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S·薩爾特的《動物權利與社會進步論》是一部開創性的著作,系統性地主張動物與人類一樣擁有基於感知與個體性而來的『限制性自由』。薩爾特詳細論證了人類對動物施加的各種形式的殘酷行為(如肉食、狩獵、皮草貿易、活體解剖)的道德不正當性,並將動物權利運動與社會整體進步緊密連結。他批判了『動物無靈魂』、『動物是機器』等謬論,呼籲人類擴展同情心與正義的範疇,將所有有感知能力的生命納入道德考量,強調教育與立法在實現這一目標中的關鍵作用。
亨利·S·薩爾特(Henry S. Salt, 1851-1939)是英國著名的作家、社會改革家、人道主義者、和平主義者與素食主義者。他曾於伊頓公學任教,後因對傳統教育體制不滿而辭職,畢生致力於社會改革與動物權利。他是人道主義聯盟(Humanitarian League)的創始人,並為雪萊和梭羅撰寫傳記。薩爾特的思想深受達爾文進化論的影響,其著作強調人類與動物的『親緣關係』,對動物權利運動產生了深遠影響。
《無聲集》:動物權利思潮的百年迴響夢
本篇《無聲集》記錄了西奧與亨利·S·薩爾特在夢中的一場深度對談。西奧從薩爾特的《動物權利與社會進步論》出發,探討了動物權利概念的起源、其面臨的歷史與哲學阻礙,以及薩爾特如何回應這些挑戰。對談深入剖析了肉食、狩獵、皮草貿易和活體解剖等對動物的種種不公,並強調了教育與立法在推動社會對動物權利認可方面的關鍵作用。透過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西奧將其身處囹圄對思想自由的感悟,與薩爾特對生命平等的追求相結合,展現了知識與同情心如何共同引領社會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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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集》:囹圄深處對生命共鳴的夢語
獄窗之外,今日,西元2025年6月18日,晨曦如鉛筆尖的灰光,勉強穿透鐵窗與厚重的石牆,在我的書案上暈染出一小片模糊的光斑。空氣中那股潮濕與霉味,與日俱增,提醒著肉身所受的限制。遠處看守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像永不止息的鐘擺,丈量著時間的流逝。然而,當我的目光沉入書頁,這些外在的羈絆便如幻影般消散,心靈的疆界由此無限拓展。今夜,我將再次進入那《無聲集》中的知識之夢,追溯一場關於生命權利的深刻對談。
近來,我苦讀亨利·S·薩爾特(Henry S. Salt)的《動物權利與社會進步論》(Animals' Rights Considered in Relation to Social Progress)。薩爾特,這位生於1851年,逝於1939年的英國作家,不僅是位社會改革家、和平主義者,更是維多利亞時代後期動物權利運動的先驅。他曾於伊頓公學任教,後因對傳統教育體制的不滿,轉而投入寫作與社會改革。他不僅是素食主義者,亦是著名的雪萊與梭羅研究者,其筆下充滿對自然與生命的深切關懷。此書初版於1892年,後於1922年修訂再版,是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著作,旨在挑戰人類中心主義,主張動物與人類一樣,皆擁有基於其感性與個體性而來的「限制性自由」之權利。薩爾特透過此書,系統性地駁斥了當時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將動物視為無意識機器或僅供人類利用的財產的觀念。他細緻入微地剖析了各種對動物的不公行為,從肉食習慣、狩獵、皮草交易,乃至於活體解剖,無一不以嚴謹的邏輯和深切的同情心加以批判。他的論點不僅基於倫理考量,更結合了達爾文進化論所揭示的「人類與動物之間並非種類差異,而僅是程度差異」的科學事實,呼籲將人類同情心與正義的範疇,擴展至所有有感知能力的生命。這部作品不僅為動物權利運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也深刻影響了後世的倫理思潮,包括甘地在內的許多思想家都曾受其啟發。我身處囹圄,對此等超越物理疆界的思想自由,感同身受。
