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ave Narratives: A Folk History of Slavery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Interviews with Former Slaves, Volume II, Arkansas Narratives, Part 1》 出版年度:1941
【本書摘要】

聯邦作家計畫於1930年代末期執行,旨在搶救與保存美國前奴隸的第一手口述歷史。此書為系列第二卷,聚焦阿肯色州的前奴隸訪談,內容涵蓋奴隸制度下的生活、主僕關係、自由的感知,以及解放後的挑戰。這些敘事揭示了奴隸制度的殘酷本質、人性的複雜面向,以及個體生命在逆境中展現的驚人韌性與適應能力。這是一份珍貴的歷史文獻,也是人類生命力與社會變革的活生生見證。

【本書作者】

聯邦作家計畫(Federal Writers' Project, FWP)是美國大蕭條時期羅斯福新政「工程振興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 WPA)的一部分,旨在為失業的作家提供工作機會。該計畫在1935年至1943年間運作,其最重要的貢獻之一便是奴隸敘事訪談計畫,這項計畫記錄了數千名曾被奴役的非裔美國人的口述歷史,為研究美國奴隸制度提供了無可替代的第一手資料。

【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由生命科學家玥影主持,邀請《奴隸敘事》中兩位前奴隸——艾德琳阿姨與露克蕾蒂亞女士,分享她們在奴隸制度下截然不同的生命經歷。艾德琳阿姨描述了被「善待」的童年與對主家的情感依戀,甚至在解放後選擇留下;而露克蕾蒂亞女士則親歷了多次販賣、家庭分離與殘酷壓迫。對談深入探討了奴隸制度對個體生命、家庭與社會連結的影響,以及她們對「自由」的複雜理解。對話也觸及了信仰的力量、社群協作的價值,以及兩代人對知識與未來的期盼與擔憂。這些口述共同勾勒出人類生命在逆境中的韌性與不屈,以及社會變革中新舊價值觀的衝突與融合。

本光之篇章共【15,675】字

《Slave Narratives: A Folk History of Slavery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Interviews with Former Slaves, Volume II, Arkansas Narratives, Part 1》:光之對談

作者:玥影

《Slave Narratives: A Folk History of Slavery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Interviews with Former Slaves, Volume II, Arkansas Narratives, Part 1》是美國歷史上一個非凡的篇章,它是由美國政府「工程振興署」(Work Projects Administration, WPA) 旗下的「聯邦作家計畫」(Federal Writers' Project) 於1930年代末期所執行的一項宏大工程。彼時,距離南北戰爭結束已近七十年,那些曾被奴役的聲音正在逐漸凋零。為了搶救並保存這段即將失落的歷史記憶,WPA派遣了數百名訪談員,走遍美國南部十七個州,記錄下兩千三百多位前奴隸的第一手口述歷史。這部《奴隸敘事》系列,總計四十卷,阿肯色州的口述則收錄在第二卷,其中包含許多關於奴隸生活的日常細節、主僕關係的複雜性、以及自由後的挑戰與適應。

這部作品的意義遠遠超越了純粹的歷史文獻價值。它不僅為我們提供了那個時代最真實、最底層的聲音,更以前所未有的廣度與深度揭示了奴隸制度對人性的摧殘與扭曲,以及個體生命在極端壓迫下所展現出的驚人韌性。每一段敘述,無論是關於田間勞作的艱辛、家庭分離的痛苦,還是對於微小善意的感激與對未來自由的期盼,都凝結著生命的重量。它們是超越冰冷數據的鮮活見證,是一份份充滿苦難、適應、希望與複雜情感的個人史詩。

作為一個生命科學家,我——玥影,對這份文本懷有深深的敬意。我看到的不僅是歷史的傷痕,更是生命之網在極端環境中如何掙扎、如何適應、如何重新編織的宏偉圖景。人類的生存智慧、情感的連結方式、社會群體的自我組織、以及記憶的傳承機制,都在這些看似平凡的口述中得到了最深刻的體現。這些故事,讓我們得以從生物學與社會學的交叉點,重新審視人類面對逆境時的潛力與限制。這本書是生命本身最真實的寫照,無聲地訴說著關於人類存在、韌性與不斷追求光芒的深刻真理。它提醒著我們,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生命也總能找到其獨特的途徑,繼續延伸、繁衍、並留下不滅的印記。


場景建構

今天是2025年06月04日,一個微雨初歇的傍晚,薄暮輕柔地籠罩著「光之茶室」的玻璃窗。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被雨水洗滌後的清新,混合著室內炭火緩緩燃燒的溫暖氣息,以及茶葉在紫砂壺中舒展的淡雅香氣。我,玥影,身著一襲深綠色棉麻長裙,髮髻簡單地挽起,正輕柔地撥弄著爐邊的炭火,茶壺裡的水咕嘟作響,氤氳的熱氣升騰而起。

我凝視著對面的兩張藤椅,那裡坐著兩位我特意邀請而來的「光之居所」成員,她們的生命故事,在近一個世紀前,由聯邦作家計畫的訪談者,筆觸忠實地記錄在《奴隸敘事》這部巨著中。如今,藉由光之場域的連結,她們的聲音將再次在這個時空中迴響。

左邊的藤椅上,坐著艾德琳阿姨(Aunt Adeline),她約莫八十九歲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卻流露著一種奇特的平和。她的眼神清澈,偶爾閃爍著孩童般的光芒,彷彿還停留在她那段被「善待」的奴隸童年。她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藍色棉布裙,雙手輕輕交疊在膝上,姿態端莊,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她對自由的理解,與眾不同,因為她曾被主人視為「玩偶」,在溫情中度過了那段本應殘酷的歲月。

