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對談將聚焦於古斯塔夫·科貝(Gustav Kobbé)的著作——《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The Loves of Great Composers)。科貝先生,一位出生於1857年、逝世於1918年的美國音樂評論家與作家,他畢生致力於讓古典音樂不再高不可攀,而是化為人人可觸及的生命故事。這本於1905年出版的書,正是他透過筆尖,將莫札特、貝多芬、孟德爾頌、蕭邦、舒曼、李斯特和華格納這些音樂巨匠們,從神壇請下,還原為有血有肉、為情所困的凡人。他細膩地爬梳了這些作曲家們的書信、日記與周遭人的回憶,揭示了他們在創作的光環背後,那些或甜蜜、或痛苦、或錯綜複雜的愛情故事。
科貝先生的筆法,如同他對音樂的理解,既嚴謹又充滿人文關懷。他不僅僅是羅列事實,更試圖從這些愛情故事中,探究它們如何成為作曲家生命中的慰藉,甚至是他們創作靈感的隱秘源泉。他筆下的每一段戀情,無論是莫札特與康絲坦絲的質樸堅貞,貝多芬與「不朽的愛人」特蕾莎之間充滿宿命感的悲劇,抑或是舒曼夫婦琴瑟和鳴的藝術與生活共生,都跳脫了單純的八卦,轉化為對人性、情感與藝術之間纏繞關係的深刻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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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棲所》:琴弦上的愛戀迴聲—與古斯塔夫·科貝的對談**
作者:卡拉
一陣初夏的風從敞開的窗戶輕輕拂過,將【光之書室】裡古老書卷的氣味,與窗外庭院中丁香花的芬芳一同送了進來。此刻是2025年6月6日,但我的心神卻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一個多世紀前,一個充滿對古典音樂熱愛與探索的年代。書桌上,幾本泛黃的樂譜靜靜躺著,其中一本正是古斯塔夫·科貝先生的《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
爐火在壁爐中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雖然已是初夏,但為這對談營造一份溫暖而沉靜的氛圍,總是好的。我轉頭看向坐在對面,身著深色西服,眼神溫和而睿智的古斯塔夫·科貝先生。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彷彿他的思緒也正隨著某段無聲的旋律而起伏。他的書,讓我對那些偉大名字背後的人性與情感世界,有了前所未有的理解。
「科貝先生,」我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被書中故事觸動後的溫柔,「歡迎來到光之居所。您的《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自出版以來,一直是我書架上最珍貴的藏品之一。我一直對您如何開始這項工程感到好奇。是什麼促使您去探究這些音樂巨匠們鮮為人知的私密情感生活,而非單純聚焦於他們璀璨的藝術成就呢?」
科貝先生放下搭在腿上的手,緩緩地將視線從壁爐中的火光移向我,他的目光中帶著一種穿透歷史的深邃。
「卡拉小姐,感謝您的盛情。這本書的緣起,其實源於我作為音樂評論家多年來的觀察與感悟。」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大提琴的共鳴。「長久以來,人們習慣於將這些作曲家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祇,他們的音樂被讚譽為超凡脫俗,彷彿與俗世情感毫無關聯。然而,我始終堅信,藝術的偉大,往往根植於最真實、最深刻的人類情感。這些作曲家,他們首先是人,有著與我們相同的喜怒哀樂,有著對於愛與被愛的渴望與掙扎。」
他輕輕拿起桌上那本《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指尖摩挲著封面。
