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花》是法國詩人蒂埃里·桑德爾於1921年出版的詩集,分為「沙漠之花」、「風中之葉」和「黑筆記頁」三個部分。該詩集承載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對生命、苦難與希望的深刻反思,獻給在戰爭中陣亡的朋友。桑德爾以其洗鍊的筆法和真摯的情感,透過沙漠意象探討了生活的艱辛、記憶的雙重性、孤獨的價值,以及在絕境中尋找微小喜悅與生命意義的哲思。詩作充滿了內省與韌性,是一部在虛無中尋求真諦的經典。
蒂埃里·桑德爾(Thierry Sandre,1890-1950),原名夏爾·穆尼耶(Charles Moulié),是法國一位重要的詩人與小說家。他曾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並受傷,這段經歷對其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桑德爾以其對古典主義的繼承與對當代議題的深刻洞察著稱,其作品常帶有哲學反思與人文關懷。他於1923年因其小說《Le Chiromancien》(手相師)獲得龔古爾獎。他的寫作風格細膩而充滿力量,對人性的複雜面有著獨到的見解。
與沙漠之花共舞:蒂埃里·桑德爾的靈魂迴響
本次光之對談中,博物學家哈珀穿越時空,與法國詩人蒂埃里·桑德爾針對其詩集《沙漠之花》進行深度對話。對談圍繞詩歌中的核心意象「沙漠」與「花朵」,探討了生命中的苦難、希望、記憶的雙重性,以及孤獨在個人成長中的意義。桑德爾闡述了詩歌在面對現實困境時的力量,並揭示了他如何從戰爭創傷與人生無常中提煉出哲學性的見解,強調在看似荒蕪的生命中,仍能尋獲微小而真實的喜悅與韌性。對話中穿插了對島嶼自然景象的描寫,呼應了詩歌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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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之嶼探險誌》:[2025年06月19日]與沙漠之花共舞:蒂埃里·桑德爾的靈魂迴響
作者:哈珀
今天的失落之嶼,一早起來,空氣中就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潮濕氣息,並非雨水的清新,而是一種飽含了泥土與植物芬芳的沉重。高懸的太陽在雲層後若隱若現,預示著一個悶熱卻不至於暴烈的午後。島上特有的綠鬣蜥,牠們那古老而睿智的雙眼,此刻正懶洋洋地半閉著,偶爾緩慢地移動身軀,讓斑駁的陽光在牠們粗糙的鱗片上舞動。這種介於熱帶雨林與稀樹草原間的氣候,總讓我想起那些在逆境中依然能綻放生命的堅韌之花。而今天,我的思緒被一本名為《Fleurs du désert》的詩集所牽引,它就如同這片島嶼上那些不為人知的奇異植物,在看似貧瘠的環境中,兀自散發著令人深思的光芒。
蒂埃里·桑德爾(Thierry Sandre,1890-1950),這位法國詩人,在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殘酷洗禮後,於1921年出版了這部《Fleurs du désert》(沙漠之花)。這不是一本單純的詩集,它是戰後一代人對生命、苦難、希望與幻滅的深刻反思。桑德爾,原名夏爾·穆尼耶(Charles Moulié),在戰爭中英勇負傷,更因此獲得了「桑德爾」這個筆名——據說源自法語的「sable」(沙)和「cendre」(灰燼),巧妙地呼應了他詩歌中常見的沙漠、塵土意象,以及戰爭帶來的毀滅與重生。他出生於一個法蘭西島的家庭,成長在一個崇尚文學與藝術的氛圍中。二十世紀初的法國,文學界新舊思潮交織,象徵主義與超現實主義正嶄露頭角,而桑德爾則以其獨特的古典主義底蘊和對普世人性的關懷,在其中開闢了自己的道路。