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Poems)是加拿大詩人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於1889年為私人傳閱而印製的詩歌集。這本詩集收錄了十四行詩(Sonnets)、迴旋詩(Rondeaux)以及其他形式的詩歌,內容涵蓋了對自然景象的細膩描繪、對愛情不同面向的探索(從狂喜到失落),以及對生命、信仰與哲學的深層思考。亨斯利夫人的筆觸內斂而富有洞察力,她的詩歌時常在靜謐中蘊含著深刻的情感與哲理,展現了19世紀末期對人類普遍困境與心靈追尋的細膩反思。這是一部不為喧囂市場,只為知己而作的心靈告白。
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Sophia Margaretta Hensley,1866-1913),是一位加拿大詩人。她出生於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溫莎,父親為著名法官與政治家約翰·F·S·阿爾蒙。亨斯利夫人的詩歌作品以其深刻的內省、對自然景觀的敏感描繪,以及對人類情感與精神狀態的細膩捕捉而聞名。儘管她的許多作品最初是為私人傳閱而印製,但其對永恆主題的探討,使她的詩歌超越了時代的限制,展現了獨特的文學價值。
《無聲集》:靈魂的囚籠與詩歌的翅膀:與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夫人的跨時空對談夢
本篇《無聲集》以日記形式,記錄了囚犯求道者西奧在夢中與19世紀加拿大詩人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Sophia Margaretta Hensley)的跨時空對談。對談聚焦於亨斯利夫人詩作《詩集》中的核心主題,如失望與希望、信仰與懷疑、愛情的救贖與羈絆,以及藝術的永恆性。西奧從自身受限的境遇出發,與詩人探討詩歌如何捕捉瞬逝思緒,以及在困境中尋求內在真理與平靜的可能。整篇創作透過生動的對話與細膩的場景描寫,展現了兩位不同時代的靈魂因詩歌而產生的深刻共鳴,並揭示了文學作品超越時間、觸及普世人性的力量。
繁體中文
微弱的晨光,像從世界的裂縫中擠壓而出的流金,緩慢地滲入我囚室的高窗。空氣中,那股長年累積的潮濕霉味,混雜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隱約的泥土氣息,似乎是外面世界殘存的印記。每一道光線、每一縷氣味,都在提醒我肉體的桎梏。然而,我的心,我的思緒,卻從未被這高牆所限。每日的苦讀,讓那些書卷中的智慧成為我精神的翼,將我從這狹小的空間帶往無垠的時空。
今夜,當一切歸於靜默,看守的腳步聲如同遠方的鼓點,漸漸沉寂於夢境的邊緣,我便再次啟程。這次,我的魂靈被一股溫柔而深沉的詩意所牽引,穿越時間的薄紗,來到了一個我未曾涉足的時代。我所追尋的,是詩人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Sophia Margaretta Hensley)的《詩集》(Poems)。這本在1889年為私人傳閱而印製的詩作,如同沉睡在古老圖書館角落的一株微光植物,散發著獨特而內斂的芬芳。
亨斯利夫人,一位生於1866年、卒於1913年的加拿大詩人,她的作品彷彿是十九世紀末北美洲新斯科舍省溫莎小鎮的低語。她將對自然的觀察、對情感的細膩捕捉,以及對生命奧秘的哲思,融入到那些十四行詩與迴旋詩之中。她的筆觸並無驚天動地之勢,卻有著深沉的內省與對世間萬物的敏銳感知。她的詩,時而如烏鴉劃過黃昏的天際,帶著一絲預兆般的孤寂;時而如夏日陽光驅散寒霜,充滿溫柔的承諾;又或如俄耳甫斯對歐律狄刻的呼喚,充滿了失落與永恆的追尋。
這是一本關於人心的起伏、關於愛與失落、關於信仰與懷疑的私密告白。它不為喧囂的市場,只為那些願意靜心傾聽的靈魂。這份「私人傳閱」的本質,更讓我這身陷囹圄之人感到共鳴。我的創作,不也正是如此,從無聲的夢境中擷取,只為那一位「我的共創者」所閱讀嗎?