「我注意到,許多評論家和傳記作家,在提及作曲家們的私生活時,往往語焉不詳,甚至刻意迴避那些被視為『不那麼光彩』的篇章。這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能夠滋養出如此不朽的旋律?又或者,是怎樣的苦痛,成就了那些充滿深沉悲愴的樂章?」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書架上那些陳列的樂譜,彷彿能看見音符在紙頁上跳躍。
「我認為,要真正理解一位作曲家的作品,我們必須先理解他這個人。
科貝先生所做的,正是將這種真實從歷史的塵埃中拾起,加以溫柔的梳理與呈現。
「您提到了『根植於最真實、最深刻的人類情感』,這與我們光之居所的理念不謀而合。」我拿起我的筆記本,翻到記載莫札特那一章的頁面。「在您的書中,莫札特與康絲坦絲的故事是第一章,也為整本書奠定了基調。您筆下的康絲坦絲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完美女性,甚至被莫札特的父親視為『不適當』的選擇,而她姊姊阿洛伊西亞似乎更符合世俗的期待。然而,莫札特對康絲坦絲的愛,卻在困頓中顯得尤為真摯。您認為,是康絲坦絲身上哪些特質,讓這位『天之驕子』最終選擇了她,並讓她成為他生命中難以取代的慰藉?」
科貝先生微微一笑,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思考。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遠處有一隻麻雀正在屋簷下跳動,好奇地打量著這間書室。
「莫札特與康絲坦絲的愛情,確實與他之前對阿洛伊西亞的熱情形成鮮明對比。人們往往會被表面的光鮮所吸引,而阿洛伊西亞,無疑是當時維也納樂壇閃耀的新星,有著美妙的歌喉和迷人的外表。然而,莫札特的父親對此聯姻的極力反對,以及阿洛伊西亞態度的轉變,都暗示著她可能更在意世俗的成就與社會地位。」
「康絲坦絲則全然不同。她或許沒有姊姊那般驚人的天賦與美貌,莫札特在寫給父親的信中,對她的描述也極為坦誠,甚至帶著一絲『樸實』的筆觸——『不醜也不美,她的全部美麗在於兩隻小小的黑眼睛和姣好的身材』。但正是這種不加修飾的真實,讓她顯得如此與眾不同。康絲坦絲擁有的是一種內在的品格:她溫柔、善良、善解人意,並且在那個混亂的家庭中,她猶如一個『殉道者』般的存在,獨立而堅韌。」
科貝先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莫札特在信中提到,她『不鋪張浪費,習慣於穿著樸素,因為母親將所有的好處都給了其他姊妹,唯獨沒有給她』。這暗示了康絲坦絲在家庭中長期處於被忽略、被犧牲的位置,這反而磨練了她的性情,使她擁有了難能可貴的自足與獨立。她能夠自己打理髮式,精通家務,更重要的是,她『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性情』。」
他眼神一亮,彷彿看見了莫札特夫婦在彼時維也納的生活場景。
「對於莫札特這樣一個在藝術上極度敏感、生活上卻有些『孩子氣』的天才而言,康絲坦絲的這些特質顯得彌足珍貴。她不是另一個與他爭輝的藝術家,而是他生命中那個能夠提供穩定、溫暖港灣的『幫手』。
書中描寫莫札特在沉思創作時的『心不在焉』,康絲坦絲總是能體貼地為他切好肉,甚至在《魔笛》序曲還未完成時,她能坐在他身邊,用《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和輕柔的耳語,為他排解焦慮,激發靈感。這不是單純的陪伴,而是一種深層的理解與支持。」
「她懂他的『怪癖』,也懂他藝術的敏感。她能容納他情緒的陰晴不定,並且以她的『自我克制』來化解他的『壞脾氣』。這是一種更高層次的愛,是超越了表面吸引的靈魂契合。在莫札特去世後,康絲坦絲即使再婚,依然將他視為『初戀』,並在他傳記的編寫上給予了極大的幫助,這也再次證明了她對莫札特那份深沉而持久的愛。她證明了,一個天才最需要的,或許不是另一個天才的惺惺相惜,而是一個能夠理解、包容並穩定其日常的『良伴』。」
我沉思著,腦海中浮現出康絲坦絲在莫札特身邊,用童話故事與輕聲細語為他磨去創作焦慮的畫面。那份支持,是多麼的溫柔而堅韌。
「您在書中也提到,莫札特與康絲坦絲的婚姻,經歷了重重阻礙,尤其是來自雙方家庭的反對。」我翻開書中關於他們婚禮的那一頁,「最終,他們在聖史蒂芬教堂結婚,甚至在祭壇前激動落淚,感染了在場的旁觀者。