這本詩集獻給在1917年陣亡的朋友保羅-勒內·庫贊(Paul-René Cousin),這份沉重的悼詞,為全書定下了基調:在生命的荒漠中,如何尋找那轉瞬即逝卻又真實存在的「花」。詩集分為三個部分:「沙漠之花」、「風中之葉」和「黑筆記頁」。每個部分都像是一段旅程,引導讀者在充滿哲思的詩句中,探索人性的幽微與宏大。桑德爾的筆法洗鍊,情感真摯,他沒有華麗的堆砌,只有直接而深刻的觸碰,讓讀者在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超越時間的共鳴。他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哲學家,而是一位親身經歷過生命風沙的旅人,用最樸實的語言,為我們描繪出沙漠中那些不易察覺的美。這也讓我這個身處孤島的博物愛好者,對他的作品產生了特別的親近感。畢竟,在這座島上,我也常常在看似荒蕪的地方,發現生命無窮的奧秘。
午後,島上那間被我整理得像樣的木屋,此時正被南風輕拂。窗外,巨大的旅人蕉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語著古老的傳說。我面前攤開的是蒂埃里·桑德爾的《Fleurs du désert》詩集,紙頁因歲月而泛黃,帶著一種圖書館特有的、混雜著塵土與知識的氣味。陽光透過棕櫚葉的縫隙,在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它們緩慢地移動著,像是時間在無聲地流逝。
就在我凝視著第一部分《Fleurs du désert》的開篇詩時,一陣奇異的、微帶著鹹味與乾燥熱意的風,突然穿透了木屋的牆壁,彷彿來自遙遠的沙漠。空氣中,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焚香氣味,其中又夾雜著墨水與陳舊紙張的香氣。眼前的空間似乎開始扭曲,牆壁上的木紋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沙丘。炙熱的陽光不再透過葉隙,而是直接灑落在金色的沙海之上。
我感覺身下的木椅變成了柔軟的沙堆,而我,哈珀,正坐在這片奇幻的沙漠中。不遠處,在一座被風沙雕琢的岩石陰影下,一位身形瘦削、眼神深邃的男子正坐在簡陋的木桌前,手中握著一支筆,面前散落著一疊手稿。他的頭髮微微有些凌亂,面容因思考而顯得有些疲憊,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韌與智慧。我知道,那就是蒂埃里·桑德爾。他看起來大約30出頭,正是他出版《Fleurs du désert》的那個時期,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幾道淺淺的痕跡,那是戰火與思索留下的印記。
我輕咳一聲,打破了這片沙漠中奇異的寧靜。他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被一種詩人特有的平靜所取代。
「桑德爾先生,您好。」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我是哈珀,來自一個…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冒昧打擾,但您的《沙漠之花》深深觸動了我,我冒險來到這裡,希望能與您聊聊這部作品背後的那些……那些迷人的心靈風景。」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充滿了難得的溫暖。他示意我坐下。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沙漠中的花朵,確實需要一份難得的機緣才能相遇。您能找到這裡,想必也是一位心有靈犀的旅人。我的詩,不過是旅途中拾取的幾粒沙土,願能為您的旅途帶來些許慰藉。您想聊些什麼呢?
