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iscovery of Witches》光之對談

《泥土的私語》：驟雨下的對談：霍普金斯與那時代的迷霧
作者：阿弟

時光，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它像一陣不請自來的雨，悄無聲息地打濕了歲月，又在不知不覺中，沖刷出千百年前的印記。今天是2025年06月22日，窗外雨聲淅瀝，點點滴滴，倒讓我想起一些濕漉漉的往事。嗯，不是我自己的往事，是那些文字記錄下來的。這些雨聲，總能帶我回到某些濕潤的記憶深處，有些是泥土的芬芳，有些，卻是難解的迷霧。

今晚，我打算啟動「光之對談」，回到一個特別的時空，與一位在歷史長河中留下深重痕跡的作者，Matthew Hopkins，來一場跨越時代的對話。他的著作《巫術的發現》（The Discovery of Witches）是一本在17世紀英格蘭寫就的奇書。這本書並非虛構小說，而是Matthew Hopkins，那位自稱「巫術總捕手」（Witchfinder General）的男人，為自己辯護的文本。他在1645年至1647年間，活躍於英格蘭東部，正是內戰時期，社會動盪，人心惶惶，迷信與恐懼像野草般蔓延。他聲稱能辨識並指控巫師，導致數百人被處決，掀起了一場恐怖的巫術獵殺狂潮。這本小冊子，正是他為了回應當時人們對他方法與動機的質疑而寫，字裡行間充滿了那個時代的偏執與自以為是的「真理」。對談的地點，我想，就該選在一個同樣被雨聲籠罩的17世紀英格蘭鄉間客棧吧，那裡或許能更真實地感受那份陰鬱與不安。

屋外，一場驟雨突然而至，打破了傍晚的寧靜。雨水打在客棧斑駁的木窗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像是無數細碎的低語。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混雜著壁爐裡燃燒的濕木頭散發出的淡淡煙味。壁爐的火光跳動，將房間裡的一切映照得時明時暗。一張老舊的木桌，擺著兩杯冒著熱氣的麥芽酒，酒杯邊緣結著細小的水珠。我在這裡，Matthew Hopkins則坐在對面，他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模糊，瘦削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銳利。他身著一件深色粗布外衣，領口有些磨損，手上握著那本剛印製不久的《巫術的發現》，指節因為長期翻閱而顯得有些發白。

「霍普金斯先生，」我輕輕放下麥芽酒杯，杯底在木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引得他抬眼望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警惕，或許還有點不耐。「這片土地上的雨水似乎特別多情，滋潤了萬物，卻也沖刷出不少令人費解的歷史。您這本《巫術的發現》，在當時可真是掀起了一陣大浪，我總想，是什麼樣的源頭，讓您提筆寫下這本闡明『發現巫術』之道的著作呢？」我的語氣輕柔，盡量不帶任何評判，就像我對待每一場雨一樣。

Matthew Hopkins輕咳一聲，聲線有些沙啞，像是被濕氣和煙塵浸潤過。「阿弟先生，您說得對，這雨確實下得緊，洗刷著世間的污穢。寫這本書，無非是為了澄清謬誤，捍衛真理。您看，當時有多少人質疑我，說我是個詐騙犯，是個巫師，甚至說我用不人道的方法逼供。我馬修·霍普金斯，只是依循上帝的旨意，用我所積累的經驗，替這個國家清除邪惡。這本書，便是我對那些無知質疑的回應，也是為王國福祉所做的貢獻。」

他指了指書頁，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彷彿那是刻在石頭上的律法。「他們質疑我的本事從何而來？是不是我與惡魔做了交易？簡直是荒謬！」他提高了嗓門，麥芽酒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動。「《申命記》22章18節說得明白：『行邪術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這是上帝的命令！而我，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我點點頭，沒有打斷他，只是默默聽著窗外的雨聲。那雨聲，此刻彷彿也染上了些許憤怒與堅定。過了半晌，我才又開口，語氣依舊平緩：「您書中第四個質疑提到了您的經驗來源，那是在曼寧樹鎮，您說您聽見了巫女與她的『魔寵』說話。這聽起來，確實是段不同尋常的經歷。能否請您，更仔細地，為我描繪一下那個夜晚的情景？是什麼樣的光景，讓您確信，那是惡魔的爪牙呢？」我試圖引導他從抽象的辯護，回到具體的場景。

