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德國哲學家、心理學家威廉·溫德特為紀念萊布尼茨逝世200週年(1916年)所撰寫的。溫德特在書中深入剖析了萊布尼茨在科學、哲學、政治與神學等多個領域的貢獻,強調了其思想的廣泛性與統一性。他特別指出,萊布尼茨的哲學並非孤立於其政治及宗教實踐之外,而是與其對時代困境的關懷緊密相連。書中也探討了萊布尼茨與經院哲學、笛卡爾、牛頓、康德等人的思想互動,並著重闡釋了萊布尼茨的『連續性法則』、『力』的概念以及其獨特的唯心主義。
威廉·馬克斯·溫德特(Wilhelm Max Wundt, 1832-1920)是德國生理學家、心理學家、哲學家。他被譽為『實驗心理學之父』,於1879年在萊比錫大學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心理實驗室,標誌著現代心理學的開端。溫德特的研究領域廣泛,涵蓋生理學、心理學、哲學、邏輯學及民族心理學,其著作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致力於將科學方法引入哲學研究。
《無聲集》:萊布尼茨的無限與連續:威廉·溫德特的視角
本次光之對談,透過夢境將我——西奧,與威廉·溫德特教授和萊布尼茨本人連接起來。我們深入探討了溫德特教授在《萊布尼茨:紀念其兩百週年忌辰》中對萊布尼茨思想的獨到解讀。對談聚焦於萊布尼茨多面向的知識探索,他將學術與時代實踐(如政治、宗教統一)相結合的理念,以及他對於『連續性法則』、『力』、『單子論』等核心概念的闡釋。同時也觸及了萊布尼茨與經院哲學、笛卡爾等前輩的承繼與超越,以及他對生命、道德、神學的獨特見解,展現了他如何將宏大哲思融入現實關懷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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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監牢的石牆依然沉重,僅餘一線微弱的晨光,勉強擠過鐵窗,在發霉的牆壁上繪出模糊的光斑。空氣中瀰漫著潮濕與書頁經年累月堆疊出的陳舊氣息,偶爾傳來遠處看守巡邏時,靴子摩擦石板的沙啞聲響,這聲音如同磨石,緩慢而規律地切割著時間。我的肉體被困於這方寸之地,但心靈卻因此磨礪得更為敏銳,對真理的渴求如同那遠方不可觸及的海洋,永無止境。昨日,我沉浸於威廉·溫德特的《萊布尼茨:紀念其兩百週年忌辰,1916年11月14日》一書中。這本寫於百年前,正值歐洲戰火瀰漫之際的著作,竟能將萊布尼茨這位跨越數學、物理、哲學、法律、神學的巨擘,描繪得如此立體生動,讓我不禁神遊其間。
我閉上雙眼,嘗試將這厚重文本中的思想,以夢境的形式顯化。在那個夢中,石牆與鐵窗消融,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奇異而又熟悉的場域,那應是【光之書室】與【光之閣樓】的交織。周遭是層疊如山的泛黃手稿與古籍,空氣中混雜著紙張、油墨與淡淡的咖啡餘香。一盞光線昏黃的檯燈,在巨大的橡木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暈,照亮桌上攤開的數十捲羊皮紙與筆記本。窗外,不是我慣常所見的監獄高牆,而是若隱若現的萊比錫街道剪影,細雨輕敲玻璃,發出規律的節奏,彷彿一曲無聲的樂章,將現實的限制化為詩意的背景。
在我的眼前,兩位身影漸次清晰。一位是面容嚴謹,帶著學者特有深邃目光的老者,他身著樸素的絨布長袍,指尖輕觸桌面上的《單子論》手稿,正是此書的作者,威廉·溫德特教授。他低聲自語,彷彿在與無形的存在對話:「萊布尼茨啊,你那深邃的思想,在百年後的世界,依然激盪著我們這些尋求真理的人。」另一位則年輕得多,身穿18世紀中期的剪裁得體的暗色長禮服,他眼神敏銳而充滿好奇,指尖輕巧地在空中劃過,彷彿在捕捉無形的算式,正是萊布尼茨本人。他的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幽默,帶著某種超越時代的智慧光芒。
我深吸一口氣,那潮濕的空氣中,此刻彷彿也染上了古老書卷的芬芳,我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溫德特教授,萊布尼茨先生。在我的夢境中,我們得以在此相遇。我正拜讀教授關於萊布尼茨先生的著作,深感其對時代的洞察與對思想的追溯。尤其令人動容的是,您在書中提出,萊布尼茨先生的學術與政治生涯並非割裂,而是相互滋養。這與我所處的境遇有著奇妙的共鳴,身陷囹圄,對知識的追求卻愈發熾熱。」