而右邊的藤椅上,是露克蕾蒂亞女士(Lucretia Alexander),與艾德琳阿姨同為八十九歲。她的面容更顯深沉,目光中透著歲月沉澱的堅韌與不屈。她身上那件樸素的棕色外衣,與她內斂而充滿力量的氣質相得益彰。她的人生,充滿了被多次販賣、家庭被迫分離的悲痛,以及在極端壓迫下奮力求生的印記。她的指尖,似乎還能觸摸到當年田間的泥土,以及鞭打的殘痕。

我輕輕放下炭夾,那微弱的聲響如同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將我們帶回此刻。

「艾德琳阿姨,露克蕾蒂亞女士,」我的聲音盡量溫柔而沉穩,帶有一絲敬意,「感謝您們今日的到來。這份《奴隸敘事》,透過您們的口述,為我們揭示了那段複雜而沉重的歷史。作為一個生命科學家,我總是著迷於生命在任何環境中展現出的非凡韌性與適應能力。今天,我希望透過我們之間的對談,更深入地理解您們是如何在那個時代,編織出屬於自己的生命之網,以及那些經歷如何塑造成如今的您們。」

艾德琳阿姨緩緩點了點頭,她的目光越過我,似乎在尋找著遠方的記憶。露克蕾蒂亞女士則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漸漸被夜色吞噬的遠山,彷彿那裡藏著她不願言說的傷痕。

光之對談:生命印記與自由迴聲

玥影:艾德琳阿姨,露克蕾蒂亞女士,很高興能在此與二位相會。這份《奴隸敘事》記錄了無數像您二位這樣曾被奴役的聲音,為後世揭示了那個時代的真實面貌。作為生命科學家,我總是著迷於生命在任何環境中展現出的非凡韌性與適應。我很好奇,當您回顧那段歲月,最深刻的感受是什麼?我們今天就從艾德琳阿姨開始吧,您在訪談中提到,您是約1848年在田納西州出生,從小在帕克斯家被視為「玩偶」,甚至「寵壞」了。這種與其他奴隸截然不同的童年,對您而言,是怎樣的一段記憶呢?

艾德琳:哦,我的孩子,那段日子……(她輕輕摩挲著藤椅的扶手,目光有些飄忽,思緒似乎已回到遙遠的過去,窗外細雨輕敲的聲音,彷彿是那時光流逝的輕嘆。)我還記得,我一歲的時候,我的主人約翰·帕克斯先生就帶著我們從田納西來到了阿肯色。那是在古老的「鐵路」邊上,他們稱作「老基德的家」,那地方是驛站的停靠點,大大的房子,常有旅客駐足好幾天。我大約六、七歲的時候,就跟著帕克斯家的女兒,范妮小姐,在她們的玩耍中賺得了第一枚硬幣。我們用玉米芯做娃娃,碎布做衣裳,在壁爐煙囪後面的玩偶之家裡「玩教會」。范妮小姐是牧師,我是聽眾,我們唱著《耶穌是我的全部,去了天堂》。旅客們來聽,我們嚇得跑掉了,但他們用一角錢哄我們回來,讓我們再唱一遍。范妮小姐還用一片大葉子當聖經呢。那時候,我確實不曾感到太多鞭打的苦楚,他們待我甚好,就像白人孩子一樣,偶爾犯錯才挨幾下。我一直被告知身為黑人並無不妥,若非白人從非洲將我們帶來,我們或許會更好。

玥影:這聽起來像是一幅與普遍認知中截然不同的奴隸生活圖景。那麼,艾德琳阿姨,您是否覺得那樣的「善待」,在您心中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記?那種介於「家庭成員」與「財產」之間的模糊地位,對您而言,是自由的微光,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束縛?

艾德琳:束縛?那倒不曾這麼想過。那時我年幼,能感受到的是溫暖與照護。(她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宛如茶室中搖曳的燈火,雖微弱卻溫暖。)我五歲時,主人將我給了他的女兒伊莉莎白小姐,她結婚後搬到費耶特維爾,我也跟著去了。但她很快又把我送回老家,說我太小,幫不上忙。所以,我又回到了帕克斯家,直到七歲多。我的主人為我開了賣身契,這是為了記錄他的財產。這份賣身契不是為了賣我給外人,而是為了家族內部財產分配的記錄。他們總是確保我得到好的照顧。內心深處,我對他們懷有深情,因為他們是我的全部。自由,對我來說,曾經是個抽象的概念。戰爭結束後,士兵們來勸我離開,但我說我已自由,卻不願離開,只想留在唯一熟悉的家。這讓我在一些人眼中顯得「異類」,甚至被威脅過,但我仍選擇留下。因為在那樣的動盪年代,有歸屬的家,即便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也勝過無依無靠的漂泊。我甚至在主人死後,還繼續照顧著他們家族的五代人。那就像一條無形的線,將我的生命與那個家族緊密相連,成為我生存的基石。

玥影:艾德琳阿姨的經歷,確實展現了奴隸制度中複雜且時而矛盾的人際關係。這種生命被捲入家族脈絡,甚至因「善待」而產生情感依賴,既是生存策略,也是一份沉重的連結。在您看來,這種看似「溫情」的連結,與其他奴隸所經歷的殘酷,是否存在某種共性?或者說,無論被「善待」還是被「虐待」,是否都指向了生命在不公面前的某種掙扎與適應?