Matthew Hopkins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憶。壁爐裡的火光跳動得更為劇烈，彷彿在為他即將講述的故事烘托氣氛。他抿了一口麥芽酒，酒液入喉，發出輕微的咕嚕聲。

「那是1644年的三月，曼寧樹鎮，就在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七八個邪惡的巫女，她們每六週，都會在禮拜五的晚上，在我家附近舉行邪惡的聚會，向惡魔獻祭。」他壓低了聲音，彷彿那個夜晚的秘密仍在耳邊低迴。「那天晚上，我聽見其中一個巫女，在與她的『魔寵』說話。我們循線將她逮捕，讓有經驗的婦女仔細檢查，果然，在她身上發現了三個『魔印』（teats），這可不是一般婦女會有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窗外的雨勢更大了，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像是一張張模糊的臉。

「根據法官的命令，我們讓她保持清醒兩三個夜晚，期望她的魔寵現身。」Matthew Hopkins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勝利。「到了第四個晚上，她果然呼喚了它們的名字！她甚至能預言它們現身的形狀，就在它們出現前一刻鐘。當時房間裡有我們十個人，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仿佛在點數那些詭異的存在：

「第一個，她叫『霍爾特』（Holt），它像一隻白色的貓咪出現。」
「第二個，是『賈瑪拉』（Jarmara），像一隻肥胖卻沒有腿的西班牙獵犬，她說她把它養得很肥，還拍了拍肚子，說它吸食了她身上的好血。」
「再來是『醋湯姆』（Vinegar Tom），那是一隻長腿的灰狗，卻長著牛頭，拖著長尾巴，眼睛又大又圓。當我與它說話，命令它滾回屬於它的地方時，它立刻變形成一個四歲、沒有頭的小孩，在屋子裡轉了半打圈，然後在門口消失了。」
「還有『麻袋糖』（Sack and Sugar），像一隻黑色的兔子。」
「最後是『新聞』（Newes），像一隻臭鼬。」

他說到這裡，語氣中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確鑿。麥芽酒的蒸汽裊裊上升，模糊了他的臉龐，但我仍能感受到他話語中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

「這些魔寵，沒過多久就消失了。」他總結道。「而這個巫女，隨後便供出了好幾個其他巫女，說她們的魔寵也是從她那裡來的。她甚至能準確說出她們身上的魔印在哪裡，魔寵的數量和名字，比如『伊利曼澤』（Elemanzer）、『派瓦克特』（Pyewacket）、『佩金王冠』（Peckin the Crown）、『格里澤爾』（Grizzel）、『格里迪古特』（Greedigut）等等。這些名字，絕非凡人能編造。經過查證，那些巫女身上的魔印，數量和位置都與她所說的一模一樣，她們自己也供出了同樣的魔寵。」

「就這樣，在我們艾塞克斯郡的一個百戶區，一次就判了29個巫女死刑，其中四個還走了25英里，來到我居住的地方被處絞刑。因為她們曾放出惡魔變成熊，企圖在我的花園裡殺害我。」Matthew Hopkins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為民除害的自豪。「所以，我觀察了許多人的『魔印』，對上百人進行了驗證，才獲得了這些經驗。我相信，只要有同樣的技巧和經驗，任何人都會像我和我的夥伴一樣，發現這些真相。」

我輕輕嘆了口氣，壁爐裡一根木頭燒盡，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這份「經驗」，聽來是如此的沉重，彷彿每一滴雨都落在那些無辜者的心上。

「霍普金斯先生，您書中的第六個質疑，談到如何區分『魔印』和身體的自然增生物。您提到了三個判斷標準：位置不尋常、觸感麻木以及形態變幻不定。」我說道，試圖將對談拉回理性分析的層面。「聽起來，這些標準似乎有些主觀。特別是您提到，如果巫女在您來之前就把魔寵『放』出去了，那魔印就會變成乾癟的皮膚和薄膜。這是否也給了那些，呃，可能被誤判的人，沒有辯解的餘地呢？」

Matthew Hopkins的眉頭微蹙，似乎不滿我用「主觀」這個詞。「阿弟先生，這絕非主觀，而是經驗累積的智慧。其一，『魔印』的位置通常很不尋常，不會在正常生理疣、痔瘡或分娩後可能出現的部位。比如，她若聲稱是痔瘡，我若在脊椎底部發現，那顯然不符常理。」