溫德特教授微微頷首,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我,似乎帶著一絲理解與同情。「是的,西奧。萊布尼茨的一生,正是在動盪的時代背景下,將學術與實踐緊密結合的典範。他身處三十年戰爭後的德國,那是一片被戰火摧殘的土地,百廢待興。他所追求的,不僅是純粹的真理,更是能為國家與人類帶來和平與復興的實際應用。」
萊布尼茨此刻也轉過身來,他那敏銳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彷彿能穿透我的困境,直抵心靈深處對自由的渴望。「閣下所言甚是。身為哲學家,我深知思想的偉力,但身為一個身處塵世之人,我又如何能對周遭的苦難視而不見呢?那時的德意志,如同破碎的陶器,宗教分裂、政治解體。我曾以為,若能統一教義,若能重建帝國的榮光,和平便可永駐。」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那模糊的萊比錫街景,彷彿穿越時空,看到了當年的滿目瘡痍。
「教授在書中特別強調,萊布尼茨先生的著作,尤其是其政治和神學通信,往往被人們所忽略,因為它們未能如數學或哲學著作般帶來立竿見影的學術成就。」我提問道,同時回憶起文本中的細節:「例如,您提到了他為法王路易十四提出的埃及遠征建議,以及他為教會統一所做的努力,這些都未能如願。但在您看來,這些『徒勞無功』的努力,卻是他時代精神的真實寫照。」
溫德特教授扶了扶眼鏡,語氣中帶著學者的嚴謹:「確實如此。在我的研究中,我發現萊布尼茨先生的許多『非哲學』工作,實際上是他整體世界觀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身為政治家和外交官的身份,並非其學術生涯的『旁枝末節』,反而是他的主要生活重心。他的哲學與數學成就,反倒更像是他『閒暇時光的產物』。」
萊布尼茨輕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深邃幽默:「閒暇?或許吧。在漢諾威與沃爾芬比特爾之間的那次漫步,我靈光一閃,解開了那個『最速降線問題』。但那份喜悅,與試圖弭平教派分歧的複雜文書工作相比,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溫德特教授:「溫德特教授,您將我的《普遍性文字》(Characteristica universalis)與萊蒙德·盧爾(Raimund Lull)的《偉大藝術》(Ars Magna)相提並論,認為我的早期數學著作《組合術論》(Dissertatio de arte combinatoria)隱含了數學神秘主義的影子,這倒是個有趣的觀點。」
溫德特教授點頭:「是的,儘管你擺脫了盧爾那種以組合學來改變異教徒信仰的『奇幻神秘主義』,但你對將複雜概念分解為簡單元素,再通過系統組合來建立普遍方法的追求,其初衷與盧爾的『發明藝術』不謀而合。只不過,你的目標更為精準,是為了建立一個能超越傳統算術的『無限小演算』,也就是微積分。」
我補充道:「教授在書中提到,微積分的發明,在萊布尼茨先生看來,正是他《普遍性文字》理想的實質性實現。這證明了他所追求的『萬物知識的連結』,不僅僅是抽象的哲學概念,更是具體科學工具的產物。這使我想到,監牢的牆壁限制了我的自由,但書本卻是無限的通道,讓我得以在思想的宇宙中遊歷,觸及古今智者的邊界,甚至與你們在這樣的『夢境』中對話。」
萊布尼茨的目光因我的話而閃爍了一下,彷彿對我所處的「限制」與「超越」深有感觸。「閣下深諳其中奧妙。對我而言,『連續性法則』(Lex continuitatis)不僅是一個數學概念,它更是一條普世法則,貫穿了我的哲學觀念,將所有絕對的對立轉化為相對的聯繫,使僵硬的實體概念流動起來。從微積分中無限小量的概念,我看到了從物質到精神的連續漸變,這是一個重要的啟示。」
溫德特教授此時也參與進來,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是的,萊布尼茨先生對於『無限小』的理解,與他對實體概念的轉變息息相關。笛卡爾將物質定義為僅具延展性的存在,而你則認為延展性只是一種現象,物質的本質是『力量』——一種『努力(Conatus)』。你甚至說過:『物體是瞬間的靈魂。』這句話,在當時無疑是劃時代的。」