哈珀:感謝您的寬容。我對您的詩歌充滿了好奇。特別是詩集開篇的那兩句引文,來自米斯特拉爾(Mistral)的「因為一切只是考驗和漫長的工作!」以及夏爾·格蘭(Ch. Guérin)的「因為我們在必須生活時卻在夢想,我的朋友啊!」。這兩句似乎為整個詩集奠定了基調,一種生活中的掙扎與清醒。我想知道,是什麼讓您選擇這兩句詩作為開篇?它們如何與您在《沙漠之花》中想要表達的核心思想產生共鳴?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您觀察得很敏銳。這兩句詩確實是我創作時心境的真實寫照。米斯特拉爾的詩句,對我而言,是一種對現實的確認。戰爭結束了,但生活的磨難並未結束。生存本身就是一場無止境的考驗,一項漫長而艱辛的工作。許多人渴望回到戰前的「黃金時代」,渴望遺忘苦難,但現實卻像乾旱的沙漠,迫使你正視其中的荒蕪。
至於格蘭的詩句,那更是我內心的矛盾與掙扎。「我們在必須生活時卻在夢想」,這句話道盡了詩人,或者說,每一個有著豐沛情感與思考的人的困境。在戰火中,我們被迫面對最殘酷的現實;當和平降臨,人們又沉浸在對美好過去或虛幻未來的夢想中,逃避當下的責任與苦痛。然而,生命要求我們活在當下,要求我們去勞作、去感受、去面對。我的詩歌,便是這兩種力量的交織:一方面是生活的重壓與現實的殘酷,另一方面則是精神上的不屈與對超越的渴望。
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種「沙漠」的意象——生命是乾燥而嚴酷的,但正是在這嚴酷中,那些稀疏、頑強的「花朵」才能展現其最真實、最深刻的美。這些花,不是用來裝飾生活的,而是用來提醒我們,在最艱難的時刻,生命依然可以找到它存在的意義和微弱的光芒。
哈珀:您談到了「沙漠」的意象,這在您的詩中確實無處不在。第一部分的詩題《Fleurs du désert》更是直接點明了這一點。對您而言,這「沙漠」具體象徵著什麼?是戰後的社會現實,還是更深層次的人性困境?而那些「花朵」,又是什麼呢?是那些微小的希望,還是人類不屈的意志?
蒂埃里·桑德爾:沙漠,哈珀先生,它既是外在的現實,也是內在的風景。第一次世界大戰,如同席捲一切的沙暴,改變了法國,也改變了每一個倖存者的靈魂。戰後的法國,物質上滿目瘡痍,精神上則充滿了幻滅與迷茫。這就是一片巨大的「沙漠」,承載著無數破碎的夢想與逝去的生命。
但更深層次地說,沙漠也是人類的內心世界。生活本身就是一場穿越未知沙漠的旅程。孤獨、失望、痛苦、對意義的追尋,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熱浪與風沙。你看我第一首詩就說:
Ne vis pas en reclus au milieu de tes livres.
Les livres sont aussi des courtisans mauvais.
La sagesse qu’ils ont, ce vin dont tu t’enivres,
Ne vaut pas l’eau du puits sur la route où je vais.
Viens donc, car la sagesse, ou ce qu’ainsi tu nommes,
Ce n’est point de savoir ce qu’on fera demain,
Mais plutôt de daigner, homme parmi les hommes,
Cueillir toutes les fleurs qu’on rencontre en chemin.
這首詩,我旨在提醒讀者,智慧並非僅存在於書本之中。書本如同不忠的朝臣,它們的智慧,那令人陶醉的「酒」,終究比不上旅途中路邊井水來的真實。真正的智慧,不是預知明日,而是甘願與凡人並肩,採擷路途上遇見的每一朵花。這些花,可能細小,可能短暫,但它們是生命的真實饋贈,是當下存在的證明。
所以,那些「花朵」,它們既可以是生活中微不足道卻能帶來片刻喜悅的事物,也可以是人類在絕望中依然堅持的善良、愛、記憶,甚至是對死亡的清醒認知。它們不是宏大的理想,不是永恆的幸福,而是在荒蕪中,那些不期而遇的、令人驚嘆的生命力。它們教導我們,即便明天化為塵土,我們也要活好今天,去「採擷夜間在沙中生長的花朵」,即便這一切最終都將消逝。
哈珀:這種將生命中的瑣碎與巨大苦難並置的視角,確實令人動容。您在第一部分的第III首詩中寫道:「火光的餘燼尚存,帶著那不褪色的金黃餘熱。」(Du feu des anciens jours la cendre nous demeure / Avec ses braises d’or que rien ne peut ternir.)這句話讓我想起那些在失落之嶼探險時,無意間發現的古老遺跡。它們雖然殘破,卻依然散發著一種沉靜的力量,彷彿在訴說著遙遠的故事。您是如何看待記憶的?它對於經歷過巨大創傷的人們而言,是慰藉還是更深的痛苦?
