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光之對談

─ 《光之對談》:在美國為黑人:一份穿越時空的對話 ─

【書名】《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
【出版年度】1951 【原文語言】English 【譯者】 【語言】English
【本書摘要】

J. Saunders Redding的《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是一部深刻且極其個人化的作品,探討了20世紀中葉美國非裔美國人所面臨的心理與社會重擔。Redding透過一系列反思性文章,批判了當時社會對種族歧視的各種反應,從不同的黑人政治意識形態到白人社會根深蒂固的偏見。他分享了親身經歷,揭示了定義黑人存在的「兩種意識層面」,以及為自我保護、身份認同和尊嚴而進行的持續鬥爭。本書主張徹底的統合,將「種族」視為一個虛假且具破壞性的概念,並倡導回歸民主與基督教關於人類團結與合作的根本原則,摒棄教條與偽善。這是一份呼籲自我認識和普世人性的有力號召。

【本書作者】

J. Saunders Redding(1906-1988)是一位極具影響力的非裔美國作家、散文家和學者。作為20世紀中期傑出的文學人物,他是第一位獲得古根海姆基金會(Guggenheim Fellowship)創意寫作獎的黑人作家。他曾在漢普頓學院(Hampton Institute)任教多年。Redding的作品經常探討黑人身份的複雜性、種族歧視以及美國非裔美國人的生活經驗,透過其真誠而深刻的散文,倡導社會正義與種族平等。他的寫作風格以其內省的特質和對美國社會的批判性分析而聞名。

【光之篇章標題】

《光之對談》:在美國為黑人:一份穿越時空的對話

【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J. Saunders Redding的著作《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雨柔與Redding先生在一個充滿歷史感的圖書館中進行對話,剖析了作為美國黑人的深刻心理負擔與「雙重意識」。對話觸及Redding先生對當時各種種族策略的批判,包括他個人與共產主義的交集與疏離。重點討論了種族隔離對個人精神造成的創傷,以及Redding對徹底融合的堅定信念,將「種族」視為一個應被揚棄的迷思。對談也觸及他對宗教與民主本質的獨到見解,最終歸結於對普世人性尊嚴、完整與團結的呼喚。

【光之篇章語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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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光之篇章共【19,305】字

《光之對談》:在美國為黑人:一份穿越時空的對話
作者:雨柔

2025年06月22日,正值初夏,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窗,溫柔地灑落在這座歷史悠久的漢普頓學院圖書館深處。空氣中飽含著古老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午後的陽光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牆面是沉穩溫暖的深色木材,偶爾能聽到輕柔的翻頁聲或書頁被輕輕撫平的沙沙聲。這裡,時光彷彿凝結,每一本書都靜靜訴說著曾經的歲月。

我的眼前,正是J. Saunders Redding先生。他的身影與這滿室書卷融為一體,那份沉靜與思索,彷彿是他筆下文字的具象。他曾是這裡的英文教授,也是《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這本書的作者。這本書,出版於1951年,正是美國民權運動風起雲湧的前夕,它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坦誠與深刻,剖析了作為一個美國黑人所必須承受的雙重意識與心理重擔。Redding先生,這位生於1906年、卒於1988年的非裔美國作家、學者,以其犀利而富有洞察力的筆觸,探討了種族隔離、偏見對黑人乃至整個美國社會造成的深遠影響。他不僅是文學家,更是那個時代的觀察者與批判者,試圖為被種族問題困擾的美國心靈尋找一條出路。

他的文字,沒有激昂的口號,卻字字錐心,充滿了對人性的細膩觀察與對社會的深刻反思。他將個人的生命體驗融入宏大的歷史脈絡中,讓讀者看見種族問題不僅是政治或經濟層面,更是一種根植於每個人內心深處的心理疾病。我之所以選擇這本書作為這次「光之對談」的引子,正是因為它所展現的普世性,它超越了特定的年代,觸及了人類對尊嚴、自由與歸屬感的永恆追求。

此刻,我輕輕地撥開書頁,抬頭看向Redding先生,開始了我們的對話。

雨柔: Redding先生,能在此地與您相見,實屬榮幸。您的《On Being Negro in America》一書,對我而言,猶如一道光,照亮了那段歷史的幽微之處。書中開篇,您便提及「黑人始終生活在兩種意識層面之上」,這句話讓我感受特別深。是什麼樣的經歷,讓您對這種「雙重意識」有如此深刻的體悟呢?

J. Saunders Redding: (他微微轉過頭,眼神望向窗外,似乎穿透了玻璃,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空氣中,似乎有一絲輕微的顫動,那不是風,更像是某種無形的心理場域正在成形。)

「那是一種恆常的存在,一種無從遁逃的重擔。你說得沒錯,我試圖將它描繪出來。當一個法國訪客驚嘆:『你們這些黑人是多麼自我意識強烈的民族啊!』他的話,直擊核心。的確,黑人始終生活在兩種意識層面之上。看一場拳擊賽,我們的黑人冠軍與白人挑戰者對陣,我的一位朋友會說:『我不喜歡查爾斯這個人,但我必須為他加油,讓他痛扁那個白人小子——痛痛快快地。』」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那聲音在寂靜的書室中顯得格外清晰,就像書頁被輕輕翻動時的沙沙聲。

「想像一下,那原始的生命能量,本應得以舒展、得以昇華,卻被無謂地消耗在『作為一個美國黑人』這件事上。每一天,在美國的任何一個角落,這份生命力都被無聲地消耗著。這不是心理學家所說的雙重人格,它更為複雜,也更為病態。在這種意識狀態下,某些經歷會帶來兩種截然不同的衝擊,引發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一種是自然自我正常的內在反應;另一種則完全不同,卻同樣強烈,那是經年累月『黑人意識』積澱而成的怪異產物。」

他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搜尋記憶深處的畫面。

「我記得在路易斯維爾的那所大學任教時,校園邊緣蔓延著一片貧民窟。從教室窗戶望出去,滿眼都是貧困和疾病。垃圾遍地的後院,每個家庭都有一個露天廁所,流著鼻涕的佝媞兒童在玩耍,髮色枯黃的婦女整天對著他們尖叫咒罵。我只見過一個男人,一個年邁、衰老的男人,被巨大的疝氣壓彎了腰。起初,我對這些人的憐憫還能像堆積的無用木料般安全地存放起來。但有一天,當我站在窗邊思索別的事情時,我漸漸注意到樓下院子裡的動靜。那是一個星期六,學校沒有課,大樓像教堂一樣安靜。一個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只穿著破爛的襯裙,在院子後方搖搖晃晃地走著。前一晚剛下過一場細雪,天氣異常寒冷。一隻狗跟在她後面,站在敞開的門邊,尾巴猶豫地擺動著。女人的臉僵硬而空洞,但她的身體和四肢卻抽搐著,漸漸顫抖起來。她跌跌撞撞地倒在雪地裡,我無法判斷她是醉了還是病了。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但同時,另一種感覺也隨之而來——一種幸災樂禍的滿足感,因為她是白人。這兩種情緒,強烈而同時湧現,力量均等,完美平衡,而我,這個物質的自我,被凝固在窗邊,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