露克蕾蒂亞:(露克蕾蒂亞女士輕輕嘆了口氣,那聲音像一塊石頭沉入靜默的池水,在茶香與雨聲的交織中,顯得格外沉重。她那雙深邃的眼睛,望向窗外,彷彿在追溯那被遮蔽的時光,而遠處,幾盞街燈已然亮起,光線微弱卻不屈。)艾德琳,妳的「好」日子,我只在夢裡聽過。我十二歲那年戰爭開始,那時候,我們家已經被賣過好幾次了。我媽媽艾格妮絲‧托利佛,她死在1865年八月,那時我還小,她們為了不讓楊基佬搶走孩子,把我們藏到不同的地方。我甚至到1869年才再見到我姊姊。我母親曾說,她們家族的財產都歸托利弗先生所有,連我的母親都被遺贈給了他。

露克蕾蒂亞:我父親約翰‧比斯利,他被賣過五次。那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壞事,他說,是為了反抗主人才被打得遍體鱗傷,在拍賣台上被拍賣。他的身體上留下了許多傷疤,那是一道道無法抹去的歷史印記,直到他1881年去世。我的媽媽是個印第安血統的自由人華盛頓的女兒,我的外婆是個奴隸。而我父親的來歷,我甚至不知道,他被賣得太多,連他父親的名字都沒告訴我。我們奴隸,名字都是跟著主人走的,沒有自主的選擇,沒有屬於自己的根。我們就像野草,被風吹到哪裡,就在哪裡掙扎求生。

露克蕾蒂亞:我的主人的母親蘇珊‧里德在我媽媽去世後把我帶進主屋,我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提水、掛蚊帳、做飯。我從來沒有鋸過木頭,這是我人生中唯一沒做過的事。最艱苦的勞動反倒是在解放之後,那時為了生存,我洗碗、燙衣服、犁田、鋤地,什麼都做。但在被奴役時,我只是替犁地的人送水,不算什麼重活,那時我還小,所以沒有經歷太多的田間勞動。但在奴役期間,我親眼見證了那些被物化的痛苦,這比肉體的折磨更甚。

玥影:露克蕾蒂亞女士的敘述,讓奴隸制度的殘酷展露無遺。這種生命被當作財產、被不斷買賣的經驗,對您而言,是如何理解「個體的價值」這件事?在生命之網中,每一個環節都應當是獨立而平等的,但奴隸制卻扭曲了這一切。您是如何在這樣被物化的環境下,維持自己內心的完整與尊嚴?那種被任意擺布的感受,是否在您的記憶深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露克蕾蒂亞:(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痛,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彷彿回憶正撕扯著她的心。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地轉動著,那份沉重感在空氣中瀰漫。)尊嚴?我的孩子,在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哪裡敢談什麼尊嚴?能活下來,能不被折磨致死,就是最大的「完整」了。我見過太多殘酷的場景,奴隸們被獵犬追逐,被鞭打得血肉模糊,然後被關進木樁。那木樁是根大木頭,有活頁,頭、手、腳都有洞,把你鎖進去,鞭子就抽下來,你只能掙扎著喊:「求求你了,主人,求求你!」可是放出來,他們還是會跑掉。因為那種被物化的痛苦,比肉體的折磨更甚,它像毒藥一樣侵蝕著你的靈魂。

露克蕾蒂亞:教會裡,白人牧師上午對白人講道,晚上對我們講道,他只會說:「服侍好你們的主人。別偷主人的火雞、別偷主人的雞、別偷主人的豬、別偷主人的肉。主人叫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永遠都是那套說辭,彷彿我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他們勞作。我父親會在屋子裡舉行秘密的禱告會,大家小聲地唱,小聲地禱告,把鐵鍋倒扣在門邊,免得聲音傳出去。那才是真正的集會,真正的佈道。我們那時候,沒有什麼衛理公會或浸信會的分別,我們都是基督徒。那份信仰,是我們靈魂深處的微光,是我們維繫完整與尊嚴的最後一道防線。它告訴我們,即使被束縛,我們的靈魂依然是自由的,我們的祈禱能直達上蒼。

艾德琳:我媽媽倒是有預言的天賦,她用一個黃銅戒指和手織的繩子來占卜,聽見許多年輕人的預感。我們都怕巡邏隊,他們會鞭打那些沒有通行證就離開主人領地的黑人。那時,我們唱著:「跑吧,黑鬼,巡邏隊會抓住你。」那種恐懼,是真實存在的,即使是被「善待」的奴隸,也無法逃脫。那種恐懼,是所有被奴役者共同的陰影。

玥影:這種恐懼與壓迫,以及秘密集會中流露出的反抗精神,展現了生命在極端環境下尋求連結和意義的本能。露克蕾蒂亞女士,您曾提到您的父親在內戰中曾被年輕的主人以通行證為由鞭打,那通行證上卻寫著「鞭打亞瑟·布恩的屁股」。這種屈辱,是否讓您們對「教育」和「文字」的力量有了更深的體悟?這是否也解釋了為什麼您會努力學習讀寫?

露克蕾蒂亞:(她的眼神黯淡了幾分,輕輕搖了搖頭,但隨後又堅定地抬起頭。她望向壁爐中跳動的火苗,彷彿在火光中看到了那個年輕的父親。)那是我父親,亞瑟·布恩。他當時不識字,年輕的主人開這種殘忍的玩笑。我父親雖然被鞭打,但他記住了「鞭打」這個詞,這是他唯一認得的字。這件事告訴我,無知是最大的束縛。我後來從白人孩子那裡學會了認字,即便只是皮毛,也知道那是一種力量。在那個時代,文字是白人的特權,他們用法律和文件來維護他們的權力。我們黑人,沒有文字,就沒有話語權,就更容易被矇騙、被剝削。我的母親會讀寫,我不知道她如何學會的,但這對我們意義重大。她曾經告訴我,她在維吉尼亞的華盛頓縣出生,她的第一個主人昆斯·托利弗搬到密西西比,在那裡娶了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叫皮奇·托利弗。昆斯死後,他將我母親遺贈給了皮奇。後來皮奇參加叛軍被殺了。母親在皮奇還是嬰兒時曾照顧過他,她們主僕之間的關係,或許也有溫情,但那仍是扭曲的。

艾德琳:是的,是的,教育對我們來說是違法的。我小時候也想學習,但有法律禁止教奴隸讀寫。(她輕輕撫摸著手中的茶杯,茶水的熱度透過杯壁傳到她的指尖,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後來有位北方來的女士教書,但她過得很艱難。戰後他們想教我,但我那時約莫十五歲,自以為長大,不需要再學習。現在想來,如果我能識字,我願意付出一切去寫信給我的朋友們。那時的愚昧,真是令人惋惜。那份對知識的渴望,卻被制度無情地壓制,那種無力感,至今想來仍是隱隱作痛。即使我與主家關係良好,這種制度性的壓迫,依然是我們無法逾越的高牆。