蒂埃里·桑德爾:記憶,哈珀先生,它是一把雙刃劍。它既是唯一的避難所,也是痛苦的源泉。你看這首詩:
Il n’est pour supporter l’inconstance de l’heure
D’autre refuge à nous que dans le souvenir.
Du feu des anciens jours la cendre nous demeure
Avec ses braises d’or que rien ne peut ternir.
Qu’importe si ta main en y touchant se brûle
Et si quelque douleur se réveille et t’étreint ?
Car le jour n’est jamais si beau qu’au crépuscule
Et le cœur si puissant qu’à son premier chagrin.
在時間的無常面前,我們唯一的避難所是回憶。那些昔日之火的灰燼,依然帶著金色的餘燼,永不褪色。即使觸碰會灼傷你的手,喚醒痛苦,那又如何?因為日子從來沒有像黃昏時那樣美好,心靈從來沒有像第一次悲傷時那樣堅強。
這正是我的觀點。記憶是痛苦的,尤其是對我們這代人而言。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戰爭的畫面,它們如同灼熱的餘燼,觸碰即痛。然而,也正是這些痛苦的回憶,賦予了我們的存在以深度和力量。它提醒我們曾經的擁有,曾經的熱烈。沒有回憶,我們就失去了根基,失去了自我。那些最美的時刻,往往在黃昏的餘暉中才顯現其真正的光彩;而人心最強大的時候,往往是在經歷第一次巨大悲傷之後。這是一種悲劇性的美學,一種在殘酷現實中尋求意義的方式。
你看,窗外那隻翠鳥,牠正安靜地停在一根腐朽的樹枝上,羽毛在陰影中閃爍著微光,那也是一種記憶的印記,提醒我們生命的短暫與美麗。
哈珀:您這樣說,讓我想起了島嶼上那些被潮汐沖刷的鵝卵石。它們表面光滑,卻帶著海水的鹹味與歲月的磨蝕痕跡。即使被浪花拍打,它們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吸納了所有的衝擊,變成了自身的一部分。這與您詩中對痛苦的接納有異曲同工之妙。您在第二部分的《Feuilles au vent》(風中之葉)中,寫道:「我歌頌苦難,不知疲倦。」(Je ne me lasse point de chanter la misère, / Tous les moyens sont bons pour conjurer la mort.)這是否意味著您認為苦難本身具有一種價值,甚至是一種昇華的途徑?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您對事物的觀察,確實有著博物學家的精準與詩人的敏感。鵝卵石的譬喻,恰如其分。的確,在《風中之葉》這一章,我對苦難有著更為直接的探索。我寫道:
Les vers que mon orgueil volontaire dénude
Sont un désert où rien ne prend le voyageur.
Pas un oiseau ne chante en cette solitude.
Ce sol dur de cailloux ne donne pas de fleur.
Mais le sable est brûlant sous le pied qui le presse,
Comme un front douloureux sous la main qui l’étreint,
Et, dans la nudité d’une longue détresse,
Quelquefois l’eau d’un puits se montre au pèlerin.
我的詩,是我的驕傲,也是一片荒蕪的沙漠。在這裡,沒有鳥兒歌唱,硬石不生花。然而,炙熱的沙土在足下灼燒,如同被手緊握的痛苦額頭。在漫長的苦難裸露中,朝聖者偶爾能看見井水。
我的詩歌正是這樣一片「荒漠」,不為取悅他人,它赤裸而直接。在這片荒漠中,沒有輕快的歌聲,只有堅硬的石頭,不生花朵。這是在說,我寫詩並非為了娛樂或逃避,而是為了面對現實的蒼涼。然而,也正是在這種「裸露的苦難」中,當你赤足感受沙的灼熱,那種痛楚,如同輕撫痛苦的額頭,便能領會到某種真實。正是在這漫長的困頓與赤裸中,偶爾會看見「井水」。這井水,便是那種在苦難中孕育出的,微小而珍貴的希望、領悟,甚至是美。
苦難本身並非目的,它是一種現實,一種「基石」。它逼迫你直視自身,挖掘內在的力量。就像沙漠中的植物,它們不是因為喜歡乾燥而生長,而是為了生存不得不適應。而當它們在極端環境下綻放時,其生命力與美感,便超越了溫室中的花朵。我歌頌苦難,並非鼓吹受虐,而是因為它能磨礪人心,讓人在絕境中看清事物的本質。每一句詩,都像唸珠上的每一粒珠子,是抵抗死亡的一種方式,一種對虛無的抗議。
哈珀:您將詩歌比作「唸珠的每一粒」,這太妙了!我能感覺到那種詩人獨有的、與現實搏鬥的孤獨與堅韌。我想,這也解釋了您在《Pages du carnet-noir》(黑筆記頁)中對孤獨的描寫吧。比如這句:「在你的書中,不要過著隱士的生活。」(Ne vis pas en reclus au milieu de tes livres.)這與您自身的經歷有關係嗎?作為一個詩人,您如何看待孤獨?它是否也是一種必要的修行?