「其二，這些魔印通常沒有知覺。」他抬起一根手指，彷彿要演示什麼。「用針、錐子等刺穿，她們不會有任何感覺。」

「其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這些魔印會經常變形。如果一個巫女在我們到來的一兩個月前，聽說『巫術捕手』（她們這樣稱呼我）要來了，她們會把魔寵交給別人吸吮，甚至交給自己的幼小孩子。這時，我們檢查會發現，那些魔印只剩下乾燥的皮膚和薄膜，緊貼著肉體。」他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但只要我們仔細看管她24小時，不讓任何魔靈以可見的形狀來吸吮她，第二天，那些魔印就會恢復到原先飽滿、充滿惡液，幾乎要爆裂的狀態。而只要我們離開一刻鐘，再讓婦女們進去，她們就會發現魔印又被魔寵吸吮得乾癟了。這可是『經檢驗證實的』（Probatum est）！」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雨點更急。客棧裡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影子在牆上狂舞。我注意到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他對這些「證明」深信不疑，彷彿親手觸摸到了惡魔的實體。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我輕聲說道，內心卻是一陣翻湧。這份「經驗」，摻雜著多少對人心的操控，對身體的曲解？「那麼，霍普金斯先生，關於第十個質疑，浸水試驗，也就是將嫌疑人綁起來投入水中。書中提到，那些有魔印的會浮起來，沒有的則會沉下去。您解釋說，這是因為巫女否認了洗禮，水才會拒絕接納她們。但這在當時，也引起了極大的爭議，甚至您自己也說，後來這方法就被禁止使用了。」

Matthew Hopkins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是的，這個方法後來確實被禁止了，但那不是因為它無效，而是因為有人誤解了它的神聖意義。」他輕輕放下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浸水試驗，並非我獨創。這是至尊的詹姆斯國王，在他的《惡魔學》（Daemonology）中明確指出的一個鐵律！」

他稍微挺直了身子，引述著權威，語氣中帶著一種被迫妥協的不滿：「國王陛下說，巫師與惡魔立約時，否認了他們的洗禮，而水是洗禮的唯一元素。因此，當她們被投入水中時，水會拒絕接納她們進入自己的懷抱。她們就像海上的泡沫，水不會接納，只會將其上下拋擲，直到它們被拋到陸地的元素——岸邊，任其腐朽。」

「而且，」他又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鄙夷：「您看看這些巫師，如果她們被人罵成妓女、小偷，她們會立刻哭鬧，捶胸頓足，流淚滿面，跑到治安官那裡聲淚俱下地抱怨。但當她們被指控犯下巫術這等駭人聽聞的罪行時，她們的臉色卻從未改變，連一滴眼淚都不曾落下。這難道不是她們與魔鬼為伍的鐵證嗎？不過，浸水試驗後來確實被神學家們譴責為非法，所以我們最近已經停止使用了，將來也絕不會再用。」

我聽著他的辯解，心裡卻浮現出那些被綁縛投入冰冷水中的身影，她們的淚水，或許早已被恐懼和絕望蒸發。這場雨，此刻彷彿也變成無數冤魂的低泣。

「霍普金斯先生，那麼書中第十一個質疑，它非常直接地指控您，說您會使用酷刑，或用甜言蜜語，將話塞進那些『愚蠢、無知、糊塗的窮人』嘴裡，逼她們承認莫須有的罪行。您是如何回應這些指控的呢？」我盡量保持語氣的客觀，但心底卻隱隱作痛。

Matthew Hopkins的臉色更加嚴肅，他緊緊抿著嘴唇，目光銳利如刀。「這真是對我最大的侮辱！我的良心從未允許我那樣做！」他堅決地說道。「為了讓您更了解我，我在此向所有人揭露我的原則：對於巫師的供詞，即使是她們自己招認的，我也有嚴格的篩選標準，我認為以下幾種供詞，是完全無效且不可信的。」

他伸出手指，一條一條地數著，語氣斬釘截鐵：
「第一，任何透過酷刑或暴力逼迫而來的供詞，無論是經過監視、逼迫行走，還是浸水試驗之後，即使有些人在這些過程中受了苦，我也完全不承認其有效性。儘管之後治安官會非常謹慎地在她們睡足、思考清楚後再次審問。」
「第二，任何透過甜言蜜語誘騙而來的供詞，比如『如果你招認，你就可以回家，不用去監獄，也不會被絞死』，我也堅決不承認。」
「第三，任何承認了荒謬或不可能的事情的供詞，比如『在空中飛行』、『騎掃帚』之類的，我一概不予採信。」
「第四，任何透過詰問，將話塞進她們嘴裡的供詞，我也認為毫無效力。比如，對一個愚蠢但卻是真正巫師的女人說：『你有四個魔寵，對不對？』她回答：『是的。』『它們沒有吸食你的血嗎？』『是的。』『它們的名字是不是某某某？』『是的。』『你沒有派那個魔寵去殺我的孩子嗎？』『是的。』如果她的所有供詞都是以這種方式得到的，我認為這毫無意義。」