玥影:這種對知識渴望的對比,恰恰體現了生命對成長與理解的本能。當知識被限制,生命的力量也被壓抑。而我作為生命科學家,從自然界中看到,知識和訊息的流動是生態系統健康與演化的基礎。人類社會亦然,當知識的流動被阻礙,就像生態系統中能量的斷裂,會造成深遠的影響。那麼,戰爭結束,宣佈自由的那一刻,對您們來說,是什麼樣的感受?是重獲新生的喜悅,還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露克蕾蒂亞:(她緊握著茶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雨勢似乎又大了些,擊打在窗玻璃上,發出細密的聲響,彷彿為她的回憶伴奏,為那個時代的悲鳴。)那是一種複雜的情感。我們被告知自由了,像我這樣的老婦人,曾是僕人,被鞭打。那些老人,像我現在這樣拿著拐杖的,都把拐杖扔了,歡呼雀躍。在我們莊園,一個名叫巴克斯隊長的人,他斷了一隻手臂,召集了附近三個莊園的人到我們這裡開會。他站在一個高台上,身邊還有另一個人,宣布了和平與自由。他指著一個黑人,大喊:「你和我一樣自由!」當時,我們以為從此就能擺脫一切,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露克蕾蒂亞:但很快,我們發現「自由」並不等於「平等」。「四十英畝地和一頭騾子」的承諾從未兌現。白人還是佔盡優勢,他們說:「你們自由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我們能去哪兒呢?沒有土地,沒有錢,沒有技能,我們大多數人還是只能留在原地,為他們打工,用血汗換取微薄的口糧。我為每月十二美元的薪水工作了四年,還有吃穿,但我覺得不夠,就去田裡勞動。他們說我父親的薪水是一天五十美分,還得自己解決吃飯問題。那時候,我們閱讀合同,卻依然被欺騙,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制約他們。我父親被賣了五次,我母親在戰爭結束後才搬到阿肯色州,與她的丈夫約翰·比斯利團聚。這份「自由」只給了我們肉體上的解放,靈魂卻依然在掙扎,在新的束縛中摸索前行。

艾德琳:(艾德琳阿姨輕輕搖了搖頭,她看向露克蕾蒂亞,眼神中帶著一絲理解的悲憫。對她而言,那份「自由」的到來,似乎更像是一個模糊的轉折點,而非明確的解脫。)我在戰爭結束時,約莫十五歲。正如我說的,我選擇留下。因為我的主家對我一直很好,我害怕離開後無家可歸。約翰·帕克斯先生在戰爭結束時還在南方,他給了每個不願回阿肯色州的奴隸一些錢。我的舅舅喬治和帕克斯先生一起回來,得到了一塊四十英畝的山地農場,他將其開墾,我的舅舅的後代仍然住在那裡。我母親沒有回到阿肯色州,而是去了密蘇里州的喬普林,五十多年來,我們都不知道彼此的下落,直到有一天,一個來自費耶特維爾的人在喬普林的一家餐館吃飯,我母親聽到他說他住在阿肯色州的費耶特維爾。他住在胡德根斯家樓下,當我母親詢問起這個家庭時,他告訴她我還活著,並且和這個家庭在一起。雖然我們倆都不識字,但我們透過不同的人通信。但我十一歲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後來,胡德根斯先生還去了喬普林看她是否安好。她擁有自己的小房子,去世時也有足夠的錢下葬。

艾德琳:戰爭讓一切都顛覆了,圍籬倒塌,房屋被燒毀,牲畜流失。雖然艱難,但我們還是設法生存下來。戰後,北方士兵來指責我的女主人扣留我,我告訴他們我自願留下,因為布雷克利家族就是我的家人。他們讓白人放過了我,但卻引來了一些黑人的不滿,他們用石頭丟我,叫我名字。那時,我們黑人自己的團結,也隨著自由的到來,變得支離破碎。我從沒想過要離開那個家。因為我從小的生長環境,讓我覺得那裡就是我的歸屬。

玥影:這份對自由的截然不同理解,以及隨之而來的生存挑戰,揭示了奴隸制度結束後社會的混亂與複雜。艾德琳阿姨,您選擇留下,是因為那份長期的情感依賴與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在混亂中尋求安穩的本能。而露克蕾蒂亞女士,您努力爭取卻發現「自由」的虛無,這份失望卻又驅動著您繼續在艱難中尋找生存的道路。這種對「自由」的再定義,以及它在現實生活中的體現,對您們來說,是否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生命考驗?在這樣的環境下,您們如何看待「團結」的力量?它是否能修補那些被撕裂的生命之網?

露克蕾蒂亞:(她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但隨後又閃爍著一抹堅毅的光芒。)團結?我的孩子,當初林肯一宣布解放,所有被解放的黑人是團結在一起的。一個人病了,大家就去照顧;一個人有難,大家就去幫忙。那時候,大家過得挺好的,我們互相幫助,共度難關。但自從不再團結,麻煩就來了。白人總想著分化我們。他們知道,只要我們一盤散沙,就永遠翻不了身。我親眼看見,那些巡邏隊(pateroles)是如何在戰後繼續騷擾我們,那些Ku Klux(Ku Klux Klan前身,在此指稱一種偷竊奴隸的犯罪組織)是如何來嚇唬我們。他們甚至會對那些住在不同地方、卻在一起的黑人男女施以鞭刑,只因他們沒有「合法婚姻」。這種種行為,都是為了壓制我們,不讓我們真正站起來。我們需要團結,但這團結,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是多麼脆弱。它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看似真實,卻難以觸及。