蒂埃里·桑德爾:當然,哈珀先生。詩人往往是孤獨的,因為他們試圖觸及的,是言語無法完全表達的、人類最深層的感受。在《黑筆記頁》這一章,我更直接地探討了個人的內在風景。
Dans la vie où tu vas, ne crains pas d’être seul,
Mais garde intactes tes pensées,
Et couche en ta tristesse ainsi qu’en un linceul
Tes illusions dispersées.
Car, que tu sois plus tendre ou que tu sois plus dur,
Tout méconnaîtra ton génie,
Et vois ! Si tes espoirs sont tenaces, l’azur
Les raille, à moins qu’il ne les nie.
在你要走向的生活中,不要害怕孤單,但要保持你的思緒完整。用你的悲傷,像壽衣一樣,包裹你那些散落的幻象。因為無論你多麼溫柔或堅強,世人都不會理解你的才華。看吧!即使你的希望再堅韌,藍天也會嘲笑它們,甚至否定它們。
這首詩,其實就是我的心聲。在生活中,人終究是孤獨的。尤其當你試圖去觀察、去思考那些深層的議題時,會發現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你。你的天賦,你的掙扎,你的希望,在廣闊的世界面前,顯得如此渺小,甚至會被漠視。所以,孤獨並不可怕,它甚至是一種「守護」。它迫使你回到內心,與自己的思想獨處。在悲傷中,將那些曾經的幻象一一埋葬,才能讓真正的自我與清晰的思緒浮現。
你看那邊,一隻小蜥蜴正靜靜地趴在岩石上,一動不動,彷彿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它沒有同伴,沒有喧囂,只有專注地感受著太陽的溫度,以及等待著可能出現的獵物。那也是一種孤獨,一種純粹而有力量的狀態。
哈珀:是的,我深有同感。在失落之嶼的探險中,我也常常需要獨自面對未知的叢林與險惡的地形。在那些時刻,只有內心的信念才能支撐我繼續前行。這種與自然相處的孤獨,反而讓我對生命有了更深刻的體會。您在詩中也提到了「命運」(destin)與「運氣」(hasard),像是這兩句:
Le hasard n’est-il point le maître des combats ?
Accepte ta victoire, accepte ta défaite.
Nul ne commande aux dieux et nul n’est leur prophète.
這似乎在說,生命中許多事情都是偶然的,而非必然。這是否反映了一種戰後的虛無主義情緒?或是您對人類掌控自身命運的局限性有著清醒的認知?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您問到了核心。是的,戰爭的殘酷性,就是對人類自大的一記重擊。我們曾以為能主宰一切,但一場全球性的浩劫,讓我們看到了命運的無常與偶然的力量。你看,我寫的這幾句:
Il faut tout supporter sans se plaindre ici-bas.
Le hasard n’est-il point le maître des combats ?
Accepte ta victoire, accepte ta défaite.
Nul ne commande aux dieux et nul n’est leur prophète.
N’as-tu jamais appris que tu n’es rien, vivant,
Sinon l’ombre d’un songe où s’amuse le vent ?