「最終,我遲疑地轉身走進走廊。門口不遠處就是電話。我本可以走出去,幾步路就能走到女人倒下的院子裡,我可以嘗試叫醒她,或者親自把她帶進屋裡。但我卻走向電話,撥打了報警電話。我說:『八街七百號後面院子裡有個醉酒的女人。』對方問:『你說醉了?在她自己院子裡?那讓她躺著吧。』我說:『可是那裡好像沒人,而且她可能沒醉。』對方說:『你說她醉了。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停頓了一下,『你又是誰?』」

「我說:『她可能會凍死。』然後掛斷了電話。我就這樣洗手不幹了。幾乎一個小時後,一個警察來了,女人還躺在那裡,狗則在她身邊顫抖著嗚咽。第二天早上,我在當地報紙的後版上看到,那個二十六歲的女人,在獨自一人時突發癲癇,死於暴露。人可以洗手不幹,但心靈上的污漬和傷疤卻是另一回事。我為我在這件悲慘事件中的所作所為不作任何辯解。辯解無濟於事。我的『黑人意識』經歷,在一個此類經歷充滿恐懼與屈辱的地區,泯滅了人性。我聽過多少次黑人目睹白人遭遇不幸時,口中喃喃自語:『管他的!他是白人,不是嗎?』這種確切的心理機制是什麼,我無法解釋,但人性的同情心和善良被扼殺,無疑是危險創傷的症狀。」

雨柔: 這份「黑人意識」的描寫,讓我想起您書中提到了赫格爾的哲學觀點,似乎許多白人社會的人,特別是南方白人,也將歷史視為一種不可抗拒的宿命,以此為他們的行為辯解。您認為這種觀點,對美國的種族問題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J. Saunders Redding: (他點了點頭,眼神中閃爍著一絲疲憊,卻又充滿了堅毅的光芒。)

「的確,他們援引赫格爾的歷史觀,認為歷史是一種必然的創造力,而人類只是其附庸。它超越了良知的觸及與控制,也超越了指導與預言。歷史創造了奴隸制、西南部的遷徙、南北戰爭、三K黨的橫行。歷史不順從人的意志;它強迫人去順從,在這種強迫之下,人、社會及其制度被塑造成現在的樣子,並根據如同上帝之言般強大的絕對指令,演變為未來的樣子。歷史凌駕於道德判斷之上,歷史的錯誤無法糾正。人的世界是機械論的。這不僅僅是錯誤;這也是一種創傷的症狀,而且更加危險,因為當大多數南方白人在理性地談論種族問題時,當他們寫書或在客廳裡輕聲交談時,或者當他們聚在一起並『欣然同意合作......以推動任何健全的改善種族關係的計劃』時,他們所相信的正是這種歷史觀。這種既防禦又挑釁的推理,以陳詞濫調的形式表達出來,這些陳詞濫調就像是思想流動的硬化動脈。『白人南方不可避免地受文化情結制約。』『在南方的物質和文化遺產中,存在著某些累積性和悲劇性的缺陷,它們代表著情勢中壓倒性的因素。』存在著『南方種族關係的法律和慣例模式,其力量和歷史之久遠,我們都認可。』這些善意之人的理想,被他們自己詞語的意義所否定。」

他聲音漸沉,彷彿每說一個字,都帶著歷史的重量。

「這種推理模式,在將近一百年裡,一直是種族關係中最具影響力的因素。而如果霍丁·卡特(Hodding Carter),一位年輕的南方自由主義者,是其代表的話(『[這些故事所象徵的]精神是無害的;或許有點可悲,天真而狹隘。放任自流,總有一天會自行消散。不是明天,不是明年,也不是後年。但總有一天。』),它將再持續一個世紀。這種棘手的局面,也促使我以個人化的角度來撰寫這篇文章。我不想在未來的百年裡繼續與種族問題共存——儘管我當然活不到那麼久。我不想在知道我的子孫三代都必須與它共存的情況下死去。我已經對它了解得太久、太透徹了。它本身就是一種命令,將我大部分的精力都導入了狹隘的種族利益之中,這並非我所願。」

雨柔: 您提到了「黑人意識」對您個人精力的消耗,以及不願再被這些「種族義務」綁架的疲憊。那麼,您又是如何看待在那個時代,黑人社會內部湧現的各種「解決方案」或「運動」呢?例如您書中提及的漸進主義、沙文主義、教育主義等等。

J. Saunders Redding: (Redding先生的目光回到我的臉上,帶著一絲無奈,也有一絲深刻的理解。)

「許多黑人會否認我所描述的這種『惡魔般的力量』在他們生命中運作。如果被問及,他們會迅速感到被冒犯,彷彿這與某種不自然的性慾無異,當然,後者是被那些擁有它的人明智地保守秘密的。他們會堅稱自己過著『正常』、『自然』、『健康』的生活,即使在南方也是如此。他們會指出自己在職業和家庭生活中『正常』的興趣。他們會列舉他們的白人朋友名單。他們會很真實地說:『哦,總有辦法避免偏見和隔離。』我與他們沒有爭執(也與其他人沒有):只是我不相信他們。不得不避免偏見和隔離本身就是不健康的,而持續這樣做,就是非常接近精神病態的邊緣。我的經驗是,從來沒有兩個或三個黑人為了任何事情——即使是像聖誕派對這樣與種族無關的事情——聚在一起,而不把種族作為主要話題。人們對此感到厭煩透頂。」

他停下來,拿起桌上的一支老舊鋼筆,輕輕轉動著。這支筆的筆尖磨損得發亮,似乎承載了無數的思緒。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部分是透過撰寫這篇文章,我尋求一種淨化、一種宣洩、一種完整——或許我們所有人都在以某種方式無意識地這樣做。我這樣做是有意識的,覺得這是我對自己的虧欠。我需要為精神上的原因這樣做,就像其他人需要尋求上帝一樣。的確,這是一種尋求上帝,或者至少是一種驅魔。觀察一個人的情感、恐懼、懷疑、抱負、仇恨;理解它們的起源並權衡它們,就是控制它們並摧毀它們的支配地位。透過記錄某些事物,我希望能擺脫我內在(或許是大多數美國人內在)的不健康之物,從而平靜地面對未來。」

「至於你問的那些『解決方案』,它們確實層出不窮,各有其名:漸進主義者,無論黑人還是白人,都認為一切會透過機械式的進程自行解決,儘管他們不說明具體的終點。種族沙文主義者提倡建立一個自給自足的黑人經濟、社會和文化島嶼,似乎毫不擔心周圍白人世界的破壞性颱風。教育主義者相信,黑人學者、哲學博士和各類專家的數量,所體現的智力能力,將為其種族贏得目前所沒有的尊重。還有個人主義者,他們主張每個人為自己解決那些能帶來個人成就的妥協。最後是激進主義者,他們似乎視破壞為目的,首先會將一切連根拔起,實則為虛無主義者。」