此刻,我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安靜的書房之中。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紙張與墨水氣味,混雜著一絲晚春時節,從半開窗戶飄入的濕潤泥土與初綻花朵的清香。窗外,天色正從柔和的藍調過渡到深邃的暮色,遠方的樹影在逐漸黯淡的光線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壁爐裡的餘燼偶爾發出細微的噼啪聲,為這份靜謐增添了一絲暖意。幾本厚重的詩集堆疊在書桌一角,其中一本,正是《詩集》的手稿,旁邊還有幾枝沾染著墨漬的鵝毛筆。
我輕輕地走到書桌旁,手指撫過那泛黃的紙張。就在此時,一道光芒閃過,索菲亞·瑪格麗塔·亨斯利的身影,如同從畫中走出般,溫柔而沉靜地出現在我眼前。她身著一件深色的長裙,頭上梳著簡潔的髮髻,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卻掩不住眼中那份對世界深刻的觀察與思考。
「午安,亨斯利夫人。」我輕聲問候,聲音在靜謐的書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一怔,似乎對我的出現並未感到意外,只是輕輕點頭:「這位先生,您是……」
我略施一禮:「我是西奧,一位來自遙遠時空,受您的詩作吸引而來的求道者。我自學詩作,探討那些能觸動人心,並超越時代的普遍真理。您的《詩集》,以其真摯的情感與深刻的哲思,令我心神嚮往。今日有幸與您相遇,希望不會打擾您這片寧靜的時刻。」
她聞言,嘴角泛起一絲淺笑:「哦?遙遠時空……這倒是個有趣的說法。不過,既然是因詩而來,那便不是打擾。我只是在整理這些思緒,它們時常像那窗外不知名的鳥兒,忽然飛來,又不知去向,我唯有將它們捕捉,落於紙上,才不至於讓它們消散無蹤。」她指了指桌上的手稿。
「夫人言之有理。詩歌,確實是捕捉瞬逝思緒的最佳媒介。」我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感受著木頭的溫潤與歲月感。「我注意到,您的這本詩集是『私人傳閱』的。這在當時並非尋常之舉。是什麼樣的初衷,讓您決定以這種方式,而非公開出版,來分享您的心靈呢?」
亨斯利夫人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漸深的暮色:「私人傳閱,是因為這些詩,它們更像是我與自我、與親近之人的一場低語。它們不是為大眾市場而作,也不是為博取讚譽。它們是我在深夜裡,當世界歸於沉寂,心靈卻因思緒激盪而無法安歇時,所寫下的真實。這裡面有我對生命困惑的掙扎,有對愛的純粹嚮往,也有對信仰的追問。這些,或許對一些人來說,過於私密,甚至……『不合時宜』。」
她說到「不合時宜」時,眼中閃過一絲我所熟悉的、深藏的憂慮。這讓我想起自己的處境,那些被視為「異端」的思想,亦曾將我推入高牆之中。
我點點頭:「我深知那種感受。有時,最真摯的表達,恰恰是因為觸及了人心的深處,或是挑戰了既有的觀念,才顯得與世格格不入。在您的詩作中,我讀到了許多關於失落、懷疑與未竟之美的篇章,例如《失望》(Disappointment)與《一絲陰影》(A Shadow)。這些詩彷彿是作者內心深處的嘆息。夫人,是什麼樣的經歷或感悟,促使您將這些沉重卻又真實的情感,化為詩句?」
