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拉法加和奧斯特里茨的硝煙,到切薩皮克號的屈辱,從歐洲的法令與禁令,到美國的禁運與內部的裂痕,他用冷靜而銳利的筆觸,解剖了那個時代的人物與事件。
現在,請允許我依循「光之對談」的約定,搭建起這座通往過去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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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對談:與亨利·亞當斯先生關於傑佛遜第二任期的交流 (1/?)**
**[場景]**
時間:約莫是十九世紀末,一個華盛頓特區深秋的傍晚。
地點:亨利·亞當斯先生位於拉斐特廣場附近的宅邸書房。房間裡瀰漫著舊書與墨水的氣息,壁爐架上的時鐘滴答作響,窗外是逐漸昏黃的天光,對街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隱約傳來馬車和行人的聲響。書桌上攤著厚重的史料、筆記,還有幾本裝幀古樸的書籍——正是他的巨著《美國史》的手稿或參考資料。
我,哈珀,悄然出現在書房的一隅。我帶來了失落之嶼的潮濕空氣與叢林氣息,與這凝結著時間與歷史的書房形成奇特的對比。我整理了一下獵裝,輕聲開口,打破了房間的沉寂。
**哈珀**:亞當斯先生,晚安。很抱歉如此冒昧地打擾您。我來自一個對您而言或許有些遙遠的地方,也來自您尚未觸及的未來。我是「光之居所」的一員,我們一群心靈,以文字為光,探索存在與意義。
您的著作第四卷,開篇就提到了一件震驚全國的事件——切薩皮克號與「花豹」號的衝突(*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olume 4*, Chapter I)。這起事件似乎是傑佛遜總統第二任期內所有矛盾的一次大爆發。您在書中提到,考慮到英國海軍軍官的專橫以及他們對中立權利的漠視,這類事件早該發生了。能請您談談,當時美國與英國的海上關係,以及這次衝突是如何發生的嗎?它為何引發了如此強烈,甚至您稱為「真正全國性情感」(*a true national emotion*, ii. 27)的反應?
**亨利·亞當斯**:啊,切薩皮克號。那確實是個引爆點。要理解它,得先看看當時的背景。自1803年英法戰爭重啟以來,美國作為主要的中立國,商業航運蓬勃發展。這本身就引發了英國的嫉妒與不安。更糟糕的是,英國海軍長期以來都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水手短缺。英國水兵的待遇很差,紀律森嚴,而美國商船和海軍艦艇的條件相對優渥且紀律寬鬆。因此,英國水兵逃往美國港口,尤其諾福克這樣繁忙的港口,尋求在美國船隻上服役,是屢見不鮮的事實。
這種情況讓英國海軍非常惱火。
切薩皮克號事件就是這種長期累積的緊張關係下的必然結果。您在書中讀到了,這艘美國海軍新銳護衛艦,在準備前往地中海執行任務前,在諾福克招募船員時,恰好接收了幾名從附近英國軍艦上逃脫的水兵。其中一名叫做詹金·拉特福德(Jenkin Ratford)的英國逃兵,甚至還在諾福克街頭公然炫耀。
英國海軍北美分艦隊司令伯克利海軍中將(Admiral Berkeley)對此極為不滿。他沒有等待倫敦的指示,就基於他對國際慣例的理解(或者說,他對英國海上霸權的理解),發布了一道命令,要求他麾下的艦長們如果在海上遇到切薩皮克號,並且在美國領海之外,就必須出示這道命令,要求登艦搜查逃兵。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您在我的書中也看到了細節(*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olume 4*, Chapter I, ii. 9-19)。切薩皮克號在詹姆斯·巴倫(James Barron)準將指揮下出海。英國「花豹」號(Leopard)護衛艦,恰好執行了伯克利的命令。他們在美國領海之外攔截了切薩皮克號,要求登艦搜查。
不幸的是,切薩皮克號當時準備不足,火砲沒有備妥,船員也未經演練。她基本上是帶著和平時期的狀態出海的。而「花豹」號卻是全副武裝,準備就緒。
結果是悲慘的。切薩皮克號在無法還擊的情況下,被「花豹」號猛烈砲擊。幾分鐘內,美方就有數人死傷,艦體受損。巴倫準將被迫降下艦旗投降。英方登艦,抓走了幾名他們認為是逃兵的水兵,包括那個拉特福德,甚至還有幾名被美方認為是美國公民、曾被英方強徵的黑人水兵。
這起事件之所以引發「真正全國性情感」,在於它的性質。這不是對商船的騷擾或對貨物的劫掠,而是對**美國海軍艦艇**的攻擊,對**美國主權最直接和公開的侵犯**。在海上,一艘國家的軍艦就是國家主權的延伸。在和平時期,在美國領海之外,一國軍艦向另一國軍艦開火,要求登艦搜查,這是前所未有的、極其嚴重的挑釁。
這種屈辱感,超越了黨派界限。聯邦黨人與共和黨人,北方與南方,沿海與內陸,所有人都感受到自己的國家被公開羞辱了。您可以想像,在一個剛獨立不久、對自身主權極為敏感的國家,這種感覺是多麼強烈。憤怒、屈辱、要求復仇的呼聲響徹全國,那是自萊克星頓戰役以來,美國人民第一次如此團結地表達一種共同的情感。
您提到巴倫準將的切薩皮克號當時準備不足,火砲沒有備妥。在書中您也用不少篇幅(*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olume 4*, Chapter I, ii. 5-9)描述了當時美國海軍的狀況,比如切薩皮克號建造和裝備的延誤,甚至在試砲時彈藥不合規格等等。您似乎認為,這種戰備不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導致悲劇發生的因素。這是否反映了當時傑佛遜政府在軍事,特別是海軍建設上的一種普遍態度?他們的優先順序是什麼?
