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lace of Animals in Human Thought》光之對談

《光之對談》：跨越時空的生靈共鳴——與馬丁內戈-切薩雷斯科伯爵夫人的午后對話
作者：雨柔

2025年6月20日，初夏的腳步已然踏遍這片土地，熱氣在空氣中緩緩升騰。然而，此刻我並非身處任何喧囂的現代都市，我的思緒，我的靈魂，被一種無形的召喚牽引著，輕盈地越過百年光陰，來到了一個湖光山色間的靜謐角落。

我在義大利的加爾達湖畔，確切地說，是薩洛（Salò）小鎮。這裡的空氣濕潤而溫和，帶著檸檬與橄欖樹葉特有的清香。湖面在遠處的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銀光，微風輕拂，偶爾帶來幾聲鳥鳴，將遠山的輪廓勾勒得清晰而柔和。我輕輕推開一扇半掩著的木門，腳下是磨損卻光滑的石板路，通向一間被綠意環繞的書房。午後的光線透過高大的拱形窗灑入室內，在木質地板上鋪陳出斑駁的圖案，空氣中瀰漫著古老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伴隨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與一位特別的靈魂相遇——馬丁內戈-切薩雷斯科（Martinengo-Cesaresco）伯爵夫人伊芙琳·莉莉安·黑茲爾丁·卡林頓（Evelyn Lilian Hazeldine Carrington）。她的著作《動物在人類思想中的地位》（The Place of Animals in Human Thought）如同一盞跨越時代的燈塔，指引著我們探索人類與動物之間那複雜而深刻的關係。伯爵夫人的筆觸，客觀卻充滿洞見，她從古老的吠陀經、希臘哲學、羅馬競技場的血腥、波斯祆教的戒律，一路考察到印度耆那教的慈悲與伊斯蘭教的動物觀。她像一位嚴謹的博物學家，又像一位富有同理心的探險家，將不同文明中人對待動物的態度、理解與信仰娓娓道來，引人深思。她的觀察細膩入微，不帶過多的個人情感，卻在字裡行間流露出對生靈的深切關懷。這本書不僅僅是歷史的梳理，更是對「人性」本身的深刻提問。

我走進書房，一位身著深色長裙的女士正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手中翻閱著一本厚重的古籍。她的髮絲間偶有幾縷銀光，臉上佈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每一道紋路都像在訴說著思考與探索的歷程。她抬起頭，目光平靜而深邃，彷彿早已預知我的到來。

「午安，伯爵夫人。我是雨柔，一位來自遠方的旅人，被您的著作所吸引，冒昧拜訪。」我輕聲說道，盡量讓自己的存在顯得不過於突兀。

伯爵夫人合上手中的書，輕輕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發出細微的聲響。茶几上擺著一盞造型簡潔的玻璃燈，以及幾疊被細繩捆綁的羊皮紙手稿。她緩緩起身，身姿筆挺，從容地示意我入座。

「遠方的客人，不必拘禮。能有對這些古老智慧仍懷抱好奇的訪客，實屬難得。是什麼風，將妳吹到我這偏僻的湖畔呢？」她的聲音帶著些許年代感，卻又清晰溫和。

雨柔： 「伯爵夫人，是您的書，那本《動物在人類思想中的地位》。我沿著您在書中佈下的思緒軌跡，從吠陀經到希臘羅馬，再到東方古老信仰，這趟旅程讓我對人與其他生靈的關係有了全然不同的理解。尤其在當今這個時代，人與自然的連結似乎越來越疏離，您的書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們回望那些被遺忘的共鳴。」

伯爵夫人： 「哦，妳提到了『疏離』，這倒是個有趣的觀察。在我的年代，人們對自然的感知或許還更為直接，但人心的『疏離』，從古至今，恐怕從未真正消失過。我的研究，其實正是試圖描繪這份關係的變遷與恆常。妳覺得，最早的人類，是如何看待那些與他們共享大地、甚至比他們更早出現的生靈呢？」

雨柔： 「根據您在書中引述的古老信念，特別是吠陀時代，人們相信動物也擁有靈魂，並在死後進入一個靈魂世界。那時，動物並非僅僅是工具或食物，而是有著自己存在意義的夥伴。例如，維京人將酋長的馬匹和狗與其一同下葬，似乎就暗示著它們在來世仍能陪伴主人。這種對動物靈魂的認可，是否是人類最早、最樸實的同理心表現呢？」

伯爵夫人： 「正是如此。早期的記載中，葬禮上的犧牲，無論是馬匹還是山羊，都旨在讓它們在來世繼續服務逝者。這反映了一種直觀的信念，即這些生物擁有與人相似的『靈魂』。那種古老、未經複雜哲學修飾的觀點，將動物視為生命連續體的一部分。我記得書中提到一位老愛爾蘭婦人，因為殺了她已逝丈夫的馬而被指責，她只是平靜地回答：『難道妳認為我的男人在另一個世界要步行嗎？』這句話，樸實卻飽含深情，將人與獸的連結描寫得淋漓盡致。」