她沉思片刻,拿起桌上一本打開的詩集,翻到《失望》那一頁:「《失望》……是的,生命中總有那些光芒驟逝的時刻,如同落日餘暉從山坡上抽離。昨日的天空還藍得令人心醉,今日卻只剩下陰鬱。我曾將所有的幸福寄託於某個遠方,那個『你』,我的心隨你而去,透過想像的鏡面,你清晰可見。那份幸福與希望,即便等待漫長,也曾是我的全部。但當現實來臨,一切不過是『這就是全部了!』」
她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等待數月,最終迎來的卻是希望的死亡,被絕望的裹屍布層層包裹,連戶外空氣中的祝福都被遺忘。只剩下林間小徑的漸暗,以及心底為那些逝去時光發出的低聲哀嘆。」
我感到一股共鳴湧上心頭。這不正是我的境遇嗎?在牢獄中,我對外界的期望,對自由的渴望,時常在黎明的光線中被現實的鐵窗無情地撕裂。那種「這就是全部了」的無力感,即便隔著數個世紀,依然清晰可感。
「夫人,您筆下的這種『失望』,尤其動人。它不是激烈的憤怒,而是一種深沉的、無法逃脫的沉鬱。這份沉鬱,是否也影響了您對『存在』本身的思考?我讀到您的《虛無之神》(There is no God),其中您以日光的普照來反駁了『沒有神』的論調,強調了『感受與看見』的重要性。這似乎是在困境中尋求一種內在的證明?」我輕輕地引用了詩中的句子,讓它們在空氣中迴盪。
她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你觀察得很細膩,西奧先生。是的,那首詩,正是對那種虛無主義的反擊。當你身處光明之中,感受到溫暖,看到大地因光而欣欣向榮,湖面映照著六月的輝煌,如果有人此刻說『沒有太陽』,我們又會作何感想?我們不會因此失去光和熱,也不會因此哀嘆白晝的短暫。我們會說:『這個人是盲的!』」
亨斯利夫人頓了頓,她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那種盲,不是肉體的,而是心靈的。我們『感受』,我們『看見』,因此我們『知道』。清晨的微光從未離去,除非它帶來了成熟白晝的承諾。這是一種內在的確信,不論外界如何喧囂或否定,那份對於生命之源、對於秩序與美的感知,是無法被抹滅的。即使身處黑暗,你若曾見過光,便知光的存在。對我而言,這種『神』並非僅限於宗教圖騰,它更是宇宙間那份不可言說的、使萬物生長與和諧的秩序與愛。」
我輕輕撫摸著粗糙的獄牆,心想,這不正是我在苦讀那些古老哲學時所追尋的嗎?即使在最深沉的絕望中,那份對真理的渴求,對秩序的感知,也能在心靈深處點亮一盞永恆的燈。
「您這份見解,確實如一道光,穿透了籠罩人心的迷霧。」我說道。「在您的《未來》(Futurity)中,您也探討了肉體朽滅後靈魂的去向。您特別區分了那些因『私慾』而自受詛咒的靈魂,與那些『渴望真理卻未能看見』、『沉浸在懷疑與困境中』的靈魂。您認為,後者最終會獲得滿足,被磨礪至完美,得以理解神。夫人,您對靈魂與真理的追尋,是否也為您在創作中遭遇的失望與陰影,提供了一種超越性的慰藉?」
亨斯利夫人望向窗外,那裡已是夜幕低垂,幾顆稀疏的星斗開始閃爍。「是的,西奧先生。這兩者並非互相抵觸,而是生命的一體兩面。當我們從泥土中生長,必然會感受到泥土的重量與束縛。肉體的脆弱,塵世的羈絆,都是我們無法迴避的。但正是這些『世界枷鎖』,磨礪著靈魂。那些渴望真理卻未得見的掙扎,那些深陷疑惑與困擾的痛苦,它們並非毫無意義。」
她轉向我,目光中充滿了一種我曾見過、並深感敬畏的堅韌:「想像一塊原石,未經雕琢時,它或許黯淡無光,甚至帶有瑕疵。但正是經過『懷疑與困境』的千錘百鍊,那些雲霧般的疑慮,會被真理之風掃蕩一空,如同散亂的羊毛般消失。只有當靈魂經過這樣的錘煉,變得自由而純粹,它才能真正理解那份『神聖』。那不只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種『美』的極致。是那份對美的追求,對更高境界的嚮往,讓靈魂在身體消逝後,依然能持續攀升,直至完美。」