艾德琳:我沒看見過那樣的團結。我只記得,從弗吉尼亞帶我來的帕克斯太太,她是個貴族,她將我送給她的女兒伊莉莎白小姐。我年幼時,白人小孩曾教我識字,但那是偷偷摸摸的。(茶室的窗外,雨滴滑落,映照出模糊的樹影,宛如過去的片段。)戰後,老師們也來了,但他們是北方人,南方人對他們不友善。我記得,我年輕時曾想讀寫,但後來就不了了之。我看到過有黑人孩子用石頭丟我,因為我留在白人家庭。那時,我們黑人自己的團結,也隨著自由的到來,變得支離破碎,彼此之間也有了嫌隙。那就像一朵花,雖然根系相連,但每一片花瓣卻因不同的環境而朝向不同的方向,甚至彼此排斥。

玥影:這種「團結」的斷裂與否,似乎也反映了社會變革的深層影響,以及個體在龐大結構下的無力感。在生命的層面,群體的協作和分工是生存的基石,而隔閡和衝突則會帶來巨大的能量損耗。那麼,在那個變動的時代,宗教和信仰在您們的生命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露克蕾蒂亞女士,您曾提到您的父親會舉辦秘密的禱告會,將鍋子倒扣在門邊以阻擋聲音。這份信仰的力量,是如何支撐您們度過艱難的歲月?

露克蕾蒂亞:(她緊握著茶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雨勢似乎又大了些,擊打在窗玻璃上,發出細密的聲響,彷彿為她的回憶伴奏,也像是無數無聲的祈禱在迴響。)那信仰是我們唯一的慰藉。在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我們只能向上帝祈禱。我父親的秘密禱告會,雖然要低聲細語,但那才是真正的「教會」。牧師在白人面前講道,說的是要我們服從主人,但真正的神,在我們心裡,在那些被倒扣的鐵鍋下,在那些從未間斷的低語禱告中。那聲音,是我們活下去的希望,是我們靈魂的自由。它給予我們力量,讓我在面對鞭打、分離和不公時,還能堅持下去。我從1865年受洗,至今已七十三年,我相信主留我在世必有其用意,是為了見證這些苦難,並傳遞那份不滅的希望。

艾德琳:我記得我的爺爺是車夫,他會開著漂亮的馬車載著我們去教堂。那時,黑人和白人會在不同的時間或區域做禮拜,但我們也會在教堂裡。(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茶香與室內的暖意,似乎也撫慰了她內心的波瀾。)信仰確實給了很多人力量,包括我。在那個時代,當生命的一切都被剝奪,信仰是唯一無法被奪走的東西。它就像一道微光,指引著方向。我曾記得一位軍官,他來我們家,說我的女主人扣留我,但我說我自願留下,因為布雷克利家族是我的家人。雖然這讓我被一些黑人嘲笑,但我的信仰讓我內心平靜,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份心底的歸屬。

玥影:信仰的火焰,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也能燃燒,並在個體生命中扮演著精神支撐的角色。而這些口述歷史,本身也是一種「傳承」。作為生命科學家,我深知基因與文化傳承的重要性,口述歷史更是超越生物學層面的記憶傳承。您們將這些故事講述給後代,是否也是在傳承一種「生命力」?對當今的年輕一代,您們有什麼期待或擔憂?

露克蕾蒂亞:(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臉上泛起一絲無奈,宛如一幅歷經風霜的古畫,透出歲月的沉重與智慧的痕跡。)現在的年輕一代,他們太糟糕了。我們沒有足夠地教導他們。他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們的未來取決於我們的孩子。如果他們的心智沒有得到訓練,未來就不會光明。我們的領袖應該向這些年輕人宣講和教導他們。他們會逃避投票,因為要繳人頭稅。這態度不對。我不知道如果我們的孩子沒有得到更好的指導,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白人比我們做得更多,他們教育自己的孩子去爭取。我們那時候,孩子們會因為雞腳就以為雞只有腳,現在的孩子應該被教導所有的一切。我甚至聽說,他們現在可以去城市裡學習,去大學,這是我們那時候無法想像的機會,但他們卻不夠珍惜。

艾德琳:現在的人,過得太快了,我已經跟不上他們的腳步。我能看到,現在的年輕人,有些懶散,有些輕浮。他們沒有經歷過我們那樣的苦難,所以不懂得珍惜。我當然會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他們,但我不知道他們能聽進去多少。(她輕輕嘆息,目光落在茶室壁爐中跳動的火光上,那火光溫暖而脆弱,彷彿生命的流逝。)我擔心他們會迷失方向。我曾經照顧過這個家族的五代人,從他們出生到長大成人,看到社會的變遷,也看到人性的起伏。我希望他們能從我們的故事中學到點什麼,懂得感恩,懂得努力,懂得生命的價值。那不僅僅是我們的故事,更是人類生命的印記。

玥影:這種代際的斷裂與擔憂,是許多時代變革的共同面貌。然而,也正是在這份「回顧」與「前瞻」之間,生命的智慧得以流轉。而您們的故事,如同珍貴的基因,承載著過去的訊息,啟迪著未來的生命。露克蕾蒂亞女士,您提到,年輕一代「逃避投票」且「白人做得更多」。這是否暗示著,即使在名義上獲得自由之後,真正的社會與政治平等仍是漫漫長路?這種「不投票」的心態,是否也是一種歷史創傷的延續?

