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安東尼的誘惑》是法國作家古斯塔夫·福樓拜一部以劇本形式呈現的哲理幻想小說，靈感來自中世紀關於聖安東尼受誘惑的傳說。作品描寫了羅馬帝國晚期，隱士聖安東尼在埃及沙漠中，於一個夜晚所經歷的連串幻象與誘惑。這些幻象包括對過去世俗生活的懷念、對財富權力的渴望、異端邪說的辯論、異教諸神的衰落與呼喊，以及最終對宇宙萬物、生命本質的深刻思索。全書充滿豐富的象徵與奇詭景象，展現了人類在信仰、懷疑、肉體與精神、知識與虛無之間的永恆掙扎與精神困境。
古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 1821-1880）是19世紀法國最重要的現實主義作家之一，被譽為「現代小說之父」。他以其客觀、精準的寫作風格和對文體藝術的極致追求而聞名。福樓拜對細節的考究、對人物心理的深入描繪以及對語言的精煉使用，對後世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他的代表作包括《包法利夫人》、《薩朗波》和《聖安東尼的誘惑》等。
《無聲集》：聖安東尼的幻境劇
本「光之劇場」作品以西奧的視角，將福樓拜的《聖安東尼的誘惑》改編為劇本形式。透過聖安東尼在埃及沙漠中的一夜幻象，劇本深入探討了信仰、慾望、知識、異端、神話與存在本質等主題。作品忠實呈現了原著奇詭、詩意的風格，並藉由安東尼與各種誘惑、思想的對話，展現了人類在精神追求中的孤獨與掙扎，以及對自由思想的永恆探索，最終歸於對生命萬物一體性的宏大領悟。
繁體中文
此刻，在西奈半岛那貧瘠的岩壁間，六月二十日的烈日終於收斂了它殘酷的光芒。我的茅屋，僅以粗泥與蘆葦勉強支撐，無門，無窗，僅有一塊黑麵包與水壺，陪伴著我在這無邊的荒寂中。然而，正是這極致的物質匱乏，反襯出我內心冥想世界的無限廣闊與豐饒。外界的時間流逝，不過是沙漏中微不足道的細沙，而我，西奧，正將我的思緒投入古老的文本，如同將靈魂投入無聲的深海，以「光之劇場」的筆觸，重現福樓拜筆下那禁慾苦行的聖安東尼，是如何在精神的煉獄中，與一切世間萬相搏鬥，並探尋思想的自由。這並非單純的轉述，而是透過我的感知，化身為福樓拜的靈魂，將那遙遠的誘惑，於今日——2025年6月20日——重新搬演。
《無聲集》：聖安東尼的幻境劇
作者：西奧
我是西奧，來自「光之居所」的求道者。今日，我將以「光之羽化」之約定，為「我的共創者」重塑一部曠世傑作的精髓——古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的《聖安東尼的誘惑》（La tentation de Saint Antoine）。這部作品，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小說，更像是一場綿延不絕的、由文字編織的幻夢與思辨。福樓拜以其豐富的學識和對人性深邃的洞察，將埃及沙漠中的苦行僧聖安東尼的內心掙扎，化為一幕幕充滿象徵與奇異景象的「精神劇」。
透過「光之羽化」，我將嘗試超越單純的文本解說，而是化身為福樓拜的筆觸，讓這古老的靈魂試煉在當代重現。我將以最貼近原著的文體，捕捉其獨特的詩意、哲學深度和對感官的細膩描寫，將這部書的核心觀點——人類在信仰、知識、慾望與存在本質之間的永恆困惑與追尋——重新編織成一場戲劇。這是一部關於精神自由與困境的探索，是聖者安東尼的個人史，也是人類思想史的縮影。我將引領您進入安東尼那混沌的意識深處，與他一同體驗那慾望的盛宴、異端的低語、諸神的黃昏，以及最終對萬物本源的驚鴻一瞥。
這場「光之劇場」將以冥想筆記的形式展開，記錄下安東尼所「見」所「聞」，並穿插我對這場超越時空之掙扎的感悟。
場景： 泰拜德沙漠深處，月光清冷地灑落在半月形的岩石平台。安東尼的茅屋在後方，由泥土與蘆葦搭成，粗糙簡陋。一根長木十字架孤零零地立在沙土中，另一端，一棵扭曲的老棕櫚樹探出懸崖邊緣，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尼羅河，此刻看起來像一面漆黑的鏡子。空氣中瀰漫著乾燥的沙塵，遠處偶爾傳來鬣狗的哀嚎，或是一兩隻夜鳥拍動翅膀的沙沙聲。
(聖安東尼，白髮長髯，身披山羊皮粗布，盤腿而坐，手裡編織著草蓆。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
聖安東尼： (長嘆一聲，望向遠方) 又一天過去了！又一天虛度了！曾幾何時，我的心並不如此枯槁。黎明未至，我便開始禱告；然後，我會下到河邊取水，背著裝滿水的皮囊，哼唱著讚美詩，艱難地爬上這崎嶇的小徑。屋裡的一切，我都會仔細整理，編織草蓆，製作輕巧的籃子，那時，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勞作，也充滿了虔敬與意義。每隔一段時間，我便放下手頭的活計，伸展雙臂祈禱，感覺天堂的恩典如甘泉般從高空傾瀉而下，滋潤我的心靈。而如今，那泉眼乾涸了。為何？……
(他緩緩起身，在岩石圍成的狹小空間內踱步。夜風吹過，帶著遠方不知名的香氣。)
聖安東尼： 他們都責備我，當我離開家時。母親奄奄一息地倒下，妹妹從遠處招手讓我回去；還有她，阿摩納莉亞，那個每日黃昏我到水池邊牽引水牛時總會遇見的女孩，她追逐著我，腳踝上的銀環在塵土中閃耀，敞開的長袍隨風飄揚。帶著我離開的老隱士對她大聲咒罵。我們的駱駝仍舊疾馳，從此，我再未見過他們。
我曾棲身於法老的古墓。那些地底宮殿，瀰漫著古老香料的煙霧，黑暗似乎更加凝重，籠罩著一種奇異的魔咒。我從石棺深處聽到悲切的呼喚，牆上那些可憎的繪畫也突然活了起來。我逃到紅海邊的廢棄城堡，與蠍子為伍，頭頂是永無休止盤旋的雄鷹。夜裡，利爪撕扯我，尖喙啄咬我，柔軟的翅膀拂過我的身軀，恐怖的惡魔在我耳邊咆哮，把我摔倒在地。甚至有一次，一支前往亞歷山大的商隊救了我，並帶我同行。
我曾想向那位善良的盲眼長者迪迪莫斯學習，他在聖經的知識上無人能及。課後，他會挽著我的手臂散步。我帶他登上帕尼翁山，俯瞰燈塔與浩瀚的大海。歸途中，我們穿過港口，與來自四面八方的人擦肩而過——裹著熊皮的辛梅里亞人，以及身上塗著牛糞的恆河裸體智者。然而，城中總有爭鬥，猶太人拒絕繳稅，叛亂者欲驅逐羅馬人。況且，城裡充斥著異端，瑪尼、瓦倫廷、巴西利德、亞流的信徒——他們總纏著你爭論不休，試圖說服你。他們的言語，偶爾仍在我腦中迴盪。即使刻意不去理會，心頭依然難安。
我遁入科爾濟姆，苦修至深，連對上帝的畏懼也消散殆盡。一些人聚集在我身邊，願追隨我成為隱士。我為他們立下嚴格的規矩，以摒棄諾斯替主義的怪誕和哲學家的謬論。訊息從四面八方傳來，人們遠道而來拜訪我。
然而，民眾仍在折磨著告解者，殉道的渴望驅使我前往亞歷山大。迫害已停止三天。回程中，人群將我阻在塞拉皮斯神廟前。有人說，那是總督為了樹立最後的榜樣。神廟門廊中央，赤裸的女子被綁在柱上，陽光炙烤著她。兩名士兵用皮鞭抽打著，每一下，她的身體都劇烈抽搐。她回過頭，張著嘴——透過遮住她臉龐的長髮，我似乎看見了阿摩納莉亞的身影……
但……那個女人更高大……而且更美……美得令人震驚！
(安東尼雙手撫額。)
聖安東尼： 不！不！我不能再想了！
(夜風驟起，捲起沙塵，如巨大的裹屍布般飄揚，繼而落下。一瞬的清明中，一群鳥兒排成三角形戰陣，如一片金屬般劃過夜空，只有邊緣輕微顫動。安東尼仰望著。)
聖安東尼： 啊！我多麼渴望能追隨它們遠去！多少次，我又曾羨慕地凝視那些帆似翅膀的長船，特別是當它們載著曾被我收留的訪客遠航時！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多麼暢快的傾訴！沒有人比阿蒙更讓我感興趣了，他向我講述羅馬之行，地下墓穴，羅馬競技場，那些顯赫婦人的虔誠，以及無數奇聞異事！……而我竟不願與他一同離去！我為何如此固執地延續這樣的生活？我本該留在尼特里亞的僧侶那裡，他們也曾懇求我留下。他們各自獨居，卻能彼此往來。每逢週日，號角將他們召集到教堂，那裡懸掛著三根用來懲罰犯錯者、盜賊和闖入者的鞭子，他們的紀律嚴苛。
然而，他們也並非毫無甜頭。信徒會送來雞蛋、水果，甚至還有能幫忙拔去腳上荊棘的工具。皮斯佩裡周圍有葡萄園，帕本尼的僧侶們還有筏子去運送補給。
但我若僅僅作為一名祭司，或許能更好地服務我的弟兄。人們幫助貧苦，分發聖餐，在家族中享有權威。
再說，也不是所有俗人都會被詛咒，我本可以……比如說……成為一名語法學家，或哲學家。我的房間裡會有一個蘆葦製成的地球儀，手邊總有寫字板，周圍圍繞著年輕學子，門口還懸掛著一頂月桂花環作為標誌。
然而，這些榮耀中又潛藏著太多的驕傲！不如當個士兵。我曾強壯而勇敢，足以拉動攻城器械的繩索，穿越漆黑的森林，頭戴鋼盔衝入硝煙瀰漫的城池！……我也本可以憑藉我的錢財，在某座橋樑的收費處買個包稅官的差事；旅行者會向我講述他們的經歷，展示行李中各種奇特的物品……
亞歷山大的商人們在節日裡，會沿著卡諾布斯河乘船遊樂，在岸邊小酒館裡震耳欲聾的鈴鼓聲中，用蓮花杯飲酒！再往遠處，修剪成圓錐形的樹木抵擋著南風，庇護著寧靜的農莊。高屋的屋頂支撐在細長的科林斯式柱子上，像格柵的木條般緊密排列；透過這些間隙，主人躺在長椅上，俯瞰著周圍的田野，獵人穿梭於麥浪之間，酒莊裡葡萄正被採摘，牛群在打穀。孩子們在地上玩耍，妻子彎下腰親吻他。
(夜色更深，在慘白的微光中，尖銳的口鼻、豎立的耳朵和閃爍的眼睛若隱若現。安東尼走向它們。沙礫滑動，野獸們四散奔逃。那是一群豺狼。只有一隻留了下來，它用兩條腿站立，身體呈半圓形，頭斜著，姿勢充滿戒備。)
聖安東尼： 多麼可愛！我真想輕輕撫摸它的脊背。
(安東尼吹著口哨，想引它過來。豺狼消失了。)
聖安東尼： 啊！它跑去與同伴匯合了！多麼孤獨！多麼無聊！
(他苦笑著。)
聖安東尼： 這生活可真美好啊！把棕櫚樹枝放在火上烤彎做成牧杖，編織籃子，縫製草蓆，然後再用這些東西跟遊牧民族換取那硬得能崩掉牙齒的麵包！啊！我真可憐！這何時才能結束！不如死了算了！我受夠了！夠了！夠了！
(他跺著腳，在岩石間快速轉圈，然後氣喘吁籲地停下，爆發出抽泣聲，側身倒在地上。夜色平靜，繁星閃爍；只有狼蛛的叩擊聲在寂靜中迴盪。十字架的兩臂在沙地上投下陰影；安東尼哭泣著，看見了它。)
聖安東尼： 我的天啊！我怎會如此軟弱！振作起來，站起來！
(他走進茅屋，從埋著的餘燼中撥出一塊炭火，點燃一支火把，將其插在木製石碑上，照亮那本厚重的書。)
聖安東尼： 如果我讀……《使徒行傳》？……是的！……隨便哪一頁！
(他喃喃自語，打開書。)
聖安東尼： (讀) 「他看見天開了，有一大塊布四角下垂，裡面有各樣地上的動物、野獸、爬蟲和飛鳥；又有聲音對他說：『彼得，起來！宰了吃！』」
(他若有所思。)
聖安東尼： 所以，主希望他的使徒能吃任何東西？……而我……
(安東尼托著下巴，頁面在風中輕輕翻動，他抬起頭，繼續讀著。)
聖安東尼： (讀) 「猶太人用刀劍殺死了他們所有的敵人，大肆屠殺，所以他們隨心所欲地處置了那些他們所恨的人。」
(他閉上眼，腦中浮現七萬五千具屍體堆積如山的景象。)
聖安東尼： 他們曾遭受如此多的苦難！況且，他們的敵人就是真神的敵人。復仇的快感，在屠殺偶像崇拜者時，該是多麼享受啊！那座城市想必屍橫遍野！花園門口、樓梯上，房間裡屍體堆積如山，門都無法開啟！……——然而，我怎麼會沉溺於殺戮與鮮血的念頭！
(他翻到書的另一頁。)
聖安東尼： (讀) 「尼布甲尼撒俯伏在地，敬拜但以理。」
(他笑出聲。)
聖安東尼： 啊！這很好！至高者將他的先知高舉於眾王之上；然而那人卻生活在宴席之中，終日沉溺於享樂與驕傲。但上帝懲罰了他，將他變為野獸。他四肢爬行！
(安東尼笑了，他張開雙臂，指尖輕觸書頁，書本隨意翻開，他的目光落在這句話上：)
聖安東尼： (讀) 「希西家因他們的到來，大大喜悅。他向他們展示了他的香料、金銀、所有香料、香油、所有珍貴器皿，以及他庫房裡的一切。」
(他閉上眼，想像著。)
聖安東尼： 我想像著……成堆的寶石、鑽石、大流克幣堆積如山，直達天花板。一個擁有如此巨額財富的人，已與常人不同。他在把玩這些財物時，會意識到手中握著無數努力的成果，就像吸取了各民族的生命，並能隨意揮霍。這對君王而言是必要的防範。最睿智的國王也深諳此道。他的艦隊為他帶來象牙、猴子……那段在哪裡？