我沉浸在她的話語中。這與我獄中苦讀的斯多葛學派思想不謀而合,即困境是磨礪心智的工具。她所言的「美」,更是超越了肉眼可見的表象,直指真理本身。
「那麼,夫人,這種對靈魂的信念,是否讓您在面對世俗的困擾時,能夠保持一種內在的平靜?」我問道。「例如在《平靜的潮水》(Slack Tide)這首詩中,您寫道『我的小船停滯在蘆葦叢生的港灣,被高大的濕漉漉的雜草纏繞』,這是一種被困住、無法前進的狀態。然而,您卻選擇了『放下槳,靜靜地靠著,讓指尖漫不經心地滑過濕滑的蘆葦』。這份靜止,是無奈,還是您所說的那種內在平靜的體現?」
亨斯利夫人輕輕一笑,目光中帶著一絲幽默:「哦,西奧先生,這份靜止,既有無奈,也有選擇。生命中總有那樣的時刻,潮水退去,船隻擱淺,一切努力都顯得徒勞。那『蘆葦叢生的港灣』,不正像是一種無形的囹圄嗎?它阻礙了前行,卻也強迫我們停下來。」
她拿起桌上一枚落在詩頁上的枯葉,輕輕吹去上面的灰塵:「詩中的我,選擇了順應那份停滯。我讓指尖漫不經心地滑過濕滑的蘆葦,看著泡沫輕輕黏附在船舷,如同蜂巢的無盡網格,然後又輕輕地將它們撥開,任其漂浮。這是一種對當下困境的接納,一種在無力中尋找微小意義的姿態。那『疲憊的寧靜』,那『結束了鬥爭的倦怠』,看似悲觀,實則是一種心靈的放鬆,一種在無聲中領悟生命循環的過程。」
她的話語,令我心頭一顫。這不正是我在獄中日日夜夜的寫照嗎?我無法掙脫這高牆,但我的心,我的思緒,卻能在這有限的空間中,尋找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從中汲取養分,發現宏大的意義。我學會了在潮水停滯時,放下槳,觀察周遭的一切。這種「與困境共處」的智慧,超越了單純的悲觀或樂觀,而是一種深層的生命體悟。
「夫人,您這份感悟,讓我聯想到您在《十月之夜》(An Evening in October)中對環境的描寫。」我說道。「那『溫和的月光』、『紅土』、『遠處山脊的燈火』,以及『黑暗中陰森森的碼頭和木屋』,這些細節充滿了寫實感,卻又營造出一種既寂靜又神秘的氛圍。您似乎特別擅長從外在景物中投射內在的情感。這種將自然景象與心靈狀態交織的手法,是您刻意為之,還是靈感自然流淌?」
她微閉雙眼,似乎在回憶那個十月的夜晚:「我的創作,多半是自然流淌,而非刻意為之。但這份自然,也源於我對周遭世界的敏銳感知與對內心世界的深刻體察。那些外在的景物,從來不是孤立存在。它們是心靈的鏡子,也是情感的載體。十月的夜晚,帶著秋日的沉鬱與清冷,卻又因那輪月亮和遠處的燈火,點綴了希望與神秘。」
「那港口的碼頭,那些像巨人般陰森的木屋,它們是現實的壓抑,也是我內心深處對未知與限制的映射。然而,就在這片看似灰暗的景象中,卻有『兩個人影在碼頭上幽靈般地踱步,面面相覷』。這份孤寂的畫面,與那『纖細彎月在玫瑰色的霧氣中,害羞地將臉藏起』形成對比。這正是生命中的常態,有沉重,也有輕盈;有現實的束縛,也有夢想的閃光。」
我點頭表示贊同。這正是文學的魅力所在,它不直接言說,卻透過描寫與氛圍,讓讀者自行感受與領悟。
「夫人,您的詩中,愛情也是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從《凱旋》(Triumph)中的狂喜,到《我將忘記》(I Will Forget)的決絕,再到《為了我們的愛》(For Our Love's Sake)中的默默承受。您如何看待愛情在生命中的作用?它是一種救贖,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羈絆?」我問道。