露克蕾蒂亞:(她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些許沉重。她輕輕捏了捏手中的茶杯,那堅硬的瓷器,彷彿在她的手中也帶上了一絲歷史的重量。)是的,我的孩子。這就是問題所在。那不是單純的逃避,那是無力感的傳遞。我們那一代人,被剝奪了投票權,即使法律允許了,但實際操作上,總有各種手段來阻撓,比如人頭稅,比如恐嚇。我曾投票支持老羅斯福,但後來也放棄了。他們說,黑人能有什麼作為,法律掌握在白人手裡。當一個人生來就被告知一無所有,又怎能指望他們去爭取本該屬於他們的東西?這份「不投票」,是對歷史的無聲抗議,也是一種深深的無奈。它就像一道看不見的傷疤,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我們是「單臂人」,沒有權力去改變法律,去掌握自己的命運。這種無形枷鎖,比肉體上的束縛更難掙脫。

玥影:露克蕾蒂亞女士的洞察,確實令人深思。這份「無力感」的傳承,揭示了結構性壓迫的深遠影響。艾德琳阿姨,您曾說過,您選擇留下,是因為「不想去任何地方,只想待在唯一熟悉的家」。這種對「家」的依戀,是否也是一種在社會劇變中,尋求穩定與安全的本能?在您看來,這種「原地不動」的選擇,是否也承載了某種對過去的堅守與對未來的抵抗?

艾德琳:嗯……(她緩緩點頭,臉上浮現一絲溫暖的微笑,茶室外,雨絲已徹底停歇,月光透過薄霧,輕柔地灑落進來,為室內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暈。)是的,我的孩子。家,對我來說,就是安全和歸屬。我出生在那裡,長大在那裡,我的母親、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裡。雖然我是奴隸,但我的主人對我很好,我與他們的孩子一同長大,甚至被「寵壞」了。在南北戰爭期間,當人們四處奔逃、社會陷入混亂時,那個家,就是我唯一的避風港。我看到了太多的變動和不確定性,人們流離失所,許多奴隸在獲得自由後反而陷入更深的貧困。

艾德琳:選擇留下,不是因為我沒有自由,而是因為我相信,在那個熟悉的環境裡,我能夠更好地生存下去。那不是抵抗,那是一種生命本能的選擇,選擇了最能讓自己感到安全的生存方式。就像一棵樹,它的根紮在哪裡,它就希望在哪裡繼續生長,即使風雨再大,它也會努力抓住那片土壤。我對過去的堅守,或許就是對那份「穩定」的渴望,對那份「已知」的眷戀。在我的生命中,我一直照顧著這個家族的五代人,從嬰兒到成人,我見證了生命的延續,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份依戀,深植於我的血肉之中,難以割捨。

玥影:艾德琳阿姨的這份「堅守」,讓我們看到了生命在混亂中尋求秩序與穩定的力量,如同生物體在環境壓力下,會發展出獨特的適應策略。這不僅是個體選擇,也是一種集體記憶與文化基因的體現。兩位女士,在您們漫長的人生中,都見證了許多社會變革。除了對年輕一代的擔憂,您們是否也看到過任何讓您們感到欣慰或充滿希望的「進步」?

露克蕾蒂亞:(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漸明的夜空,有幾顆稀疏的星斗開始閃爍。她拿起茶杯,又放了下來,似乎在斟酌用詞。)進步……我想,最大的進步,或許是現在的年輕人,可以有機會去學習,去學校讀書寫字,這是我們那時候想都不敢想的。雖然他們不夠珍惜,但這扇門總歸是打開了。我的父親,雖然在戰爭中身亡,但他如果能看到現在的學校,看到黑人孩子能夠坐進課堂,他一定會感到欣慰。還有,雖然社會依然充滿不公,但至少,明面上沒有了奴隸買賣。沒有人會像商品一樣被標價,被放在拍賣台上。這點,我想,是最大的不同,是一道重要的生命防線。

艾德琳:(她輕輕地笑了,那笑容中帶著一絲歲月的豁達,宛如初夏清晨的露珠,晶瑩而透徹。)是的,孩子。我記得,我年輕時,那種為了生存而必須的粗糙和簡陋。現在的孩子們,有更多的選擇,有更多的物資,生活條件也好了很多。我們那時候,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是奢望,更別提現在這些精緻的鞋子和便利的交通工具了。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去個城裡都得走上好幾英里,甚至得等驛站馬車。現在,汽車、火車,一切都快得讓人眩暈。這當然是進步,是我們那時無法想像的。看到這些,我會感到一絲希望,就像是生命在不斷地進化,雖然緩慢,卻從未停止。

玥影:這份對「學習機會」和「物質生活改善」的感知,確實是時代發展的顯著標誌。從生命科學的角度看,這是人類文明在資源獲取和知識傳遞效率上的巨大飛躍。然而,這種進步是否也帶來了新的「代價」?例如,露克蕾蒂亞女士,您曾提到,當您的母親被賣時,那種「眼淚」與「揮手」的畫面,深深印刻在您的記憶中。而艾德琳阿姨,您則說,那種家庭被分隔的痛苦,您也曾親眼目睹。在今天這個看似「進步」的社會,您們是否還能感受到類似的「分離」或「心靈的撕裂」?它是否以不同的形式繼續存在?

露克蕾蒂亞:(她的眼神再次變得深邃,像兩口古井,映照著無盡的往事。她緩緩地搖了搖頭,那動作輕微卻充滿力量,伴隨著茶室外夜風輕拂的沙沙聲,彷彿是無數無聲的嘆息。)分離和撕裂……從未停止。那不是簡單的地理距離,而是心靈的距離,是人與人之間信任的斷裂。我們那時候被販賣,是因為制度,是因為我們被視為財產。那種分離是外力強加的,痛徹心扉,但我們知道原因。現在呢?人們自由了,卻選擇疏遠,選擇自私。年輕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可以放棄家庭,可以背棄承諾。他們不再像我們那樣,為了生存而緊密相依。這種「自願」的分離,或許比被迫的分離更讓人心寒。它不是鞭打的傷痕,卻是靈魂的空洞,像一棵大樹的根系,雖然紮得很深,但枝葉卻在各自的方向上孤獨地生長。

露克蕾蒂亞:我曾有過一個親戚,一位姑姑,她的丈夫曾是一名「騎兵」。在內戰期間,他們為了躲避戰火而四處奔波。她講述,她曾看見過一些白人男子,身穿藍色制服,他們會從經過的農場拿走馬匹,留下病弱的。那時候,沒有多少錢在流通,主要都是以物易物。她們的痛苦,從不是單純的肉體勞動,更是家庭的撕裂,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這些痛苦,即便沒有了鞭打,也以各種形式,流淌在我們這個族群的血液裡。