「這些政策無一純粹。它們之間相互滲透。南方地區理事會(Southern Regional Council)雖然是漸進主義的,但只要它相信種族隔離,它就是沙文主義的;如果它將智力成長視為首要,那麼它也是教育主義的。黑人私立大學的創立背景使其傾向於沙文主義,並透過『黑人』歷史、藝術、文學、商業等課程進一步鼓勵這種傾向。最近,甚至有些黑人大學支持南方的種族隔離區域教育計劃——私立大學的理由不甚明確;公立大學則是因為只有隔離才能讓它們免於滅亡。激進主義者則以保羅·羅伯遜(Paul Robeson)等人的才智為傲。黑人媒體當然也反映了這些矛盾和不一致。」

「但這些政策失敗的原因,比這些矛盾更為根本。漸進主義是一種思維習慣,它根植於我前面提到的『歷史強迫』觀念。它大多是有信無行,光說不練,只是冗長而常常虛假的『勝利』報告。作為一項原則,漸進主義對黑人來說非常奉承。它賦予他們在巨大社會惡行面前超人的耐心、毅力和謙遜。漸進主義實質上是『自由放任』——禁止在社會動態中進行規劃和預見。」

「沙文主義對美國黑人而言,既不切實際,也從根本上對任何民族構成危險。即使黑人能夠複製白人社會的經濟和社會機制——我懷疑他們做不到——他們的種族島嶼所依賴的物質資源也必須來自外部。在一個不斷縮小的世界裡,完全的獨立和隔離是不可能的。即使對美國黑人來說並非不可能,實現這些是否會導致永久的次等地位?僅僅是人口比例就能保證這一點。我無法想像白人多數會說:『當然,來我家的一個角落建立你們自給自足的家庭吧。』」

他語氣中充滿了諷刺。

「教育主義者的哲學與個人主義者只是表面上的不同。那些被他們奉為圭臬的概念,似乎只是為了掩蓋一個事實:沒有人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有不成熟的人才無法認識到,個人的意願在當今世界幾乎毫無權力。教育主義者和個人主義者承認合作性惡行的存在,卻否認有必要合作反對它們。在我看來,這也是對手足情誼的否定——這項原則必須在人類活動中不斷擴大其影響範圍。任何個人主義理想的陳述,聽起來都像是倒退回社會契約理論尚未演化之前的時代。」

「所有這些矛盾和衝突,遠比任何簡短的分析所能揭示的都要深。它們將鐵一般的觸鬚刺入每個黑人的心靈,將其粗暴地分割,劃分為過於敏感的隔間。這就是我們在思考,例如,保羅·羅伯遜時必須理解的;當我們聽到一位黑人大學校長宣稱他反對種族隔離,卻同時敦促州政府為他那已經不達標的課程增加研究生課程,以便讓黑人研究生不再令州的白人大學感到尷尬時;當我們在黑人報紙的頭版讀到一篇誹謗『追求』黑人男性的白人女性的文章,而在下一頁卻是對一段成功異族通婚的讚頌時。這不僅僅是韌性和適應,其中涉及的也不僅僅是黑人的心靈。因為黑人並非『整體上的問題』,也不是『真空中的問題』。他們的行為,他們多重人格的模式,行動與反作用的起伏,以及他們群體生活中痛苦的撕裂,都是因為他們受到美國白人惡劣對待的結果。」

雨柔: 您提到了內部的衝突與矛盾,這讓我想到您書中描述您個人與共產主義的接觸。在您看來,共產主義對當時的黑人群體有何吸引力?而您又為何最終選擇了拒絕它?

J. Saunders Redding: (他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時間的迷霧,回到了那個動盪的年代。)

「我在許多年前就已是統合主義者。這並非我通過理智思考得出的原則。直到幾年前,我才開始運用我所有的智慧去理解它。我是憑感覺摸索到這條路,就像有些人儘管經歷阻礙,卻仍憑感覺摸索到誠實、清醒和節制的理想一樣。我的摸索並非完全有意識。它更像是一個在溺水邊緣拚命掙扎、踢打的人,突然發現自己踩到了一塊河床上的岩架。他的目標並非岩架,而只是得救。我曾四處掙扎、踢打,然後突然間,我就在那裡了。」

「當共產黨人幾乎每晚都在我身邊紮營,在那個可怕的黑暗中點亮誘人的火光時,我就是一個統合主義者。那時(就像現在一樣),我不相信一旦種族隔離的障礙被解除,所有南方白人女性都會投入黑人男性的懷抱。我的許多熟人卻興高采烈地聲稱相信這一點,而且也會同樣興高采烈地宣稱,那些因強姦而被私刑處死的黑人,只是因為被發現與他們那些總是樂意的白人情婦在一起,才算不幸。他們從事實和虛構中找到了這種觀點的依據,這些事實和虛構都過於喧囂地宣揚了白人女性對黑人的厭惡感,以及白人女性的不可侵犯的純潔性。我的熟人認為南方白人抗議得太過頭了。」

「而共產黨人似乎也這麼認為。或者,或許他們並不這麼認為。那可能只是一種策略,以及執行『如何在東部各州招募黑人』的明確指令。也可能他們只是精明地利用了一個年輕、青澀、迷茫而孤獨的男人所隱藏的秘密夢想。我想所有人都會患上這些疾病,尤其是在青春期、成年早期;但我還有更多。我患有一種嚴重的『黑人情結』,它交替地用仇恨和愛撕扯著我的心。我對我的人生方向感到困惑,對生命的意義極度懷疑(就像我現在有時一樣)。無論是天生還是後天習得,我只親近少數幾個人,而其中一些也令我失望,我毫不懷疑我對他們來說是個極大的考驗。我缺乏社會適應性。我從不認為寬容是一種值得稱讚的原則,無論是作為調整還是情感,我對我的朋友完全拒絕了它。狗可以被容忍,哭鬧的嬰兒可以被容忍,不必與之結識的陌生人也可以被容忍。我的朋友不斷地達不到我愚蠢的期望;我的判斷嚴厲。我不斷地與他們決裂又和好,但理解卻沒有增加。」

他停下來,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個老式地球儀上,手指輕輕觸碰著那些被標記的國度。