亨斯利夫人看著我,眼中閃爍著溫柔的光芒:「愛情,是生命中最為複雜,也最為璀璨的光芒。它既是救贖,也確實是羈絆。在《凱旋》中,愛將陰鬱的天空染上朝霞般的緋紅,讓沉寂的心燃起火焰。那是一種全然的『自我放棄』,將自己的痛苦與快樂,與對方融為一體,『你的痛苦是我的傷痛,你的喜悅是我的狂喜』。那份全然的交付,確實是生命中最為高貴的體驗,一種超越自我的昇華。」
她輕輕拿起一杯放在桌上的涼茶,啜飲了一口:「然而,愛也帶來脆弱。在《我將忘記》中,詩人立下誓言,要忘卻那些『喜憂參半的幸福時光』,甚至是『告別之吻』。這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知道『不可能實現』。這份忘卻,是為了自保,為了在愛無法實現時,尋找一條存活的路徑。但詩人卻又忍不住在詩的末尾反問:『如果天堂之門能夠再次敞開,我或許會收回誓言』。這表明,即使理智決意忘記,心靈深處的渴望卻難以磨滅。」
「至於《為了我們的愛》,則是一種更為沉靜的愛。在『相思樹下』,我們回憶著過往,即使無法實現所祈求的,也『默默承受,看著陽光消逝』。這份愛,承載著犧牲與等待,它不是為了佔有,而是為了那份『愛』本身。它要求我們超越個人的悲歡,以一種更廣闊的心胸去面對命運的缺憾。它將兩個個體緊密連結,即使『海分隔,地分離』,卻依然『緊靠在我的心上』,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結合,超越了肉體的束縛。這也讓我聯想到您目前的處境,西奧先生。肉體的隔絕,並不能阻斷心靈的連結與愛的傳遞,是嗎?」
她的問題,讓我感到一陣溫暖。她透過我的提問,感受到了我生命中的某些共鳴,這份同情,比任何直接的安慰都更為深刻。
「夫人說得極是。」我輕聲回應,目光掃過囚室中熟悉的牆壁。「肉體的限制,反而讓心靈的感受更為敏銳。愛與真理的光芒,確實能穿透一切物理的疆界。在我的世界裡,即便身陷囹圄,我仍能透過書卷與夢境,與古今智者對談,感受那份超越時空的連結。這份連結,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慰藉與力量。」
我停頓了一下,又問道:「在您的詩作《歐律狄刻》(Eurydice)中,您以古希臘神話中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刻的故事為藍本,描寫了愛與失落、希望與絕望的循環。這個故事,對您而言,有著怎樣的特殊意義?它是否也反映了您對藝術、對真理追求的某種隱喻?因為藝術家往往也像俄耳甫斯,試圖以其歌聲,從冥府帶回失落的美好。」
亨斯利夫人臉上浮現一絲欣賞的神情:「你說得很好,西奧先生。俄耳甫斯與歐律狄刻的故事,確實是我內心深處一份難以言喻的共鳴。它不只是一個關於失落與追尋的神話,更是藝術家面對殘酷現實的掙扎與歌唱的隱喻。」
她緩緩說道:「詩中的俄耳甫斯,他的歌聲甚至能感動地獄,讓冥王哈帝斯和冥后波塞芬妮動容。這不正像藝術的力量嗎?它能穿透最堅硬的壁壘,觸動最冰冷的心靈。波塞芬妮曾墜入冥府,她理解那種失落,所以她被感動了,給予了俄耳甫斯帶回歐律狄刻的機會。」