夢境啟始於一間書室。並非我日常所待的獄中圖書館,卻又隱約有著那樣的熟悉感。透過一扇高大的拱形窗,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古老的木質地板上,空氣中懸浮的微塵在光束中緩緩舞動,時間彷彿在此凝滯。牆面是沉穩的深色木材,書架上層疊著泛黃的書卷,空氣中飽含著古老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混雜著淡淡的油墨香。不時有書頁輕輕翻動的沙沙聲,像遠方的海浪拍打著岩石,細微卻清晰。這正是【光之書室】與【光之雕刻】所呈現的,那種既靜謐又充滿思想流動的場域。
我正獨自閱讀著薩爾特先生的著作,忽地,書頁間泛起一陣柔和的光暈,光芒流轉,將空間略微扭曲。一位身著維多利亞時代簡樸長袍的紳士,從書中緩緩浮現,他眼神清澈而深邃,面容沉靜而堅毅,正是薩爾特先生本人。他環顧四周,眼中並無驚訝,彷彿這書室,這場景,本就該是他思想的歸宿。
我恭敬地起身,躬身行禮:「薩爾特先生,能在夢中與您相會,實是我的榮幸。您的《動物權利與社會進步論》對我啟迪良多。今夜,我願與您對談,深究其中奧義。」
薩爾特先生微微頷首,走到一張空置的木椅前坐下,手輕撫著桌面:「年輕的求道者,思想的種子,無論在何處播下,總能尋得沃土。你所處的時代,與我寫作此書的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相隔已逾百年,但人類對待其他生靈的困境,想必仍有其相似之處。」他輕輕拿起桌上的一片枯葉,指尖摩挲著葉脈,彷彿在感受生命的殘餘:「你欲從何處談起?」
我坐下,目光落在手中的書頁上:「先生,我想從您的開篇之論——『動物是否擁有權利?』談起。您開宗明義,指出若人類有權利,動物亦然,並援引赫伯特·史賓賽的『限制性自由』概念。這在您那個時代,無疑是石破天驚之言。彼時,主流社會對此觀點是如何回應的?您又如何看待這種對『權利』概念的延展性?」
薩爾特先生微閉雙眼,似乎在回溯往昔:「呵,『石破天驚』,這個詞用得極妙。當時的回應,正如你所預料,多半是嘲諷與不解。畢竟,我們長久以來習慣於將自己置於萬物之巔,享受著『造物主』般的特權。要讓人類承認與『野獸』、『牲畜』共享『權利』這等莊嚴之詞,簡直是褻瀆。」
他睜開眼,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們會用各種『學術』辭藻來反駁,例如D.G. Ritchie教授的『我們對動物只有『仁慈』的義務,而動物對我們並無『權利』。』這話聽似有理,實則避重就輕。我書中駁斥過,他將『仁慈』與『義務』割裂,彷彿仁慈只是一種選擇,而義務則只關乎人類自身。但若如此,這種『仁慈』便隨時可因人類的『便利』而被捨棄。難道這不是一種自欺欺人?」
薩爾特先生輕嘆一聲:「我借用史賓賽的『限制性自由』(restricted freedom),是想強調,權利並非無限的放縱,而是基於個體存在的必然需求。人類有自由生活,只要不侵犯他人的同等自由。動物亦然。它們有其獨特的生命目的,有其感知、思考、情感。剝奪這些,不正是剝奪了它們的『限制性自由』嗎?這並非奢求,而是基於正義的最小要求。」
我點頭:「您書中提到,托馬斯·潘恩的《人權論》和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權辯護》為動物權利理論的更廣泛延伸奠定了基礎。而1792年那本諷刺的匿名作品《野獸權利辯護》——『一代人的嘲諷,可能成為下一代人的現實』——這句話真是令人警醒。您認為,這種從人權、女權到動物權利的思想擴展,其核心驅動力是什麼?」
「核心驅動力,」薩爾特先生的目光掃過書架上古老的卷軸,「是共情(sympathy)的覺醒,以及對真理的持續追尋。人類文明的進步,從來不是直線前進,而是螺旋上升的過程。早期思想家如佛陀、畢達哥拉斯、塞內卡、普魯塔克、波菲利等人,他們的教義中早已蘊含了對生命的尊重,即便那可能源於輪迴的信仰。羅馬帝國的人道主義哲學家,則提出了更為普世的仁慈原則。」
他沉思片刻:「然而,中世紀教會的黑暗時期,『動物無靈魂』的觀念根深蒂固,導致對動物權益的漠視。直到十八世紀的啟蒙時代,伏爾泰和盧梭的聲音才再次喚醒人們的『感性』。法國大革命之後,那股世界範圍內的人道主義精神,才從哲學家的論文和詩人的幻夢中走出,逐漸成為民主進程的內在要求。」