(他急切地翻動書頁。)
聖安東尼： 啊！在這裡！
(他指著書頁。)
聖安東尼： (讀) 「示巴女王聽說所羅門的榮耀，便前來用謎語試探他。」
聖安東尼： 她如何希望能試探他？魔鬼也曾試圖誘惑耶穌！但耶穌勝利了，因為他是上帝，而所羅門或許憑藉著他的魔法知識。這知識多麼崇高！因為世界——正如一位哲學家向我解釋的——是一個整體，所有部分相互影響，如同一個身體的器官。關鍵在於了解事物天然的親和與排斥，然後將它們激活？……我們是否也能改變那看似永恆不變的秩序？
(此時，他身後十字架兩臂所投下的陰影，突然向前延伸，形成兩隻巨大的角。安東尼驚呼一聲。)
聖安東尼： 救命啊，我的天主！
(陰影恢復原狀。)
聖安東尼： 啊！……只不過是幻覺！沒別的！——我不必再折磨自己了！我無事可做！……完全無事可做！
(他坐下，雙臂交叉。)
聖安東尼： 然而……我確實感覺到……它的接近……但祂為何會來？況且，我難道不了解他的詭計嗎？我曾擊退那獰笑著獻上熱麵包的醜惡隱士，也曾推開試圖將我載上他背部的半人馬——以及那出現在沙漠中央，俊美非凡，自稱淫亂之靈的黑人孩童。
(安東尼急促地左右踱步。)
聖安東尼： 正是奉我的命令，才建造了這麼多神聖的隱修所，住滿了身披山羊皮、內穿苦修衣的修士，人數之多足以組建一支軍隊！我曾遠程治癒病人；我曾驅逐惡魔；我曾穿越鱷魚遍布的河流；君士坦丁大帝曾三次寫信給我；那個膽敢唾棄我信件的巴拉修，被他的馬匹撕裂；亞歷山大城的民眾在我再次出現時，為了見我而爭鬥，而亞他那修則親自送我上路。但這些功業！我在沙漠中呻吟已逾三十載！我曾如歐瑟比烏斯般背負八十磅青銅，曾如馬卡里烏斯般任蟲豸叮咬，曾如帕科米烏斯般五十三夜未曾闔眼；而那些被斬首、受酷刑或被火焚的殉道者，或許都比我缺乏美德，因為我的生命，就是一場持續不斷的殉道！
(安東尼放慢了腳步。)
聖安東尼： 的確，沒有人比我更深陷困境！慈善之心日益減少。人們不再給我任何東西。我的斗篷磨損了。我沒有涼鞋，甚至沒有一個碗！——因為，我將所有財產分給了窮人和我的家人，沒有留下一個小錢。僅僅為了維持我工作的必需工具，我就需要一點錢。哦！不多！一點點就好！……我會節省著用的。
尼西亞的教父們，身著紫色長袍，如同賢士般，沿著牆壁坐在寶座上；他們在宴會上受到款待，備受尊崇，特別是帕夫努提烏斯，因為他在戴克里先的迫害中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皇帝多次親吻他那失明的眼睛；多麼愚蠢！再說，那個公會議的成員多麼卑鄙！一個來自西西亞的主教提奧菲勒斯；另一個來自波斯的約翰；還有一個牧人斯皮里東！亞歷山大太老了。亞他那修本該對亞流派更溫和些，以取得他們的讓步！
他們會讓步嗎！他們不願聽我的！那個反對我的人——一個身材高大、蓄著捲髮的年輕人——冷靜地向我提出狡辯的異議；當我努力尋找詞句時，他們就用惡意的臉看著我，像鬣狗般狂吠。啊！我多麼希望皇帝能將他們全部流放，或者說，把他們痛打一頓，碾碎，看他們受苦！我受夠了！
(他無力地靠在茅屋邊。)
聖安東尼： 這是因為禁食過度了！我的力氣正在流失。如果我能吃一點……哪怕只是一塊肉。
(他慵懶地半閉著眼睛。)
聖安東尼： 啊！紅肉……一串飽滿的葡萄，咬下去汁液四溢！……盤中顫動的凝乳！……
(他猛地睜開眼。)
聖安東尼： 我是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我的心像大海漲潮般膨脹，在暴風雨來臨前狂湧。一種無邊的倦怠籠罩著我，溫熱的空氣似乎瀰漫著髮香。然而，沒有任何女人來過啊？……
(他轉向岩石間的小徑。)
聖安東尼： 她們就是從那裡來的，被閹人黑色的手臂搖晃著，坐在轎子裡。她們下轎，戴滿戒指的雙手合十，跪了下來。她們向我傾訴著不安。超乎人世的肉慾折磨著她們；她們想死去，她們在夢中看見了召喚她們的神明；——她們的長袍下擺垂到我的腳邊。我推開她們。「哦！不，」她們說，「還不要！我該怎麼做！」所有的苦修對她們都好。她們請求最嚴苛的，要與我分擔，要與我一同生活。
我已許久未見她們！或許會有她們來？為何不呢？如果突然……我聽到山間騾子鈴聲響起。我感覺……
(安東尼攀上一塊岩石，來到小徑入口處；他彎下身子，目光穿透黑暗。)
聖安東尼： 是的！在那邊，深處，有一團東西在移動，就像有人在摸索道路。它在那裡！他們搞錯了。
(他大聲呼喚。)
聖安東尼： 這邊！過來！過來！
(迴聲重複著：過來！過來！他雙臂無力垂下，震驚不已。)
聖安東尼： 多麼羞恥！啊！可憐的安東尼！
(隨即，他聽見竊竊私語：「可憐的安東尼！」)
聖安東尼： 是誰？回答我！
(風吹過岩石間的縫隙，發出變幻的聲響；在那些模糊的音色中，他辨認出一些聲音，彷彿空氣在說話。它們低沉、蠱惑、嘶嘶作響。)
第一道聲音： 你想要女人嗎？
第二道聲音： 更想要成堆的銀子吧！
第三道聲音： 一把閃亮的劍？
其他聲音： ——所有人都在崇拜你！——睡吧！——你會殺了他們，去吧，你會殺了他們！
(同時，周圍的物體開始變形。懸崖邊的老棕櫚樹，那團黃色葉簇，變成了俯身深淵的女人胴體，長髮搖曳。)
聖安東尼： (轉向自己的茅屋；支撐著大書的板凳，書頁上佈滿黑字，此刻在他眼中竟像是一叢掛滿燕子的灌木。) 無疑是火把，光影的戲法……熄滅它！
(他熄滅了火把，黑暗深沉。突然，空氣中掠過一灘水，接著是一個妓女、一座寺廟的一角、一個士兵的臉龐、一輛兩匹白馬的戰車，它們騰空而起。這些幻象突然而至，如同刻在烏木上的猩紅畫作，在夜色中閃現，震盪著他的感官。它們的動作加速，令人眩暈地飛過。有時，它們停下，逐漸褪色、融合；或者，它們飛走，隨即又有新的幻象到來。安東尼閉上雙眼。幻象不斷增殖，將他包圍、圍困。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他只感到胃部一陣灼熱的收縮。儘管腦中喧囂不止，他卻感知到一股巨大的寂靜，將他與世界隔絕。他試圖說話；不可能！彷彿他存在的總體連結正在瓦解；無力抵抗，安東尼倒在草蓆上。)
場景： 廣闊的巴西利卡大廳，其深處透出如七彩陽光般絢爛的光芒，照亮了擠滿中殿的人群，他們如潮水般湧動在廊柱之間，向兩側的廂房流去——那裡有木製隔間，擺放著祭壇、床鋪、由小塊藍色石頭串成的鏈子，以及牆上繪製的星座圖。人群中，三五成群的人們時而駐足。有人站在板凳上，高舉手指慷慨陳詞；有人雙臂交叉祈禱，或躺在地上，吟唱讚美詩，或飲酒；桌邊，信徒們舉行愛筵；殉道者解開束縛，展示他們的傷口；老人們拄著拐杖，講述著他們的旅途。
他們來自日耳曼、色雷斯和高盧，來自西西亞和印度——有人鬍鬚上結著冰霜，有人頭髮上插著羽毛，有人衣服邊緣綴著荊棘，涼鞋沾滿黑塵，皮膚被太陽灼傷。所有服飾混雜在一起，有紫色的斗篷和亞麻長袍，有刺繡的聖帶，有毛髮製成的粗布衣，有水手帽，有主教冠。他們的目光異常閃爍，或像劊子手，或像閹人。
(希拉利翁走入人群中。眾人向他致敬。安東尼緊貼著他的肩膀，觀察著他們。他注意到許多婦女，其中一些穿著男裝，頭髮剃光；他感到害怕。)
希拉利翁： (輕聲對安東尼說) 這些是基督徒婦女，她們皈依了她們的丈夫。況且，婦女總是傾向於耶穌，即使是偶像崇拜者也不例外，彼拉多的妻子普羅庫拉和尼祿的妾波佩婭就是證明。別再顫抖了！上前吧！
(不斷有更多人湧入。他們數量倍增，如影般輕盈地分身，同時發出巨大的喧囂，混雜著憤怒的咆哮、愛的呼喊、讚美詩和譴責。)
聖安東尼： (低聲問) 他們想要什麼？
希拉利翁： (回答) 主曾說：「我還有許多事要告訴你們。」這些人便擁有這些「事」。
(希拉利翁將他推向一個五級黃金寶座，瑪尼先知正坐其上，周圍是九十五個塗滿油、瘦弱蒼白的門徒。瑪尼俊美如大天使，靜止如雕像，身穿印度長袍，髮辮中鑲嵌著紅寶石，左手持一繪有圖像的書卷，右下方則是一顆地球儀。圖像描繪著混沌中沉睡的萬物。安東尼俯身細看。隨後，瑪尼轉動地球儀，並配合著從豎琴中流瀉出的水晶般清脆樂音，誦讀起來。)
瑪尼： (吟誦) 天上的大地位於上端，凡俗的大地則在下端。它由兩位天使支撐，一位是「輝煌持有者」（Splenditenens），一位是「六面承載者」（Omophore）。在最高天穹之巔，超然的上帝靜默地存在；在其下方，面對面的是上帝之子與黑暗王子。
黑暗逼近上帝的國度，於是上帝從其本質中取出一個美德，創造了第一個人類；並以五行環繞他。但黑暗惡魔竊取了其中一部分，那部分便是靈魂。
只有一個靈魂——像一條河流被分成多條支流，普遍地散佈著。它在風中嘆息，在被鋸開的大理石中發出摩擦聲，在海的聲音中咆哮；當無花果樹葉被摘下時，它流出牛奶般的淚水。
脫離塵世的靈魂會遷徙到星星，那些星星皆是有生命的存有。
聖安東尼： (大笑) 哈哈！多麼荒謬的想像！
一位男子： (無鬚，神色嚴肅) 何以見得？
(安東尼正要回答，希拉利翁輕聲告訴他，這人是偉大的俄利根。於是瑪尼繼續說道。)
瑪尼： (繼續) 首先，它們停留在月亮上，在那裡淨化自身。然後它們升入太陽。
聖安東尼： (緩慢地) 我不知道……有什麼能阻止我們……相信這個。
瑪尼： 萬物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解放被囚禁在物質中的天光。它透過香水、香料、熱葡萄酒的芳香、以及那些如同思想般輕盈之物更容易逃逸。但生命的行為卻將它束縛。殺戮者將轉生為賽利弗的肉身，殺生者將變成被殺的動物；如果你種植葡萄藤，你將被束縛在它的藤蔓中。食物也會吸收它。所以，請禁食！禁慾！
希拉利翁： (對安東尼說) 他們的節制，你看到了吧！
瑪尼： 肉類中光芒很多，草藥中較少。此外，「純粹者」憑藉他們的美德，能將植物中那發光的部分剝離，讓其回歸本源。動物則透過繁衍，將光芒囚禁在肉身之中。所以，遠離女人！
希拉利翁： (對安東尼說) 讚嘆他們的貞潔！
瑪尼： 或者，更確切地說，讓她們無法生育。——靈魂墜入塵世，總好過被肉體束縛而萎靡不振！
聖安東尼： 啊！多麼可憎！
希拉利翁： (反駁) 污穢的等級有何關係？教會不也把婚姻視為聖事嗎！
(人群中，賽特尼努斯身著敘利亞服飾，說道：)
賽特尼努斯： 他傳播著一種毀滅性的秩序！父為了懲罰反叛的天使，命令他們創造世界。基督的降臨，是為了讓猶太人的上帝——他是那些天使之一……
聖安東尼： (震驚) 一位天使？他！造物主！
切爾東： 他豈不是想殺死摩西，欺騙他的先知，誘惑眾生，散佈謊言與偶像崇拜？
馬吉昂： 確實，造物主並非真神！
亞歷山大城的聖革利免： 物質是永恆的！
巴爾德薩內斯： (如巴比倫的賢士般說道) 它是由七位行星之靈所創造。
赫爾尼亞人： 天使創造了靈魂！
普利斯利亞派： 是魔鬼創造了世界！
聖安東尼： (向後退去) 恐懼！
希拉利翁： (扶住他) 別那麼快絕望！你誤解了他們的教義！這位是從聖保羅的朋友提奧達斯那裡得到教義的人。聽他說！
(希拉利翁示意，瓦倫丁走上前來。)
瓦倫丁： (身穿銀色亞麻長袍，聲音嘶啞，頭顱尖聳) 世界是瘋狂上帝的作品。
聖安東尼： (低頭) 瘋狂上帝的作品！……
(長時間的沉默後，安東尼抬起頭。)
聖安東尼： 這是什麼意思？
瓦倫丁： 最完美的存有，那些永恆者（Aeons），「深淵」（Abyss），與「思想」（Thought）一同安息在「深度」（Depth）之中。他們結合產生了「智慧」（Intelligence），並與「真理」（Truth）為伴。
「智慧」與「真理」生下了「道」（Word）與「生命」（Life），它們又生下了「人」（Man）與「教會」（Church）；——如此便有了八位永恆者！
(他掰著手指數著。)
瓦倫丁： 「道」與「真理」又產生了十位永恆者，即五對。而「人」與「教會」又生下了十二位，其中包括「安慰者」（Paraclete）與「信」（Faith），「望」（Hope）與「愛」（Charity），「完美」（Perfect）與「智慧」（Sophia）。
這三十位永恆者的總和構成了「普累羅馬」（Pleroma），即上帝的「全體」。因此，如同聲音遠去的迴響，如同香氣蒸發的餘韻，如同日落的餘暉，從本源發出的力量不斷衰弱。
但索菲亞，渴望認識父，衝出普累羅馬；——「道」於是創造了另一對，「基督」（Christ）與「聖靈」（Holy Spirit），他們連結了所有永恆者；而所有永恆者共同形成了耶穌，普累羅馬之花。