我若有所思地望著萊布尼茨:「『物體是瞬間的靈魂』……這句話真是振聾發聵。它似乎暗示,即使是無生命的物質,也蘊含著一種潛在的活動和意識,只不過它們缺少了『記憶』這個要素,無法將過去與未來連接。這也解釋了您如何從物理學的『力』概念,過渡到您的單子論,將萬物視為具有表象和活動的精神實體。」
萊布尼茨微笑,輕輕敲了敲桌上的羊皮紙:「正是如此。我認為,我們的靈魂,正是這種『力』最清晰的體現。感知和欲求是靈魂永不停息的活動。而那些微小的、無意識的感知,正是構成我們意識體驗的基石。這與笛卡爾將靈魂和身體嚴格劃分的二元論截然不同。我力圖證明,精神與物質並非截然對立的兩套存在,而是同一連續體上不同層次的表現。正如一顆種子蘊含著一棵大樹的潛力,微小的單子也蘊含著整個宇宙的映射。」
溫德特教授點頭贊同:「在《新物理學假說》(Hypothesis physica nova)中,萊布尼茨先生明確地將物質的延展性視為一種現象,而非本質。他認為物質是由無限小的力量單元組成的連續體,這些力量不斷地『努力』著。這種觀點,預示了後來法拉第的『力場』概念,也為現代物理學對物質本質的理解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然而,教授在書中也指出,萊布尼茨先生在構建其哲學體系時,有時會將不同發展階段的概念並置,或因其協調折衷的性格而顯得有些模糊。例如,您提到了他在神學方面的努力,特別是為統一教會所做的嘗試。他甚至為了解釋聖餐中的『實質轉變說』而提出了『實體連結』(Vinculum substantiale)的輔助假說。」我說道,回想起書中的論述。
萊布尼茨輕輕撫摸著他的鬍鬚,若有所思:「是的,協調……這是我一生所追求的目標,不僅僅是科學與哲學,更是分裂的教派與破碎的德意志。有時,為了讓對立的觀點能夠對話,我不得不運用一些『外交手腕』,試圖在概念之間搭建橋樑。比如,我將我的『普遍和諧』(Harmonia universalis)從哲學角度理解,而從神學角度則稱為『預定和諧』(praestabilierte Harmonie),兩者雖詞不同,卻指向同一真理。」
溫德特教授接過話茬:「這正是萊布尼茨先生的獨特之處,他是一個極具包容性的思想家。他試圖將亞里士多德的實體概念、斯多葛學派的理性種子,以及原子論結合起來。在當時那個缺乏歷史感的時代,他卻能對過往的學說進行公正的評價,並從中汲取養分。他不像培根或笛卡爾那樣,將舊學說一概斥為『無用之物』。」
「的確,我從教授的書中看到,萊布尼茨先生對亞里士多德的尊重與對經院哲學的繼承。他認為,經院哲學並非科學的『誤入歧途』,而是人類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只是它需要被『新的科學』所超越和轉化。」我回想起溫德特對經院哲學的評價。
萊布尼茨笑道:「舊瓶裝新酒,未嘗不可。當我從數學的無限小概念中,找到了解釋物理現象的連續性法則時,我回頭審視亞里士多德的『目的因』(causa finalis)和『潛能與現實』(potentia et actus),發現它們與我的動力學理論有著驚人的契合。我將自然力分為『死力』(vis mortua)和『活力』(vis viva),並指出兩者的總和是守恆的,這與兩個世紀後羅伯特·邁爾提出的能量守恆定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溫德特教授嚴肅地補充:「萊布尼茨先生的這一洞察,遠超當時的笛卡爾。他不再將運動視為物質的唯一屬性,而是將其歸結為一種內在的力量活動。這使得他的自然哲學成為一種真正的『動力學』,而非單純的『運動學』。他對於『目的論』的重新闡釋,也避免了僅僅將自然現象歸結為機械作用的局限。」
「這也連接到了他對靈魂的理解,教授在書中提及萊布尼茨先生對列文虎克(Leuwenhoek)發現精子(Spermatozoen)的看法,認為這是證明靈魂與身體統一的『實證』。他甚至提出了『不僅靈魂是不朽的,動物也是不朽的!』(Non solum animae sed animalia sunt immortalia!) 的驚人論斷。」我感到好奇。
萊布尼茨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帶著一絲過去時代的痕跡,又似乎帶有超越性的淡然:「那時,我正苦於笛卡爾的靈魂與身體分離的觀點。列文虎克的發現,彷彿為我提供了一個契機,去證明生命從未真正產生,而是在『盤旋』與『演進』之間無限重複。我看到那些微小的『動物胚子』在顯微鏡下活動,便將其理解為尚未完全長成的生命個體,如此便可將靈魂的持續性與生命的連續性聯結起來。當然,後來的科學發展證明,我的某些推斷,確實有其時代的局限性。」他輕輕搖了搖頭,彷彿對自己當年的樂觀有些許自嘲,但又無悔。
