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街道依舊,老舊的房屋也未曾改變它們的容顏。然而,那些他心心念念尋找的人,卻已然不在。他那滿腔熱情的話語,那些曾經承載著希望與恐懼的渴望,都如同落葉般,無聲地飄落在陌生人的耳邊,無人理會,也無人能懂。
只有那些在街角玩耍的孩子們,他們天真的目光,會好奇地停在他身上。他們會因他那哀傷的故事而稍作停頓,既帶著些許被嚇到的警惕,又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稚嫩而好奇的雙手,試圖觸碰這位來自異鄉的「怪人」——他身上,帶著一種不屬於這裡的、歷經風霜的氣息。
他日復一日地坐在那條繁忙的街邊,正是多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她容顏的地方。無數苦樂參半的回憶像潮水般湧來,纏繞著這片古老的場所。她輕柔的腳步聲,彷彿從未遠去,總是在他耳邊輕輕迴盪;她的聲音,也從未從他心頭消逝,像一道被困住的風,時不時地吹過記憶的迴廊。
有時,當白日的光芒逐漸黯淡,黃昏的薄霧開始在空氣中瀰漫,他會半自言自語地抱怨,那縈繞在他靈魂深處的黑色陰影,像瘋狂的風,徒勞地煽動著徒勞絕望的灰燼。那是一種自虐式的享受,一種對痛苦的執著。
夏天匆匆而過,涼意漸濃。這個孤獨的男人,仍舊在這日漸縮短的光陰裡徘徊。
他所有的男子氣概、曾經的驕傲與力量,都被一場病態的、虛無的夢境無情地吞噬了,只剩下一個空殼。
是啊,我的朋友,我們昨天也曾路過他身邊,當時心情愉悅。我們驚訝於他那高傲的姿態,竟與他乞丐般的形象形成強烈反差,彷彿他是一個落魄的國王,卻不曾留意,或許我們自己,也像他一樣絕望。我們也曾任由那些被拒絕的幸福念頭,像野火般肆意破壞我們的生命與力量,在孤獨的驕傲中枯萎。我們渴望著永遠無法擁有的平靜,只因為我們不願在信任與耐心之中,為命運努力並等待,錯過了那些近在咫尺的,卻未被看見的微光。
於是,命運又一次安排。她再次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他本願為之付出生命的面孔,此刻正俯身看著他,那目光中滿是溫柔與關切,但他卻渾然不知。他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悲傷與那無止境的幻夢之中,甚至無法聽到,幸福就在身邊的輕聲呼喚,那聲音比最輕的羽毛還要柔和。
憐憫,如同溫暖的泉水,充盈著她溫柔的胸懷,為了那個不願動彈也不願開口的他。夕陽的餘暉,那垂死的嫣紅,帶著最後一絲掙扎的光芒,輕輕染上他憔悴的臉頰,也灑落在她身上,為她那充滿耐心的、輕輕低垂的頭顱,灑下一圈聖潔的榮耀光環。
啊,讓他醒來吧!
漫漫長夜沉重地過去,寂靜被打破,漸漸轉化為聲響——遠處的雞鳴,近處的風聲。東方的天際升起一線曙光,為世界帶來新的開始。生命又開始了它日常的循環,人們醒來,為生計奔波,重複著昨天的故事。然而,對於他來說,光芒與生命都已遠去,他的名字,似乎從活人的名單中被劃去,已然歸於死者的行列,只留下一片永恆的沉默。
*(寫於1861年11月)*
**二、《玫瑰之路》**
那是一個古老房間的幽暗寂靜之中,唯一的高窗面朝西方。窗外,常春藤的藤蔓纏繞交錯,如同綠色的網,夕陽的餘暉從縫隙中艱難地滲入,將室內染上最後一抹橘紅,然後漸漸消融於夜色之中,留下一片模糊的陰影。一位蒼白的淑女坐在那裡,她的雙手疲憊地擱在一本厚重、有著銅扣的書卷上,臉龐深埋其中,像是在尋求某種庇護。她並非只是簡單的休息,而是有大滴的熱淚,無聲地滑落臉頰,在微光中閃爍。她低沉而急促的抽泣聲,像破碎的鐘聲,震顫著沉睡的夜之迴音,令人心生敬畏。
不久,她再次緩緩地打開了那本書,那銅扣發出聲輕微的嘆息。她用痛苦的語調,像自我折磨般,邊讀邊哭泣。那些字句,像是刀片,劃過她本已脆弱的心靈。
她讀的是這樣一個男人:
「他為自己的家族增添了無上的榮耀,他只求在某個命定之地,與他命中的敵人正面相遇。為真理與正義而戰,從黎明那微紅的曙光,一直到夜幕降臨的紫色,他要戰死在最激烈的戰鬥之中。在那裡,人心凶猛如獸,手足強健如鐵,號角聲響徹雲霄,低沉而悠長,鮮血灑落在人群中。即使雙眼漸漸模糊,他仍要竭力見證勝利的浪潮,在死亡的最後一刻,聽見那振奮人心的戰吼。然後,他將以最盛大的方式歸於墳墓,安息在那些忠誠勇敢的戰士之間,在松柏環繞的聖地之中。在那裡,教堂窗戶上雕刻的精美圖案,將在傍晚的微風中,輕輕飄出讚美的聲音和祈禱的聲音。那裡沒有虛偽的白色大理石嘲諷,用響亮而自誇的謊言玷污普通士兵的記憶。那裡,有時會有小孩子們前來,他們輕聲細語,緩緩地讀著,長眠於此者的名字,那些名字,在他們稚嫩的口中,被賦予了永恆的意義。」
她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房間的寂靜中,她像夢遊者般坐著,眼神空洞。她輕嘆一聲,那嘆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疑問:「唉!女人能做什麼呢?她的一生似乎沒有明確的目標,她的死亡也無人知曉,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裡。她被社會無形的規範所束縛,徒勞地枯萎,就像花瓶中逐漸凋零的花朵。
垂死的戰士,望著她經過,眼中閃爍著最後的感激,緊握著自己瘦弱的雙手,無聲地祝福她。祝福她吧,我的朋友,你,古時曾祝福那些仁慈之人!
淑女流著淚祈禱著,看著她溫柔而堅定地向前移動,直到夜幕完全將她遮蔽,那光亮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最終消逝。而這一切的幻象,也在此刻,徹底地歸於平靜。
隨後,那莊嚴而低沉的耳語再次響起,彷彿來自時間的深處,直接觸碰她的靈魂:「因此,在人類最絕望的道路上,在戰爭與恐懼動搖著這紛擾大地的時刻,女人的使命便在那裡:以毫不退縮的堅毅,穿過那些令男人病弱顫抖的恐怖與驚駭場景。對她而言,萬物皆聖化,因為萬物皆善,她能從最微小的存在中看見神性。沒有什麼是如此卑微,以至於不值得她關懷;沒有什麼是如此偉大,以至於她無法參與其中,無法承擔她的部分。沒有生命是徒勞的:每個人都有他被賦予的位置,有他獨特的價值與貢獻。做好你的任務,將其餘的,那不可知的未來與結果,交給那永恆的上帝。」
隨後是深沉的沉默,只有微風輕拂過窗沿的聲音。淑女沒有回答,只有一聲深沉而堅定的「阿們」,那聲音,像是對宇宙最深沉的承諾。
「『噢,好啊,』那聲音繼續蠱惑道,『在那水池下,在某個深邃而靜謐的洞穴裡,發燒的大腦或許能涼爽地沉睡,雙眼忘卻所有的哭泣與痛苦:在那酒杯神秘的邊緣,盛滿了療癒的瓊漿,那是為那心靈疲憊、視線模糊,只求一睡的人而儲存!』它的聲音像冰冷的絲線,纏繞著我內心最脆弱的角落。」
黃昏的微風哀嘆著吹過,它不再是溫柔的拂動,而是像為死者哭泣的人,發出低沉的嗚咽。它用尖銳哀怨的嘆息,攪動著頭頂樹梢,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在訴說著古老的悲傷。我的守護天使似乎站在那裡,我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存在,它默默地揮舞著警告的手——突如其來的恐懼,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讓我完全失去理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猛地轉身,逃走了!我的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那片陰森的山谷。
一個小木屋的門敞開著,迎向我,像一個溫暖的庇護所。夕陽的餘暉輕柔地灑落在門前,那光芒不再是沉重的紅色,而是帶著一絲金色的溫暖。門口,兩個可愛的孩子並肩而坐,他們剛從遊戲中休息下來,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們一同低著專注的頭,頭上的髮絲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不時從一本心愛的書中讀著。
他們稚嫩的聲音,輕柔地唸著書中的詞句,那些話語,今天又清晰地迴盪在我耳邊,如同遠方傳來的鐘聲,喚醒了我心底深處的某種溫柔。