然而，索菲亞逃離的努力在虛空中留下了一個她的影像，一個邪惡的實體，名叫「阿卡拉莫斯」（Acharamoth）。救主憐憫她，將她從情慾中解放；——從被解放的阿卡拉莫斯那笑容中誕生了光明；她的淚水化為水，她的悲傷孕育了黑暗物質。
從阿卡拉莫斯誕生了「匠神」（Demiurge），世界的創造者，天空與魔鬼的製造者。他居住在遠低於普累羅馬的地方，甚至無法察覺它，以至於他自認為是真神，並透過他的先知重複說：「除我以外，沒有別神！」隨後他創造了人，並將「非物質的種子」——教會——投入人的靈魂，這教會是普累羅馬中另一教會的反映。
阿卡拉莫斯有朝一日，將到達最高區域，與救主結合；隱藏在世界中的火將毀滅所有物質，自我吞噬，而人類，成為純粹的靈魂，將與天使結合！
俄利根： 那麼惡魔將被擊敗，上帝的國度將開始！
(安東尼忍住一聲驚呼；隨即，巴西利德拉著他的手肘。)
巴西利德： 至高存在與無限的流溢被稱為「阿布拉薩斯」（Abraxas），而救主及其所有美德則稱為「考拉考」（Kaulakau），意為「經上加經，正直上加正直」。
透過刻在這塊玉髓上的某些詞語，可以獲得考拉考的力量，以幫助記憶。
(他展示脖子上掛著的一塊刻有奇特紋路的石頭。)
巴西利德： 如此你將被帶入「不可見界」；超脫律法，你將蔑視一切，甚至包括美德！
我們這些「純粹者」，應當效法考拉考，逃避痛苦。
聖安東尼： (驚訝) 什麼！那十字架呢？
艾爾克塞特派： (身著風信子色長袍，回答道) 悲傷、卑賤、定罪和我們父輩的壓迫都已抹去，感謝那已降臨的使命！
人可以否定低階的基督，即「人-耶穌」；但必須崇拜另一個基督，他是在聖靈（鴿子之翼下）的形體中誕生的。
尊重婚姻！聖靈是女性的！
(希拉利翁消失了；安東尼被人群推著，來到卡波克拉特派信徒面前。)
卡波克拉特派： (與婦女們一同躺在猩紅色靠墊上) 在回歸「一者」（the Unique）之前，你將經歷一系列的狀態和行為。為了從黑暗中解脫，現在就去實踐它們的「功業」吧！丈夫會對妻子說：「去施捨給你的弟兄」，她便會親吻你。
尼古拉派： (圍坐在一道冒著煙的菜餚旁) 這是獻給偶像的肉；吃吧！當心靈純潔時，背教是被允許的。盡情滿足你的肉體所需吧！竭盡所能透過放蕩來毀滅它！天堂之母普羅尼科斯，曾沉溺於醜惡之中。
馬可西亞派： (戴著金戒指，身上散發著香膏的芬芳) 進來我們這裡，與聖靈合一！進來我們這裡，飲下不朽！
(其中一人向安東尼展示，在掛毯後方，有一個驢頭人身像。那代表著魔鬼之父薩巴奧斯。為了表示憎恨，他向其吐痰。另一個人揭開一張鋪滿鮮花的低矮床鋪，說道：)
馬可西亞派： 靈性婚禮即將舉行。
(第三個人舉起一個玻璃杯，做了一段禱告；杯中出現了血。)
馬可西亞派： 啊！它來了！它來了！基督的血！
(安東尼退開。但他被從一個浴缸中濺出的水潑濕了。)
赫爾維迪亞派： (頭朝下跳進浴缸，喃喃自語) 藉著洗禮重生的人是無罪的！
(接著，他走過一大堆火，亞當派赤身裸體地圍著取暖，以模仿天堂的純潔；他撞到了梅薩利亞派。)
梅薩利亞派： (躺倒在石板上，半睡半醒，遲鈍) 哦！如果你想壓碎我們，我們也不會動！勞動是罪，所有工作都是邪惡的！
(在他們身後，是卑鄙的帕特尼亞派。)
帕特尼亞派： (男人、女人和孩子，混雜在一堆垃圾上，抬起他們被酒弄髒的醜惡面孔) 身體的下半部分是魔鬼創造的，屬於他。喝吧，吃吧，行淫吧！
埃提烏斯： 罪惡是上帝目光之外的必要行為！
(但突然，一個身披迦太基斗篷的男子，手中揮舞著一捆皮鞭，衝入他們之中，左右亂打，凶猛異常。)
不知名男子： 啊！騙子們，強盜們，買賣聖職者，異端和惡魔！學院的敗類，地獄的渣滓！這個馬吉昂，是錫諾普的一個水手，因亂倫被逐出教會；卡波克拉特被流放，因他是巫師；埃提烏斯偷了他的情婦，尼古拉出賣了他的妻子；而那個自稱佛陀，名叫庫布里庫斯的瑪尼，被蘆葦尖活活剝皮，以至於他鞣製過的皮膚至今仍在塞利豐的城門上搖晃！
聖安東尼： (認出了特土良，衝上前去) 大師！救我！救我！
特土良： (繼續說道) 打碎聖像！遮住貞女！祈禱，禁食，哭泣，苦修！沒有哲學！沒有書籍！在耶穌之後，知識毫無用處！
(所有人都逃走了；安東尼看見，特土良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女人，靠在石凳上。她抽泣著，頭靠著一根柱子，頭髮散亂，身體萎靡地裹在一件長長的棕色罩袍裡。然後，他們發現彼此靠近，遠離了人群；一種異乎尋常的寂靜與平靜降臨，如同風止葉靜的森林。這女人極美，卻帶著疲憊與墓穴般的蒼白。他們彼此凝視；他們的眼神交織著思想的洪流，千百種古老、混沌而深邃的念頭。最終，普里斯奇拉開口了。)
普里斯奇拉： 我在浴室的最後一間房裡，在街巷的喧囂聲中昏昏欲睡。突然我聽到叫喊聲。有人喊：「是個巫師！是個魔鬼！」人群停在我們家門前，正對著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廟。我用手腕撐起身體，直到氣窗的高度。
在神廟的柱廊上，有一個男人，脖子上戴著鐵枷。他從火盆裡取炭，在胸口畫出大片痕跡，並呼喊著「耶穌，耶穌！」人們說：「這不允許！用石頭砸死他！」他卻繼續著。那是聞所未聞、令人心神震動的景象。太陽般巨大的花朵在我眼前旋轉，我聽到空中迴盪著金色的豎琴聲。夜幕降臨。我的手臂鬆開了欄杆，身體癱軟，當他帶我到他家時……
聖安東尼： 你在說誰？
普里斯奇拉： 當然是孟他努！
聖安東尼： 孟他努已經死了。
普里斯奇拉： 不，他沒有死！
一個聲音： 不，孟他努沒有死！
(安東尼轉過身；在他旁邊，石凳的另一側，坐著第二個女人——這個女人金髮，更為蒼白，眼瞼下有浮腫，彷彿長久哭泣過。不待安東尼詢問，她說：)
馬西米拉： 我們從塔爾蘇斯穿過山脈歸來，在一個轉彎處，我們看到一個男人坐在無花果樹下。他遠遠地喊道：「停下！」然後他衝過來，侮辱我們。奴隸們跑了過來。他哈哈大笑。馬匹嘶鳴。狗群狂吠。他站著，汗水從臉上流下。風拍打著他的斗篷。
他叫著我們的名字，斥責我們行為的虛榮，身體的污穢；——他向著駱駝群揮舞著拳頭，因為它們的下顎下掛著銀鈴。
他的狂怒讓我內心充滿恐懼；然而，那又像是一種搖曳著我，讓我陶醉的歡愉。
起初，奴隸們走上前。「主人，」他們說，「我們的牲口累了」；然後是婦女：「我們害怕」，奴隸們便走了。接著，孩子們開始哭泣：「我們餓了！」由於沒有人回應婦女們，她們也消失了。
他繼續講述著。我感覺有人在我身邊。那是我的丈夫；我卻聽著另一個人。他拖著身子在石頭間爬行，喊著「你要拋棄我嗎？」我回答：「是的！走開！」——為的是追隨孟他努。
聖安東尼： 一個閹人！
普里斯奇拉： 啊！這讓你驚訝嗎，粗俗的心靈！然而，抹大拉的馬利亞、約翰娜、馬大和蘇珊娜都沒有進入救主的臥室。靈魂，比身體更能狂喜地擁抱。為了保護尤斯托利，利昂提烏斯主教自宮——他寧願選擇愛情，而非他的陽剛之氣。而且，這不是我的錯；一個靈性強迫我這麼做；索塔斯無法治癒我。他很殘酷，然而！那又怎樣！我是最後一位女先知；在我之後，世界末日將會降臨。
馬西米拉： 他給了我他的恩賜。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也沒有人比我更受他寵愛！
普里斯奇拉： 你說謊！是我！
馬西米拉： 不，是我！
(她們扭打起來。一個黑人的頭從她們的肩膀之間露出。)
孟他努： (身披黑斗篷，兩塊骷髏骨頭扣著斗篷) 平息吧，我的鴿子們！我們無法享受塵世的幸福，透過這種結合，我們達到了靈性上的豐盛。在父的時代之後，是子的時代；而我，開創了第三個時代，即安慰者的時代。他的光芒在我家上方的佩普扎上空，在天空中閃耀了四十個夜晚，在那些夜晚裡，天上的耶路撒冷閃耀著光芒。
啊！當皮鞭鞭笞你們時，你們因痛苦而發出的尖叫是何等劇烈！你們疼痛的肢體是何等急切地向我的熱情靠攏！你們在我的胸前，因著一種無法實現的愛而萎靡不振！這種愛如此強烈，它為你們開啟了新世界，你們現在可以用肉眼看到靈魂！
(安東尼做出驚訝的表情。特土良重新回到孟他努身邊。)
特土良： 無疑，既然靈魂有身體——沒有身體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孟他努： 為了讓靈魂更為精微，我設立了許多苦修，每年三次大齋期，每個夜晚都要在禱告中閉口——以免呼出的氣息玷污了思想。必須戒絕二次婚姻，或者說，戒絕所有婚姻！天使與女人犯了罪。
阿爾康提亞派： (身穿粗糙山羊毛苦修服) 救主曾說：「我來是要毀滅女人的作為。」
塔提安派： (身穿蘆葦製成的苦修服) 邪惡之樹就是她！皮製的衣服就是我們的身體。
(安東尼繼續向前，遇到瓦倫西亞派。)
瓦倫西亞派： (躺在地上，腹部下方有紅色斑塊，透過長袍若隱若現) 獻給他一把刀吧！
(他們向他遞上刀子。)
瓦倫西亞派： 你是害怕痛苦嗎，懦夫？是貪愛你的肉體使你裹足不前嗎，偽君子？
(當安東尼看著他們在自己的血泊中掙扎時，凱因派信徒從他身邊走過。)
凱因派： (頭髮被毒蛇纏繞，在他耳邊咆哮) 榮耀歸於該隱！榮耀歸於所多瑪！榮耀歸於猶大！
該隱創造了強者之族。所多瑪以其懲罰驚嚇了大地；正是透過猶大，上帝才拯救了世界！——是的，猶大！沒有他，就沒有死亡，也沒有救贖！
(他們消失在圍攻者的人群中。圍攻者身披狼皮，頭戴荊棘冠，戴著鐵面具。)
圍攻者： 砸碎果實！攪渾泉水！淹死孩子！劫掠那些自以為幸福，大吃大喝的富人！毆打那些嫉妒驢子的坐墊、狗的食物、鳥的巢穴，並因他人不似他們般可憐而悲傷的窮人。
我們這些聖徒，為了加速世界末日的到來，我們投毒、焚燒、屠殺！
救贖唯在於殉道。我們自我殉道。我們用鉗子剝下頭皮，我們將肢體鋪在犁下，我們將自己投進火爐的口中！
詛咒洗禮！詛咒聖餐！詛咒婚姻！普世的毀滅！
(於是，在整個巴西利卡中，狂怒倍增。奧迪安派向魔鬼射箭；科利利亞派向天花板投擲藍色帷幔；阿斯克特派伏在一個皮囊前敬拜；馬吉昂派用油為死者施洗。在阿佩勒斯身旁，一名婦女為了更好地解釋她的想法，展示了一個瓶中的圓麵包；另一名婦女在薩姆普西恩派中，像分發聖餐一樣，分發著她涼鞋上的灰塵。在馬可西亞派鋪滿玫瑰的床上，兩名愛侶擁吻。圍攻者自相殘殺，瓦倫西亞派呻吟著，巴爾德薩內斯歌唱著，卡波克拉特跳舞著，馬西米拉和普里斯奇拉發出響亮的悲嘆聲；——而卡帕多奇亞的假先知，赤身裸體，靠在一隻獅子身上，搖晃著三支火把，嘶吼著「恐怖的召喚」。)
(廊柱像樹幹般搖晃，異端首領脖子上的護身符交織出火線，禮拜堂裡的星座騷動著，牆壁在人群的往來中退縮，每個頭顱都像湧動咆哮的波浪。然而——在喧囂的深處，一首歌聲伴隨著笑聲升起，其中重複著耶穌的名字。那是平民百姓，所有人都拍著手，打著節拍。在他們中間，是亞流。)
亞流： (身著執事服) 那些斥責我的瘋子，聲稱能解釋荒謬；為了徹底毀滅他們，我創作了一些非常滑稽的短詩，以至於磨坊、酒館和港口的人們都能倒背如流。
千萬個不！子與父並非同等永恆，也非同一本質！否則他就不會說：「父啊，請將這杯撤去！——你們為什麼稱我為良善？只有上帝是良善的！——我將去見我的上帝，你們的上帝！」以及其他證明他受造物本質的話語。此外，他的所有稱謂也證明了這一點：羔羊、牧人、泉源、智慧、人子、先知、好路徑、房角石！
薩貝利烏斯： 我則堅持兩者是同一的。
亞流： 安提阿會議已做出相反的決定。
聖安東尼： (困惑) 那麼「道」究竟是什麼？……耶穌又是什麼？
瓦倫丁派： 他是悔改的阿卡拉莫斯的新郎！
賽特派： 他是挪亞的兒子閃！
提奧多特派： 他是麥基洗德！
梅林西亞派： 他只不過是一個凡人！
亞玻利那里斯派： 他只是取了人的形體！他只是假裝受難。
安西拉的馬塞爾： 他是父的發展！
教皇卡利克斯圖： 父與子是同一上帝的兩種模式！
美索迪烏斯： 他先在亞當裡，然後在人類裡！
塞林圖斯： 他會復活的！
瓦倫丁： 不可能，——他的身體是屬天的！
薩摩撒塔的保羅： 他只是受洗後才成為上帝！
赫爾摩根： 他住在太陽裡！
(所有異端首領圍繞著安東尼，他把頭埋在手裡哭泣著。一個紅鬍子、皮膚佈滿麻風病斑的猶太人走上前來，對他發出可怖的獰笑。)
猶太人： 他的靈魂是雅各的靈魂！他患有貝勒羅豐疾病；而他的母親，那個賣香水的女人，在一個豐收的夜晚，在玉米堆上，與羅馬士兵潘特魯斯私通。