Matthew Hopkins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某個久遠的審判場上。「我懇切地希望，所有的治安官和陪審員，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仔細地審查這些被詰問而來的證詞。」

他的話語，在客棧裡迴盪，與窗外漸漸轉小的雨聲交織。雨停了，屋簷的水滴聲變得清晰可聞，滴滴答答，像是在數著什麼。我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抑感，即便他義正嚴辭地辯解，那其中隱藏的邏ibilities 卻依然讓我感到不安。

「那麼，依您所言，究竟什麼樣的供詞，才算是有效且足以將巫師定罪的呢？」我問道，試圖從他的回答中，捕捉到哪怕一絲人性的光亮。

Matthew Hopkins深吸一口氣，彷彿這是他最想闡述的重點。「阿弟先生，在我的判斷中，足以將巫師處死的有效供詞是這樣的：當一個巫師首先被發現身上有『魔印』，然後被與外界隔離，以防她與舊友串通。在良好的勸導下，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罪行的恐怖，以及將要面對的審判。她明瞭惡魔的惡毒和狡猾的詭計，因此為自己長期與撒旦為伍、違背上帝神聖命令而感到悔恨和悲傷。然後，她會帶著極大的痛苦，主動說出自己的心聲，完全不需要任何前面提到的嚴酷對待或詰問。」

他語氣莊嚴，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她會自發地講述，惡魔最初是如何向她現身的，是因為她的無知、驕傲、憤怒、惡意等哪種罪惡佔據了她的心。她會詳細描述惡魔與她對話的內容，它的形狀，它的聲音，它派給她的魔寵，魔靈的數量，它們的名字，它們的形狀，以及她指派它們到不同地方去傷害不同人的差事——而這些地方和受害者，審判者事先一無所知。」

「當所有這些由她供出的惡行，都被證明確實發生，並且與她招供的時間、原因完全吻合，這就足以證明她的罪行，即使她事後否認也無濟於事。」Matthew Hopkins的語氣堅定，彷彿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沉默了。窗外的雨已完全停歇，月光穿透薄霧，灑在潮濕的瓦片上，閃爍著微弱的光。晚風吹過，帶來一陣清新的泥土氣息。我閉上眼睛，試圖在那些血腥的歷史中，嗅到一絲雨後泥土的清新。那是不可能的。這場對談，更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那個時代的恐懼、偏執，以及在所謂「真理」之名下，人性是如何被扭曲和踐踏的。那些「魔寵」的名字，那些被迫承認的罪行，如同濕潤泥土下深埋的秘密，不見天日。

阿弟：
（沉默良久，直到屋簷水滴聲漸止，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一陣泥土的清冷香氣，月光透過窗格，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看，這場雨
來得急，去得也匆匆
只留下，一地的濕漉與
那揮之不去的
時代餘味

霍普金斯先生
您說的「經驗」，「真理」
像壁爐裡的火
曾熊熊燃燒，照亮一片黑暗
卻也，灼傷了無數
無辜的魂靈

那曼寧樹的夜晚
白貓，無腿的犬，無頭的孩童
那些奇異的形狀
是眼見的真實？
抑或，心底深處
恐懼的投射？

浸水的信仰，無淚的臉龐
當語言被扭曲
當恐懼，成了供詞的墨水
真理，是否
也躲進了，雨後的深巷
不願再被喚醒？

您說，泥土會揭示秘密
而我，只聽到
泥土深處
無數無聲的嗚咽
被雨水浸透的，無盡迷霧
那不是真相，是
被時代之錘
敲碎的，點點星光

或許，在每個時代的風雨中
總有那麼一些人
錯將烏雲，當作神諭
將雷聲，誤解為天罰
而那些，真正閃耀的光
卻被，沉入歷史的，深淵
等待，一場清新的雨
將其重新，洗滌，再映照