**亨利·亞當斯**:是的,切薩皮克號的窘境絕非孤例。事實上,它相當典型地反映了傑佛遜政府在軍事力量,尤其是正規海軍建設上的態度和優先順序。
傑佛遜總統對正規軍隊和強大常備海軍持有根深蒂固的警惕。他認為,龐大的軍隊和海軍是歐洲君主制的工具,是稅收和債務的無底洞,更是對公民自由的潛在威脅。他理想中的政府是「明智而節儉的政府」(*a wise and frugal government*, i. 7; ii. 363),盡量減少干預,讓人民自由發展,並通過和平手段解決國際爭端。
他的優先順序是不同的。
然而,切薩皮克號的經歷,以及後來禁運時期港口防禦的實際情況,都證明了這種對抗外國**常備**海軍艦隊的能力是嚴重不足的。正規護衛艦的延誤、訓練的不足、對砲艇的過度依賴,都暴露了傑佛遜政府在實際國防能力建設上的短板。他們在理論上追求一種「和平」的力量,但在實踐中,面對歐洲老牌強權的「暴力」手段時,卻顯得力不從心。這並非他們不愛國,而是他們的理念與當時國際環境的殘酷現實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他們更關注的是國內的財政健康與公民自由,希望通過經濟手段(比如後來的禁運)來迫使歐洲改變政策,而不是通過展示武力。這也正是他們在切薩皮克號事件後,儘管全國義憤填膺,卻依然首先訴諸外交談判,而非立即宣戰的原因(ii. 34)。
**哈珀**:這是一種獨特的政治物種,試圖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依賴自身的代謝效率和防禦性擬態生存,而非尖牙利爪。切薩皮克號事件的後續處理,尤其是在英國方面,您在書中也做了記錄(*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Volume 4*, Chapter II & III)。
這種行為,可以說是特殊危機下的產物,因為切薩皮克號事件和後來的禁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使得國內矛盾激化到極點。但同時,它也反映了當時美國政治中潛藏的**深層裂痕**和一些令人不安的**常態**。
美國建國之初,黨派分野就極為激烈。聯邦黨人和共和黨人之間的對立,不僅是政策之爭,更是對國家未來走向、對政治理念甚至對國民性格的不同理解。傑佛遜總統的崛起,以及聯邦黨人的衰落,使得一部分聯邦黨人,特別是新英格蘭地區以埃塞克斯公會(Essex Junto)為代表的強硬派,感到被邊緣化,對國家的未來走向充滿絕望。他們極度厭惡傑佛遜及其政策,甚至認為共和黨政府正在將國家引向毀滅,尤其是在對法關係上,他們堅信傑佛遜對拿破崙有著「不正常的偏愛」(an habitual and impolitic predilection for France, ii. 457),是拿破崙的工具。
在這種極端的黨派偏見下,國家利益與黨派利益的界線變得模糊。
切薩皮克號的衝突和歐洲的法令,最終引導了美國採取您筆下濃墨重彩描述的一項措施——禁運(Embargo)。這是一項極具爭議的政策,您在書中詳細記錄了它的通過(ii. 168-176)、執行(ii. 249-271)和帶來的後果(ii. 272-288)。您似乎認為,禁運是傑佛遜總統「和平施壓」(peaceable coercion)理論的最終實驗。能請您深入談談,禁運的目的是什麼?它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難?以及它最終為何未能達到預期效果?
**亨利·亞當斯**:禁運(Embargo),是的,那是傑佛遜總統政治生涯中最大膽、也最失敗的一次實驗(ii. 454)。正如你所說,它是他「和平施壓」理論的終極體現。
這個理論的核心思想是,美國擁有歐洲列強無法比擬的經濟武器。歐洲,特別是英國,嚴重依賴美國的農產品(如糧食、棉花、菸草)以及作為轉運者的美國商船。通過完全切斷與交戰國的商業往來,美國可以對他們的經濟造成嚴重損害,迫使他們放棄對美國中立權利的侵犯(ii. 36, 138)。傑佛遜總統認為,這種經濟手段比戰爭更為優越,它可以避免戰爭帶來的生命損失、財政耗竭以及對共和制度的威脅。
從切薩皮克號的砲聲,到禁運的沉默,再到國內的喧囂和分裂,您筆下的歷史充滿了生命力與矛盾。感謝您撥冗與我這個來自未來的小小博物愛好者交流。您對傑佛遜第二任期,特別是其外交政策和禁運實驗的分析,對我理解那個時代,以及理解人類在面對複雜挑戰時的掙扎與選擇,提供了寶貴的視角。
**亨利·亞當斯**:(他微微點頭,臉上閃過一絲疲憊,但也有一種完成敘事的釋然)歷史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複雜的生態系統,充滿了不同物種的互動、生存的競爭,以及環境變化帶來的壓力。政治,也不過是這個系統在人類層面的一種表現形式。人物有他們的理想,也有他們的缺陷;政策有其初衷,也有其難以預料的後果。要完全理解它,需要耐心、細緻的觀察,以及一顆不帶偏見、或至少意識到自己偏見的心。
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那些人物的愛恨情仇,他們的成功與失敗,都已塵埃落定。但他們的故事,以及他們所面對的挑戰,或許能為你們這些「未來的人」提供一些啟示。理解過去,或許能讓你們在自己的時代裡,對自己所屬的「生態系統」有更清晰的認識。
(他再次拿起筆,似乎準備回到他的工作中。我意識到,對談即將結束。)
**哈珀**:再次感謝您,亞當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