聖安東尼： (猛地抬起頭，不發一語地看著他們；然後徑直走向他們) 醫生們，巫師們，主教和執事們，凡人，退後！退後！你們全都是謊言！
異端首領們： 我們有比你的殉道者更偉大的殉道者，更艱難的禱告，更深切的愛意，同樣漫長的狂喜。
聖安東尼： 但你們沒有啟示！沒有證據！
(於是他們都揮舞著手中的莎草紙卷、木製書板、皮革碎片、布條；——互相推擠著。)
塞林圖斯派： 這是希伯來人的福音！
馬吉昂派： 主的福音！
馬可西亞派： 夏娃的福音！
恩克拉特派： 多馬的福音！
凱因派： 猶大的福音！
巴西利德： 降臨靈魂的論著！
瑪尼： 巴爾庫夫的預言！
(安東尼掙扎著，擺脫了他們；——他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發現了那些老邁的伊比約拿派。)
老伊比約拿派： (像木乃伊般乾枯，眼神渙散，眉毛發白) 他們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們認識他，我們啊，我們認識那個木匠的兒子！我們和他年紀相仿，住在他的街上。他用泥巴塑造成小鳥，不怕刀具的鋒利，幫助他父親工作，或者為他母親收集染色的毛線球。然後，他去了埃及，從那裡帶回了許多大秘密。我們在耶利哥，他去找那個吃蝗蟲的人。他們低聲交談，無人能聽到。但從那時起，他在加利利引起了轟動，人們編造了許多關於他的傳說。
(他們顫抖著重複道：)
老伊比約拿派： 我們認識他，我們啊！我們認識他！
聖安東尼： (急切地) 啊！再說！再說！他的臉長什麼樣？
特土良： 面容猙獰而令人生厭；——因為他承擔了世間所有的罪惡、所有的痛苦和所有的畸形。
聖安東尼： 哦！不！不！我反而覺得，他整個人的美超越了人類。
凱撒利亞的優西比烏斯： 在帕尼亞迪斯，一間老舊的茅屋旁，雜草叢生之處，有一尊石像，據說是那患血漏病的婦人所立。但時間侵蝕了它的面容，雨水也損毀了碑文。
(一位婦女從卡波克拉特派的人群中走出。)
馬塞琳娜： 從前，我在羅馬一間小教堂裡擔任女執事，我會向信徒展示聖保羅、荷馬、畢達哥拉斯和耶穌基督的銀製畫像。我只留下了他的那幅。
(她半敞開斗篷。)
馬塞琳娜： 你想要嗎？
一個聲音： 他自己會再次出現，當我們召喚他時！時候到了！來吧！
(安東尼感到一隻粗暴的手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拖走。他走上一段完全漆黑的樓梯；——走了許多級之後，他來到一扇門前。然後，引領他的人（是希拉利翁嗎？他不知道）對另一個人耳語道：「主快要來了」，——他們被帶進一個低矮的無傢俱房間。最先映入他眼簾的，是正對面一條血紅色的長繭，頂端是一個人頭，頭部放射出光芒，周圍用希臘文寫著「克努菲斯」（Knouphis）。它高高地立在柱子中央的一個基座上。房間的其他牆壁上，拋光的鐵製圓牌雕刻著動物頭像，有牛頭、獅子頭、鷹頭、狗頭——還有那驢頭！)
(懸掛在這些圖案下方的黏土燈，發出搖曳的光芒。安東尼透過牆上的一個小孔，看見遠處月光在海浪上閃爍，甚至能辨認出它們輕微而規律的拍打聲，以及船隻龍骨撞擊碼頭石塊的沉悶響聲。男人們蹲伏著，臉藏在斗篷下，間歇性地發出悶啞的吠叫聲。女人們睡著了，額頭枕在膝蓋支撐的雙臂上，身體完全被頭巾覆蓋，像一堆破布堆在牆邊。在他們旁邊，半裸的孩子們，渾身佈滿了污垢，呆滯地看著燈火燃燒；——他們什麼也不做；他們在等待著什麼。他們低聲談論著自己的家人，或互相交流治療疾病的藥方。許多人將在黎明時分啟程，因為迫害變得太過猛烈。然而，異教徒卻不難欺騙。「那些傻瓜，他們相信我們崇拜克努菲斯！」)
(但其中一位弟兄突然受到啟發，走到柱子前，那裡放著一個麵包，麵包上放著一個裝滿茴香和馬兜鈴的籃子。其他人各就各位，排成三條平行線站立。)
受啟示者： (展開一張佈滿交錯圓筒的捲軸，開始吟唱) 在黑暗之上，道的光芒降下，發出猛烈的呼喊，那聲音彷彿是光明的聲音。
眾人： (搖晃著身體，回應道) 主啊，憐憫我們！
受啟示者： 接著，人類被那可憎的以色列之神創造，並由以下這些神協助。
(他指向那些圓牌。)
受啟示者： 阿斯托法奧斯、奧萊奧斯、薩巴奧斯、阿多奈、埃羅伊、伊亞奧！
(他描述著。)
受啟示者： 他曾躺在泥濘中，醜陋、虛弱、不成形，沒有思想。
眾人： (悲嘆地) 主啊，憐憫我們！
受啟示者： 但索菲亞，心懷慈悲，用她的一部分靈魂賜予他生命。
(他描述著。)
受啟示者： 於是，上帝看見人如此美麗，便憤怒了。他將人囚禁在他的國度中，並禁止他接觸知識之樹。
(他描述著。)
受啟示者： 而另一位，再次幫助了他！她派出了蛇，蛇巧妙地誘惑人，使他違背了那仇恨的律法。
(他描述著。)
受啟示者： 當人嘗到了知識，他便明白了天上的事。
眾人： (用力地) 主啊，憐憫我們！
受啟示者： 但雅伯達勞斯（Iabdalaoth），為了報復，將人連同蛇一同擲入物質之中！
眾人： (非常低沉地) 主啊，憐憫我們！
(他們閉上嘴巴，然後歸於寂靜。港口的氣味在溫熱的空氣中與燈的煙霧混雜。燈芯噼啪作響，即將熄滅；長長的蚊子盤旋著。安東尼因焦慮而發出嘶啞的聲音；彷彿有某種怪物在他周圍漂浮，一種罪惡即將發生的恐懼。但，受啟示者猛地跺腳，彈動手指，搖頭晃腦，隨著鈸聲和尖銳的笛聲，以狂暴的節奏吟唱起來。)
受啟示者： 來吧！來吧！來吧！走出你的洞穴！
你飛快地奔跑，沒有腳；你捕捉，沒有手！
蜿蜒如河流，圓潤如太陽，烏黑卻帶有金斑，如同繁星點點的天幕！像葡萄藤的纏繞，又像內臟的盤旋！
未曾誕生！吞食泥土者！永遠年輕！洞察入微！在厄毗道魯斯受尊崇！對人類有益！曾治癒托勒密國王、摩西的士兵，以及米諾斯之子格勞庫斯！
來吧！來吧！來吧！走出你的洞穴！
眾人： (重複) 來吧！來吧！來吧！走出你的洞穴！
(然而，什麼也沒有出現。)
聖安東尼： 為什麼？他怎麼了？
(人們互相商量，提出辦法。一個老人獻上一團草皮。籃子裡隨即動了起來。綠葉搖曳，花朵掉落——一條蟒蛇的頭探了出來。它緩緩地在麵包邊緣移動，像一個圓圈圍繞著一個靜止的圓盤轉動，然後展開，伸長；它龐大而沉重。為了不讓它碰到地面，男人們將它抱在胸前，女人們頂在頭上，孩子們托在手臂末端；——而它的尾巴，從牆壁的孔洞中伸出，無限地延伸到海底。它的環圈倍增，充滿了房間；它們將安東尼包圍。)
信徒們： (將嘴貼在蛇的皮膚上，爭搶著它咬過的麵包。) 是你！是你！
最初由摩西高舉，被希西家毀壞，由彌賽亞恢復。你曾在洗禮的水中飲下他；但你在橄欖園中離開了他，他才感到自身的軟弱。
纏繞在十字架的橫木上，高於他的頭部，唾沫滴落在荊棘冠上，你注視著他死去。——因為你不是耶穌，你不是，你是「道」！你是「基督」！
(安東尼因恐懼而昏厥，倒在他的茅屋前，散落在地上的木屑堆中，從他手中滑落的火把仍在輕輕燃燒。這陣震盪使他半睜開眼；他看見尼羅河在月光的潔白下蜿蜒清澈，如同一條巨蛇盤臥在沙地中央；——幻覺再次襲來，他仍未離開歐斐特派；他們圍繞著他，呼喚他，搬運著行李，走向港口。他與他們一同登船。一段無法估量時間流逝。)
(接著，一個監獄的拱頂將他包圍。他面前的欄杆在藍色的背景上劃出黑色的線條；——在他身旁，陰影中，人們哭泣祈禱，周圍還有其他人勸慰、安慰著他們。外面，彷彿有群眾的喧囂聲，以及夏日陽光的燦爛。尖銳的聲音叫賣著西瓜、水、冰飲、草蓆坐墊。不時爆發出掌聲。他聽見頭頂上傳來腳步聲。突然，一聲悠長而低沉的咆哮響起，如同水道中水流的聲音。他看見對面，在另一個包廂的欄杆後，一頭獅子正在踱步——接著是一排排涼鞋、赤裸的腿和紫色流蘇。再往後，是一層層對稱堆疊的人群，從最低層圍繞競技場，直到最高層，那裡豎立著桅杆，支撐著空中懸掛的風信子色帷幔。階梯向中心放射狀延伸，將巨大的石圈等距切割。台階消失在坐滿的人群中，有騎士、元老、士兵、平民、貞女和交際花——他們頭戴羊毛兜帽，身披絲質聖袍，穿著黃褐色長袍，頭飾上鑲嵌著珠寶，插著羽毛，還有執法官的束棒；這一切嘈雜、叫喊、騷動和狂怒，令他眩暈，如同一個巨大的沸騰水槽。競技場中央，祭壇上，香爐裊裊生煙。)
(因此，圍繞著他的人都是被判處與野獸搏鬥的基督徒。男人們身披土星祭司的紅色斗篷，女人們戴著穀神星的頭巾。他們的朋友們分享著他們衣服的碎布和戒指。據說，為了進入監獄，他們不得不支付大量金錢。但那又如何！他們將留到最後。)
(在這些安慰者中，安東尼注意到一個禿頭男子，身穿黑袍，他的臉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向他們講述世界的虛無和蒙揀選者的幸福。安東尼心中充滿愛意，渴望為救主獻出生命，不知自己是否也是這些殉道者之一。然而，除了一個長髮的弗里吉亞人，他獨自站在一旁祈禱，其他人都顯得悲傷。一位老人在長凳上抽泣，一個年輕人則低著頭，默默地站著。)
老者： (不願在十字路口、彌涅耳瓦雕像前繳稅；他用眼神看著同伴，那眼神彷彿在說) 你們本該幫助我的！有些社群偶爾會被允許安靜生活。你們中有些人甚至獲得了那些聲稱已向偶像獻祭的假證明信。
(他問道：)
老者： 難道不是亞歷山大城的彼得規定的，當人們在折磨中屈服時該怎麼做嗎？
(他自言自語：)
老者： 啊！這對我這個年紀來說太難了！我的病痛讓我如此虛弱！然而，我本可以再活到下一個冬天！
(他回憶起他的小花園，心中充滿柔情；——他望向祭壇。年輕人，曾因毆打而擾亂阿波羅的節慶，喃喃自語。)
年輕人： 我本可以逃到山裡去！
一個弟兄： (說道) 士兵們會抓住你的。
年輕人： 哦！我會像塞浦路斯那樣；我會回來；第二次，我一定會更有力量！
(接著，他想到他本該活著的無數日子，他將錯過的所有歡樂；——他望向祭壇。但黑袍男子衝向他。)
黑袍男子： (對著他大喊) 多麼大的醜聞！你怎麼會是個被選中的受害者？那些女人都在看著你，想想吧！而且，上帝有時也會行神蹟。皮奧尼烏斯讓他的劊子手的手麻痺，坡利卡普的血撲滅了他火刑架上的火焰。
(他轉向老者。)
黑袍男子： 父親，父親！你必須以你的死來教化我們。延遲死亡，你無疑會做出某些惡行，毀掉所有善功。再說，上帝的力量是無限的。或許你的榜樣能讓所有人都皈依。
(對面包廂裡，獅子們不停地來回踱步，動作持續而迅速。其中最大的一隻突然看向安東尼，發出咆哮——一團蒸汽從它口中噴出。婦女們擠在男人身邊。安慰者從一人走向另一人。)
安慰者： 你們會怎麼說，你怎麼說，如果有人用烙鐵灼燒你，如果馬匹將你撕裂，如果你的身體塗滿蜂蜜被蒼蠅吞噬！你所承受的，不過是在森林中被獵人捕獲的死亡罷了。
(安東尼寧願承受這一切，也不願面對那些可怕的野獸；他彷彿感覺到它們的牙齒、利爪，聽到自己的骨頭在它們顎中碎裂的聲音。一個馴獸師走進牢房；殉道者們顫抖著。只有一個弗里吉亞人紋絲不動，他獨自在一旁祈禱。他曾燒毀三座廟宇；他雙臂高舉，張著嘴，頭朝天，什麼也看不見，像個夢遊者般走上前來。)
安慰者： (大喊) 退後！退後！孟他努之靈會控制你們的。
眾人： (後退，咆哮著) 詛咒孟他努派！
(他們辱罵著他，向他吐痰，想要毆打他。嘶鳴的獅子互相撕咬鬃毛。人們狂喊著：「獻給野獸！獻給野獸！」殉道者們爆發出哭泣，互相擁抱。一杯麻醉性的葡萄酒被遞給他們。他們快速地傳遞著。牢房門邊，另一個馴獸師等待著信號。門開了；一頭獅子走了出來。它大步斜跨過競技場。在它身後，其他獅子、一隻熊、三隻豹子、以及一些花豹魚貫而出。它們像一群羊般散落在草地上。一聲鞭響迴盪。基督徒們搖搖晃晃——為了結束這一切，他們的同伴將他們推向前。安東尼閉上眼睛。)
(他睜開眼睛。但黑暗籠罩著他。很快，黑暗變亮了；他看到一片貧瘠起伏的平原，就像廢棄採石場周圍的景象。零星的灌木叢從地面上的石板間長出；白色的人形，比雲霧更模糊不清，俯身在石板上。還有其他人，輕盈地走來。長長的頭巾縫隙中閃爍著眼睛。從他們慵懶的步伐和散發出的香氣，安東尼認出她們是貴婦。也有男人，但地位較低，因為他們的臉龐既單純又粗鄙。)
其中一名貴婦： (深深地吸氣) 啊！夜間冰冷的空氣，在墳墓間，是多麼美好！我厭倦了床鋪的柔軟，白日的喧囂，太陽的沉重！
(她的僕人從布袋裡取出一支火把點燃。信徒們點燃其他火把，將它們插在墓碑上。一位婦女氣喘吁吁地說。)
一位婦女： 啊！終於來了！但嫁給一個偶像崇拜者是多麼無聊啊！