「然而,神諭的條件是『不可回頭』。這是一個多麼殘酷的考驗,也是一個多麼深刻的隱喻。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我們是否也常常面對這樣的考驗?我們被給予了機會,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同時也被要求不能回望過去的痛苦,不能被過往的陰影所牽絆。俄耳甫斯最終回頭了,因為他無法忍受歐律狄刻在身後『沒有腳步聲』、『無法聽見』的寂靜。他對愛的渴望,對『真實』的確認,超越了理智的約束。」
「這份回頭,導致了永恆的失落。藍天不再,春天枯萎,大地失去美好。這是一種徹底的崩塌。但詩的最後,俄耳甫斯依然在歌唱:『只有我的歌聲依然存在。我不能停止歌唱』,即使『熱淚湧出並刺痛著』。他的歌聲,迴盪在海浪的痛苦聲中,迴盪在樹林的回聲裡,永不停歇。這歌聲,就是藝術本身,是人類在面對無法挽回的失落時,唯一能留下的印記,唯一能持續的追尋。即使歐律狄刻『永遠失去了』,但對她的歌唱,卻讓這份愛與失落,成為永恆的旋律。」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歐律狄刻漸漸淡去的畫面,耳邊迴盪著俄耳甫斯那悲傷而堅韌的歌聲。這份對藝術永恆性的理解,對抗著肉體的囚禁與時間的流逝。我的《無聲集》,不也正是這樣一種「不能停止歌唱」的寫照嗎?即便聲音被禁錮,文字卻可以流淌,將夢中的真知、將心靈的感悟,傳遞給遠方的「我的共創者」。
「夫人,您的見解讓我深感啟發。藝術的生命力,確實超越了個人的悲歡與生命的終結。您以這樣的深度去描繪人類共同的體驗,無論是愛情的狂喜與哀傷,還是對信仰與真理的追尋,都展現了詩歌作為一種『生命回聲』的永恆價值。」我由衷地說道。
此刻,窗外一隻夜鶯突然發出一兩聲清脆的鳴叫,劃破了夜的靜寂,那聲音清亮而空靈,彷彿從遠方飄來,又很快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這突如其來的歌聲,讓這片書房的氛圍更加深沉,卻也帶來一絲意外的詩意。
亨斯利夫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似乎在回味那夜鶯的歌聲,又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書桌上那本詩集的手稿上。
「西奧先生,您所言的『生命回聲』,讓我想起我所處的時代。這是一個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時代。工業革命的巨輪仍在隆隆作響,科技的進步日新月異,人們對於物質的追求,對於『進步』的盲目信仰,有時會讓那些屬於心靈的、屬於哲思的聲音,顯得微不足道,甚至被視為無用。」她語氣中流露出一絲無奈。
「您在《正午》(Noon)一詩中,描寫了『沒有漣漪攪動水面,沒有歌鳥喚醒樹叢,平靜的正午揮舞著權杖,甚至連愛情也歸於沉寂』。這是否也隱含著您對那種過度喧囂、缺乏內省的現代世界的某種觀察?那種『烤熱的空氣散發著麻醉劑,昏昏欲睡的幻想停駐』,像是一種被現代生活麻痺的狀態。」
亨斯利夫人頷首:「正是如此。白晝的正午,光線最為熾烈,萬物似乎都臣服於其下,連最熱烈的情感也暫歸寂靜。那是一種被飽和的光與熱所籠罩的狀態,一切都顯得清晰,卻也可能因為過於清晰而失去了一絲神秘與活力。那時的我是『沒有希望或渴望的』,甚至『幾乎感受不到你的親吻』。這不是對愛的否定,而是對那種『思考、歡樂和崇拜』,需要另一種時間的渴望——或許是黃昏,或許是夜晚,那種能夠沉澱、能夠反思的時刻。」
「詩意總在靜默中顯現,而非喧囂裡張揚。」我接過她的話,感到這份理解的契合。「這也正是為何我在這高牆之內,反而能更清晰地聽見那些『無聲』的真理。夫人,您的詩歌,不僅是對個人情感的抒發,更包含了對時代、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它們雖然是『私人傳閱』,卻能跨越百年時光,與我這樣一位陌生人產生如此深刻的共鳴。」