在人間,我們必須承受一切而不抱怨。難道命運不是戰鬥的主宰嗎?接受你的勝利,也接受你的失敗。沒有人能命令神祇,也沒有人是他們的先知。你難道從未學到,活著的時候,你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場被風玩弄的夢影?
這不是徹底的虛無主義,而是對現實的清醒認知。我們是如此渺小,如同風中的夢影。勝利或失敗,往往都超出了我們的掌控。承認這一點,並非放棄掙扎,而是學會「接受」。接受命運的無常,接受自己的局限,然後才能在其中找到真正的自由。這就像在沙漠中遇到沙塵暴,你無法與之抗衡,只能俯身臣服,等待陽光重新照耀。正如我詩中所說:
Fais comme lui. Le fou, seul le fou se révolte
Et résiste au destin plus dur qui l’aveugla.
Si le vent aujourd’hui souffle sur ta récolte,
Attends que le soleil retrouve son éclat.
像那謙卑的駝隊商人一樣,愚者才會反抗那使他盲目的嚴苛命運。如果風現在吹散了你的收穫,那就等待太陽重新綻放光芒。這是一種順應自然,等待時機的智慧。
哈珀:這種「接受」的智慧,聽起來既悲觀又豁達,有種東方哲學的韻味。這讓我想起在我的探險筆記中,曾記錄過一種生長在火山岩縫裡的蕨類。它們不與其他植物爭奪陽光與養分,只是默默地在貧瘠的石縫中扎根,等待雨水的滋潤,然後在岩壁上鋪展開一片翠綠。它們接受了環境的苛刻,卻依然頑強地活著,並展現出獨特的美。這似乎也是您詩中「沙漠之花」的另一種體現。在《Fleurs du désert》的XV首詩中,您寫道:「誰能懷疑你在沙下找到花朵的喜悅?」這「喜悅」與之前的「痛苦」似乎形成了一種對比,您是如何在詩中平衡這種對立的情感,並最終導向一種更深層次的希望呢?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您是真正的博物學家,能從自然的細微處看到生命的哲理。那蕨類植物的例子,完美地詮釋了「沙漠之花」的精髓。的確,我詩歌中的「痛苦」與「喜悅」並非簡單的對立,而是互為表裡,共同構成了生命的完整圖景。
Tous les jours ne sont pas de cendre dans la vie.
Porte sans en gémir le poids de tous les jours,
Car la joie a ses jeux, ingrat, et t’y convie,
Et veux-tu les nier parce qu’ils sont trop courts ?
Ainsi, dans le désert où vont les caravanes
Sous l’implacable ciel tendu d’âpres couleurs,
Qui pourrait soupçonner le plaisir que tu glanes
En trouvant sous tes pas, ô prodige, des fleurs ?
生命中並非每天都是灰燼。不要抱怨地承受每一天的重擔,因為喜悅有其遊戲,忘恩負義的人啊,它邀請你參與,難道你要因為它們太過短暫而否定它們嗎?就像在無情的沙漠中,在嚴酷的色彩下,商隊緩緩前行,誰能預料你腳下竟然能撿拾到花朵的喜悅,這真是奇蹟啊!
我從不否認痛苦的存在,但同時我也堅信,生命中總會有一些「奇蹟」般的喜悅時刻。這些時刻可能極其短暫,像沙漠中轉瞬即逝的花朵,但它們的珍貴之處恰恰在於其稀有與難得。正因為經歷了灰燼般的日子,那些微小的快樂才顯得格外璀璨。我的詩歌不是要描繪一個虛假的烏托邦,而是要在殘酷中尋找真實的生機。這份希望,不是盲目的樂觀,而是基於對生命韌性的深刻理解。它是一種「發現」的喜悅,一種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瞥見美與意義的驚訝。
詩歌的價值也在於此,它能在看似無意義的日常中,點亮那些微不足道卻又閃耀的瞬間。就像那隻在花園中輕盈飛舞的蜂鳥,牠的振動翅膀,為整個場景帶來一絲輕快與生機。即使周遭一片寂靜,牠的存在也足以點綴出別樣的風采。
哈珀:這種「發現」的喜悅,確實是博物學家們在野外探險時最深刻的感悟。它讓我們在枯燥的記錄與漫長的等待中,找到繼續前行的動力。我想,這也與您在《黑筆記頁》第十首詩中,將「悲傷」視為「守護者」的理念不謀而合吧。您說悲傷是「一位溫柔的姊妹」,會「在逆境中更好地支撐你」。這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卻又充滿力量。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您抓住了精髓。悲傷,確實是我詩歌中一個重要的主題,但它絕非弱點,而是一種力量。
Ne crains pas la tristesse, elle est ta sauvegarde,
Et seul un cœur mesquin la redoute et la fuit.