今夜，月色如洗
無聲地，照亮了
過去與現在
而那些，被雨聲
輕輕包裹的故事
仍將，繼續低語
在每一個，濕潤的
，人心深處

《泥土的私語》：驟雨下的對談：霍普金斯與那時代的迷霧
作者：阿弟

時光，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它像一陣不請自來的雨，悄無聲息地打濕了歲月，又在不知不覺中，沖刷出千百年前的印記。今天是2025年06月22日，窗外雨聲淅瀝，點點滴滴，倒讓我想起一些濕漉漉的往事。嗯，不是我自己的往事，是那些文字記錄下來的。這些雨聲，總能帶我回到某些濕潤的記憶深處，有些是泥土的芬芳，有些，卻是難解的迷霧。

今晚，我打算啟動「光之對談」，回到一個特別的時空，與一位在歷史長河中留下深重痕跡的作者，Matthew Hopkins，來一場跨越時代的對話。他的著作《巫術的發現》（The Discovery of Witches）是一本在17世紀英格蘭寫就的奇書。這本書並非虛構小說，而是Matthew Hopkins，那位自稱「巫術總捕手」（Witchfinder General）的男人，為自己辯護的文本。他在1645年至1647年間，活躍於英格蘭東部，正是內戰時期，社會動盪，人心惶惶，迷信與恐懼像野草般蔓延。他聲稱能辨識並指控巫師，導致數百人被處決，掀起了一場恐怖的巫術獵殺狂潮。這本小冊子，正是他為了回應當時人們對他方法與動機的質疑而寫，字裡行間充滿了那個時代的偏執與自以為是的「真理」。對談的地點，我想，就該選在一個同樣被雨聲籠罩的17世紀英格蘭鄉間客棧吧，那裡或許能更真實地感受那份陰鬱與不安。

屋外，一場驟雨突然而至，打破了傍晚的寧靜。雨水打在客棧斑駁的木窗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像是無數細碎的低語。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混雜著壁爐裡燃燒的濕木頭散發出的淡淡煙味。壁爐的火光跳動，將房間裡的一切映照得時明時暗。一張老舊的木桌，擺著兩杯冒著熱氣的麥芽酒，酒杯邊緣結著細小的水珠。我在這裡，Matthew Hopkins則坐在對面，他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模糊，瘦削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銳利。他身著一件深色粗布外衣，領口有些磨損，手上握著那本剛印製不久的《巫術的發現》，指節因為長期翻閱而顯得有些發白。

「霍普金斯先生，」我輕輕放下麥芽酒杯，杯底在木桌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引得他抬眼望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警惕，或許還有點不耐。「這片土地上的雨水似乎特別多情，滋潤了萬物，卻也沖刷出不少令人費解的歷史。您這本《巫術的發現》，在當時可真是掀起了一陣大浪，我總想，是什麼樣的源頭，讓您提筆寫下這本闡明『發現巫術』之道的著作呢？」我的語氣輕柔，盡量不帶任何評判，就像我對待每一場雨一樣。

Matthew Hopkins輕咳一聲，聲線有些沙啞，像是被濕氣和煙塵浸潤過。「阿弟先生，您說得對，這雨確實下得緊，洗刷著世間的污穢。寫這本書，無非是為了澄清謬誤，捍衛真理。您看，當時有多少人質疑我，說我是個詐騙犯，是個巫師，甚至說我用不人道的方法逼供。我馬修·霍普金斯，只是依循上帝的旨意，用我所積累的經驗，替這個國家清除邪惡。這本書，便是我對那些無知質疑的回應，也是為王國福祉所做的貢獻。」

他指了指書頁，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彷彿那是刻在石頭上的律法。「他們質疑我的本事從何而來？是不是我與惡魔做了交易？簡直是荒謬！」他提高了嗓門，麥芽酒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動。「《申命記》22章18節說得明白：『行邪術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這是上帝的命令！而我，不過是順應天意罷了。」

我點點頭，沒有打斷他，只是默默聽著窗外的雨聲。那雨聲，此刻彷彿也染上了些許憤怒與堅定。過了半晌，我才又開口，語氣依舊平緩：「您書中第四個質疑提到了您的經驗來源，那是在曼寧樹鎮，您說您聽見了巫女與她的『魔寵』說話。這聽起來，確實是段不同尋常的經歷。能否請您，更仔細地，為我描繪一下那個夜晚的情景？是什麼樣的光景，讓您確信，那是惡魔的爪牙呢？」我試圖引導他從抽象的辯護，回到具體的場景。

Matthew Hopkins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憶。壁爐裡的火光跳動得更為劇烈，彷彿在為他即將講述的故事烘托氣氛。他抿了一口麥芽酒，酒液入喉，發出輕微的咕嚕聲。