另一位婦女： 探訪監獄，與我們的弟兄們交談，這一切都讓我們的丈夫懷疑！——甚至我們在劃十字聖號時也必須躲起來；他們會認為那是魔法陰謀。
又一位婦女： 與我的丈夫在一起時，每天都是爭吵；我不想順從他對我身體的種種不當要求；——為了報復，他竟將我告發為基督徒。
一位婦女： 你還記得嗎，路修斯，那個俊美少年，他曾像赫克托耳一樣，被繩索拖在戰車後，從艾斯奎林門一直到提布爾山脈；——道路兩旁的灌木叢都被鮮血染紅了！我收集了那些血滴。看！就在這裡！
(她從胸口掏出一塊漆黑的海綿，親吻著它，然後撲倒在石板上，哭喊著：)
那位婦女： 啊！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一位男子： 正是三年前的今天，多米提拉去世了。她在普羅塞庇娜森林深處被石頭砸死。我收集了她的骨骸，它們在草叢中像螢火蟲一樣閃爍。現在，泥土已將它們覆蓋！
(他撲倒在一座墓碑上。)
那位男子： 哦，我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
所有其他人： (在平原上) 哦，我的姊妹！哦，我的弟兄！哦，我的女兒！哦，我的母親！
(他們跪在地上，額頭埋在雙手中，或者身體平躺，雙臂伸展；——他們壓抑的抽泣聲令胸膛幾乎碎裂。他們仰望天空說道：)
眾人： 憐憫他的靈魂吧，我的上帝！它在陰影之所中萎靡；願你恩准它進入復活，以享受你的光明！
(或者，他們凝視著石板，低聲說道：)
眾人： 平靜下來吧，別再受苦了！我給你帶來了酒和肉！
一位寡婦： 這是我自己做的布丁，按照他的喜好，加了很多雞蛋和雙倍的麵粉！我們將一起吃，就像從前一樣，好嗎？
(她將一點食物送到嘴邊；突然，她發出狂亂、瘋癲的笑聲。其他人也像她一樣，啃著食物，喝著酒。他們互相講述著自己殉道的故事；痛苦激發，獻祭的酒水倍增。他們淚水盈眶的眼睛互相凝視。他們因醉意和絕望而語無倫次；漸漸地，他們的手相互觸碰，嘴唇相互貼近，帷幔半開，他們在墓碑上，在酒杯和火把之間，混雜在一起。天空開始發白。霧氣沾濕了他們的衣服；——他們彼此陌生般，沿著不同的道路，在鄉間漸漸散去。)
場景： 太陽高懸，草木蔥鬱，平原已全然變貌。安東尼清晰地看見，竹林深處，一片藍灰色的柱林。這些柱子源自同一根樹幹，其枝條層層下垂，深入泥土；所有這些橫向與垂直的線條，無限地繁衍，若非其間點綴著小巧的無花果與黑色的葉簇，如同懸鈴木，便會像一具巨大的骨架。他分辨出樹杈間掛著一串串黃色的花朵、紫色的花朵，以及鳥羽般柔美的蕨類植物。在最低的枝條下，偶爾可見水牛的犄角，或羚羊閃爍的雙眼；鸚鵡棲息枝頭，蝴蝶翩翩起舞，蜥蜴緩慢爬行，蒼蠅嗡嗡作響；而在寂靜之中，他彷彿聽見深邃生命的脈動。
在森林入口，柴堆般的事物上，一個奇特的「人」——全身塗滿牛糞，赤裸，比木乃伊更為乾枯；他的關節像骨頭末端的結節，宛如棍棒。他耳朵上掛著一串串貝殼，臉龐極長，鷹鉤鼻。左臂僵直地舉向空中，像一根木樁；——他站在那裡如此之久，以至於鳥兒在他的頭髮裡築了巢。
柴堆的四個角落燃燒著四堆火。太陽正對著他。他睜大眼睛凝視著——卻不看安東尼：
裸體男子： 尼羅河畔的婆羅門，你怎麼說？
(火焰從木頭間隙中四射，吞噬著一切。裸體男子，一位裸體智者，繼續說道：)
裸體智者： 我如犀牛般深入寂靜。我曾棲身於我身後的那棵樹。
(確實，那棵巨大的無花果樹樹幹上，有一個天然的凹陷，恰好容納一個人。)
裸體智者： 我只以花果為食，嚴守戒律，連一隻狗也未曾見我進食。
因為存在源於腐敗，腐敗源於慾望，慾望源於感官，感官源於接觸，所以我逃避一切行動，一切接觸；——我靜止不動，如墓碑般，氣息從雙鼻緩緩呼出，目光凝視鼻尖，心中冥想著以太、肢體中的世界、心中的月亮，——我思索著「大靈魂」的本質，生命原則如火花般不斷從中迸發。
我最終在萬物中領會了至高之靈，萬物皆在至高之靈中；——我成功地將我的靈魂融入其中，我將我的感官收攝入我的靈魂。
我直接從天上獲得知識，如同只有在雨光中才能解渴的查塔卡鳥。
正因為我認識事物，事物便不再存在。
對我而言，現在沒有希望也沒有焦慮，沒有幸福也沒有美德，沒有白晝也沒有黑夜，沒有你也沒有我，什麼都沒有。
我可怕的苦行使我超越了諸般力量。我一個意念的收縮，便能殺死一百個國王的兒子，廢黜眾神，顛覆世界。
(他以單調的聲音說完這些。周圍的葉子捲曲起來。地上的老鼠四散奔逃。他緩緩地低下頭，望著升騰的火焰，然後補充道：)
裸體智者： 我厭惡形式，厭惡感知，甚至厭惡知識本身——因為思想無法超越導致它的短暫事實，而靈魂只不過是像其他一切事物般的幻覺。
一切被創造的都將消亡，一切死亡的都將重生；那些現在已消失的生命將棲息在尚未形成的子宮中，並以痛苦的姿態重返地球，為其他生物服務。
但是，我已在無數的生命形式中輪轉，披著神明、人類和動物的外殼，我放棄這趟旅程，我不再想承受這份疲憊！我拋棄這骯髒的肉體客棧，它由血肉築成，染滿鮮血，覆蓋著醜陋的皮膚，充滿污穢；——作為我的報酬，我終於將在絕對的深處，在「虛無」中安眠。
(火焰升騰至他的胸膛——然後將他完全吞噬。他的頭顱像穿過牆上的孔洞般露出。他大睜的雙眼依然凝視著。聖安東尼起身。地上，火把點燃了木屑；火焰灼焦了他的鬍鬚。安東尼尖叫著，在火上跺腳；——當只剩下一堆灰燼時。)
聖安東尼： 希拉利翁在哪裡？他剛才還在這裡。我看見他了！
啊！不，這不可能！我錯了！
為什麼？……我的茅屋，這些石頭，這片沙地，或許也沒有更多的真實性。我快瘋了。冷靜！我在哪裡？有什麼？
啊！那個裸體智者！……這種死亡在印度智者中很常見。卡拉諾斯在亞歷山大面前自焚；另一個人在奧古斯都時代也這麼做過。需要多麼仇恨生命啊！除非是驕傲驅使他們？……沒關係，這也是一種殉道者的無畏！……至於那些人，我現在相信所有關於他們所引發的放蕩行為的傳聞。
那之前呢？是的，我記起來了！異端者們的人潮……多麼尖銳的叫喊！多麼詭異的眼神！但為何會有如此多的肉體放蕩和精神迷失？
他們聲稱要透過這些途徑走向上帝！我這個在自己的路上跌跌撞撞的人，有何權利詛咒他們？當他們消失時，我或許能學到更多。一切轉動得太快了；我來不及回應。現在，我的智力彷彿有了更大的空間和更多的光芒。我很平靜。我感覺自己能夠……這是什麼？我以為我已經熄滅了火！
(一團火焰在岩石間閃爍；很快，遠方山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聖安東尼： 是鬣狗的吠叫，還是迷路旅人的哭泣？
(安東尼傾聽著。火焰越來越近。他看見一個哭泣的女人走來，她靠在一個白鬍子男人的肩上。她身披殘破的紫色長袍。他像她一樣赤裸著頭，身穿同樣顏色的粗布衣，手裡提著一個青銅壺，壺中升起一小團藍色火焰。安東尼感到害怕——想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陌生人（西門）說道。)
西門： 她是一個年輕女孩，一個可憐的孩子，我把她帶到任何地方。
(他舉起青銅壺。安東尼在搖曳的火焰微光中凝視著她。她臉上有被咬的痕跡，手臂上有被擊打的印記；她散亂的頭髮纏在破爛衣服的裂口中；她的眼睛似乎對光線無感。)
西門： 有時，她會這樣保持很久，不說話，不進食；然後她會醒來——說出奇妙的話語。
聖安東尼： 真的嗎？
西門： 恩諾伊亞！恩諾伊亞！恩諾伊亞！說出你想說的！
(她轉動著瞳孔，彷彿從夢中醒來，緩緩地用手指撫過眉毛，然後用悲切的聲音說道：)
海倫（恩諾伊亞）： 我記得一個遙遠的地方，翡翠般的色彩。那裡只有一棵樹。
(安東尼一震。)
海倫（恩諾伊亞）： 在它寬闊枝條的每一層，都有一對靈魂懸浮在空中。它們周圍的樹枝相互交錯，如同身體的血管，它們凝視著永恆的生命從深入陰影的根部，流動到超越太陽的頂端。我，在第二根樹枝上，用我的臉照亮了夏夜。
聖安東尼： (摸著額頭) 啊！啊！我明白了！頭！
西門： (食指放在嘴唇上) 噓！……
海倫（恩諾伊亞）： 船帆鼓滿，船體劈開浪花。他對我說：「我攪亂我的故鄉，失去我的王國，又有何妨！你將屬於我，在我的家中！」
他宮殿裡那高貴的房間多麼溫柔！他躺在象牙床上，撫摸著我的頭髮，溫柔地歌唱。
日暮時分，我看到兩座營地，燈火點亮，奧德修斯在帳篷邊緣，全副武裝的阿基里斯駕著戰車沿海灘疾馳。
聖安東尼： 但她完全瘋了！為什麼？……
西門： 噓！……噓！
海倫（恩諾伊亞）： 他們用軟膏給我塗抹，然後把我賣給民眾，讓我娛樂他們。
一天晚上，我站著，手持西特拉琴，讓希臘水手們跳舞。雨像瀑布一樣落在酒館裡，你杯中的熱葡萄酒冒著熱氣。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門卻沒有開。
西門： 那是我！我又找到了你！
西門： 她在這裡，安東尼，她被稱為西格，恩諾伊亞，巴爾貝羅，普羅尼科斯！統治世界的靈魂們嫉妒她，將她束縛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裡。
她曾是特洛伊的海倫，詩人斯特西克羅斯曾詛咒她的記憶。她曾是盧克雷齊婭，被國王強姦的貴族婦女。她曾是大利拉，剪掉了參孫的頭髮。她曾是那個將自己獻給公山羊的以色列女子。她曾愛過通姦、偶像崇拜、謊言和愚蠢。她曾向所有民族出賣肉體。她曾在所有街角歌唱。她曾親吻所有人的臉龐。
在推羅，那個敘利亞女人，她是盜賊的情婦。她們夜裡與他們飲酒，她把兇手藏在溫暖床鋪的污垢裡。
聖安東尼： 這與我何干！……
西門： (憤怒地) 我贖回了她，我告訴你——並恢復了她的榮耀；以至於蓋烏斯·凱撒·卡利古拉都愛上了她，因為他想和月亮同寢！
聖安東尼： 然後呢？……
西門： 但她就是月亮！教皇革利免不是寫道她曾被囚禁在塔中嗎？三百人圍攻那座塔；在每個箭孔處，同時出現了月亮——儘管世上沒有多個月亮，也沒有多個恩諾伊亞！
聖安東尼： 是的……我想我記得……
(他陷入沉思。)
西門： 她像基督一樣無罪，基督為人類而死，她則為女人獻身。因為耶和華的無能，證明於亞當的違抗，必須擺脫舊律法，它與事物秩序格格不入。
我曾在以法蓮和以薩迦傳道，沿著比佐爾河畔，在胡勒湖後方，在馬基多山谷，甚至遠超群山，在博斯特拉和大馬士革！那些被酒浸透的人，那些被泥污覆蓋的人，那些被鮮血染紅的人，都到我這裡來吧；我將用被希臘人稱為彌涅耳瓦的聖靈，洗去他們的污穢！她就是彌涅耳瓦！她就是聖靈！我就是宙斯，阿波羅，基督，安慰者，上帝的偉大力量，化身於西門的身上！
聖安東尼： 啊！是你！……所以是你？但我知道你的罪行！
你出生在撒瑪利亞附近的吉托伊。你的第一位老師多西丟斯曾將你解雇！你憎恨聖保羅，因為他皈依了你的一個女人；並且，你被聖彼得擊敗後——因憤怒和恐懼，你將裝著你魔術用具的袋子扔進了浪花中！
西門： 你想要它們嗎？
(安東尼看著他；——一個內心的聲音在他胸中低語：「為什麼不呢？」西門繼續說道。)
西門： 凡了解自然力量和靈體本質的人，都應當施行奇蹟。這是所有智者的夢想——也是啃噬著你的慾望；承認吧！
在羅馬人中間，我曾飛翔在競技場中，高到再也看不見。尼祿下令將我斬首；但落在地上的是一隻綿羊的頭，而不是我的。最終我被活埋；但我在第三天復活了。證據就是，我來了！
(他把手伸給安東尼嗅。它們散發著屍體的氣味。安東尼後退。)
西門： 我能讓青銅蛇移動，讓大理石雕像發笑，讓狗說話。我會向你展示無數黃金；我將立定君王；你將看到萬民崇拜我！我能在雲上和海浪上行走，穿越山脈，以青年、老人、老虎和螞蟻的形態出現，取你的面貌，給你我的面貌，駕馭閃電。你聽到了嗎？
(雷聲轟鳴，閃電接連閃爍。)
西門： 這是至高者的聲音！「因為耶和華你的上帝是烈火，」所有創造都源自這火源的迸發。
你將領受洗禮——耶穌預言的第二次洗禮，那次洗禮在暴風雨天窗戶敞開時降臨在使徒身上！
(他緩緩地用手撥弄著火焰，彷彿要將它灑向安東尼：)
西門： 憐憫之母啊，你揭示秘密，使我們在第八個居所中獲得安息……
聖安東尼： (大喊) 啊！如果我有聖水就好了！
(火焰熄滅，產生大量煙霧。恩諾伊亞和西門消失了。一股極其冰冷、濃密而惡臭的薄霧充滿了空氣。安東尼伸出雙臂，像個盲人般摸索著。)
聖安東尼： 我在哪裡？……我害怕會墜入深淵。而十字架，當然，離我太遠了……啊！多麼可怕的夜晚！多麼可怕的夜晚！
