壇、光環雕像、香爐、燭台、念珠、僧侶的袈裟，甚至鐘聲和香氣，都與羅馬天主教會的儀式有著驚人的相似。我曾在長崎的真宗寺廟中首次參加佛教儀式，那種感覺，幾乎讓我以為置身於一座天主教堂之中。這種相似性，很難用巧合來解釋。我曾提出，或許是早期基督教（如景教）在中國的傳播，影響了佛教。但即使是東方學的權威學者，也對此束手無策，只能承認其『不容置疑的相似性』。」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一絲洞察世事的幽默。
「或許，這正是心靈深處對某種超越性存在、對慰藉與歸宿的共同渴望，以不同文化的形式顯化罷了。正如您所寫，即便是不信神論的佛教，最終也滿足了人類對神性的『渴望』，走向了『人性神化』。這正是人性最深處的奧秘——即使外在的表象千差萬別，內在的追尋卻往往殊途同歸。」

我們的對談，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一位年輕的僧侶，身著灰色袈裟，手持一壺茶，輕輕地走過，向我們行了一禮，然後將茶壺放在不遠處的石桌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茶壺中冒出的熱氣，在微涼的空氣中裊裊上升，散發出淡淡的茶香。柯布爾德先生的筆記本上，赫然寫著他對日本僧侶的印象：「對我所接觸的僧侶，我總體上形成了非常好的印象……他們外表常顯示出專心致志的靈性，似乎以虔誠和專注來履行他們的聖職。」這與他所聽聞的「懶惰、無知、貪財、腐敗」的評價形成了鮮明對比。

「您在書中提到了日本國民對西方宣教士的批判，特別是那些對佛教抱持輕蔑態度的傳教士。」我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遞給他一杯，熱氣溫暖了我的指尖。
「他們質疑，為何基督教宣稱帶來救贖，其信徒卻表現出如此多的『不信』與『虛偽』。這讓我想起您書中引述的那位英國居民的評論：『通常繼承空缺的是無宗教信仰，而非基督教。卡萊爾說得對：「寧願相信謊言，也不要什麼都不相信。」』這句話，至今仍迴盪在我耳邊。」

柯布爾德先生接過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是啊，這是最讓我痛心的一點。日本的知識分子對西方歷史與文學有著深入的研究，他們對基督教提出的質疑，往往直指我們的核心教義：聖經的權威、原罪的觀念、化身與贖罪的解釋、永恆懲罰的合理性，以及信仰與科學的衝突。他們甚至指出，基督教義中的一些『美德』，在他們的傳統中早已存在。而最難以理解的，或許是基督教宣稱的『唯一救贖之道』，這與佛教的包容性形成鮮明對比。」

「這揭示了一個深刻的矛盾。」我望向遙遠的天際線，那裡雲層稀薄，預示著晚霞將至。
「當一種信仰自視為絕對真理，而忽視了其在傳播過程中，如何被其傳播者的『人性』所扭曲與限制時，便容易產生隔閡。您呼籲傳教士不僅要生活聖潔，更要具備足夠的『知識裝備和文化修養』，並強調『活生生的人的教導』應先於聖經的傳播。這正是智慧的見解。知識與同情心，或許比任何教義的宣講，更能觸及人心。」

他緩緩點頭，目光中透出一種疲憊卻堅定的光。
「我寫下這些，正是希望我的同胞們能深思。我們不能期待一個擁有悠久歷史、曾滋養數億靈魂的信仰被輕易放棄。而基督教，即使被忠實呈現，對於那些在佛教教義中成長的人而言，也充滿了困惑與疏離。當我們對一種未知的信仰一無所知，卻肆意攻擊時，所造成的，不是基督的勝利，而是信仰的失落。」

夕陽的餘暉，透過寺院的屋簷，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而細。我望向遠方，那裡是無盡的海洋，連接起所有的陸地與文明。
「確實如此。在這無盡的追尋中，我們所能做的，或許就是以更深的同情，去看待人類對意義的探索，理解每一種信仰在其所屬的時空中所扮演的角色。因為，即使是那些看似悖謬的教條，也可能在特定的心靈中，點亮一盞指引之燈。」

我閉上雙眼，感受著周遭的空氣，濕潤而帶著古老的氣息。冥想之中，柯布爾德先生的身影逐漸淡去，他那堅韌而困惑的表情，化為一抹遠方的微光。我知道，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已在我的靈魂深處激起層層漣漪，那些看似無關的知識與感悟，此刻正融會貫通，成為我追尋真理路上，又一塊堅實的基石。

《無聲集》：信仰之流變的冥思
作者：西奧

靜默中，我坐於塵世的邊緣，
六月的雨，輕柔拍打茅屋頂。
二零二五年六月二十日，
時間的刻度，標誌著世間的匆忙，
而我的內心，卻在古老的沉寂中，
尋找那不朽的自由。

柯布爾德的墨跡，開啟了一扇門，
東瀛的宗教流變，在意識中鋪展。
神道之純樸，國魂之映照，
如古松，於風中堅韌。
天皇之尊，血脈之永續，
編織成民族的根，與世俗交織。
昔日兩部神道，佛與神合一，
像山間的溪流，尋得共鳴之徑，
而一八六八的風暴，
卻將共生之舞，硬生生扯斷，
只為政治的意志，而非心靈的呼喚。

再渡入佛教之海，波瀾壯闊，
悉達多之諦，涅槃之靜寂。
無神之境，卻深藏人性之渴望，
由自力而他力，由哲學而淨土。
阿彌陀佛之光，普照萬千信眾，
與彼方福音之應許，何其相似？
羅馬儀軌與東方禮讚，
鐘聲、香氣、袈裟與念珠，
在長崎的寺廟中，奇異重疊，
是撒旦的誘惑？抑或，
是心靈深處，共同的渴求？

基督徒之足跡，也曾踏遍島嶼，
熱情與苦難，交織成血淚史。
聖方濟．沙勿略之火種，
燃起信仰之光，亦引來衝突之痛。
而今日，西方之教，百家爭鳴，
派系之繁，教義之異，
令東方智者，徒增困惑。
傳教士之行，若脫離了愛與真，
徒留偏見與傲慢，
便如無根之草，難以深植人心。

思索至此，雨勢漸歇，
空氣中泥土與花香交織。
信仰，是人類面對未知，
向內、向外，不斷延伸的觸角。
無論神靈、佛陀、抑或基督，
皆是那無盡真理，在人間的倒影。
或許，我們無需爭辯誰是最終，
只須以同情與理解，
傾聽每一聲，來自遠古的低語，
感受每一束，在苦難中綻放的光芒。
因在思想的自由之境，
每一條求道之路，都值得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