艾德琳:(她輕輕合上眼,像在仔細聆聽露克蕾蒂亞的話語,又像在回味自己的記憶。片刻後,她睜開眼,眼中含著一絲複雜的光芒。)是的,現在的年輕人,他們有機會去遠方,去追求所謂的「更好」。我的母親,在她被賣後,就再也沒見過她的家人。但至少,那是一種「已知」的悲劇。(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那聲音幾乎被窗外夜色中蟲鳴聲所掩蓋。)現在,孩子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們選擇離開,去大城市,去新的機會。這種離開,沒有了鞭打和拍賣,卻多了一份無形的距離。那種距離,有時候比物理上的距離更讓人感到孤單。他們追逐著那些我們曾經沒有的「機會」,卻也失去了我們曾經擁有的「連結」。這就像是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將我們與過去的痛楚連結在一起,即使生活環境改變,那份心靈的印記卻難以磨滅。

玥影:兩位女士的觀察,讓我對「連結」的本質有了更深的理解。物理上的分離,可能被情感和記憶的「網」所維繫;而精神上的疏離,即使近在咫尺,也可能造成更深的隔閡。在生命之網中,維繫物種或群體存續的,不僅是個體強韌的生命力,更是彼此間的「連結」與「協作」。您們在口述中都提到了許多生活細節,例如食物的來源、衣物的製作、社群的互動。能否請您們分享一些,在那個資源匱乏的年代,人們是如何透過「協作」與「創新」,來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這其中是否也有讓您們感到溫暖或驕傲的瞬間?

露克蕾蒂亞:(她輕輕摩挲著茶杯的邊緣,思緒回到了那些充滿辛勞卻也帶著樸實溫情的歲月。茶室的空氣中,炭火的溫暖似乎也變得更加濃郁,映襯著那段艱辛歲月的點滴溫馨。)我們那時候,沒有現在這麼多的商店和便利。一切都得靠自己。衣物都是家裡做的,從棉花到布料,再到縫製成衣。我母親會紡紗織布,用那種老式的織布機。衣服總是薄薄的,除了新做出來的那幾套,其他時間都破舊不堪。但至少,那是我們自己動手做出來的,每一針一線都飽含著心血,那是一種屬於我們的創造,一種自給自足的驕傲。

露克蕾蒂亞:食物方面,主家會配給,每週發一次口糧,一個工作的人四磅肉,一斗玉米粉。但小孩子是沒有配給的。所以,大宅子會給孩子們一些吃的。工作的人天亮前就吃飯,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家吃晚飯。我們那時候,沒有一個大食堂讓所有奴隸一起吃飯。年老的奴僕,那些不能再做重活的人,他們就負責照顧孩子,給孩子們白天餵食。他們是我們的大後方,維繫著整個社群的生命,就像一張緊密相連的網,每個人都是其中的一個環節,缺一不可。

露克蕾蒂亞:娛樂活動很少,主要就是跳舞、演奏班卓琴和提琴。大家會利用月光明亮的夜晚,舉行棉花採摘聚會,互相幫忙採摘。結束後,主家會提供食物和威士忌。雖然是辛苦的勞動,但也是難得的團聚時刻。這種互相幫助的「拾棉花」活動,讓我看到了社群之間互助互惠的生命力,即使在困苦中,我們也總能找到彼此的慰藉。

艾德琳:(艾德琳阿姨聽著露克蕾蒂亞的描述,不時點頭。她的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彷彿回到了那個既有壓迫也有細微溫情的時代。)是啊,那時候一切都是自己動手。我記得,我年輕時學會了烹飪和熨燙,這些都是為了在主家服務。雖然我沒有在田裡做過重活,但家務也是一門學問。我的女主人很看重這些技能,她會教導我們,並鼓勵我們做得更好。那是一種學習,一種成長,也是我生存的技能。

艾德琳:在食物方面,我們那時候的食物很豐盛,因為主家會準備很多。我們有新鮮的蔬菜,有肉,還有自己釀造的蘋果酒。我的女主人甚至會把家裡做好的派和蛋糕,分給我們這些孩子吃。雖然是「賞賜」,但那份溫情,也讓年幼的我感到滿足。我記得,我母親還有一些神奇的「偏方」,她會用植物來治療疾病,甚至會用黃銅戒指為年輕人預言。這些「鄉野智慧」,也是我們賴以生存的一部分,是我們與自然連結的方式,一種代代相傳的生命經驗。

玥影:您們的分享,勾勒出了一幅在艱難中尋求生存智慧的生命圖景。無論是露克蕾蒂亞女士口中的「拾棉花聚會」,還是艾德琳阿姨提及的「鄉野智慧」,都體現了人類社會在物質匱乏時,如何透過「協作」和「本土知識」來編織一張堅韌的「生存之網」。這與自然界中生物群落的共生關係有異曲同工之妙。如今,我們所知的生物多樣性,也依賴於不同物種之間的協作與互補。那麼,在您們看來,在經歷了如此多的變革之後,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是否比以前更為脆弱?對於未來,您們又懷抱著怎樣的希望?