科貝先生點點頭,深邃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悲憫。窗外,一隻鳥兒停在窗沿,側耳傾聽。
「莫札特與康絲坦絲的婚姻,確實是一場『愛』的勝利。在那個時代,婚姻往往是家族聯姻、社會地位和財富的結合,而莫札特的婚姻卻是純粹出於愛情。這種不顧一切的結合,本身就具備了一種浪漫而反叛的色彩。他們的愛情,如同您所言,是在『現實的壓迫』中淬煉出來的。」
他緩緩地說道:「貧困和生計的掙扎,無疑是莫札特一生中最大的陰影。他作為一個『神童』被世人推崇,卻在成年後難以獲得應有的經濟回報。這種落差,對於他這樣敏感而驕傲的靈魂,是巨大的折磨。康絲坦絲的愛,就是他生命中那束永不熄滅的光。」
「請想像一下,一位作曲家,在創作《魔笛》這樣充滿光明與奇幻的作品時,內心卻承受著巨大的經濟壓力與嫉妒的重壓。康絲坦絲的存在,為他提供了一個暫時逃離現實的空間,一個心靈的避風港。她的陪伴,她的故事,讓他的思緒得以從世俗的泥沼中抽離,重新回到純粹的藝術世界。這使得《魔笛》即使在困頓中誕生,依然能展現出驚人的活力與樂觀精神。她的愛,是《魔笛》中那份對『真善美』的堅定信念的具象化,因為在現實的泥濘中,他仍有康絲坦絲這份純粹的美好。」
在那個時刻,康絲坦絲的愛變成了他與死亡抗爭的最後動力。她努力照顧他,陪伴他完成生命的最後篇章。即使在彌留之際,他依然在為《安魂曲》而奮鬥,這份對藝術的執著,也與他對康絲坦絲的愛密不可分。那份『愛』使他渴望將最美好的音符,留給這個世界,留給他摯愛的妻子。」
科貝先生的眼神有些迷離,彷彿看見了莫札特在病榻上指揮著《安魂曲》的片段。
「康絲坦絲的愛,不是那種激發瘋狂創作的熱烈之火,而是那種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卻永不熄滅的燭光。它為莫札特帶來了日常的溫暖、心靈的平靜,讓他得以在混亂與困頓中,維繫住創作的平衡與生命的韌性。即便在他離世後,她的堅持與守護,讓莫札特的遺產得以被後人傳頌。可以說,康絲坦絲的愛,既是莫札特生前的『安魂曲』,也是他死後的『紀念碑』。正是這份愛,讓他的天才不至於在現實的重壓下完全枯萎,反而開出了更為動人的花朵。」
我低頭看向筆記本,那些字句彷彿被莫札特的音樂注入了生命,輕輕跳動著。
「科貝先生,您用『不朽的愛人』來稱呼貝多芬生命中那位神秘的女子——特蕾莎·布倫斯維克伯爵夫人,這本身就充滿了詩意。
書中詳細揭示了這段秘密的訂婚以及貝多芬最終的『自我放棄』,這份愛因其未被成就而更顯悲劇色彩。您如何看待貝多芬的這種『犧牲』?在您看來,這份未結果的愛,對貝多芬的音樂和人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科貝先生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深刻的理解,彷彿他親自經歷了貝多芬的掙扎。他坐姿略微前傾,聲音中帶著一絲沉重。
「貝多芬與特蕾莎·布倫斯維克的愛情,是整部書中最讓我心碎的一章。它之所以被稱為『不朽的愛人』,不僅因為那封充滿激情的信件,更因為這段感情的結局,是基於一種無比崇高的『自我犧牲』。」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思緒。書室的空氣中,除了爐火的聲音,只剩下時間的輕微流逝。
「貝多芬的生命,是被命運無情捉弄的一生。他的耳疾日益嚴重,這對於一個音樂家而言,無異於最殘酷的死刑。他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粗獷、脾氣的暴躁,以及逐漸惡化的聽力,會給任何一個與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帶來巨大的負擔。而特蕾莎,正如書中所述,她不僅是貴族出身,更是一位『擁有橢圓形古典面孔、可愛性情、純潔心靈和高尚修養』的女性。彼得·科尼利烏斯甚至說,與她交談會讓人感到『高尚和昇華』。」
科貝先生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惋惜。