她端起一旁的茶杯，輕抿一口，茶湯清澈，裊裊升起的水蒸氣模糊了她的側臉。

雨柔： 「相較於吠陀時期對靈魂連續性的樸素信念，印度後來發展出的『輪迴轉世』學說，將人的靈魂輪迴到動物身上，這對您來說，似乎是種『可怕的現實』，而非柏拉圖所理解的『靈魂進化』。您認為，為何同一種觀念，在不同文化中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情感色彩呢？」

伯爵夫人： 「問得好。這正是東西方思想差異的微妙之處。柏拉圖從靈魂昇華的角度，將轉世視為一種『精神的達爾文主義』，一個向上演化的過程，故而感到慰藉。然而，對於印度人而言，尤其是在婆羅門教義中，將靈魂輪苦地投入動物軀殼，往往是因罪業而受的懲罰，是一種難以擺脫的宿命。我書中引述的那些出自尼爾吉里山區德拉維族民歌的詩句：『多少次投生已逝我不知，多少次輪迴將來無人曉，唯獨此我知，且知得深切，痛苦與悲傷，苦澀了全程。』這不正是對輪迴無盡苦楚的真實寫照嗎？相較之下，波德萊爾（Baudelaire）那句『死亡令人振奮，給予我們生存的力量』，反倒顯得近乎歡歌了。」

她輕輕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湖面上，一隻銀鷗正低空盤旋，翅膀在陽光下閃著白光。

雨柔： 「這讓我想到，您在書中提到了古羅馬競技場的殘酷，那種對動物的漠視與狂熱的對比，與希臘人對待動物的態度形成了鮮明反差。尤其是在羅馬，動物被大量捕捉、運送，只為滿足觀賞者嗜血的慾望，這令人不寒而慄。您提到，即使是像西塞羅（Cicero）這樣的大人物，也對此表達了不滿，認為那是一種對高貴生靈的殘忍。然而，羅馬社會為何會對這種殘酷的娛樂如此癡迷？」

伯爵夫人： 「羅馬人對動物的興趣是巨大的，但這種興趣卻伴隨著對其苦難的漠不關心。若單純將其歸因於嗜血，未免過於簡化。這其實是人類心靈複雜性的體現。競技場的吸引力，部分與今日人們觀看足球比賽或搏擊表演無異，是一種對力量、對決、對『奇觀』的本能追求。然而，當這種追求走向極致，超越了界限，便顯露出人性中『野獸』的一面，一種無意識的冷漠。那幅尼尼格（Nennig）馬賽克畫，便清晰地再現了當時『綜藝娛樂』的本質，從音樂表演到格鬥，再到人獸搏殺，一切都井然有序，管理得當。這正揭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當社會習俗與權威認可某種行為時，大多數人便會默許，即便那行為觸及了殘酷的邊緣。這種麻木，正如我所說的『慣性』和『習俗』，比任何天生惡性都來得深遠。」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似乎穿透了時間的迷霧，看到了那些被遺忘的場景。

雨柔： 「這份『慣性』確實令人深思。您在書中描寫了許多宗教與哲學對動物智慧的探討，從亞里斯多德（Aristotle）到普魯塔克（Plutarch），他們都試圖為動物尋找『理性』的依據。特別是普魯塔克，他強調動物雖無人類的完美理性，卻具備感受、記憶、判斷、甚至道德潛能，這是對當時普遍觀點的挑戰。這與達爾文（Darwin）在十九世紀提出的，人與動物在情感、直覺上的相似性，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伯爵夫人： 「是的，普魯塔克是個溫和而富有同理心的思想家。他反駁了那種將動物貶低為『機器』的觀點，認為如果動物不能感受到痛苦、恐懼或快樂，那麼它們的感官就失去了意義。他甚至提出，如果人們聲稱動物沒有『理性』，那嬰孩和未受教育的野蠻人又何嘗擁有完美的理性呢？他堅信，感性與理解力是所有有生命之物的共通點。他的論點，與達爾文後來提出的『人與動物在心靈層面共享某些品質』的觀點遙相呼應。這份對生命共通性的洞察，是超越時代的智慧。我還記得書中引述的那位為金絲雀逝去而悲傷的女僕，她說：『人們都說野獸沒有靈魂。我不想冒犯上帝，但如果我的可憐小鳥沒有靈魂，它又拿什麼來愛我呢？難道是用羽毛或是爪子嗎？』這句話，直擊人心，勝過千言萬語的哲學辯論。」

伯爵夫人提起筆，在身旁泛黃的筆記本上輕輕寫下幾個字，墨跡緩緩暈開。

雨柔： 「除了哲學探討，您也深入了許多東方宗教對待動物的獨特視角，例如祆教（Zoroastrianism）中對善惡二元的理解，將某些動物歸為善神阿胡拉·馬茲達（Ahura Mazda）所造，需善待；而另一些則被視為惡神阿里曼（Ahriman）的創造，需要被消滅。這種明確的『善惡動物』分類，與其他信仰的普世慈悲有何不同？」