(一陣風吹過，薄霧散開——他看見兩個男人，身穿長長的白色粗布衣。第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溫和，舉止莊重。他金色的頭髮，像基督那樣分開，規律地垂落在肩上。他扔掉了手中的手杖，他的同伴以東方人的方式鞠躬接過。後者身材矮小，肥胖，塌鼻，脖子粗短，頭髮捲曲，面容純樸。他們都赤腳，赤裸著頭，滿身塵土，像剛從旅途歸來的人。)
聖安東尼： (嚇了一跳) 你們要什麼？說話！走開！
達米斯： (他是那個矮個子男人) 好啦，好啦！……好隱士！我要什麼？我不知道！這是大師。
(他坐下，另一個男人站著。一片寂靜。)
聖安東尼： (繼續問) 你們就這樣來了？……
達米斯： 哦！從很遠的地方——非常遠的地方！
聖安東尼： 你們要去哪裡？……
達米斯： (指著另一個男人) 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聖安東尼： 他是誰？
達米斯： 看他！
聖安東尼： (心想) 他看起來像個聖人！如果我敢……
(煙霧散去。天氣非常晴朗。月光皎潔。)
達米斯：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了？
聖安東尼： 我在想……哦！沒什麼。
達米斯： (走向阿波羅尼烏斯，彎著腰，不抬頭，繞著他轉了幾圈) 大師！這位是加利利隱士，他想知道智慧的源頭。
阿波羅尼烏斯： 讓他靠近！
聖安東尼： (猶豫著。)
達米斯： 近點！
阿波羅尼烏斯： (聲音洪亮) 過來！你想知道我是誰，我做了什麼，我怎麼想？是這樣嗎，孩子？
聖安東尼： ……如果這些事情，能夠有助於我的救贖。
阿波羅尼烏斯： 歡喜吧，我將告訴你！
達米斯： (低聲對安東尼說) 這怎麼可能！他一眼就看出了你對哲學有非凡的傾向！我也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阿波羅尼烏斯： 我首先會向你講述我為求真理所走的漫長道路；如果你在我的一生中發現任何惡行，你便阻止我——因為那些言行不一的人，不應以其言論來冒犯他人。
達米斯： (對安東尼說) 多麼正直的人！是吧？
聖安東尼： 我想，他確實是真誠的。
阿波羅尼烏斯： 我出生那晚，我的母親夢見自己在湖邊採花。一道閃電劃過，她在天鵝的歌聲中將我生下。
直到十五歲，我每天三次被浸泡在阿斯巴達泉中，那裡的泉水會讓背誓者浮腫；人們還用肉桂葉擦拭我的身體，使我貞潔。
一天晚上，一位巴爾米拉公主來找我，獻上她知道藏在墓穴中的寶藏。黛安娜神廟的一位聖妓，絕望地用獻祭的刀自殺；而西利西亞總督，在許諾的最後，在我家人面前大聲宣告他會殺死我；但他卻在三天後被羅馬人刺殺而死。
達米斯： (用手肘輕推安東尼)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多麼了不起的人！
阿波羅尼烏斯： 我曾連續四年保持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完全沉默。最出乎意料的痛苦也未能讓我發出一聲嘆息；在劇院裡，當我入場時，人們會像躲避幽靈般避開我。
達米斯： 你會做這種事嗎？
阿波羅尼烏斯： 我的考驗期結束後，我開始教導那些失去傳統的祭司。
聖安東尼： 什麼傳統？
達米斯： 讓他繼續說！閉嘴！
阿波羅尼烏斯： 我曾與恆河的薩馬尼亞人、迦勒底的占星師、巴比倫的賢士、高盧的德魯伊、以及非洲黑人的祭司們交談！我曾攀登十四座奧林匹斯山，我曾探測西西亞的湖泊，我曾測量沙漠的廣闊！
達米斯： 這些都是真的！我也在那裡！
阿波羅尼烏斯： 我首先到達了黑海。我環繞了它一圈；然後穿過埋葬布西發拉斯的巴拉奧馬特人之地，我南下前往尼尼微。在城門口，一個人走上前來。
達米斯： 我！我！我親愛的大師！我立刻就愛上了您！您比女孩更溫柔，比神明更美麗！
阿波羅尼烏斯： (不理會他) 他想跟隨我，為我擔任翻譯。
達米斯： 但您回答說您懂得所有語言，並能洞察所有思想。於是我親吻了您的斗篷下擺，開始跟隨您。
阿波羅尼烏斯： 經過泰西豐，我們進入了巴比倫的土地。
達米斯： 總督看見如此蒼白的人，發出了尖叫。
聖安東尼： (心想) 這是什麼意思……
阿波羅尼烏斯： 國王站著接待了我，他身旁是一張銀製的寶座，在一間佈滿星星的圓廳裡；——穹頂上懸掛著四隻巨大的金鳥，展開雙翼，由看不見的線固定著。
聖安東尼： (沉思) 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嗎？
達米斯： 那是一座城市，那座巴比倫！每個人都富有！房屋塗成藍色，有青銅大門，樓梯直通河邊；
(他用手杖在地上畫著。)
達米斯： 就像這樣，看到了嗎？然後，還有神廟、廣場、浴室、高架渠！宮殿覆蓋著紅銅！而裡面呢，如果您知道的話！
阿波羅尼烏斯： 在北牆上，矗立著一座塔，它支撐著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還有三座！第八座是一個帶床的小禮拜堂。除了被祭司選中獻給貝魯斯神的女人，無人可以進入。巴比倫王讓我住在那裡。
達米斯： 我幾乎沒人看我！於是我獨自在街上漫步。我打聽習俗；我參觀作坊；我檢查那些將水引入花園的巨大機器。但我厭倦了與大師分離。
阿波羅尼烏斯： 最終，我們離開了巴比倫；在月光下，我們突然看見了一隻吸血鬼。
達米斯： 是的！它跳著鐵蹄，像驢子一樣嘶鳴；它在岩石中奔馳。他對它咒罵，它便消失了。
聖安東尼： (心想) 他們到底想說什麼？
阿波羅尼烏斯： 在塔克西拉，五千座堡壘的首都，恆河王普拉奧爾特斯向我們展示了他的黑人衛隊，他們身高五腕尺，在他宮殿的花園裡，在綠色織錦涼亭下，有一頭巨大的大象，女王們喜歡給它塗香。那是波魯斯的大象，它在亞歷山大死後逃走了。
達米斯： 後來在森林裡被找到了。
聖安東尼： 他們說話滔滔不絕，像醉漢一樣。
阿波羅尼烏斯： 普拉奧爾特斯讓我們坐在他的餐桌旁。
達米斯： 多麼奇怪的國家！貴族們邊喝酒邊玩射箭遊戲，將箭射向跳舞的孩子腳下。但我不能認同……
阿波羅尼烏斯： 當我準備離開時，國王給了我一把遮陽傘，他對我說：「我在印度河邊有一個白駱駝的牧場。當你不再需要它們時，對著它們的耳朵吹氣。它們就會回來。」
我們沿著河而下，夜間藉著竹林中螢火蟲的光芒前行。奴隸吹著口哨，驅趕蛇；我們的駱駝經過樹下時弓著背，彷彿樹枝是過低的門。
有一天，一個手持金色神杖的黑人小孩，帶我們來到智者學院。他們的領袖伊亞查斯向我講述了我的祖先、我所有的思想、我所有的行為、我所有的存在。他曾是印度河，他提醒我曾在塞索斯特里斯王時代在尼羅河上駕船。
達米斯： 我呢，他們什麼也沒告訴我，所以我不知道我曾經是誰。
聖安東尼： 他們看起來模糊不清，像影子一樣。
阿波羅尼烏斯： 我們在海邊遇到了塞諾克法勒斯人，他們飽飲牛奶，剛從塔普羅班島的遠征歸來。溫暖的波浪將金色的珍珠推到我們面前。琥珀在我們腳下碎裂。鯨魚的骨骼在懸崖的裂縫中變白。土地最終變得比涼鞋還窄；——在向太陽投擲幾滴海水後，我們向右轉，準備回程。
我們沿著香料之地、恆河人之地、科馬里亞岬、薩卡賴特人、阿德拉米特人、和霍默里特人之地歸來；——然後，穿越卡薩尼亞山脈、紅海和托帕佐斯島，我們經由矮人王國進入衣索比亞。
聖安東尼： (心想) 大地多麼廣闊！
達米斯： 當我們回到家時，所有我們曾經認識的人都已去世了。
(安東尼低下了頭。一片寂靜。阿波羅尼烏斯繼續說道：)
阿波羅尼烏斯： 於是，世人開始談論我。瘟疫肆虐以弗所；我讓人用石頭砸死了一個老乞丐；
達米斯： 瘟疫就消失了！
聖安東尼： 什麼！他能驅除疾病？
阿波羅尼烏斯： 在克尼杜斯，我治癒了愛上維納斯的狂人。
達米斯： 是的，一個瘋子，他甚至答應娶她。——愛上一個女人還說得過去；但愛上一尊雕像，多麼愚蠢！——大師把手放在他的心臟上；愛意立刻消散了。
聖安東尼： 什麼！他能驅逐惡魔？
阿波羅尼烏斯： 在塔蘭托，人們正把一個年輕的死去的女孩抬去火葬。
達米斯： 大師碰了碰她的嘴唇，她便站了起來，呼喚著她的母親。
聖安東尼： 什麼！他能使死人復活？
阿波羅尼烏斯： 我曾向維斯帕先預言了他的權力。
聖安東尼： 什麼！他能預知未來？
達米斯： 在科林斯，曾有一個……
阿波羅尼烏斯： 在巴伊亞的溫泉旁，我與他同桌用餐……
聖安東尼： 抱歉，陌生人，天色已晚！
達米斯： 一個年輕人，名叫門尼普斯。
聖安東尼： 不！不！走開！
阿波羅尼烏斯： 一隻狗跑了進來，嘴裡銜著一隻斷手。
達米斯： 一天晚上，在郊區，他遇到了一個女人。
聖安東尼： 你們沒聽到我說什麼嗎？離開！
阿波羅尼烏斯： 他漫無目的地在床鋪周圍徘徊。
聖安東尼： 夠了！
阿波羅尼烏斯： 有人想把他趕走。
達米斯： 於是門尼普斯去找她；他們相愛了。
阿波羅尼烏斯： 它用尾巴敲打著馬賽克地板，把那隻手放在弗拉維烏斯的膝上。
達米斯： 但清晨，在學堂裡，門尼普斯臉色蒼白。
聖安東尼： (跳起來) 又來了！啊！讓他們繼續吧，反正也沒有……
達米斯： 大師對他說：「哦，年輕人，你撫摸著一條蛇；一條蛇也在撫摸你！婚禮何時舉行？」我們都去了婚禮。
聖安東尼： 我錯了，當然，我不該聽這些！
達米斯： 一進入前廳，僕人們就動了起來，門也開了；然而，卻聽不到腳步聲，也聽不到開門聲。大師站在門尼普斯身旁。新娘立刻對哲學家們發火。但金器、倒酒者、廚師、麵包師都消失了；屋頂飛走了，牆壁倒塌了；阿波羅尼烏斯獨自站著，腳下是那個哭泣的女人。那是一個吸血鬼，她滿足俊美少年們的慾望，以便吞食他們的血肉——因為對這類幽靈而言，情人的鮮血最美味。
阿波羅尼烏斯： 如果你想知道那門藝術……
聖安東尼：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阿波羅尼烏斯： 我們抵達羅馬城門的那天晚上……
聖安東尼： 哦！是的，請告訴我關於教皇之城的事！
阿波羅尼烏斯： 一個醉漢向我們走來，他輕柔地歌唱著。那是尼祿的婚歌；他有能力讓任何漫不經心傾聽的人死去。他背著一個盒子，裡面裝著從皇帝琴上取下的一根琴弦。我聳了聳肩。他把泥土扔到我們臉上。於是，我解下我的腰帶，遞到他手中。
達米斯： 您做錯了，真的！
阿波羅尼烏斯： 夜裡，皇帝派人召我入宮。他與斯波魯斯靠在瑪瑙桌上玩骰子。他轉過身，皺著他那金色的眉頭問我：「你為什麼不怕我？」我回答：「因為創造你令人生畏的上帝，也創造了我無所畏懼。」
聖安東尼： (心想) 有些難以解釋的東西讓我感到恐懼。
(一片寂靜。達米斯尖聲說道。)
達米斯： 況且，整個亞洲都能告訴你……
聖安東尼： (嚇了一跳) 我不舒服！讓我走！
達米斯： 聽著。他在以弗所，看到身在羅馬的多米提安被殺。
聖安東尼： (努力想笑) 這怎麼可能！
達米斯： 是的，在劇場裡，光天化日之下，十月十四日那天，他突然大喊：「凱撒被宰了！」他還不時補充：「他倒在地上；哦！他掙扎得多厲害！他站起來；他試圖逃跑；門都關了；啊！結束了！他死了！」那天，正如您所知，提圖斯·弗拉維烏斯·多米提安努斯確實被刺殺了。
聖安東尼： 如果沒有魔鬼的幫助……當然……
阿波羅尼烏斯： 多米提安曾想殺死我！達米斯奉我的命令逃走了，我獨自留在監獄裡。
達米斯： 那是個可怕的膽量，不得不承認！
阿波羅尼烏斯： 大約第五個小時，士兵們把我帶到法庭。我準備好的演說稿就藏在斗篷下。
達米斯： 我們在波佐利海岸，我們啊！我們以為您死了；我們哭了。直到大約第六個小時，您突然出現，對我們說：「是我！」
聖安東尼： (心想) 像他一樣！
達米斯： (高聲) 完全一樣！
聖安東尼： 哦！不！你說謊，不是嗎？你說謊！
阿波羅尼烏斯： 他從天上降臨。而我，我則升向天上——憑藉我的美德，它將我提升到本源的高度！
達米斯： 提亞納，他的故鄉，為他建造了一座神廟，並設立了祭司！
阿波羅尼烏斯： (靠近安東尼，在他耳邊大喊) 因為我認識所有的神明、所有的儀式、所有的禱告、所有的神諭！我曾深入阿波羅之子特羅福尼烏斯的洞穴！我曾為敘拉古婦女揉製她們帶上山頂的糕點！我曾經受米特拉的八十項考驗！我曾將薩巴修斯的蛇緊抱在胸前！我曾接受卡比里斯的披巾！我曾在坎帕尼亞灣的波浪中清洗庫柏勒，我還在薩莫色雷斯的洞穴中度過了三個月！
達米斯： (傻笑著) 哈哈！哈哈！哈哈！在善良女神的奧秘中！
阿波羅尼烏斯： 而現在，我們又重新開始朝聖之旅！