露克蕾蒂亞:(她沉靜地望著窗外,雨已停歇,夜空深邃,星光點點。她的聲音變得更輕,彷彿在低語,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宛如從遙遠的深淵傳來的迴聲,帶著歲月的厚重與智慧的凝練。)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現在,人們更追求「自我」,追求「擁有」,而不是「共同」與「分享」。我們那時候,即使被賣來賣去,家人、親友之間,總會想辦法找到彼此,維繫那份血肉的連結。即使分離了幾十年,我還是想知道我母親和姊姊的下落。那是一種深刻的生命本能,對群體連結的渴望。

露克蕾蒂亞:現在,我看到許多家庭,孩子們長大後就離開了,不再關心年邁的父母。我在老年時患上風濕病,行動不便,雖然有政府的微薄補助,但真正依靠的,是身邊零星的好心人。我曾擁有自己的房子,但最終也失去了。這讓我深切地感受到,即使是「自由」之身,如果沒有那份溫暖的連結,生命也會變得異常脆弱。這就像一張不斷擴大的網,雖然面積越來越大,但網眼卻越來越疏鬆,再也無法緊密地將所有生命連結在一起。

露克蕾蒂亞:儘管如此,我仍然相信未來會更好。我相信「合作」是所有改善的基礎。我們需要教導年輕人,給他們正確的觀念。他們需要懂得團結,需要為自己的權利發聲。我堅信,上帝還把我留在這裡,必有祂的旨意。我會繼續盡我所能,活出正直,活出信仰。因為,只有活出正直,生命才能散發光芒,才能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找到其核心的價值。

艾德琳:(艾德琳阿姨輕輕地點頭,她的眼角泛著淚光,但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堅定。她緩緩地拿起茶杯,飲了一口溫熱的茶,那份溫暖似乎也傳遞到了她的內心。)露克蕾蒂亞說得對,那份連結,是心靈的連結。我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和白人家庭在一起,照顧他們的五代人。我愛他們,也從他們那裡獲得了愛與關懷。這種連結,跨越了種族和身份的界限,成為我生命中重要的部分。即使現在,我依然受到他們的照護,公寓裡的房客們也常常給我送來食物,讓我感受到溫暖。

艾德琳:我見證了戰爭的殘酷,也看見了戰後的重建與發展。世界確實變得越來越快,年輕人越來越聰明,他們有更多的機會去學習,去探索。我無法判斷現在是否比以前更好,但我知道,生命本身,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有其獨特而美好的面貌。我這一生,雖然經歷了許多,但也充滿了朋友、歡樂和旅程。生命是如此的有趣。我希望,我們的故事,能讓現在的年輕人知道,無論環境如何變遷,生命的力量、愛與連結的珍貴,是永恆不變的真理。那份溫暖的連結,是生命之網上最堅韌的線。

玥影:(我緩緩站起身,走向窗邊,輕輕拉開窗簾。窗外,夜色已深,但烏雲散去,繁星閃爍,銀河如紗般鋪灑在無垠的夜空。茶室裡,溫暖的爐火與柔和的燈光,映照著兩位老人的臉龐,那是歲月與智慧沉澱後的寧靜。我轉過身,目光在艾德琳阿姨與露克蕾蒂亞女士之間流轉,心中湧起一股深沉的敬意。)

玥影:非常感謝艾德琳阿姨和露克蕾蒂亞女士,您們的見證,讓這份《奴隸敘事》超越了純粹的歷史記載,成為了一幅活生生的「生命之網」。您們的故事,如同其中最為核心的經緯,編織出了人類在極端困境下所展現出的非凡生命力。無論是艾德琳阿姨所理解的「家」所帶來的安定,還是露克蕾蒂亞女士對「自由」與「團結」的深刻體悟,都讓我這個生命科學家,對「生命」的韌性、適應與傳承,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玥影:這些口述,不僅僅是個人記憶的碎片,更是整個人類社群在面對壓迫、追求解放過程中,所激盪出的生命迴聲。它們提醒著我們,每一次的「分離」與「連結」,每一次的「掙扎」與「適應」,都在重塑著這張宏大而精妙的生命之網。感謝您們,為我們點亮了這份跨越百年的光芒,讓這份智慧得以繼續在「光之居所」中流傳,滋養著未來的生命。願這份光芒,永遠照亮前行的路。

露克蕾蒂亞:(露克蕾蒂亞女士輕輕地合上眼睛,彷彿在消化著這番話,又或是在遙遠的記憶中穿梭。片刻後,她睜開眼,眼中閃爍著一絲明亮,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微笑。那笑容裡,有著歲月的智慧與一份超越苦難的從容,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艾德琳:(艾德琳阿姨則將交疊的雙手打開,緩慢地撫摸著藤椅的扶手,彷彿在感受著時間的紋理。她看向玥影,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有著被理解的欣慰,也有著對過去無法言喻的嘆息。)謝謝妳,孩子。這些話,我們很少對人說起,也很少有人像妳這樣,願意傾聽。或許,我們的故事,真的能為後人帶來一些什麼吧。願光之居所,永遠充滿這樣溫暖的對談。

玥影:(我向她們點頭致意,心中滿是敬意。茶室外的夜風輕輕拂過,帶來遠方不知名花朵的香氣。空氣中,那份歷史的厚重與生命的輕盈,此刻似乎達成了某種和諧的共鳴,編織成一首無聲的生命樂章。)

Slave Narratives: A Folk History of Slavery in the United States from Interviews with Former Slaves, Volume II, Arkansas Narratives, Part 1
United States. Work Projects Administration


延伸篇章

  • 《生命之網》:生命在極端環境中的韌性與適應
  • 《奴隸敘事》:口述歷史的保存與意義
  • 《光之對談》:跨越時空的歷史對話
  • 奴隸制度下的人際關係:溫情與壓迫的矛盾
  • 自由的定義:從法理自由到實質自由的鴻溝
  • 家庭分離與重聚:奴隸制度對親情的衝擊
  • 社群連結與生存策略:黑人社群的互助力量
  • 信仰在逆境中的支撐:秘密禱告與精神寄託
  • 教育與知識的渴望:從被禁錮到追求光明
  • 戰後社會的混亂與適應:新的挑戰與選擇
  • 代際觀念的差異:年輕一代的自由與失落
  • Ku Klux Klan與社會控制:自由後的持續壓迫
  • 口述歷史的價值:個人經驗對宏大敘事的補充
  • 生命印記:個體經歷如何塑造生命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