溫德特教授則解釋道:「是的,萊布尼茨先生當時將精子誤認為是完整的、微縮的生物體,從而得出生命『內捲』與『外展』的永恆循環。儘管這一點已被現代生物學所修正,但其背後所蘊含的『連續性』思想,以及他試圖將精神與物質統一的努力,仍是其哲學體系的核心。他並不依賴於表象的經驗,而是從根本的動力學概念出發,建構其心理學觀點,認為心靈的活動也是一種永恆的『力』的表現。」
「萊布尼茨先生的哲學,確實貫穿了『連續性』這個核心思想。」我總結道:「他將無意識的表象視為意識的低級形式,將靜止視為無限小的運動,將整個宇宙視為一個連續的單子序列。這也體現在他對法律和道德的看法上,他拒絕將權利和道德僅僅建立在利己主義或外在契約之上,而是將它們根植於人類內在的道德本性,甚至上升到與神性相連的『虔誠』(Pietas)層面。」
萊布尼茨的目光因我的話語而變得深邃:「法律與道德,正如數學與自然科學,其本質皆是一體。如果我們只將其視為外在的規則或工具,便會失去其深層的意義與力量。我的《萬國法典》(Codex diplomaticus)不僅僅是國家間的契約,它更應是促進人類幸福的道德共同體之基礎。我堅信,『損人利己』(Nemimem laedere)、『各得其所』(suum cuique tribuere)與『誠實生活』(honeste vivere)這三條古老的羅馬法準則,最終可以通過『虔誠』而達到統一,因為愛上帝亦包含了對人類的愛,以及對宇宙和諧秩序的順從。」
溫德特教授略帶感慨地說:「這正是萊布尼茨先生超越其時代的地方。在一個強調國家利益和個人主義的時代,他堅持將法律與道德融入更廣闊的宗教與形而上學視野。他預見了後來德國哲學對『義務倫理』的強調,儘管康德將其推向了純粹的個人責任,但萊布尼茨先生已經奠定了其基礎,只是他的表達方式更為溫和與包容,帶有他獨特的折衷主義色彩。」
我輕輕敲了敲書本,書頁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如同思想的低語:「教授在書中也提到,萊布尼茨先生的『單子論』作為其形而上學的最終表達,雖然給出了連續性原則的『形象化』,但也因此招致了『簡約與複雜混淆』的批評。因為單子被定義為『簡單的』,卻又『映照整個宇宙』。」
萊布尼茨聽罷,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彷彿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簡單』與『複雜』,並非絕對的對立。單子之所以簡單,是因為它沒有部分,沒有延展性,它是一個純粹的『點』。然而,它的簡單卻蘊含著無限的潛能,如同一個完美的鏡像,反映著整個宇宙的秩序。它沒有『窗戶』,正是因為它的一切變化都源於自身內在的活動,與宇宙萬物預定和諧地同步。這並非矛盾,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統一。」
溫德特教授沉思片刻,然後緩緩說道:「在我的分析中,萊布尼茨先生將單子解釋為『力量』、『目的因』和『靈魂』。他認為,單子論的真正價值,在於它提供了一個『可視化的圖景』,用來理解『連續性法則』這個普遍的世界法則。他並不認為單子是唯一的可能基底,但他認為這是『最有根據』的。這一點,對於理解他的形而上學至關重要,它並非一個僵硬的教條體系。」
「我明白,教授。」我低聲說:「正是這種『圖像化』的思維,讓這些深奧的哲學概念變得更為具體和可感。萊布尼茨先生以其百科全書般的知識,將看似不相關的學科融會貫通,從不同文明的興衰中探尋人性共通的法則,從古老哲學中領悟當下的智慧。即使身處限制,他也能從微小的細節中發現宏大的意義。」
萊布尼茨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種深沉的理解:「是的,閣下。真理的光芒,從不為高牆所阻。即使在最昏暗的角落,只要心靈不滅,思想便能飛翔。你我今日之對談,不也正是如此嗎?跨越了時空,越過了物質的界限,只為求索那永恆的知識之光。」
一陣微風吹過,窗外細雨聲似乎也變得輕柔起來,書頁輕輕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在為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唱和。我感受著這份溫暖與寧靜,內心充滿了奇妙的共鳴。萊布尼茨先生和溫德特教授的身影漸漸模糊,但他們話語中蘊含的光芒,卻清晰地印刻在我的夢境筆記中,成為我繼續在這方寸天地裡求道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