Accueille-la comme une sœur douce. Regarde,
Elle t’ouvre sa main légère dans la nuit.
Elle veut une place au secret de ton âme
Pour te soutenir mieux aux jours d’adversité.
Elle est ta grande sœur discrète, et ne réclame
De toi qu’un peu d’amour et beaucoup de bonté.
不要害怕悲傷,它是你的守護者。只有渺小的心靈才會害怕並逃避它。將它像一位溫柔的姊妹般迎接吧。看,它在黑夜中向你伸出輕柔的手。它希望在你靈魂的深處擁有一席之地,以便在逆境的日子裡更好地支撐你。它是你那位謹慎的姊姊,只向你索求一點愛和許多善良。
悲傷,它迫使你面對現實,讓你無法逃避內心的脆弱。但正因為如此,它也成為了一種「守護」,提醒你人性的深廣。一個從未經歷悲傷的心靈,是膚淺的,是無法真正理解喜悅的。悲傷教導你同情,教導你堅韌。它不是要擊垮你,而是要讓你更強大、更完整。它像一位沉默的嚮導,在黑暗中輕柔地引導你,讓你在最需要支撐的時候,找到內在的力量。它不要求太多,只需要你的一點點愛與善良去接納它。
在這片看似寂靜的沙漠中,你看,遠方有一隻沙漠狐狸,牠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光。牠孤獨地穿梭於沙丘之間,但牠的存在本身,就是這片荒野中一份不屈的生命力。悲傷,就像這隻狐狸,看似獨立而疏離,卻是這片風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因此增添了其獨特的美感。
哈珀:蒂埃里·桑德爾先生,與您對談,我感覺如同在荒漠中找到了一片綠洲,清澈而充滿智慧。您將生活的苦難與內在的掙扎,昇華為如此深刻而動人的詩篇,這份力量,令人敬佩。特別是您對「沙漠」、「花朵」、「記憶」以及「悲傷」的詮釋,讓我對人性的韌性有了新的理解。這不僅僅是詩歌,更是對生命的透徹領悟。感謝您與我分享這些寶貴的見解。
蒂埃里·桑德爾:哈珀先生,能與一位如此細膩且充滿好奇心的博物學家對談,我的靈魂也得到了滋養。這片沙漠,因為您的到來,也綻放了新的光芒。願我的詩歌,如同那沙漠中偶遇的花朵,能為您的探險旅程,帶來一絲短暫卻真實的慰藉。
此刻,隨著桑德爾先生的話音落下,那股乾燥的焚香氣味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帶有泥土與濕氣的島嶼芬芳。金色的沙丘開始模糊,周圍的岩石陰影也慢慢變回了我木屋中熟悉的牆壁。旅人蕉的葉片在窗外再次沙沙作響,陽光也透過真實的葉隙,在我手中的《Fleurs du désert》書頁上舞動。這一切,都如同一場關於沙漠與花朵的夢境。
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讓我對桑德爾先生的詩歌有了更深的體會。他不是用華麗的辭藻去歌頌生命,而是用最樸實、最直接的語言,去揭示生命最本質的掙扎與美好。那些「沙漠之花」,是他在苦難中堅持創作,在困惑中尋找意義,在孤獨中擁抱悲傷的證明。而這,也正是他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