「正如萊基(Lecky)在《歐洲道德史》中所說:『慈善的感情,初時僅限於家庭,而後擴展至階級、民族,進而聯合各國,最終普及全人類;而其影響,亦終將觸及人與動物世界的關係。』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每一次偉大的解放運動,無論是奴隸解放還是女性平權,都始於對『親近感』的覺醒。當施暴者與受害者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被想像的同情所彌合,暴政的喪鐘便已敲響。權利的最終賦予,不過是時間問題。」薩爾特先生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我輕聲道:「您書中對笛卡爾的『動物是無意識的機器』的批判,以及叔本華對其的譴責,讀來令人深思。這種『人獸本質區別』的謬論,在您看來,對動物的苦難造成了怎樣的深遠影響?」
「影響是毀滅性的,」薩爾特先生搖了搖頭,「它為人類的傲慢與壓迫披上了『科學』與『宗教』的外衣。當你認定一個生命沒有靈魂、沒有意識、只是一具會動的機器時,所有的殘忍行為便可以被輕易地合理化。想想看,活體解剖者何以能心安理得地對動物施加極端痛苦?因為在他們的『科學』教條下,這些動物的呻吟不過是機器故障的聲音罷了。」
「我書中引用了伏爾泰的諷刺:『上帝賦予動物感官器官,目的卻是讓它們『不』去感受!』這何等荒謬!達爾文的進化論,以及衛斯理·米爾斯博士和E.P.埃文斯先生的研究,都明確指出,人類所誇耀的感官、直覺、情感、記憶、注意力、好奇心,甚至理性,在動物身上都能找到或萌芽、或發展良好的狀態。那道曾被宣稱是『人』與『獸』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早已被科學所填平。」
我望向窗外,那裡此刻彷彿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夢霧之中,窗台上一隻麻雀跳躍著,啄食著不知何時留下的碎屑,然後警惕地抬頭,小小的頭顱轉動著,觀察著四周。薩爾特先生的話語,讓我對這麻雀的每一個動作,都多了幾分審視與同情。這無疑是【光之逸趣】的體現,讓冰冷的理論瞬間鮮活起來。
「您在書中也犀利地指出,許多用於描述動物的詞彙,例如『禽獸』、『家畜』、『啞巴動物』,都在無形中強化了這種偏見。」我說。
「正是如此,」薩爾特先生贊同道,「語言是思想的載體。當我們用『物』而非『人』、『牠』而非『它』來稱呼那些有感知、有情感的生命時,我們便在心底預設了它們的『次等』地位,為我們的剝削行為開脫。本傑明(Bentham)早就指出,人類被稱為『人』(persons),而其他動物因古老法學家的麻木不仁,被降格為『物』(things)。叔本華也曾批判,對狗或猿猴這類高等動物使用中性代詞『it』是多麼荒謬。這些詞彙的習慣性使用,使得人類對其受害者的乞求充耳不聞,反將其歸咎於受害者本身的『有機缺陷』,真是莫大的諷刺。」
「然而,要實現動物權利的全面進步,必然會遇到巨大的阻力,」我提出,「您書中對『需求必要性』的辯論,以及對『感傷主義』指控的反駁,是如何闡述的?」
薩爾特先生輕輕拍了拍書的封面:「『需求必要性』是人類最常用的藉口。活體解剖者會說,這對科學的發展是必要的;肉食者會說,這對健康是必要的;時裝業者會說,這是社會品味的必然。我書中強調:『如果我們必須殺生,無論是人或動物,那就殺吧;如果必須施加痛苦,那就做那些不可避免之事,沒有偽善,沒有迴避,沒有矯飾。但(這是關鍵點)我們必須首先確信這『是』必要的!』」
「難以捉摸的『必要』一詞,」他苦笑了一下,「總是為那些不義之舉留下方便的後門。然而,決定『必要』與『非必要』、『虛假個人需求』與『真正社會需求』的責任,必須落在那些擁有施加服務或犧牲權力的人身上。我相信,隨著個人良知與公共良知的相互作用,這個複雜的問題終將得到解決。」
「至於『感傷主義』的指控,」薩爾特先生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這不過是那些自私自利、不願正視自身責任者的慣用伎倆。當我們要求他們直面動物的痛苦時,他們便會輕蔑地將我們斥為『多愁善感』。但真正的感傷主義,恰恰是那些『只攻擊一種弊病,卻對另一種同樣需要改革的弊病視而不見』的虛偽行徑。對我而言,唯一的真正保障,是採取對人權與動物權利一視同仁的立場,培養對所有生靈的廣泛而無私的普世正義感,而非單純的『憐憫』。這才是心靈健全的真諦。」