「那是1644年的三月，曼寧樹鎮，就在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七八個邪惡的巫女，她們每六週，都會在禮拜五的晚上，在我家附近舉行邪惡的聚會，向惡魔獻祭。」他壓低了聲音，彷彿那個夜晚的秘密仍在耳邊低迴。「那天晚上，我聽見其中一個巫女，在與她的『魔寵』說話。我們循線將她逮捕，讓有經驗的婦女仔細檢查，果然，在她身上發現了三個『魔印』（teats），這可不是一般婦女會有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反應。窗外的雨勢更大了，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像是一張張模糊的臉。

「根據法官的命令，我們讓她保持清醒兩三個夜晚，期望她的魔寵現身。」Matthew Hopkins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勝利。「到了第四個晚上，她果然呼喚了它們的名字！她甚至能預言它們現身的形狀，就在它們出現前一刻鐘。當時房間裡有我們十個人，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仿佛在點數那些詭異的存在：

「第一個，她叫『霍爾特』（Holt），它像一隻白色的貓咪出現。」
「第二個，是『賈瑪拉』（Jarmara），像一隻肥胖卻沒有腿的西班牙獵犬，她說她把它養得很肥，還拍了拍肚子，說它吸食了她身上的好血。」
「再來是『醋湯姆』（Vinegar Tom），那是一隻長腿的灰狗，卻長著牛頭，拖著長尾巴，眼睛又大又圓。當我與它說話，命令它滾回屬於它的地方時，它立刻變形成一個四歲、沒有頭的小孩，在屋子裡轉了半打圈，然後在門口消失了。」
「還有『麻袋糖』（Sack and Sugar），像一隻黑色的兔子。」
「最後是『新聞』（Newes），像一隻臭鼬。」

他說到這裡，語氣中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確鑿。麥芽酒的蒸汽裊裊上升，模糊了他的臉龐，但我仍能感受到他話語中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

「這些魔寵，沒過多久就消失了。」他總結道。「而這個巫女，隨後便供出了好幾個其他巫女，說她們的魔寵也是從她那裡來的。她甚至能準確說出她們身上的魔印在哪裡，魔寵的數量和名字，比如『伊利曼澤』（Elemanzer）、『派瓦克特』（Pyewacket）、『佩金王冠』（Peckin the Crown）、『格里澤爾』（Grizzel）、『格里迪古特』（Greedigut）等等。這些名字，絕非凡人能編造。經過查證，那些巫女身上的魔印，數量和位置都與她所說的一模一樣，她們自己也供出了同樣的魔寵。」

「就這樣，在我們艾塞克斯郡的一個百戶區，一次就判了29個巫女死刑，其中四個還走了25英里，來到我居住的地方被處絞刑。因為她們曾放出惡魔變成熊，企圖在我的花園裡殺害我。」Matthew Hopkins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為民除害的自豪。「所以，我觀察了許多人的『魔印』，對上百人進行了驗證，才獲得了這些經驗。我相信，只要有同樣的技巧和經驗，任何人都會像我和我的夥伴一樣，發現這些真相。」

我輕輕嘆了口氣，壁爐裡一根木頭燒盡，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這份「經驗」，聽來是如此的沉重，彷彿每一滴雨都落在那些無辜者的心上。

「霍普金斯先生，您書中的第六個質疑，談到如何區分『魔印』和身體的自然增生物。您提到了三個判斷標準：位置不尋常、觸感麻木以及形態變幻不定。聽起來，這些標準似乎有些主觀。特別是您提到，如果巫女在您來之前就把魔寵『放』出去了，那魔印就會變成乾癟的皮膚和薄膜。這是否也給了那些，呃，可能被誤判的人，沒有辯解的餘地呢？」

Matthew Hopkins的眉頭微蹙，似乎不滿我用「主觀」這個詞。「阿弟先生，這絕非主觀，而是經驗累積的智慧。其一，『魔印』的位置通常很不尋常，不會在正常生理疣、痔瘡或分娩後可能出現的部位。比如，她若聲稱是痔瘡，我若在脊椎底部發現，那顯然不符常理。」