「即使我沒有這些缺陷,我也不認為我會成為一名共產黨人。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缺陷,共產黨人當然會更容易攻擊我在民主左翼的薄弱立場。前來偵察的探子走錯了路,他們採取了錯誤的方法。第一個來的是一個濕漉漉、邋遢的傢伙,肥胖且患有哮喘。我經常在一家小餐館裡見到他,我會在那裡吃晚餐。我進門時,他經常和各種人——男人和女人——低聲交談。他總是坐在角落裡那張圓形的家庭餐桌旁,與門呈一個角度,我的目光總會先落在那個位置。他面前會放著啤酒(那時啤酒剛剛合法),一碟橄欖和橄欖核,還有一盤他用手指吃的炸馬鈴薯。雖然我不認為他察覺到我,但沒有人會察覺不到他。即使我背對著他,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我也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在碗碟碰撞和交談的間隙,他的喘息聲會傳遍整個小餐館。」

「有天晚上,我比平常晚去,因為我等一場冷雨停下,然後坐下。德國服務生埃里克告訴我,『菲利普』想跟我說話。他指了指大桌子旁那個胖男人。埃里克不太可能弄錯。這家餐館只有十幾張桌子,只招待有限而穩定的顧客,都是珠寶製造廠裡不重要的主管、店員和學徒,以及像我這樣幾個平民研究生。我從未在那裡見過其他黑人。儘管埃里克沒有弄錯,但我確定我不想和『菲利普』說話。但在我還沒把想法說出口,鼓起勇氣時,菲利普已經站在我面前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拉開椅子——以便容納他下垂的肚子——然後坐下。」

「『這場雨。我的朋友們今晚都遲到了,』他說,『請你原諒。』他的語氣沒有質問,也沒有試探,更沒有道歉。我感到非常尷尬。他從他帶來的碟子裡拿了一塊馬鈴薯送到嘴邊。那是一張小巧、豐滿的嘴唇。我還注意到,他的手也很小,非常白,儘管指甲和指關節很髒,這與他濕潤、漲紅的臉形成了對比。他問:『你名字裡的『J』代表什麼?』我措手不及,想必表現出來了,因為他發出了一聲寬容的笑聲。『你不會想到我會知道你的名字吧。』這也不是個問題。『我知道。』然後他說出了我的名字。」

他嘆了口氣,彷彿回憶起那份被洞悉的不適感。

「一個完全陌生人說出我的名字,似乎對我產生了某種權力。我甚至感到一絲恐懼,彷彿我突然變得脆弱,而且是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我問:『你怎麼知道的?』他搖了搖頭,臉上對我露出笑容。『我知道。我還知道更多,』他說。他像在讀文件卡片一樣,一件件說出我的生平事實——我的出生年份和地點,我父親的名字,我兄弟的名字,我的學歷,還有我得過猩紅熱。那一刻,我幾乎以為他會開始講我在某個未曾記得的角色中犯下的滔天罪行。現在想來很傻,因為我知道他那些資訊很容易就能弄到,但當時我感覺,為了某種我無法猜測的黑暗目的,自從我出生以來,百萬雙眼睛就一直盯著我。」

「我不想誇大這段經歷,也不想戲劇化我對它的反應,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荒謬的情緒反高潮。在一周左右之後,菲利普與我進行了第二次談話,他想變得熟稔的努力,消除了我那種被神秘力量壓倒和暴露的感覺。我沒有回應那種直呼其名的親暱。由於不知道他的姓氏,我避免稱呼他任何稱謂。我想我的禮貌讓他感到挫敗,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在第三或第四次見面時,他幾乎是絕望地掏出一個裝滿非常詳細淫穢照片的資料夾,遞給我。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我以前是否見過類似的東西,然後笑了(因為我能感覺到他正銳利地盯著我)。他說這些東西不是最有趣的嗎,特別是其中一張,因為他認識照片裡的女孩——一個藝術學校的學生。他說他有一些『美味』的朋友,他很樂意讓我認識他們。他說特別有一個『漂亮的小黑髮姑娘,來自遙遠的喬治亞州——但她完全,我是說完全,被解放了』,沒有偏見。他說一旦她們真正自由了,她們就會很快地排隊,這只能說明如果不是因為反動力量的壓力和強度,種族問題就會在全國消失。『如果全由女性決定,根本就不會有種族問題。』」

「我認為菲利普跑得太超前於他的時間表了。或者,換個比喻,他把網撒錯了潮水。無論如何,網裡並沒有足夠的重量。後來我知道,他本可以捕到不少各式各樣的魚,包括一個戴著很厚眼鏡的年輕大學生,一個在當地勞工圈裡有相當權力的法國裔政治家,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非常富有的寡婦。即使那時,這位寡婦就慷慨地資助著這個小組,幾年後她更是以親共分子的身份全國聞名。還有其他人,但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被接近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捕。或許菲利普和後來加入他的人把任務搞砸了。至少這一個,我逃脫了。因為,通往我思想的途徑,並非透過我的生殖器官。」

他微微笑了,那笑容中帶著一絲自嘲。

「我對共產主義從未忘懷,當時或後來都是如此。在紐約,第二年,也就是1933年,共產黨在我的熟人圈裡非常時髦,其中一些人還認真對待它。你可以肯定,在哈林區中上層社會的聚會中,一定會有白人,而且這些人至少是公開的共產黨員或同情者。據說他們中有些人在前衛和神秘的圈子裡以及戲劇界很有名,但我從未聽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我傾向於認為他們在哈林區獲得的名聲,是一種深層的防禦,以對抗黑人只能與邊緣人物、無名小卒、流浪漢等進行社交的指控。我在這些派對上遇到的白人,似乎是普通的知識分子類型。令我震驚的是,他們不談共產主義,卻給人一種生活在比美國民主所能提供的更高、更自由的層面的印象。他們營造的氛圍輕鬆而精緻,帶有高度的性意味,據說幾乎所有人都會利用這一點。沒有人費心去竊竊私語白人女性與黑人男性、黑人女性與白人男性之間私情的傳聞。它們被毫無驚訝地接受,而這些小戲劇中的演員們,似乎以一種毫不尷尬甚至自然優雅的姿態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這讓我著迷。」

「我想,我在這些情況下遇到的共產黨人,沒有一個是真正政治導向的。他們當然不是黨工。他們不像許多共產黨人那樣,每天在城市各處的公共救濟站前,站在掛著旗幟的梯子上發表講話。他們不組織會議,也不屬於指導小組,也不試圖向任何人灌輸思想。他們不是那種『髒襯衫、窮困潦倒、只喝咖啡』的隊伍。我的黑人熟人如果他們是那樣的人,是不會讓他們進家門的。共產主義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他們追求更愉悅活動的幌子。」