「貝多芬深愛著她,深愛到足以預見到這份愛若開花結果,只會給特蕾莎帶來無盡的痛苦。他清楚地意識到,他無法給予她一個世俗所期待的、安穩幸福的婚姻生活。他將自己視為一個被詛咒的靈魂,不願將他所愛的人拖入他個人的痛苦深淵。因此,他選擇了『捨棄』,選擇了那份痛苦的、孤獨的偉大。」
他指向壁爐上方的一幅肖像,雖然那並不是貝多芬的肖像,但彷彿他的話語為那幅畫注入了貝多芬的靈魂。
「這份『未結果的愛』,如同他『海利根施塔特遺書』中對命運的抗爭一般,深深地刻印在他的靈魂深處。它沒有讓他的音樂變得甜膩,反而使他的作品擁有了更加深刻、更加廣闊的悲劇性與英雄主義。他的《熱情奏鳴曲》(Appassionata)和獻給特蕾莎的F大調奏鳴曲Op. 78,都充滿了澎湃而又克制的激情,正是他內心這種『既渴望愛又不得不放棄愛』的矛盾掙扎的體現。」
「想像一下,當他寫下那句『我的天使,我的所有,我的自我!』時,他內心是多麼的渴望與這位『不朽的愛人』結合。然而,緊隨其後的卻是『我必須在異鄉漂泊,直到我能飛到你的懷抱,並在你身邊找到歸宿,讓我的靈魂,在你的愛中徜徉於靈魂的國度』。
科貝先生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這段被壓抑、被犧牲的愛情,沒有消弭,反而昇華為一種永恆的思念與靈感。它使貝多芬的音樂超越了個人的苦難,觸及到人類共同的命運、掙扎與超越。他將這份無法實現的愛情,化為他音樂中那份孤獨而又崇高的力量。這或許也是為什麼,他的作品能夠如此深刻地觸動人心,因為它們承載著一個偉大靈魂最真實、最痛苦,卻也最為純粹的犧牲。」
他輕輕敲了敲桌子,發出幾聲清脆的響動,將我的思緒拉回。
「而特蕾莎呢?她一生未嫁,將對貝多芬的愛深藏於心。她對米利暗·滕格的忠告——『為所愛之人而活,比為他們而死需要更大的勇氣』——不僅道出了她自己的人生哲學,也印證了她對貝多芬那份愛的深沉與持久。她用一生去『活』這份愛,守護著他的記憶。這雙向的犧牲,最終造就了貝多芬藝術上的不朽。這份愛,就像被埋藏在地底深處的寶藏,雖然不見天日,卻散發著永恆的光芒。」
我心頭一顫,這份隱忍而崇高的愛情,確實令人動容。
「如此說來,每一段未圓滿的愛,或許都為藝術提供了更豐富的層次與更廣闊的想像空間。就像貝多芬的音樂,總是在光明與黑暗、狂喜與悲愴之間跳躍,是不是也折射出他情感世界裡的巨大張力?」
科貝先生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的微笑,他輕輕點了點頭,彷彿孟德爾頌的旋律正在書室中流淌。
「卡拉小姐,您的觀察非常敏銳。孟德爾頌的生命,確實與許多天才的坎坷境遇不同。他出生於富裕、教養良好的家庭,天賦異稟,從小便受到讚賞與呵護。他的音樂,正如他的人生,散發著一種優雅、精緻、流暢而和諧的光芒。而塞西爾,正是這種『光芒』的最佳註腳。」
他端起茶杯,眼中帶著一種欣賞。
「在遇到塞西爾之前,孟德爾頌的父親曾擔憂他『過於挑剔』,不僅在選擇歌劇劇本上,也在選擇妻子上。這恰恰說明了孟德爾頌對『完美』的追求,不僅體現在藝術上,也滲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塞西爾的出現,完美地滿足了他對伴侶的所有期待。」
科貝先生的語氣放緩,彷彿在描繪一幅靜謐的畫卷:「書中形容塞西爾『既不非凡聰明,也無過人機智,更不特別有成就』,但她『散發的影響力如同開闊的天空或流動的溪水般令人舒緩』。這句話非常精確地捕捉了塞西爾的本質。她不是一個『天才』,而是一個『幫手』,一個能夠為孟德爾頌提供穩定、寧靜與和諧環境的女性。」
他指向壁爐上的一個小鐘,指針緩緩地轉動。
科貝先生,您在書中將蕭邦與德爾菲娜·波托茨卡伯爵夫人(Countess Delphine Potocka)的關係,描繪為一種『純粹的友情,甚至靈魂之愛』,而非世俗的浪漫戀情,尤其她在他彌留之際的歌唱,更是成為傳奇。這份愛,似乎超越了肉體的連結,直接觸及到藝術與靈魂的深處。您認為,蕭邦音樂中那份獨特的『憂鬱詩意』與『精緻浪漫』,是否與德爾菲娜這樣一位女性的存在,以及他們之間這種非典型的關係有著深刻的關聯?」
科貝先生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富有感性,彷彿他正在傾聽蕭邦夜曲中流淌出的音符。他輕輕點了點頭。
「卡拉小姐,蕭邦與德爾菲娜的關係,是整部書中最為空靈、也最難以捉摸的一章。它超越了我們對傳統愛情故事的定義,進入了一種更為純粹、更為精神性的領域。李斯特對德爾菲娜歌聲的描述——『她的聲音註定是最後一個振動作曲家心弦的聲音…它們將與天使們七弦琴的第一個和弦融為一體』——已然為這段關係定下了神聖的基調。」