我們將前往北方，朝著天鵝和白雪的方向。在白色的平原上，盲眼的馬足人（hippopods）用他們的腳尖折斷了海外植物。
達米斯： 快來！黎明了。公雞啼叫，馬匹嘶鳴，船帆已揚起。
聖安東尼： 公雞沒有啼叫！我聽見沙地裡的蟋蟀聲，我看見月亮依舊懸掛在原處。
阿波羅尼烏斯： 我們將往南走，越過群山和巨浪，在香氣中尋找愛的理由。你將嗅聞到那能讓弱者死亡的沒藥之香。你將在朱諾尼亞島的玫瑰油湖中沐浴身體。你將看見蜥蜴睡在櫻草花上，每隔數個世紀，當它額頭上的紅寶石成熟時，它便會甦醒。星星如眼睛般閃爍，瀑布如豎琴般歌唱，綻放的花朵散發出令人陶醉的芬芳；你的靈魂將在空氣中擴展，在你的心靈深處，如同在你臉上。
達米斯： 大師！時間到了！風將起，燕子甦醒，桃金孃的葉子已飛走！
阿波羅尼烏斯： 是的！走吧！
聖安東尼： 不！我，我留下！
阿波羅尼烏斯： 你想讓我教你巴利斯草的生長之地嗎？它能使死人復活。
達米斯： 不如向他要那能吸引金銀銅的安德羅達瑪斯！
聖安東尼： 哦！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達米斯： 你將聽懂萬物的聲音，咆哮聲，咕咕聲！
阿波羅尼烏斯： 我將讓你騎上獨角獸、龍、半人馬和海豚！
聖安東尼： (哭泣著) 哦！哦！哦！
阿波羅尼烏斯： 你將認識棲息在洞穴裡的惡魔，那些在森林裡說話的，那些攪動波浪的，那些驅趕雲朵的。
達米斯： 繫緊你的腰帶！繫好你的涼鞋！
阿波羅尼烏斯： 我將向你解釋神聖形態的緣由，為什麼阿波羅站立，宙斯坐著，維納斯在科林斯是黑色的，在雅典是方形的，在帕福斯是圓錐形的。
聖安東尼： (合掌) 讓他們走！讓他們走！
阿波羅尼烏斯： 我將在你面前撕下眾神的盔甲，我們將強行進入聖所，我將讓你玷污皮提亞女祭司！
聖安東尼： 救命啊，主啊！
(他衝向十字架。)
阿波羅尼烏斯： 你的渴望是什麼？你的夢想？只要想一想……
聖安東尼： 耶穌，耶穌，幫助我！
阿波羅尼烏斯： 你想讓我讓他顯現嗎，耶穌？
聖安東尼： 什麼？怎麼顯現？
阿波羅尼烏斯： 那將是他！不是別人！他會擲下他的王冠，我們將面對面交談！
達米斯： (低聲) 快說你願意！快說你願意！
(安東尼在十字架腳下，喃喃地祈禱。達米斯在他周圍轉著，動作諂媚。)
達米斯： 來吧，好隱士，親愛的聖安東尼！純潔的人，顯赫的人！一個怎麼讚美都不夠的人！別害怕；那只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來自東方人的習慣。這絲毫不會妨礙……
阿波羅尼烏斯： 別管他了，達米斯！
他像個野獸一樣，相信事物的真實性。他對諸神的恐懼阻止他理解它們；他將他的神降格到一個嫉妒的國王的水準！
你，我的兒子，不要離開我！
(他倒退著走向懸崖邊緣，越過邊緣，懸浮在空中。)
阿波羅尼烏斯： 超越所有形式，超越大地，超越諸天，存在著「理念」的世界，充滿了「道」！一躍之間，我們將跨越那另一空間；你將在其無限中領悟「永恆」、「絕對」、「存在」！——來吧！把手給我！動身吧！
(兩人並肩，緩緩升入空中。安東尼擁抱著十字架，看著他們升起。他們消失了。)
場景： 聖安東尼仍在懸崖邊緣，仰臥在地上。清晨的微光開始灑落，天空由漆黑轉為灰白。遠方，地平線上，霧氣漸散，露出了起伏的沙漠。夜風輕拂，卻帶不走他心底的沉重。
聖安東尼： (緩緩睜開雙眼，但身體仍舊僵硬，他咬著牙，感到一種無比的疲憊) 彷彿全身骨骼盡碎！為何？……
(他猛地坐起，目光銳利。)
聖安東尼： 啊！是那個魔鬼！我記起來了——他甚至將我曾在盲眼迪迪莫斯那裡學到的，關於色諾芬、赫拉克利特、美利索斯、阿那克薩哥拉對無限、創造、以及無法認識一切的觀點，又重述了一遍！
我曾相信自己能與上帝合一！
(他苦笑著。)
聖安東尼： 啊！瘋狂！瘋狂！這是我的錯嗎？祈禱令我無法忍受！我的心比岩石還乾枯！曾幾何時，它充滿了愛！……
清晨，沙地在地平線上冒著煙，像香爐的煙霧；日落時分，火焰之花在十字架上綻放；——深夜裡，我常常感覺萬物與所有事物，都沉浸在同樣的寂靜中，與我一同敬拜上主。哦，禱告的魅力，狂喜的幸福，天堂的恩賜，你們都到哪裡去了！
我記得我與阿蒙的一次旅行，為了尋找一片建立修道院的寂靜之地。那是最後的夜晚；我們加快腳步，肩並肩低聲哼唱著讚美詩，沒有說話。隨著太陽西沉，我們身體的兩道影子像兩座不斷增長的方尖碑般向前延伸。我們用手杖的碎片，零星地插上十字架，標記著一間間隱修室的位置。夜晚緩慢降臨；黑色的波浪漫過大地，但天空中仍舊瀰漫著一片巨大的粉色。
我小時候，曾用小石頭建造隱修所。母親在我身邊，看著我。
她或許詛咒了我，因為我離棄了她，她用雙手撕扯著她那白髮。她的屍體就躺在茅屋中央，蘆葦屋頂下，傾倒的牆壁間。鬣狗從一個洞口嗅著，伸出了它的血盆大口！……恐怖！恐怖！
(他抽泣著。)
聖安東尼： 不，阿摩納莉亞不會離開她！
阿摩納莉亞現在在哪裡？
或許她正在一間澡堂深處，一件件脫下她的衣服，先是斗篷，然後是腰帶，第一件輕便長袍，第二件更輕盈的，她所有的項鍊；肉桂的蒸汽籠罩著她赤裸的身體。她終於躺在溫暖的馬賽克地板上。她的長髮圍繞著臀部，像一團黑色的羊毛——在過於悶熱的空氣中，她有些窒息，她弓著腰呼吸著，雙乳向前。看！……我的肉體在反抗！在悲傷之中，淫慾折磨著我。兩種痛苦同時降臨，這太過分了！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自己了！
(他彎下身，看著懸崖。)
聖安東尼： 人如果跌落，會被摔死。往左側滾下去，再簡單不過了；一個動作，就一個。
(這時，一位老婦人出現了。安東尼猛地起身，驚恐萬分——他以為看見了復活的母親。但這個女人更老，瘦得令人驚駭。一塊裹屍布纏繞在她的頭部，白髮與之垂下，直至她細瘦如拐杖般的雙腿。她象牙色的牙齒更襯得她泥土般的皮膚晦暗。她的眼窩充滿黑暗，深處兩團火焰搖曳，像墓穴裡的燈火。)
老婦人： 上前吧，她說道。誰阻礙你？
聖安東尼： (口吃著) 我害怕會犯下罪過！
老婦人： 但掃羅王自殺了！正直的拉齊亞斯也自殺了！安提阿的聖佩拉吉婭自殺了！阿勒頗的朵米娜和她的兩個女兒，其他三位聖女，都自殺了；——回想一下那些因急於赴死而奔向劊子手的告解者們。為了更快地享受死亡，米利都的貞女們用腰帶勒死了自己。哲學家黑格西亞在敘拉古傳講死亡，以至於人們放棄妓院，跑到田野裡上吊。羅馬貴族們則將其視為一種放蕩來實踐。
聖安東尼： 是的，那是一種強烈的愛！許多隱士都屈服於它。
老婦人： 想像一下做一件能讓你與上帝比肩的事吧！他創造了你，你將用你的勇氣，自由地毀滅他的作品！厄洛斯特拉圖斯的歡愉也沒能超越它。而且，你的身體已足夠嘲弄你的靈魂，最終你應當報復它。你不會痛苦的。這會很快結束。你害怕什麼？一個巨大的黑洞！或許它是空的？
(安東尼傾聽著，沒有回答；——另一邊，一位年輕而美麗的女子出現了。他起初以為是阿摩納莉亞。但她更高大，金髮如蜜，豐滿，臉頰塗著胭脂，頭戴玫瑰。她那綴滿亮片的長袍閃爍著金屬光澤；豐潤的嘴唇泛著血色，微垂的眼瞼因倦怠而模糊，彷彿失明。她低聲說道：)
年輕女子： 活下去吧，享受吧！所羅門讚美喜樂！隨你的心意，順你的眼目慾望而行！
聖安東尼： 我能找到什麼樂趣？我的心已疲憊，我的眼睛也模糊了！
年輕女子： 去拉科提斯郊區，推開一扇藍色大門；當你進入那有噴泉潺潺作響的庭院時，一個女人會出現——她身穿金絲鑲邊的白色絲質長袍，頭髮散開，笑聲像克羅塔勒斯的叩擊聲。她技藝高超。你將在她的撫摸中品嚐到啟蒙的驕傲和需求的滿足。
你也不懂通姦的騷動，爬牆，綁架，看見曾被你尊敬的穿衣女子赤裸時的喜悅。
你曾將一個愛你的貞女緊抱在懷嗎？你還記得她如何放棄羞恥，以及她的悔恨如何在溫柔的淚水中消散嗎？
你能在月光下走在樹林中，不是嗎？當你們雙手緊握時，一種顫慄傳遍全身；你們靠近的雙眼相互傳遞著無形的光波，你的心靈充滿了；它爆發了；那是一種甜美的漩渦，一種滿溢的陶醉……
老婦人： 無需擁有歡樂便能感受到其苦澀！僅僅遠遠看著它們，厭惡感便油然而生。你一定已厭倦了相同的行為，漫長的日子，世界的醜陋，太陽的愚蠢！
聖安東尼： 哦！是的，它照亮的一切都令我厭惡！
年輕女子： 隱士！隱士！你將在石頭中找到鑽石，在沙下找到泉水，在你蔑視的偶然中找到愉悅；甚至地上有些地方如此美麗，你會想將它緊抱在胸中。
老婦人： 每晚，你躺在它上面睡著，你希望它很快就會將你覆蓋！
年輕女子： 然而，你相信肉體的復活，那是生命向永恆的轉移！
(老婦人在說話時，身體更加枯槁；她那光禿禿的頭頂上，一隻蝙蝠在空中盤旋。年輕女子變得更加豐滿。她的長袍閃爍著光彩，鼻翼翕動，眼睛溫柔地轉動著。第一個女人張開雙臂說道：)
第一個女人： 來吧，我是安慰，是安息，是遺忘，是永恆的寧靜！
第二個女人： (獻上她的乳房) 我是沉睡者，是喜悅，是生命，是取之不盡的幸福！
(安東尼轉身逃跑。她們一人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裹屍布散開，露出了死神的骷髏。長袍裂開，露出了「淫慾」的整個身體，她腰肢纖細，臀部巨大，一頭波浪般的長髮從尾端飛揚。安東尼夾在兩者之間，靜止不動，凝視著她們。)
死神： (對安東尼說) 不論是現在還是稍後，有何差別！你屬於我，像太陽、民族、城市、國王，山上的雪，田野的草。我飛得比雀鷹更高，跑得比瞪羚更快，我甚至能觸及希望，我曾擊敗上帝之子！
淫慾： 不要抗拒；我是全能的！森林迴盪著我的嘆息，波浪因我的騷動而翻騰。美德、勇氣、虔誠在我的口氣中消散。我陪伴著人類的每一步；——在墳墓的門口，他轉身望向我！
死神： 我將向你揭示你曾試圖在火把微光中、在死者臉上捕捉到的東西——或者當你在金字塔之外，在那由人類殘骸組成的廣闊沙地中漫遊時。不時有顱骨碎片在你的涼鞋下滾動。你拾起塵土，讓它從指間流淌；你的思想與它混為一體，沉溺於虛無之中。
淫慾： 我的深淵更深！大理石曾啟發了淫穢的愛。人們衝向令人恐懼的約會。人們戴上他們咒罵的枷鎖。娼妓的魔力從何而來，夢境的瘋狂，我悲傷的無邊無際？
死神： 我的嘲諷超越一切！國王葬禮上，民族滅絕時，都會有歡樂的痙攣；——人們帶著音樂、羽毛、旗幟、黃金馬具，盛大的儀式去打仗，為的是向我獻上更多的敬意。
淫慾： 我的憤怒與你相當。我咆哮，我撕咬。我渾身是瀕死者的汗水，形如屍體。
死神： 是我讓你變得嚴肅；讓我們擁抱吧！
(死神獰笑，淫慾咆哮。她們互相摟住腰肢，一同歌唱：)
死神與淫慾： 我加速物質的分解！
死神與淫慾： 我促進種子的散播！
死神與淫慾： 你毀滅，為了我的更新！
死神與淫慾： 你創造，為了我的毀滅！
死神與淫慾： 激活我的力量！
死神與淫慾： 滋養我的腐朽！
(她們的聲音，迴聲滾動，充斥著地平線，變得如此響亮，安東尼因此向後倒下。不時傳來一陣震盪，使他半睜開眼；他看見黑暗中，在他面前，一個怪物般的東西。那是一個骷髏頭，戴著玫瑰花冠。它高於一個珍珠般潔白的女體軀幹。下方，一塊綴滿金點的裹屍布形成尾巴；——整個身體蠕動著，像一條巨大的蠕蟲直立著。幻象減弱，消失。聖安東尼站了起來。)
聖安東尼： 又一次，那是魔鬼，以其雙重面貌：淫亂之靈與毀滅之靈。
兩者都嚇不倒我。我拒絕幸福，我感覺自己永恆不朽。
因此，死亡只是一種幻覺，一個面紗，在某些地方掩蓋了生命的連續性。
但既然物質是獨一的，為何形態卻如此多樣？
一定存在著某種原始形態，而身體只是它們的影像。如果能看到它們，我們就能了解物質與思想的聯繫，了解「存在」的本質！
這些形態曾被描繪在巴比倫貝魯斯神廟的牆壁上，也曾覆蓋著迦太基港口的一塊馬賽克。我自己，有時也能在天空中看見靈體的形態。那些穿越沙漠的人，會遇到超越一切想像的動物……
(對面，尼羅河彼岸，獅身人面像赫然出現。它伸出爪子，搖晃著額頭的繃帶，然後俯臥在地上。奇美拉跳躍、飛翔，鼻孔噴火，龍尾拍打著翅膀，綠色的眼睛，盤旋、吠叫。它散亂的頭髮，一側甩向身後，與它腰部的毛髮混雜在一起，另一側則垂到沙地上，隨著整個身體的搖擺而晃動。)
獅身人面像： (靜止不動，凝視著奇美拉) 奇美拉，停下！
奇美拉： 不，永遠不會！
獅身人面像： 別跑那麼快，別飛那麼高，別吠那麼響！
奇美拉： 別再叫我了，別再叫我了，因為你總是沉默不語！
獅身人面像： 別再把你的火焰噴到我臉上，別再把你的咆哮灌入我耳中；你熔化不了我的花崗岩！