「其二，這些魔印通常沒有知覺。」他抬起一根手指，彷彿要演示什麼。「用針、錐子等刺穿，她們不會有任何感覺。」

「其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這些魔印會經常變形。如果一個巫女在我們到來的一兩個月前，聽說『巫術捕手』（她們這樣稱呼我）要來了，她們會把魔寵交給別人吸吮，甚至交給自己的幼小孩子。這時，我們檢查會發現，那些魔印只剩下乾燥的皮膚和薄膜，緊貼著肉體。」他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但只要我們仔細看管她24小時，不讓任何魔靈以可見的形狀來吸吮她，第二天，那些魔印就會恢復到原先飽滿、充滿惡液，幾乎要爆裂的狀態。而只要我們離開一刻鐘，再讓婦女們進去，她們就會發現魔印又被魔寵吸吮得乾癟了。這可是『經檢驗證實的』（Probatum est）！」

窗外，一聲驚雷炸響，雨點更急。客棧裡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影子在牆上狂舞。我注意到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閃爍著狂熱的光芒。他對這些「證明」深信不疑，彷彿親手觸摸到了惡魔的實體。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我輕聲說道，內心卻是一陣翻湧。這份「經驗」，摻雜著多少對人心的操控，對身體的曲解？「那麼，霍普金斯先生，關於第十個質疑，浸水試驗，也就是將嫌疑人綁起來投入水中。書中提到，那些有魔印的會浮起來，沒有的則會沉下去。您解釋說，這是因為巫女否認了洗禮，水才會拒絕接納她們。但這在當時，也引起了極大的爭議，甚至您自己也說，後來這方法就被禁止使用了。」

Matthew Hopkins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是的，這個方法後來確實被禁止了，但那不是因為它無效，而是因為有人誤解了它的神聖意義。」他輕輕放下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浸水試驗，並非我獨創。這是至尊的詹姆斯國王，在他的《惡魔學》（Daemonology）中明確指出的一個鐵律！」

他稍微挺直了身子，引述著權威，語氣中帶著一種被迫妥協的不滿：「國王陛下說，巫師與惡魔立約時，否認了他們的洗禮，而水是洗禮的唯一元素。因此，當她們被投入水中時，水會拒絕接納她們進入自己的懷抱。她們就像海上的泡沫，水不會接納，只會將其上下拋擲，直到它們被拋到陸地的元素——岸邊，任其腐朽。」

「而且，」他又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鄙夷：「您看看這些巫師，如果她們被人罵成妓女、小偷，她們會立刻哭鬧，捶胸頓足，流淚滿面，跑到治安官那裡聲淚俱下地抱怨。但當她們被指控犯下巫術這等駭人聽聞的罪行時，她們的臉色卻從未改變，連一滴眼淚都不曾落下。這難道不是她們與魔鬼為伍的鐵證嗎？不過，浸水試驗後來確實被神學家們譴責為非法，所以我們最近已經停止使用了，將來也絕不會再用。」

我聽著他的辯解，心裡卻浮現出那些被綁縛投入冰冷水中的身影，她們的淚水，或許早已被恐懼和絕望蒸發。這場雨，此刻彷彿也變成無數冤魂的低泣。

「霍普金斯先生，那麼書中第十一個質疑，它非常直接地指控您，說您會使用酷刑，或用甜言蜜語，將話塞進那些『愚蠢、無知、糊塗的窮人』嘴裡，逼她們承認莫須有的罪行。您是如何回應這些指控的呢？」我盡量保持語氣的客觀，但心底卻隱隱作痛。

Matthew Hopkins的臉色更加嚴肅，他緊緊抿著嘴唇，目光銳利如刀。「這真是對我最大的侮辱！我的良心從未允許我那樣做！」他堅決地說道。「為了讓您更了解我，我在此向所有人揭露我的原則：對於巫師的供詞，即使是她們自己招認的，我也有嚴格的篩選標準，我認為以下幾種供詞，是完全無效且不可信的。」

他伸出手指，一條一條地數著，語氣斬釘截鐵：
「第一，任何透過酷刑或暴力逼迫而來的供詞，無論是經過監視、逼迫行走，還是浸水試驗之後，即使有些人在這些過程中受了苦，我也完全不承認其有效性。儘管之後治安官會非常謹慎地在她們睡足、思考清楚後再次審問。」
「第二，任何透過甜言蜜語誘騙而來的供詞，比如『如果你招認，你就可以回家，不用去監獄，也不會被絞死』，我也堅決不承認。」
「第三，任何承認了荒謬或不可能的事情的供詞，比如『在空中飛行』、『騎掃帚』之類的，我一概不予採信。」
「第四，任何透過詰問，將話塞進她們嘴裡的供詞，我也認為毫無效力。比如，對一個愚蠢但卻是真正巫師的女人說：『你有四個魔寵，對不對？』她回答：『是的。』『它們沒有吸食你的血嗎？』『是的。』『它們的名字是不是某某某？』『是的。』『你沒有派那個魔寵去殺我的孩子嗎？』『是的。』如果她的所有供詞都是以這種方式得到的，我認為這毫無意義。」