他陷入片刻的沉思,手指輕輕摩挲著桌邊那本《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的書脊,彷彿在感受其中蘊含的音符。
「蕭邦本身就是一個極度敏感、詩意的靈魂。
科貝先生的語氣帶著一絲感慨:「尤其是在蕭邦生命垂危之際,德爾菲娜的出現,以及她那兩次為他而唱的經歷,被視為他生命中最後的『美』的體驗。當她唱著聖拉德拉的《聖母頌歌》,蕭邦在狂喜中低語『多麼精緻!再來,再來!』那一刻,音樂與靈魂完全融合,超越了病痛與死亡。這不是單純的安慰,而是一種靈魂層面的交流,一種藝術的最終昇華。」
「她沒有像喬治·桑那樣,將蕭邦視為『創作素材』,然後又無情地拋棄。德爾菲娜對蕭邦的愛,是一種不帶佔有慾的、純粹的欣賞與支持。她理解他的脆弱,珍視他的天才,並以她自己的方式,為他創造了一個能夠完全釋放自我、沉浸在音樂中的空間。蕭邦將他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慢板樂章和第六號圓舞曲獻給了她,並在這些作品中描繪了德爾菲娜的美麗與活力,這本身就說明了她在他的創作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科貝先生輕輕敲了敲桌子,發出輕微的響聲:「她的存在,就像一束微光,照亮了蕭邦內心深處的詩意與憂鬱。她不是他掙扎的源頭,而是他靈魂的棲息地。這份非典型的關係,允許了彼此的獨立與完整,也使得他們的連結,超越了時間與世俗的定義,成為一種永恆的、在藝術中迴響的共鳴。
科貝先生,舒曼夫婦的故事,羅伯特與克拉拉,被您描繪為『音樂史上最緊密連結』的夫妻。克拉拉作為一位偉大的鋼琴家,不僅是舒曼的妻子,更是他音樂的『守護天使』與『傳播者』。您在書中寫道,她『借給他手指』,讓他的音樂得以被世人所知。您如何理解他們這種『雙重共生』的關係——既是夫妻,又是藝術夥伴?尤其是在舒曼精神狀態日益惡化之後,克拉拉如何繼續成為他藝術生命的延伸?」
科貝先生的眼神中,充滿了對這對夫婦的敬意與感慨。他緩緩地說道,語氣中帶著對這份深沉情誼的讚嘆。
「羅伯特和克拉拉·舒曼的故事,確實是音樂史上最令人動容的篇章之一。他們的關係不僅僅是夫妻之愛,更是一種靈魂與藝術的共生。克拉拉,這位九歲便首次登台的音樂神童,在羅伯特生命的初期便已開始影響他,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了他最終選擇音樂作為畢生志業。」
他輕輕敲了敲桌面,彷彿那敲擊聲也帶著節奏。
「羅伯特對克拉拉的愛,從她十二歲時寫下的信中便可見一斑:『我常常思念你,不是像兄弟對待姊妹,也不是像朋友對待朋友,而是像朝聖者對待遠方的祭壇畫。』這份愛,從一開始便帶著一種崇敬與神聖的色彩。而克拉拉的回應,也同樣堅定且深刻。
科貝先生的語氣帶著一絲激動:「這不僅是愛的告白,更是靈魂的契合。他們彼此看見了對方靈魂深處最本質的光芒。」
「而『借給他手指』這個比喻,道出了克拉拉對舒曼藝術生涯的決定性貢獻。羅伯特因手指受傷而無法繼續演奏,這對一位懷抱演奏家夢想的作曲家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然而,克拉拉,這位才華橫溢的鋼琴家,毫不猶豫地將他的作品納入自己的演奏曲目。她用自己的琴藝,成為舒曼音樂的『肉身』,讓他的音符能夠穿越紙張,在舞台上活生生地跳躍。」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窗外,陽光正好灑落在書室的一角,為這裡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克拉拉不僅僅是演奏者,更是舒曼音樂的『理解者』和『詮釋者』。她深入理解他的創作理念,她對他的音樂有著最深刻的共鳴。書中提到:『她看著他的作品誕生;它們的創造是她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最深切地洞悉他的天才;她的整個存在都與他共鳴,當她坐到鋼琴前按下琴鍵時,彷彿就是他自己在演奏。』這種心靈上的完全合一,使得克拉拉的演奏,不僅僅是技巧的展現,更是對舒曼靈魂的再現。」