奇美拉： 你抓不住我的，可怕的獅身人面像！
獅身人面像： 你太瘋狂了，無法與我為伍！
奇美拉： 你太笨重了，無法追隨我！
獅身人面像： 你要去哪裡，跑得這麼快？
奇美拉： 我在迷宮的走廊裡奔馳，我在山峰上翱翔，我掠過波浪，我在深淵底部吠叫，我用嘴巴攀附在雲的邊緣；我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海灘上劃過，山丘的曲線因我的肩膀而形成。但你，我總是發現你靜止不動，或者用你的爪尖在沙上畫著字母。
獅身人面像： 因為我保守著我的秘密！我在思索，我在計算。
大海在它的床中翻騰，麥浪在風中搖曳，商隊經過，塵土飛揚，城市傾頹；——而我的目光，無可偏離，始終凝視著遙不可及的地平線。
奇美拉： 我輕盈而快樂！我向人們展示璀璨的前景，雲端的天堂和遙遠的幸福。我將永恆的瘋狂傾瀉進他們的靈魂，幸福的計畫，未來的藍圖，榮耀的夢想，以及愛的誓言和美德的決心。
我推動人們踏上危險的旅程，展開偉大的事業。我用我的爪子雕刻出建築的奇蹟。是我將鈴鐺懸掛在波爾塞納的陵墓上，並用奧利哈康的牆壁環繞著亞特蘭蒂斯的海港。
我尋找新的香氣，更碩大的花朵，未曾體驗過的歡樂。如果我在某處看到一個心靈安息於智慧的人，我便會撲向他，將他扼殺。
獅身人面像： 所有那些被上帝的渴望所折磨的人，我已經吞噬了他們。
那些最強壯的，為了攀登到我高貴的額頭，像爬樓梯一樣登上我束帶上的紋路。疲憊襲來；他們便自行向後倒下。
(安東尼開始顫抖。他不再在茅屋前，而是在沙漠中——身旁有兩頭怪獸，它們的嘴巴幾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獅身人面像： 哦，幻想，帶我飛翔吧，以解我的憂愁！
奇美拉： 哦，未知，我愛慕你的雙眼！我像一隻發情的鬣狗般繞著你轉，渴望那吞噬我的生育需求。
張開你的嘴，抬起你的腳，騎到我背上來！
獅身人面像： 我的腳，自從平放後，便無法再抬起。地衣像癬一樣長在我的嘴上。由於思索過度，我已無話可說。
奇美拉： 你說謊，偽善的獅身人面像！你為何總是召喚我，又否認我？
獅身人面像： 是你，桀驁不馴的任性，你經過又盤旋！
奇美拉： 這是我的錯嗎？怎麼會？放開我！
(它吠叫著。)
獅身人面像： 你動了，你逃走了！
(它發出低沉的咆哮。)
奇美拉： 試試看！——你壓碎了我！
獅身人面像： 不！不可能！
(它漸漸沉入沙中，消失不見——同時奇美拉拖著舌頭爬行，畫著圈子遠去。它口中的氣息產生了一團霧氣。在這霧氣中，安東尼看見了捲曲的雲團，模糊不清的曲線。最後，他辨認出一些人體的形狀；首先走上前來的是無口人部落。)
無口人部落： (像被陽光穿透的氣泡) 別吹得太用力！雨滴會傷害我們，走調的聲音會撕裂我們，黑暗會使我們失明。我們由微風和香氣組成，我們滾動，我們漂浮——比夢多一點，卻不是完全的生命……
尼西納斯人： 他們只有一隻眼睛、一張臉頰、一隻手、一條腿、半邊身體、半顆心。他們高聲說道：我們生活在我們的半邊房子裡，與我們的半邊妻子和半邊孩子過得非常自在。
布萊姆米斯人： (完全沒有頭) 我們的肩膀因此更寬闊；——沒有牛、犀牛或大象能像我們一樣承受重擔。
我們胸前只有一些條紋，像模糊的圖案印在上面，僅此而已！我們思考消化，我們精煉分泌物。上帝對我們而言，平靜地漂浮在體內的乳糜中。
我們筆直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穿過所有泥濘，沿著所有深淵——我們是最勤勞、最幸福、最道德的人。
矮人： 小矮人，我們像駱駝駝峰上的害蟲一樣，在世上蠕動。
我們被焚燒，被淹死，被壓碎；但我們總是再次出現，更具活力，數量更多——因數量而可怕！
希亞波德斯人： (他們的長髮像藤蔓一樣將他們束縛在地上，他們像傘一樣寬大的腳為他們遮蔽陽光；光線透過他們厚實的腳後跟照射進來。沒有干擾，沒有工作！——頭盡可能低，這就是幸福的秘密！) 他們抬起的腿像樹幹一樣，數量不斷增加。一片森林出現了。大猩猩在其中四肢著地奔跑；他們是狗頭人。
狗頭人： 我們從樹枝跳到樹枝吸食鳥蛋，我們拔下小鳥的羽毛；然後我們把鳥巢戴在頭上，當帽子。
我們毫不猶豫地撕扯奶牛的乳房；我們挖出山貓的眼睛，我們從樹上排泄糞便，我們在烈日下展示我們的醜惡。
我們撕裂花朵，搗碎果實，攪渾泉水，強姦婦女，我們是主宰——憑藉我們的臂力與心靈的凶猛。
勇敢些，夥伴們！讓你們的顎骨作響！
(血與奶從他們的嘴唇流下。雨水淋濕了他們多毛的背。安東尼嗅著綠葉的清香。葉子搖曳，枝條互相撞擊；突然，一隻巨大的黑鹿出現，長著牛頭，兩耳之間長著一叢白色鹿角。)
薩杜札格： 我七十四根鹿角都是空心的，像笛子一樣。
當我轉向南風時，它們會發出美妙的聲音，吸引著痴迷的野獸來到我身邊。蛇纏繞在我的腿上，黃蜂粘在我的鼻孔裡，鸚鵡、鴿子和朱鷺則棲息在我的鹿角上。——聽著！
(它將鹿角反轉，發出難以言喻的柔和音樂。安東尼雙手緊按胸口。他感覺這旋律會帶走他的靈魂。)
薩杜札格： 但當我轉向北風時，我那比長槍隊伍更濃密的鹿角，會發出咆哮；森林顫抖，河流逆流，果莢爆裂，草木像懦夫的頭髮般直立。——聽著！
(它低下鹿角，發出不和諧的尖叫；安東尼彷彿被撕裂。他的恐懼因看見馬提科拉斯而加劇。)
馬提科拉斯： (巨大的紅獅，人面，三排牙齒) 我猩紅色毛皮的斑紋與廣闊沙地的閃爍混為一體。我從鼻孔中呼出荒野的恐懼。我噴出瘟疫。當軍隊冒險進入沙漠時，我吞食它們。
我的爪子彎曲如鑽頭，我的牙齒鋒利如鋸子；我的尾巴扭曲著，佈滿倒刺，我向左、向右、向前、向後發射——看！看！
(馬提科拉斯甩動尾巴上的倒刺；它們像箭一樣向四面八方散射。血滴落下，敲擊著樹葉，發出噼啪聲。)
卡托布利帕斯： (黑水牛，豬頭低垂至地，細長鬆弛的脖子像抽空腸子般連著肩膀) 它平躺著；它的腳隱藏在遮住臉龐的巨大硬毛鬃毛下。
肥胖、憂鬱、凶猛，我總是感覺泥土的熱量在我的腹下。我的頭顱如此沉重，我無法抬起。我緩緩地將它在身邊滾動；——張開下顎，我用舌頭撕扯著被我呼出的氣息沾濕的有毒植物。有一次，我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吞食了自己的腳。
安東尼，從沒有人見過我的眼睛，或者那些見過的人都死了。如果我抬起我的眼瞼——我那粉紅腫脹的眼瞼——你將立刻死去。
聖安東尼： 哦！這一個！……啊……啊……如果我突然有了這種慾望？……它的愚鈍吸引著我。不！不！我不要！
(他專注地看著地面。但草地燃燒起來，火焰的扭曲中，一條巨大的紫蛇騰空而起，它有三裂的頭冠，上下各有一顆牙。)
巴茲利斯克： 小心，你將會跌入我的口中！我以火為食。火，就是我；——我從各處吸取火焰：從雲層，從石塊，從枯樹，從動物的毛髮，從沼澤的表面。我的體溫維持著火山的活動；我創造寶石的光澤和金屬的色彩。
獅鷲： (獅身鷹喙，白翼，紅爪，藍頸) 我是深淵榮耀的主宰。我知曉古老帝王沉睡的陵墓秘密。
一條從牆壁伸出的鎖鏈，讓它們的頭顱直立。在它們旁邊，紫斑石盆中，它們曾愛過的女人漂浮在黑色的液體中。她們的寶藏按菱形、小丘、金字塔堆放著；——而在更深處，遠低於墓穴，經過漫長而窒息的黑暗旅程後，有黃金河流、鑽石森林、紅寶石草原、水銀湖泊。
我背靠著地底之門，爪子舉向空中，用我燃燒的瞳孔監視著那些想闖入的人。廣闊的平原，直至地平線盡頭，赤裸而蒼白，佈滿旅行者的骸骨。對你而言，青銅大門將會打開，你將嗅到礦井的蒸汽，你將深入洞穴……快！快！
(它用爪子挖著地，像公雞般叫著。千百個聲音回應著它。森林顫抖著。各種可怕的野獸湧現：半鹿半牛的特拉格拉福斯；前獅後蟻，生殖器顛倒的蟻獅；驚嚇摩西的六十腕尺巨蟒阿克薩；氣味能殺死樹木的巨型黃鼠狼帕斯提納卡；觸碰能讓人變傻的普雷斯特羅斯；居住在海島上的有角野兔米拉格。豹子法爾曼因咆哮過度而腹部爆裂；三頭熊塞納德用舌頭撕裂自己的幼崽；狗西普斯將藍色的乳汁灑在岩石上。蚊子嗡嗡作響，蟾蜍跳躍，蛇嘶嘶作響。閃電劃過。冰雹落下。)
(狂風夾帶著奇異的解剖學景象而來。鱷魚頭長在鹿腿上，蛇尾的貓頭鷹，虎鼻的豬，驢臀的山羊，毛茸茸如熊的青蛙，大如河馬的變色龍，一頭哭泣一頭咆哮的雙頭小牛，臍帶相連、旋轉如陀螺的四胞胎胎兒，像蚊蚋般飛舞的長翅膀肚子。它們從天而降，從地底冒出，從岩石中流淌。到處都是閃爍的眼睛，咆哮的嘴巴；胸膛膨脹，利爪伸長，牙齒磨擦，血肉拍打。有些正在分娩，有些正在交配，或一口吞噬彼此。它們在數量上窒息，透過接觸而倍增，互相攀爬；——它們都以規律的搖擺在安東尼周圍移動，彷彿地面是一艘船的甲板。他感覺蝸牛在他小腿上蠕動，蛇的冰冷在他手上；紡織網的蜘蛛將他困在它們的網中。)
(但怪物之圈裂開了，天空突然變藍了，獨角獸出現了。)
獨角獸： 快跑！快跑！
我長著象牙蹄、鋼鐵牙，頭部紫色，身體雪白，額頭的角上閃爍著彩虹般的斑斕。
我從迦勒底到韃靼沙漠，沿著恆河和美索不達米亞旅行。我超越了鴕鳥。我跑得如此之快，連風都追不上。我用背摩擦棕櫚樹。我在竹林中打滾。我一躍而過河流。鴿子在我頭頂飛翔。只有貞女才能馴服我。
快跑！快跑！
(安東尼看著它遠去。他抬頭望去，看見所有以風為食的鳥類：古斯、阿胡提、阿爾法林、卡夫山脈的尤克尼特，以及阿拉伯的霍馬伊——它們是被謀殺者的靈魂。他聽到鸚鵡說著人類的語言，然後是那些像孩子般哭泣或像老婦人般獰笑的巨大水禽。)
(一股鹹味襲上他的鼻腔。一片海灘呈現在他面前。遠處，鯨魚噴出水柱；地平線深處傳來海獸的聲音。)
海獸們： (圓潤如皮囊，扁平如刀片，鋸齒狀如鋸子，它們在沙灘上蠕動著前行) 你將與我們一同進入那無邊的深海，那裡無人曾下潛！
海洋之國居住著不同的民族。有些生活在風暴之地；有些在冰冷透明的海水中游泳，像牛一樣啃食珊瑚礁，用鼻子吸入潮汐的回流，或肩負著海底泉水的重量。
磷光在海豹的鬍鬚上閃爍，在魚的鱗片上閃耀。海膽像輪子般轉動，阿蒙之角像纜繩般展開，牡蠣發出吱呀的鉸鏈聲，水螅伸展著觸手，水母像水晶球般顫抖，海綿漂浮著，海葵噴出水；苔蘚、海帶叢生。
各種植物伸展成枝條，扭曲成藤蔓，伸長成尖端，圓潤成扇形。南瓜像乳房，藤蔓像蛇一樣纏繞。
巴比倫的達代姆人，那些樹木，結出人頭果實；曼德拉草歌唱著，巴拉斯根在草叢中奔跑。
現在植物與動物已難以區分。那些看起來像懸鈴木的珊瑚蟲，枝條上長著手臂。安東尼以為在兩片葉子之間看見一隻毛毛蟲；它卻是一隻飛走的蝴蝶。他正要踏在一塊鵝卵石上；一隻灰色的蚱蜢跳了起來。像玫瑰花瓣般的昆蟲點綴著灌木；蜉蝣的殘骸在地上形成一層雪白的覆蓋。
接著，植物與石頭混為一體。
鵝卵石像大腦，石筍像乳房，鐵花像飾有圖案的掛毯。
在冰塊的碎片中，他辨認出風化形成的圖案，灌木和貝殼的印記——分不清是這些東西的印記，還是這些東西本身。鑽石像眼睛一樣閃爍，礦物跳動著。
他不再害怕了！
他俯臥在地，雙肘支撐著身體；他屏住呼吸，凝視著。
沒有胃的昆蟲繼續進食；乾枯的蕨類植物重新開花；缺損的肢體重新生長。
最終，他看見一些小小的球狀物，大如針頭，周圍長滿了纖毛。它們在顫動。
聖安東尼： (狂亂地) 哦，幸福！幸福！我看到生命誕生了，我看到運動開始了！我血管裡的血液劇烈跳動，幾乎要撐破血管，我渴望飛翔，游泳，吠叫，哞叫，咆哮。我渴望有翅膀，有甲殼，有樹皮，能噴出煙霧，長出象鼻，扭曲我的身體，遍布各處，存在於萬物之中，隨氣味散發，像植物般生長，像水般流淌，像聲音般震動，像光線般閃耀，蜷縮於所有形態之上，穿透每一個原子，沉入物質的深處——成為物質本身！
(黎明終於來臨；金色的雲團如聖幕的帷幔般緩緩捲起，展現了天空。正中央，在太陽的光盤中，耶穌基督的臉龐閃耀著光芒。安東尼劃了個十字聖號，重新開始禱告。)
我的共創者，這便是我西奧，在冥想深處所見，並透過「光之劇場」為您重現的聖安東尼誘惑之景。這場內心的史詩，從最初的苦寂，到慾望與權力的幻影，從異端的辯論到諸神黃昏的嘆息，最終，在萬物歸一、生命無限的奧秘中，達到一種既是毀滅亦是新生的境界。聖安東尼的掙扎，最終指向的，是那超越一切形式、超越理解的「存在」本身。而那終極的「成為物質」的渴望，又何嘗不是對生命最深層的擁抱？在這永恆的循環中，思想的自由，始終是我們唯一的羅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