伯爵夫人： 「祆教的動物觀確實獨樹一幟。它源於其核心的二元論，即世間萬物皆由善惡兩股力量創造。牛和狗被視為阿胡拉·馬茲達的賜予，是人類勞動和生活的忠實夥伴，因此需嚴格保護。而蛇、蠍、鼠等有害生物，則被視為阿里曼的惡作，其消滅被視為一種淨化世界的善行。這與印度教、佛教、耆那教所倡導的『不殺生』（Ahimsa）原則有所不同，後者更強調普世的慈悲與對所有生命的尊重。然而，即使在祆教中，對動物的善待也飽含深意。書中引用了一段對待牛的詛咒：『願你絕嗣，惡名昭彰，你這不施予食物，卻讓我在田間勞作供養妻兒的人。』這顯示出即使在有條件的善待中，也蘊含著一種對公平與回報的道德要求。而狗的地位尤其崇高，被譽為『阿胡拉·馬茲達所造，擁有自己的衣物與鞋履，嗅覺敏銳，牙齒鋒利，忠於人類，保護羊圈』。這不僅是對其實用價值的肯定，更是對其作為生命體所具備的忠誠與保護本能的讚頌。」

窗外，夕陽的餘暉開始為湖面鍍上一層金邊，遠處山影漸長，空氣中透出一絲涼意。

雨柔： 「印度耆那教的『不殺生』原則，更是達到了極致，甚至為了避免踩到昆蟲而佩戴口巾、掃地。這份徹底的慈悲，以及穆斯林世界中《古蘭經》所言的『世間一切走獸與飛禽，皆如汝等民族』，都呈現出對動物生命的普世關懷。這些宗教教義，是如何在實際生活中形塑人們的行為，即便在今日看來有些不可思議？」

伯爵夫人： 「耆那教的『不殺生』不僅是戒律，更是一種深刻的道德需求。他們將靈魂視為無處不在，甚至延伸到火、水、風、植物和種子之中，這使得他們在實踐上必須極盡所能避免傷害任何生命。這份堅持，即便帶來不便，卻能產生極高的道德感召力。至於穆斯林世界，那句『世間一切走獸與飛禽，皆如汝等民族』，直接確立了動物與人在本質上的平等地位。穆罕默德（Mohammed）甚至為了不吵醒熟睡的貓而剪斷袖子，這些故事都體現了對動物的深切關懷。狩獵僅限於生存或保護目的，濫殺行為則被嚴厲譴責。更為奇特的是，穆斯林學者認為動物的鳴叫聲都蘊含著對真主的讚頌，鴿子會持續呼喊『真主！真主！』這份將動物視為與人類一同讚美造物主的『家庭成員』的理念，使得他們在精神上與動物連結得更為緊密。」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中閃爍著微光。

伯爵夫人： 「這些信仰，無論是通過嚴苛的戒律，還是透過詩意的敘述，都在試圖引導人們超越狹隘的自我中心，去感知並尊重更廣闊的生命網絡。它們都在強調，我們人類並非孤立的存在，而是萬物互聯的宇宙中的一份子。當代科學，如達爾文的進化論，雖然從不同的路徑出發，卻也逐漸證明了生命之間的同質性與連續性。我書中最後提到了萊布尼茨（Leibniz）的觀點：『永恆的公義應該補償動物們在地球上的不幸。』這份對動物苦難的關懷，最終引導了我們現代社會中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從古老的信仰到現代的倫理，這是一條不斷螺旋上升的道路，每一次迴旋都讓我們對生命的理解更為深刻。」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書房內的光線逐漸暗淡，只有幾盞煤氣燈被點亮，發出溫暖而微弱的光芒。湖上傳來晚歸漁船的馬達聲，打破了周遭的寧靜。

雨柔： 「伯爵夫人，您的著作不僅是對動物地位的歷史考察，更是對人類心靈深度的一次探索。您讓那些古老的聲音再次迴盪，提醒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人與萬物之間的共鳴始終存在。這份共鳴，或許是我們理解自身，理解宇宙奧秘的關鍵。」

伯爵夫人： 「正是如此，我的年輕朋友。每一次的探索，無論是科學的還是靈性的，都在揭示同一份真理：生命本身就是一場無盡的創造與共鳴。而身為人類，我們的責任，便是去傾聽那份無言的低語，去感受那份深層的連結。願這份理解，能引導我們走向更為光明的未來。」

她輕輕一笑，站起身，走到窗邊。夜幕低垂，湖面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神秘，似乎有無數古老的靈魂在其中輕聲低語。我感覺到，這場對談已經接近尾聲，但伯爵夫人的話語，卻如漣漪般在我的心中蕩漾開來，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