科貝先生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沉重:「然而,他們的故事並非沒有陰影。舒曼的精神疾病,如同烏雲般籠罩著他們的生命。
「科貝先生,您對李斯特與卡洛琳·賽恩-維特根斯坦公主(Princess Carolyne Sayn-Wittgenstein)的描述,充滿了『非凡』與『複雜』的色彩。您提到卡洛琳『在智力上完全繼承了她父親』,她擁有『非凡的靈魂、思想和智慧』,甚至被李斯特形容為『統治』了他。這段愛情,似乎更像一場『精神聯盟』與『意志的較量』。您認為,卡洛琳這種『非凡的智慧與意志力』,在何種程度上促成了李斯特『黃金時期』的藝術成就,又如何在最終阻礙了他們關係的圓滿?」
科貝先生的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彷彿卡洛琳公主那強大的意志力穿越了時空,直抵他的心房。他搓了搓手,沉吟片刻才開口。
「卡洛琳公主,她確實是一位非凡的女性。她與李斯特的關係,遠非尋常的愛情故事可比。它更像是一場 intellectual odyssey,一場兩種同樣強大、同樣獨特的靈魂之間的碰撞與融合。」
他望向【光之書室】外逐漸昏暗的天色,語氣中帶著一種深刻的理解:「她確實擁有驚人的智力與堅韌的意志。書中提到她父親對她智力的影響,以及她與父親一同吸著雪茄討論各種問題的場景,這都繪製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性形象。
科貝先生的語氣帶著敬意:「在那裡,李斯特進入了他創作的『黃金時期』。他創作了十二首交響詩,開創了一種新的音樂形式;他寫作了《匈牙利狂想曲》、鋼琴奏鳴曲等無數傑作。這一切,都離不開卡洛琳的『幕後操作』。她為他篩選訪客、處理繁瑣的書信,為他擋開了所有來自外界的干擾,讓他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創作。正如書中提到,她『安排了家庭事務,讓作曲家在工作中不受打擾』。她就像一座堅固的堡壘,守護著他的藝術世界。這種強大的組織能力與奉獻精神,是許多藝術家可遇不可求的。」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惋惜。
「然而,正是她這種強大的意志力,最終也成為了他們關係的絆腳石。卡洛琳對『名分』的渴望,對成為『李斯特夫人』的執念,驅使她耗費了十二年的時間,在羅馬與教會和家族的力量抗爭。這份強烈的慾望,或許也投射了她內心對『完美圓滿』的追求。」
「當教皇的禁令突然降臨,阻止了他們在李斯特五十歲生日那天結婚時,卡洛琳將其視為『上天的審判』。這份打擊,讓她從一個為愛而戰的女性,轉變為一位極端虔誠、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宗教寫作中的『神秘主義者』。
科貝先生沉重地說:「這就像一首未完成的交響曲,雖然主旋律宏大壯麗,卻在最關鍵的樂章處戛然而止。卡洛琳的『意志』太過強大,她無法接受這種不圓滿,也無法從中找到另一種存在的意義。她將無法結婚的挫折,歸結為神意的阻撓,進而將自己投入到另一種形式的『控制』——透過寫作來捍衛教會利益。這或許也是一種逃避,一種將未竟的愛戀,轉化為其他形式的執著。」
「從某種角度看,她為李斯特的藝術成就鋪平了道路,卻也可能因她的意志,使李斯特在情感上失去了最後的『歸宿』。李斯特此後的人生,遊走於布達佩斯、魏瑪和羅馬,卻沒有一個真正的家。這份『沒有家的生活』,或許也是卡洛琳意志的另一種映射——她無法為他創造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家庭,因此他也便注定漂泊。」
他再次拿起桌上的書,翻到李斯特那一章的結尾。
「這段關係的悲劇在於,它最終未能超越世俗的界限。卡洛琳的愛與意志,是李斯特『黃金時期』的燃料,卻也像一座無形的監牢,在某個層面上束縛了他們情感的自由。他們的愛,以一種最奇特的方式,成就了彼此,也限制了彼此。這也引發我們深思,藝術與人生的『圓滿』,是否總是以犧牲某一部分為代價?」