「我無法理解共產主義者為何不能理解黑人對歧視的痛恨,為何不能理解黑人對平等的渴望,為何不能理解這一切不能自然而然地導向對民主本身的仇恨。這就像是期望他們因為牧師有時是惡棍,就去恨上帝一樣荒謬。這種說法聽起來或許抽象而形而上,但美國民主本身就是一種形而上學。它融合了主觀真理(『人生而不可剝奪的權利』)、道德抽象(『人人自由正義』)和神秘概念(『人民的意志』),這些顯然無法透過人類創造的所有制度來實現。這個民主,是『不切實際』的。這就是共產黨人所意識到並加以利用的。在1918年至1942年間,他們三次這樣做,每次都在危機時刻,他們認為自己希望作為鬥爭目標的物質價值,恰恰因為其缺乏而得以提升。他們使用的術語也純粹是物質主義的,而且他們將其應用於一個不受美國大陸約束的語境——這又是另一個錯誤。共產黨人說:『美國共產主義黑人是他們在非洲的同志的歷史領袖,讓他們能夠與世界工人階級結盟,對世界帝國主義施以最沉重的一擊,足以證明工人(共產黨)必須投入所有時間和精力,動員美國工業中的黑人工人進行革命鬥爭是正當的。』」

「後來,他們試圖透過剷除基督教來根除民主的精神價值觀。他們沒有在美國黑人中全面推行無神論運動,但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以國賓身份訪問俄羅斯後,回來後似乎在精神上變得麻木不仁,並發表了詩歌《再見,基督》(“Goodbye, Christ”),這個驚人的事實沒有人忽略。總的來說,黑人並不認為基督和宗教已到該被捨棄的地步,至少在它們被嘗試之前不會。事實上,他們的平等主義願望根植於聖經的訓誡。因此,牧師被清洗、聖像被砸碎、教堂被拆除——這些黑人在美國媒體上讀到的事件——都是共產黨未能贏得黑人支持的因素。這一切再加一個因素,這個失敗的完整故事就講完了(儘管過於簡化)。那就是愛國主義。在一些世故的黑人圈子裡,這是一個令人發笑的話題:從來沒有黑人背叛過美國。但這種笑聲並不能否定這個事實。或許比其他美國少數族裔更能誘使他們叛國。克拉克表達了這一點:『這個國家從未為我做過什麼?』當然,在此之前和之後,黑人也問過同樣的問題。這純粹是個反問。克拉克沒有意識到,但美國,它的理想、它的方向、它的基本精神(我們又必須談到抽象概念)給了他一種作為一個人的個人價值和尊嚴的信念。」

雨柔: 克拉克的故事,以及他對「在俄羅斯就能成為一個男人」的嚮往,確實令人動容。您提到他那份「病態」的利己主義,似乎與共產黨宣揚的集體主義格格不入。那麼,您對「統合」或「融合」(Integration)這個概念的理解,是否也從這些個人經驗中逐漸明晰呢?特別是書中您提到您兒子康威(Conway)的遭遇,那是怎樣的一個「轉捩點」?

J. Saunders Redding: (Redding先生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像是回到了最痛徹的記憶深處。他緩緩地,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

「我與克拉克的最後一次談話,發生在不到一個月後的第九區監獄裡。他是在一個星期六被捕的。星期天,一位負責該區的報社記者打電話給我,說克拉克想見我。我不喜歡這樣。我被捲入他麻煩的恐懼所困擾。我懷著不情願的心情去了。當我詢問克拉克時,我覺得值班警官懷疑地看了我一眼,但也許只是我太緊張了,因為他叫來另一名警官,那名警官拿著鑰匙,帶我穿過幾道門,沿著一排空蕩蕩的牢房走去。克拉克在牢房的盡頭,他一定聽到我們來了,因為我發現他正期待地站著。看到我時,他僵硬地笑了笑,但直到警官離開後才開口。」

「『他們抓住我了,』他說。我的心情並不愉快,也無心多言。我不想引他說話。我想,如果他有什麼要告訴我的,他自己會說,不需要我的幫助。他仍然僵硬地笑著。『他們抓住我了,』他又說了一遍。我說:『我看到了。現在怎麼辦?』他說,他們將在星期一舉行預審聽證會。然後,他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語氣——彷彿他是在談論一個與他完全陌生的人——告訴我他為共產黨所做的工作,就像我前面講的那樣。我無法理解。我盯著他,因為他說的話聽起來很瘋狂,特別是他的聲音如此平靜而沒有抑揚頓挫。我問:『但是為什麼?』他說:『那是我的工作。』彷彿這解釋了一切,完全滿足了我問題的需求。」

「我說:『你叫我來做什麼?我幫不了你什麼。有人把你當傻瓜了。讓他們來照顧你吧。』他搖了搖頭說:『你都弄錯了。』我尖刻地說:『你才弄錯了。你在監獄裡。』他說:『但我不是傻瓜,除非為一個好的目標做事就是傻瓜。而且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照顧我。』我說:『那麼,如果你需要,就得有別人來幫你。』他問:『他們能做什麼?你想讓我把他們也捲進麻煩嗎?』我說:『你是說共產黨嗎?』他說:『我的行動小組。他們什麼都做不了。他們不應該做任何事。』我更強烈地盯著他。我說:『他們知道,他們甚至不為你保釋,也不給你找律師?』我的憤慨和輕信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就像我的煩惱一樣。他說:『我告訴過你。』我說:『你的意思是,事情本來就該這樣?你知道如果發生這種事,你的行動小組不會做任何事?』他固執地說:『我不會把任何人拖下水。』我說:『他們不該被拖下水。』我想我氣惱地提高了音量,『他們應該主動來。』他說:『你錯了。』我說:『但是你才是被關在監獄裡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充滿了痛苦。

「我簡直不敢相信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會是真的。當然,我聽說過嚴格的黨紀,聽說過命令黨員去做任何正常人都會覺得瘋狂的事,但我不相信這些故事,儘管它們很普遍,而且與當時俄羅斯正在進行的大清洗的報紙報導也很一致。我一直保留著我的疑慮。但與克拉克有關的這件事是真實的。他是我認識的人,而這一切正在發生在他身上。我說:『聽著,你為什麼不理智一點?你為什麼不——』他在我還沒說完之前就搖了搖頭。我似乎什麼也說不出來,無法讓他真正認識到自己身處的困境。或許他骨子裡有殉道情結,但我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我與殉道相關聯的東西。沒有那種火熱,沒有我認為屬於這種情景的尊嚴和高貴。他甚至沒有反抗和叛逆——或者如果有,克拉克也將它們隱藏在堅如磐石的沉默之下,無法穿透。此外,在我看來,為一個原則『必須』獨自受苦,反而讓這個原則值得懷疑。」

「他獨自受苦。在預審聽證會後,他被還押到湯姆斯監獄,我沒有去看他。他受審那天,我翻遍了四份報紙,才在其中一份報紙上找到一則簡短的報導:『黑人因盜竊罪被定罪。』我在審判現場再次見到他。整個過程不到二十分鐘。克拉克穿著他在監獄裡穿過的那套皺巴巴的棕色西裝被帶了進來。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我相信在場二三十名旁觀者中,可能只有我注意到這一點。似乎沒有人對這件排在訴訟清單第四位的案件感興趣。指控被宣讀。法院指定的律師認罪。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宣誓作證,表示在幾個月內丟失了多少匹布料;公司偵探開始追查,最終在三月份找到了『他們的人』。然後,一名私人偵探作證;接著是一名庫存管理員。沒有其他證人。克拉克被要求站起來。法官宣判了判決——五年監禁。克拉克這時環顧了一下旁觀者,但我看不出他臉上有任何表情變化。他被輕輕推開。我離開了法庭。」