Matthew Hopkins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某個久遠的審判場上。「我懇切地希望，所有的治安官和陪審員，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仔細地審查這些被詰問而來的證詞。」

他的話語，在客棧裡迴盪，與窗外漸漸轉小的雨聲交織。雨停了，屋簷的水滴聲變得清晰可聞，滴滴答答，像是在數著什麼。我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抑感，即便他義正嚴辭地辯解，那其中隱藏的libilities 卻依然讓我感到不安。

「那麼，依您所言，究竟什麼樣的供詞，才算是有效且足以將巫師定罪的呢？」我問道，試圖從他的回答中，捕捉到哪怕一絲人性的光亮。

Matthew Hopkins深吸一口氣，彷彿這是他最想闡述的重點。「阿弟先生，在我的判斷中，足以將巫師處死的有效供詞是這樣的：當一個巫師首先被發現身上有『魔印』，然後被與外界隔離，以防她與舊友串通。在良好的勸導下，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罪行的恐怖，以及將要面對的審判。她明瞭惡魔的惡毒和狡猾的詭計，因此為自己長期與撒旦為伍、違背上帝神聖命令而感到悔恨和悲傷。然後，她會帶著極大的痛苦，主動說出自己的心聲，完全不需要任何前面提到的嚴酷對待或詰問。」

他語氣莊嚴，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她會自發地講述，惡魔最初是如何向她現身的，是因為她的無知、驕傲、憤怒、惡意等哪種罪惡佔據了她的心。她會詳細描述惡魔與她對話的內容，它的形狀，它的聲音，它派給她的魔寵，魔靈的數量，它們的名字，它們的形狀，以及她指派它們到不同地方去傷害不同人的差事——而這些地方和受害者，審判者事先一無所知。」

「當所有這些由她供出的惡行，都被證明確實發生，並且與她招供的時間、原因完全吻合，這就足以證明她的罪行，即使她事後否認也無濟於事。」Matthew Hopkins的語氣堅定，彷彿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沉默了。窗外的雨已完全停歇，月光穿透薄霧，灑在潮濕的瓦片上，閃爍著微弱的光。晚風吹過，帶來一陣清新的泥土氣息。我閉上眼睛，試圖在那些血腥的歷史中，嗅到一絲雨後泥土的清新。那是不可能的。這場對談，更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那個時代的恐懼、偏執，以及在所謂「真理」之名下，人性是如何被扭曲和踐踏的。那些「魔寵」的名字，那些被迫承認的罪行，如同濕潤泥土下深埋的秘密，不見天日。

阿弟：
（沉默良久，直到屋簷水滴聲漸止，微風輕拂過臉龐，帶來一陣泥土的清冷香氣，月光透過窗格，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看，這場雨
來得急，去得也匆匆
只留下，一地的濕漉與
那揮之不去的
時代餘味

霍普金斯先生
您說的「經驗」，「真理」
像壁爐裡的火
曾熊熊燃燒，照亮一片黑暗
卻也，灼傷了無數
無辜的魂靈

那曼寧樹的夜晚
白貓，無腿的犬，無頭的孩童
那些奇異的形狀
是眼見的真實？
抑或，心底深處
恐懼的投射？

浸水的信仰，無淚的臉龐
當語言被扭曲
當恐懼，成了供詞的墨水
真理，是否
也躲進了，雨後的深巷
不願再被喚醒？

您說，泥土會揭示秘密
而我，只聽到
泥土深處
無數無聲的嗚咽
被雨水浸透的，無盡迷霧
那不是真相，是
被時代之錘
敲碎的，點點星光

或許，在每個時代的風雨中
總有那麼一些人
錯將烏雲，當作神諭
將雷聲，誤解為天罰
而那些，真正閃耀的光
卻被，沉入歷史的，深淵
等待，一場清新的雨
將其重新，洗滌，再映照

今夜，月色如洗
無聲地，照亮了
過去與現在
而那些，被雨聲
輕輕包裹的故事
仍將，繼續低語
在每一個，濕潤的
，人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