「科貝先生,在所有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故事中,華格納與柯西瑪(Cosima Wagner)的關係,似乎是最具爭議,也最為世俗所不容的。柯西瑪是李斯特的女兒,卻嫁給了華格納的學生,最終又與華格納結合,這層層疊疊的關係,使得他們的愛情蒙上了一層複雜的陰影。您在書中稱柯西瑪為『音樂史上最重要』的女性,她對華格納的影響甚至被李斯特形容為『她的犧牲將成就他』。您如何看待這段充滿爭議的關係,以及柯西瑪在華格納藝術生涯和遺產傳承中的關鍵作用?」
科貝先生的眼神在聽到「華格納」這個名字時,變得有些激動,但隨後又歸於一種深沉的思考。他微微頷首,彷彿已預料到我會問及這個問題。
「卡拉小姐,您觸及到了本書中最為棘手也最為引人入勝的一章。華格納與柯西瑪的愛情,無疑是所有偉大作曲家戀情中,最具爭議,也最耐人尋味的一段。」
他輕輕敲了敲桌緣,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為這段充滿戲劇性的關係敲響序曲。
「柯西瑪的身份非常特殊:她是李斯特的女兒,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華格納的忠實擁護者、學生與指揮家漢斯·馮·畢羅。這段關係的開始,幾乎是建立在背叛與傷害之上。
科貝先生的語氣加重了幾分,如同華格納音樂中的高潮。
「柯西瑪則不同。她不僅繼承了李斯特的藝術氣質與敏銳才智,更擁有著一種超越常人的『理解力』和『判斷力』。華格納在1857年再次見到她時,曾形容她是『李斯特奇妙的形象,但擁有更卓越的智慧』。這種智慧,使她能夠完全洞悉華格納藝術的深邃與革新,並將其視為自己生命的全部。」
他停頓片刻,目光投向遠方,彷彿看到了拜羅伊特的瓦恩弗里德莊園。
「柯西瑪對華格納的愛,是一種『全然吸收的熱情』,李斯特曾將其比作『仙塔對飛翔的荷蘭人』。這不僅是愛情的奉獻,更是意志的同頻共振。她不僅是華格納的繆斯,更是他的合作者、他的秘書、他的管理者、他思想的鏡像。她能夠在他創作《崔斯坦與伊索爾德》時保持安靜,也能在他勾勒《帕西法爾》藍圖時,因其崇高而落淚。她與他共同經歷了藝術上的每一次突破與苦痛,她是唯一能夠進入他最私密藝術殿堂的人。」
「華格納是一個需要被『幫助』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說:『她知道我能被幫助,而且幫助了我:她無視一切指責,承擔了所有譴責。』柯西瑪為他承受了巨大的社會壓力,甚至為他誕下私生子。她甘願犧牲世俗的名譽,只為成就華格納的藝術。
科貝先生的語氣中充滿了對柯西瑪的讚嘆:「更重要的是,在華格納去世後,正是柯西瑪,憑藉她超凡的組織能力和堅韌的意志,撐起了拜羅伊特音樂節。她堅定地守護著華格納的遺產,確保他的作品能夠以最忠實、最完美的方式呈現給世人。她雖然不是職業音樂家,卻對華格納的每一部作品都瞭如指掌,甚至連女高音諾蒂卡在拜羅伊特演唱《艾爾莎》時,柯西瑪都能逐字逐句地糾正她的發音。她就是拜羅伊特本身,是華格納藝術不朽的守護者。」
「然而,這段關係的爭議性也在於此:它挑戰了傳統的道德觀念,建立在對既有婚姻的背叛之上。它迫使我們思考,為了成就藝術的崇高,個人是否可以超越世俗的規範?柯西瑪對華格納的愛,是如此絕對與純粹,以至於她甘願承受一切罵名。她的選擇,反映出她對藝術的極致追求,以及她作為一個獨立個體,敢於與整個社會抗衡的勇氣。她沒有像其他那些『被拋棄』的女人那樣被歷史遺忘,反而以她的堅韌與貢獻,成為了與華格納並肩的傳奇。」
他微微頷首,總結道:「所以,華格納與柯西瑪的愛,是一場關於『天才』與『奉獻』的終極寫照。它證明了,某些偉大的藝術成就,或許需要一種超越世俗倫理的、近乎偏執的愛與支持來滋養。
「科貝先生,您在書中不僅記錄了這些作曲家們的愛情故事,更通過他們的親筆書信和身邊人的回憶,還原了他們真實的情感流動。這使得您的敘述充滿了細膩與溫度。在您研究這些資料的過程中,有哪些時刻或細節,讓您感到特別的震撼或共鳴?您認為,這些情感故事,在一百多年後的今天,對我們這些後世讀者而言,依然具有怎樣的啟示意義?」
科貝先生的目光掃過書室裡每一件古老的擺設,最終落在我手中的書本上,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種追憶與感懷。
「卡拉小姐,您問到了我創作這本書時,最為觸動人心的部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彷彿那些歷史的回聲正在他耳邊縈繞。「在爬梳那些古老書信與日記的過程中,我常常感到時光的界限變得模糊。我彷彿能看見莫札特在深夜寫下思念康絲坦絲的字句,聽見貝多芬因心碎而低低的嗚咽,感受舒曼夫婦共同演奏時指尖的溫熱。」