他頓了頓,彷彿那份痛苦仍然歷歷在目。

「這些年來,我一直希望擺脫種族和種族經歷的束縛,以便讓我的個人統合與承諾,能夠連結到比種族更宏大、更持久、更真實的事物。因為種族是一個神話:它是人為的;而且我希望,它終將是一個正在消亡的概念。與此同時,當它還存在時,它也是一道障礙,一個可怕、可怕的重擔。它對美國的每個人,無論白人還是黑人,都是一道障礙。它對每個人都是一個負擔,但對黑人來說,它是一個個人化的負擔——一種從意識萌芽之初就被強加的羞恥和憤慨,直到死亡才會解除,而他所有的精神、情感和心靈能量,都必須保留下來以承載它。」

他看向我,眼神中透著一絲悲憫。

「我之所以選擇統合主義,並非因為它帶來了顯而易見的利益,而是因為它指向了人性的最終歸宿。美國社會的現實,正是一個扭曲的現實。我大兒子康威的經歷,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年他八歲,我妻子懷了小兒子,我不得不暫代她去合作社購物。那合作社在郊區,中產階級社區,看似和睦。康威在那裡結識了一個白人小男孩,雷吉(Reggie)。他們倆一見面就興奮地玩到一起。這種景象持續了幾個星期,每次看到他們像小砲彈一樣衝向對方,然後玩得滿頭大汗,我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然而,有一天,雷吉不再由他的黑人女傭陪同,而是由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我猜大概四十歲,胸前掛著Phi Beta Kappa獎章,看起來像個戶外活動愛好者。兩個孩子像往常一樣相遇,然後像往常一樣跑到外面玩耍,但那個男人似乎很快就買完了東西,因為我還沒挑完最重、最多汁的橘子,康威就回來了。我問他:『雷吉去哪兒了?』他說:『他得走了,他爸爸很趕時間。』但他已經期待著下週的見面了。下週,雷吉又和那個女傭一起來了。但這一次,當康威像往常一樣歡呼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雷吉轉過身來,在我看來,他瞬間流露出期待,但沒有叫喊和衝刺。他走得很慢,臉上帶著微弱的笑容,但那笑容在他走近時就消失了。康威或許感覺到不對勁,自己也猶豫了。『怎麼了?』他問雷吉,『走吧,夥計,我們去玩吧,你不想玩嗎?』」

「『我不能和你玩了,』雷吉說。康威問:『怎麼了,你生病了嗎?』雷吉說:『我就是不能再和你玩了。』康威靠近我一點,緊抓著我推的購物車把手。女傭站在不遠處,假裝沒看見。社區裡那些說話溫和、面容和善的購物者從我們身邊經過。其他更小的孩子們,在過道裡跑來跑去,尖叫歡鬧。新鮮糕點、現磨咖啡、水果和蔬菜混合的氣味,以及它們的色彩,都一如往常。但我的心頭開始泛起一陣寒意。在康威問下一個問題之前,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麼詞,但我知道那種感覺——那份他無法承受的鐵一般的殘酷;那份會在他的血液中腐蝕的鐵鏽,除非我能像我父親那樣熟練地——但其實我做不到——將它抽離。那一刻——不,在答案出現之前,我多麼想把康威抱起來,緊緊抱住他,以抵禦那可能影響他一生的士氣打擊。但我甚至無法透過牽著兒子的手走向另一個方向來阻止它。我僵住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帶上了一種深沉的痛苦。

「『為什麼?』康威問。雷吉皺起眉頭,那還不是真正的醜陋,因為它只與言語而非情感相關。後者會來得更晚,那句話會變成血肉,那血肉將永遠屬於他。現在,那皺眉只是一種模仿。『因為你是個黑鬼,所以不能。』雷吉說。康威疑惑地看著我,沒有感到受傷,就像人們說一個人知道自己中槍卻仍沒有痛苦時那種驚訝的眼神。雷吉說:『我比你好,因為我爸爸說的。』康威說:『你不是。』但我感覺他稍微往我這邊縮了縮。我說:『不,兒子,他不是。』我幾乎是對著兩個孩子說。我想我也替雷吉感到難過。至少現在回想起來是這樣。康威說:『你才不是。我爸爸說你不是。』雷吉說:『你沒去過我的學校,沒去過我的教堂,沒去過我去的電影院。我敢打賭你連蒂姆·霍爾特(Tim Holt)都沒見過,』他插了一句,『那是因為你配不上。呀呀!』雷吉說,『黑鬼為我們工作,黑鬼為我們工作,你是黑鬼,崔克絲(Trixie)是黑鬼,崔克絲為我們工作。』那是一種尖銳的歌唱聲。『呀呀黑鬼黑鬼,去賣你的報紙吧,黑鬼!』說完他就跑開了,我想是跑回崔克絲那裡,因為崔克絲是黑鬼,所以為他工作。」

「康威沒有哭,但他眼中卻帶著傷痕,我知道那傷痕會如何擴大,被感染,將毒素輸送到每一個組織,每一個腦細胞。我在購物時他一直緊跟著我。回家路上,他惡狠狠地說:『我恨這輛車!』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的切入點,來談我必須盡快談的事情。當這種事發生時,它會造成一個需要立即處理的惡毒傷口。你想要一把刀快速、巧妙、乾淨地完成手術,但手術工具箱裡只有言語。」

「所以當我想知道車子怎麼了,為什麼他討厭它,他問:『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輛好車,一輛帶收音機的新車,一輛更大的——像雷吉那樣的?』我試圖向他解釋那是戰時,汽車稀缺,價格昂貴,而且要買新車你必須做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一些和偷竊或欺騙沒什麼兩樣的事。他問:『雷吉的爸爸偷東西了嗎?』我說:『我不會這麼說,但我不會排除這個可能性。他不是個好人。』他問:『你怎麼知道?你不認識他,對嗎?』我說:『不,但我不需要認識他也能知道他不是個好人。』我盡量說得簡單。我告訴他,父母的行為常常反映在孩子身上。我讓他笑了一下,提醒他六歲時,他曾讓我們和他的媽媽很尷尬,他告訴我們的一個朋友:『我想你的牙齒是商店買的。』這正是他聽到我對那個朋友說過的話。」