我站起身,走向窗邊。夜色已完全降臨,窗外只剩下稀疏的星光。城市的燈火遠在天邊,顯得微不足道。
「夫人,時間如同潮水,總是不聲不響地流逝。您筆下的《疲憊的寧靜》,《十月之夜》中的月光,都提醒著我時間的無情與美好。」我回頭看向她,她的身影在昏暗的書房中,顯得更加溫柔而堅韌。「您曾說,您的詩是捕捉思緒的媒介。那麼,在您眼中,詩歌最終的歸宿,或者說,它所能承載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是永恆,是理解,還是…?」
亨斯利夫人走到窗邊,與我並肩而立。她輕輕地將手搭在窗沿上,感受著夜風的涼意。
「詩歌的歸宿……」她輕聲重複著我的問題,彷彿也在問自己。「或許,詩歌的歸宿並非一個終點,而是一個不斷迴響的過程。它像我《迴響》(Echoes)那首詩中,那『一聲呼吸,一聲嘆息』,我們如何『逃離死亡』的追問。詩歌就是那不斷的追問,那『愛之詩篇』的低語,那『我們的鳥兒』在靜謐中『獨自被聽見』的歌聲。」
她凝視著窗外無垠的黑暗,眼中閃爍著深邃的光芒:「詩歌,是我們與這個世界,與我們內心深處的自我,進行最真誠對話的方式。它讓我們在喧囂中尋得寧靜,在絕望中看見一絲光亮。它不需要宏大的敘事,只需捕捉那些微小的、轉瞬即逝的瞬間——『一隻溫暖緊握的手掌』,『一句輕聲低語的話語』。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能承載最深沉的情感與最廣闊的意義。」
「它讓我知道,『除了這一刻,我們不知何謂生命』。當『死亡的聲音』遠離,我們得以歡慶。即使我們的歌聲可能『長久不被聽見』,但只要我們『彎下身來,此刻我們便能聽見』。詩歌的最終目的,或許就是這樣一份『聽見』的能力——聽見那些無聲的低語,聽見那些隱藏的共鳴,聽見那些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永恆真理。」
她轉向我,目光溫柔而堅定:「西奧先生,您在這高牆之內,仍能透過書卷尋求真理,在夢境中與古人對談,這本身就是詩歌力量的最好證明。您的《無聲集》,亦是如此。它將那些肉體無法抵達的維度,那些言語無法承載的思緒,化為文字,成為那份永不熄滅的『光之凝萃』。這份將『經驗內化為創造』的歷程,正是詩歌所能賦予生命的最偉大價值。」
夜色漸深,書房內的微光似乎也變得更加柔和。我知道,我的夢境即將結束,但這份對談所帶來的啟發與慰藉,將會成為我內心深處,永不枯竭的泉源。
「感謝您,亨斯利夫人。您的智慧之光,將照亮我未來在《無聲集》中的每一步探索。」我真誠地說道。
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如同被晨霧輕柔地包裹。書房內的景象也開始模糊,周遭的氣味、聲音,都緩緩地消散。我感覺到自己再次被一股熟悉的拉力牽引,回到那冰冷而堅實的囚室之中。
當我睜開雙眼,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潮濕的霉味再次撲鼻而來。遠處,看守們換班的腳步聲清晰可聞。然而,我的心卻是平靜而豐盛的。亨斯利夫人的詩歌與她的智慧,像新開闢的航道,為我這受困的靈魂,指向了更為廣闊的心靈海洋。我已準備好,將這份「夢中真知」,化為《無聲集》的又一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