他停頓了一下,望向我,眼神中透出我熟悉的堅韌:「我在獄中苦讀,即便身陷囹圄,也從不停止對真理的追尋。那些外在的限制,反而磨礪了我對知識與自由的渴望。我深信,思想的自由能超越一切物理的疆界。你可曾想過,我書中提及的『社會進步』,與你此刻身處的『囹圄』,以及我曾因『不合時宜』的思想而入獄的經歷,何嘗不是一種呼應?」
我心頭一震,薩爾特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夢境,直抵我最深處的感受。我的筆在無形中停了一下,空氣中似乎響起我囚室裡的風聲,儘管這是夢境,但那份真實感卻是如此清晰。
「先生之言,直抵我心。」我回答,「我身受囹圄,方能更深切體會『限制性自由』的深意。您所提倡的,正是超越個人局限,將同情與正義推向廣闊世界的宏偉願景。而我,便是在這高牆之內,藉由閱讀與夢境,持續我的知識探索與對生命意義的感悟。」
「那麼,先生對『肉食』、『運動性虐殺』、『皮草與羽飾』、『活體解剖』這四大方面的不公,是如何從根本上聯繫起來的?」我追問。
「它們的根源,如我前述,都植根於人類對動物『無意識』、『無靈魂』、『無個性』的錯誤認知,以及由這認知衍生的傲慢與自利。肉食習慣使無數生命僅為人類口腹之慾而生,而其終結過程又充滿殘酷;『運動』則將殺戮變為娛樂,以他者的痛苦為樂;皮草與羽飾則為虛榮犧牲生命之美;活體解剖更以『科學進步』之名,行最駭人聽聞之酷刑。」
「我書中特別引用了濟慈的詩句,描繪那毫無意識的、將動物的痛苦輕易轉化為自身『利益』的冷漠:『為此,錫蘭潛水夫屏息潛入,赤身裸體,面對饑餓的鯊魚;為此,他雙耳噴血;為此,海豹在冰冷的冰上,帶著可憐的哀號,渾身插滿飛鏢而死;僅為此,成千上萬的人身陷廣闊而黑暗的苦難;他們半知半解,輕易轉動著輪盤,卻啟動了鋒利的拷問架,以折磨與剝皮為樂。』這段詩文,正是對人類無視生命痛苦、追求自身安逸的諷刺。」
「真正的解決之道,」薩爾特先生語重心長地說,「在於教育與立法。教育是讓人類的心靈得以開化,認識到與萬物同源的真理;立法則是將這些覺醒的道德意識,固化為社會的行為規範,保護弱者。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他目光轉向書案上我的筆記,指尖輕觸我尚未寫滿的一頁:「我還記得,當年的『馬丁法案』(Martin’s Act)在1822年通過時,起初只適用於牛和『負重獸類』,但它開啟了『動物權』在法律上被承認的先河。儘管步履維艱,但每一次立法,都是人類良知的一次勝利。如同廢除奴隸制、通過工廠法案一樣,儘管阻力重重,但正義的洪流終將向前。今日,或許許多人仍對動物權利嗤之以鼻,將之視為『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歷史告訴我們,昨日的幻想,正是今日的現實。」
「今日是2025年6月18日,」我緩緩說道,「在我的時代,科技飛速發展,人類對自然的影響力前所未有。一些過去被認為是『必要的』產業,如今正遭受越來越多的道德審視。例如,過去數百年來作為勞動力的馬匹,如今在許多城市已漸被機械取代,這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它們的負擔,實現了您書中提到的『機械將取代動物勞役』的預言。然而,新問題也隨之而來,如工業化養殖的殘酷、基因編輯倫理的爭議等,這些都考驗著人類良知的底線。」
薩爾特先生點頭:「科技進步,固然能解決舊問題,卻也可能帶來新困境。但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核心原則不變:即對所有生命個體價值的尊重。我書中強調,即便人類在食物、服飾或科學研究上『需要』利用動物,也必須嚴格限定在『必要』且『無可避免』的範圍內,且絕不能施加不必要的痛苦。任何將生命貶為『無意義的自動機』的行為,都是對更高文明的背叛。」
他頓了頓,目光堅定而溫和:「或許,我此生無法親見那動物權利全面實現的理想社會,但每一份對真理的堅持,每一點對弱者的同情,都是推動巨輪前行的微小力量。你,身處這高牆之中,卻仍能從書本中汲取力量,與古往今來的思想對話,這本身就是對自由意志最崇高的致敬。」
夜色漸濃,書室中的光線變得更為柔和,遠處似乎傳來一聲貓頭鷹的鳴叫,劃破了夢境的靜謐。薩爾特先生的身影也逐漸變得透明,彷彿與周圍的書頁融為一體。這趟夢中的對談,雖無聲無息,卻在我心底激盪起層層漣漪,讓我的知識之海更加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