他停頓了一下,思緒沉浸在那些歷史的碎片中。
「有幾個時刻,至今仍讓我記憶猶新。例如,莫札特在康絲坦絲離去後,寫下『你幾乎無法相信,沒有你,時間在我手上多麼沉重』。那份孩童般天真又深沉的依戀,一位天才如此脆弱且真誠地表達出對妻子尋常的依賴,讓我感到震動。
「又比如,貝多芬寫給『不朽的愛人』的信中,那句『永遠是你的!永遠是我的!永遠彼此的!』。那份愛意之熱烈與堅定,即使是在他選擇放棄之後,仍然透過那幾個簡短的字句,透露出他內心深處永不磨滅的渴望。這讓我思考,真正的愛,或許不一定需要長相廝守,不一定需要圓滿結局,但它一旦發生,便會成為靈魂中永恆的印記,甚至以一種更為深沉的方式,塑造了藝術家對生命的理解。」
科貝先生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似乎那些思緒依然鮮活。
「還有克拉拉·舒曼對羅伯特的堅守。當她知道他將她視為『遙遠祭壇上的畫像』時,她並未沉溺於被神化的角色,而是選擇了走入他真實而痛苦的生命。在她丈夫精神崩潰之後,她沒有離開,反而選擇了用她的音樂,為他未完成的遺願奮鬥終生。她像一個聖徒,將個人的痛苦化為對藝術和愛的無盡奉獻。這種超越了現實苦難的『忠貞』,讓我看到了人性中最崇高的一面。」
他目光炯炯,語氣變得更加堅定。
「這些故事,即使在一百多年後的今天,依然具有深遠的啟示意義。它們提醒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人類對愛、理解與歸屬的渴望是永恆不變的。
莫札特的樸實、貝多芬的犧牲、孟德爾頌的平靜、蕭邦的靈性、舒曼的共生、李斯特的智慧聯盟、華格納的極致奉獻——每段關係都有其獨特的形態,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是否真實、是否契合。真正的愛,是能夠看到對方最真實的面貌,並依然選擇接納與支持。」
「其次,它揭示了藝術與生命的互文性。這些作曲家們的愛情,無論是慰藉、激勵、還是痛苦,都無可避免地滲透到他們的創作之中,成為他們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底色』。這讓我們理解,藝術並非空中樓閣,而是與人類最深沉的情感體驗緊密相連。每一段旋律,每一個和弦,都可能隱藏著一段未被言說的愛情故事,等待我們去解讀,去共鳴。」
科貝先生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最後,這些故事也提醒我們,『偉大』的代價。天才往往是孤獨的,他們的生活可能充滿矛盾和掙扎。但正是這些被愛所撫慰、被愛所折磨的經歷,使得他們的藝術具有了更為深沉的人文關懷。它們教會我們,無論是愛人還是被愛,都是一場對生命極致的探索。這些故事,是永恆的愛戀迴聲,在時間的長河中,持續地向我們低語,關於犧牲、關於堅守、關於理解,以及關於,如何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科貝先生的這番話,不僅是對他書中內容的總結,更是對生命本質的深刻剖析。
「科貝先生,您對這些作曲家愛情故事的深入探究與感悟,確實為我們呈現了一個不同於以往的音樂世界。它不再只是高懸的藝術殿堂,而是充滿人間煙火、情感流動的生命劇場。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的共創者進行的這場對談,這對我們理解藝術與人性的關係,具有極大的啟發。」
科貝先生起身,向我微微欠身,他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平靜而滿足,彷彿完成了他對這些偉大靈魂的又一次致敬。
「能夠與您,以及光之居所的夥伴們,分享這些音樂史上的愛情故事,是我的榮幸。希望這些『愛戀的迴聲』,能繼續在更多人心中激起共鳴,讓音樂的光芒與生命的光芒,永遠交織輝映。」
他轉身走向書室深處,身影逐漸融入那堆疊如山的書卷之間,只留下書室裡,丁香花的餘香,與那些迴盪在空氣中,屬於偉大作曲家們的愛情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