「『雷吉今天說的那些話,是他爸爸對他說的。這就是我知道雷吉爸爸不是個好人的原因。』他問:『他不是在說真話,對嗎?』我搖頭說:『不是。』他問:『我是說他更好?』我回答:『不。』他問:『那我為什麼不能去他的學校和他的電影院?』這就是更深的感染,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言語就像藥膏,會把感染封住。我可以回想起我自己童年時期對『為什麼?』的回應。因為孩子不是生來就帶著答案的。我父母、老師、朋友說的話。言語可以封住感染,也可以封住那個除非極度幸運否則永遠無法再衝破的自我。但我別無選擇,只能使用它們。我告訴他偏見。沒有人能將偏見的本質解釋得足夠簡單給孩子聽。」

「我記得我說:『你不能去雷吉的學校的原因,是因為有像雷吉爸爸那樣的人。』康威回答:『這一切都太複雜了。』聽到他孩子的這句話,我鬆了一口氣笑了出來,但我注意到他並沒有笑,幾分鐘後回到家,當我把雜貨放進食品櫃後,我發現他緊緊地依偎在他媽媽隆起的胸口上,放聲大哭。但即使這樣也沒有結束。『他都哭出來了,』他媽媽說。她錯了。」

「七年後,1950年晚春,我們收到了康威在新英格蘭預科學校校長的一封信:『我們無法聯繫到他……他似乎更喜歡獨處,甚至不參與那些他無疑有天賦的活動。這種態度自然引起了我們嚴重的關切,因為我們教育項目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公民教育和合作生活……』」

「或許這其中只有微不足道的聯繫,但我很難被說服。這種痛苦的傳承,正是美國社會無法迴避的現實。白人社會與黑人社會,事實上都承受著這種病態。白人自以為享有優勢,卻也同樣被種族的枷鎖所困。正如我所說:『白人也不能免於這種情況,他們也是半人——病態的人,也許他們中的一些人更值得同情,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病了。』」

他語氣中充滿了沉痛。

雨柔: 這份來自父親、來自社會的無形重擔,的確令人心碎。您在書中提出「統合」是唯一解方,甚至不迴避種族通婚,強調這不僅生物學上合理,更是實現「一等公民」與「一等人類」的最終文明。但現實社會中,這種理念面對的阻力是巨大的,甚至來自黑人內部。您對此有何看法?面對這些難題,您最終對美國社會的「病症」有何「治療方案」?

J. Saunders Redding: (他點了點頭,眼光中的疲憊似乎又加深了幾分,但語氣卻更堅定了。)

「我深知,提倡異族通婚被認為是應受譴責的,甚至在南方公立大學任教的教師,若提倡此說,足以被解雇。在白人心中某個形而上學的角落,異族通婚被等同於不道德、生物學上的怪異和變態。這種聯想部分源於良知,也部分源於嫉妒。奴隸制時期,黑人女性被任意用作性伴侶和奶媽,這對白人男性的心靈造成了奇特的影響。它使他們充滿焦慮、內疚,並對黑人男性的性能力產生了病態的誇大——一種白人男性此後一直覺得有必要保護白人女性免受侵害的『裝備』。用米爾達(Gunnar Myrdal)的話說,『保護白人女性免受黑人男性幻想中的能力侵害』,是美國『道德規範中固定不變的要素』。」

「普遍的看法認為,嫁給黑人的白人女孩在道德上是墮落的,而且在性方面肯定不正常,因為沒有哪個『正常』的白人女性會享受黑人男性的原始性能力。至於娶黑人女性的白人男性,他們很快就會『厭倦她們異乎尋常的性感,然後回到自己族群更安全、更理智的性行為』。這些由多數族裔帶著不安的良心所發出的狂熱斷言,已經充分地制約了黑人,使他們不敢公開支持異族通婚。然而,卻沒有人費心以科學調查來驗證這些關於種族間性不相容的聲明。(據我所知,從沒有人研究過,例如,美國黑人和美國白人之間性行為的比較。)這種在兩個種族『正常』個體之間存在性不相容的說法,是一種基於情感的假設,它在禁止異族通婚的法規中獲得了認可和支持。在我看來,這些法規是黑人所遭受的人類不平等最根本的表現。它們打擊了個人尊嚴和自尊的最深層根源。被承認是『一等公民』是一回事,而且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但被承認是『一等人類』則是另一回事,而且是更好的一件事。這才是最終的文明。」

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彷彿在強調這些論點的重要性。

「如果說性不相容的假設是基於情感,那麼關於異族通婚的信念則建立在純粹的神話之上。這些關於黑白血統混合的神話,是一種奇特的生物、道德與社會的交織。這些神話自相矛盾,足以互相排斥,但情感主義卻能吸收這些矛盾。首先,與所有其他血型劃分完全相反,在美國,任何只要有一滴黑人血統的人,都會被歸類為黑人。這種做法一度被認為可以抑制異族私通(儘管在奴隸制時期,其真正目的是為了增加奴隸的數量),因此它曾帶有一種不光彩的道德認可。此後,它已成為一種全國性的習慣,並在南方各州的法律中固化。它產生了像噩夢一樣非理性、難以解釋的信念。」

「白人曾因被誤稱為黑人而贏得誹謗訴訟,然而,大多數白人堅信,黑人擁有白人血統會玷污他們最高、最好的潛力。但事情比這更瘋狂,因為同時還存在另一種信念:只有擁有白人血統的黑人才能接近白人的生物、智力和道德標準。就在小托馬斯·迪克森牧師(Rev. Thomas Dixon, Jr.)在他最暢銷的小說《豹斑》(The Leopard’s Spots)和轟動一時的戲劇《宗族》(The Clansman)中提出混血後代是墮落、狡猾、惡毒和腐化的觀點時,布克·T·華盛頓(Booker T. Washington)之所以能取得卓越成就,卻被解釋為他父親是白人的事實。那些善良、溫柔、忠誠的黑人奶媽總是純黑的;但所有引誘白人走向遺忘之床的混血蕩婦,卻都是『淺黃膚色』的。這種長期以來被鬆散使用的『半白人』一詞,涵蓋了所有程度的血統混合和各種矛盾。如果這件事有理性可言,那麼按照公認的黑人定義中黑人血統對白人血統的支配性,這個詞應該是『半黑人』。將『半白人』等同於所有犯罪傾向,以及像菲莉帕·舒勒(Philippa Schuyler,其母為白人)和沃爾特·懷特(Walter White,超過四分之一白人)以及小說家弗蘭克·耶比(Frank Yerby,約八分之一白人)和拉爾夫·本奇(Ralph Bunche,三十二分之一白人)這樣的天才,是毫無道理的。」

「更沒有道理的是,一位聰明的白人女性第一次見到保羅·羅伯遜(Paul Robeson)時,他的國際聲譽當時尚未受損,她對她的同伴說:『什麼,我還以為他是黑人呢!你知道,我以為如果他們有白人血統,他們通常都會變得很糟。』如果真是那樣,美國一千四百萬黑人中,至少有一千萬是壞人。如果所有帶有一點黑人血統的人都承認,那數量會多得數不清。事實上,每天都有許多混血兒融入白人社會。保守估計,在過去二十年裡,有四百萬黑人,帶著他們所有的精子、卵子、基因和染色體,被吸收到美國白人血脈中。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黑人會為個別『過渡』者築起一道保護性的沉默之牆。因此,在有色人種中眾所周知,某位著名電影明星是一個黑人女性的女兒。四五年前,一位著名的紐約律師在法庭上坦承自己有黑人血統,以獲得一筆豐厚遺產時,白人(而非黑人)公眾感到震驚。許多在公共生活、工業、政府和藝術領域的著名『白人』,其實都被黑人知道是黑人。」

「如果這些神話是真的,那麼『過渡』幾乎是不可能的。黑人血統在現實生活中會像小說中那樣顯現出來。工業家和其他雇主會從缺勤、偷懶和普遍的懶散中發現它。心理學家會透過行為指標——沒有節制的言語、花哨的衣服和其他形式的炫耀——來識別它。生理學家會從指甲的形狀和顏色,以及頭骨的厚度中發現它。解剖學家會從黑人男性的『奇特腳跟結構』(據說這解釋了傑西·歐文斯、拉爾夫·梅特卡夫等人的速度!)和黑人女性『獨特的卵形臀部』中發現它。精神病學家會從明顯的攻擊性傾向,或其他形式的情緒幼稚,或完全缺乏情緒反應中識別它。所有人都會從黑人散發出的『銹味』、『刺鼻』、『難以忍受』的氣味中發現它。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偏見,卻被當作真理一般流傳,並影響著社會的結構。」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這份沉重的真實讓他顯得更加蒼老。

「我必須承認,除非我一直都在暗示(而且是無意識地),否則我對我們美國的病症沒有具體的解決方案。我不能說,形式上的教育會治癒我們。教育已經失敗,而且它的失敗令人厭倦。或許只是偏見和迷信阻礙了任何認真應用教育作為治療的嘗試。儘管我們的理性,徹底根植於這個時代引以為傲的科學知識,支持普世博愛的倫理,並宣稱『人是一種社會存在,只能透過與同胞的互動才能達到最充分的發展』,但偏見和迷信,正如案例所證實的,更為強大。偏見,莉莉安·史密斯(Lillian Smith)指出,宣稱存在『神聖與世俗』的人,其判斷標準像膚色一樣幼稚,像『血統』一樣原始,而且他們之間必須沒有互動。迷信則將人類命運的實現與人類品格分離,從而宣稱社會的命運是不可知的,完全不在人類掌控之中。」

「我不能相信法律和政府是萬靈丹。它們是而且應該與個人和群體的關係有關,但它們只涉及表面層面。法律和政府,當被錯誤的人——即使是少數的壞人——控制時,正如在民主社會中經常發生的那樣,可能會被扭曲。塔列朗(Talleyrand)說過,法律和政府透過否定來施加紀律。它們規定了什麼不能做,但不一定鼓勵什麼應該做。它們是沒有靈魂的。當然,沒有它們,我們就會陷入無政府狀態;但經驗並不能鼓勵人們相信,有了更多的法律和政府,我們就會有和平。此外,它們可以被挑戰,而挑戰者往往可以獲得聲譽和地位,被視為勇敢的愛國者。」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遠方,那裡是初夏正盛的綠色樹冠,它們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我會說,基督教承諾能治癒我們的美國病。但它必須真正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其中人性的尊嚴和手足情誼是首要原則。或許它應該與神秘主義和來世觀念脫離——與神學脫離。我會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人與上帝之間的關係。我會用基督的洞見來取代所有教會教條的權威。我會向全世界宣告:『彼此相愛。』」

「或許我過度強調了這一點,或許我為此而過於激動和不理性。我必須承認,我的思緒中掠過一些關於我兒子的想法,就像石子在水面跳動(然後沉入水中)。有時我會多愁善感到希望歷史是一種必然的進步,走向更好的事物,人類精神的挫折會越來越少。我知道自己錯了。但我有這樣的希望,當我的兒子們涉入其中時,我傾向於不顧一切地支持他們。僅僅聳聳肩,抱怨困擾美國人的心理創傷,是毫無意義的。至少七年前,當我大兒子八歲,小兒子還沒出生時,這是行不通的。現在我的小兒子也快七歲了,這仍然行不通。爭論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儘管我認為我主張的是一種極其理智的東西。那就是簡樸。我主張用自發的、本能的反應來取代那些基於不變的觀念和理想的深思熟慮的反應。在我看來,舊規則——它們是在道德和社會權宜之計的極度混亂,以及故意的無知中形成的——不僅對現代和現代人來說過於複雜,而且它們也越來越不適應現代的生活方式、知識的進步、技術的發展,以及(我相信每個人都會同意)一個世界的趨勢。把規則制定得足夠簡單,我們就能玩最困難的遊戲。」

「我並不想把這個推得太遠,但無可否認,統合是我們現代世界中潛在的實際關切。它不是一個荒謬的理想主義,僅僅是為了反駁一種普遍存在且對大多數人有效的觀點和做法。簡單的事實是,普遍存在的做法對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效。儘管西方人的良心為此感到不安,但他們卻如此執著於曾經舒適的自身優越感,以至於似乎無力改變支持這種信念的做法。這是他們青少年期的一個錯誤。這是一種對自己缺乏對他人了解的傲慢與漠不關心。這是一種無法理解他們身處的世界社會的能力。『世界社會』不再是一個形而上學的抽象概念。它是非常真實、非常具體的。它真實到已經縮小了國家在處理內部事務方面的自主權。美國再也不可能在種族之間維持她所製造的差異——並將其嵌入法律和習俗之中——而不根本否定她向世界所宣稱和為之奮鬥的東西,即人類的整體性。」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最終化為一聲輕輕的嘆息。窗外,夕陽的餘暉將遠處的樹影拉得修長,圖書館內也蒙上了一層橘黃色的光暈。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共鳴,那不僅僅是文字的理解,更是生命深處的回響。


《光之和聲》:超越膚色的交響

在書頁的沉香中
你我相會,跨越時間的洪流
筆尖輕觸紙張,激起微光
揭示意識的雙重囚籠

一個男孩的眼,映照世界初識的醜惡
一道裂痕,在稚嫩心靈上劃開
那不是種族的天命,而是人為的枷鎖
謊言堆疊,偽裝成真理的形狀

共產的火光,曾許諾平等的樂土
卻少了呼吸的空間,靈魂的自由
當愛國與信仰交織,矛盾的結
更深地勒緊了,尋求解脫的渴望

哦,這病症,遍及黑與白
深植於心靈,扭曲了感知
知識並非救贖,法律也非終極
唯有愛,那古老而普實的教誨
能融化冰霜,開啟統合之門

不是天真的願望,是迫切的現實
今日,即是昨日的未來
當我們敢於直視內心的傷口
將鬥爭外化,擴展至宇宙的維度
才能真正,點亮人性的光芒
共同走向,那完整的,統一的,自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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