就像山階上的兩道瀑布,銀色的水花飛濺而下,金色的髮絲與褐色的髮絲,一同蜿蜒而下,波光粼粼:透過那蓬亂的絲綢般髮梢,藍色的眼睛渴望地凝視著世界,那目光比國王王冠上閃耀的寶石,更像星辰,閃爍著純真與好奇。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失落的純真與希望。
我的孩子,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刻,當靈魂的驕傲沉落,當所有的防禦都崩塌——當疲憊的雙手,忘卻了引導死亡打擊的力量:在這樣的時刻,戰士們說,一句話可以阻止恐慌潰敗,一次突襲可以挽救戰局,扭轉生死的潮流。而對於一個瀕臨絕望的靈魂,那一句話,那一道光,便是拯救。
我看不見了,因為淚水模糊了雙眼,那淚水是解脫,也是悔恨,讓我看不見西方天空那曾經的輝煌:然而,天籟般的音樂卻充滿我的雙耳,一股天籟般的平靜,也充滿了我的胸膛。「到我這裡來,來我這裡——所有勞苦的人,到我這裡來——所有負重的人,來我這裡——我會給你們安息。」這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是母親的呼喚,又像是遠方燈塔的光芒,指引著迷途的船隻。
夜幕漸濃:薄薄的藍色暮靄升起,像輕紗般覆蓋大地,它們在空氣中凝結,將露水灑落在乾渴的大地,如同伊甸園初時的景象,純淨而美好——而此時,寧靜的田野與城鎮上方,深藍色的穹頂向下俯瞰;不再像往日那般,帶著憤怒的皺眉,而是閃耀著無數天使的眼睛,充滿了慈愛與祥和。
蒙福之日!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從那之後,它常常引誘我的雙眼停止哭泣,讓我這顆飽受折磨、曾經狂野的心重新歡喜——孩子,你未曾認識你的母親;她如此快地離開我,留下我獨自在此哀嘆——留下我獨自哭泣守望,我們唯一摯愛的孩子。她的離去,曾是我最深沉的痛苦,但那聲音,卻帶來了新的希望。
雖然,她已從我痛苦的視線中離去,像歸巢的鴿子般,輕盈地飛入那普照世界、完美無瑕的光芒之中,去到那更高的維度;但我深知,我們雙生的靈魂——即使一個仍在塵世受苦,承擔著生命的重擔——仍會像遙遠的夏日那般相愛,那份愛意從未改變,並將永遠相愛。
因此,我帶著一顆喜悅而耐心的心,走向我的終點,走向那未知的遠方:那些曾短暫分開的河流,無論它們流經多麼崎嶇的土地,都將在最終匯入大海,融為一體。
我不敢哭泣:我只能祝福,那憐憫我苦難的愛,並在生命的荒野中,那片孤寂而充滿挑戰的土地上,借給我一個如此甜蜜而真誠的朋友——那朋友,便是那指引我心靈的光芒。
但如果真有——噢,如果他們所說的都是真的,那些我們看不見的天使形體,確實與我們同行,在我們身邊輕聲低語,指引方向;那麼她也一定在這裡,在我的身邊,我隱約感覺到她的靈魂近在咫尺——晨霧漸漸變薄、變清,露珠在草尖閃爍著微光,而死亡,不再是終結,它正輕柔地引領著白晝的到來,一個新的、光明的開始。
*(寫於1868年4月)*
**四、《孤獨》**
我愛那森林深處的寂靜,那裡只有風穿梭樹梢的低語,和葉片交織出的沙沙聲。我愛那小溪流淌的音樂,它清澈地劃過石塊,發出叮咚的聲響,像是大地的輕聲歌唱。我愛以沉思的心情,靜靜地躺臥在某座無聲的山丘上,感受著泥土的濕潤與陽光的溫暖,讓思緒隨著浮雲飄遠。
幾乎聽不見,在那高大拱形樹木的庇蔭下,銀色波紋輕輕地劃過溪面,然後消散。微風輕柔地吹過草叢,發出低語般的聲響,像一條小小的、模仿著溪流的仿製溪流,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在這裡,我從塵世的喧囂與紛擾中獲得解脫,找到了真正的安寧。
我願付出歲月積累的所有財富,那些我用漫長的人生所獲得的,那生命緩慢衰敗的結果,那些曾經以為珍貴的世俗之物,只為能再次成為一個小孩子,哪怕只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夏日。在那一天裡,沒有煩惱,沒有痛苦,只有純粹的歡樂與探索,就像一片輕盈的羽毛,在風中自由飛舞。
*(寫於1853年3月16日)*
**五、《遙遠》**
他輕快地踏上陸地,帶著他男子漢的驕傲,那份驕傲像是海風吹拂的帆,飽滿而有力。他深情地親吻她的臉頰,那觸感溫暖而真實,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心傳來她微微的顫抖;然而,她卻始終將目光偏向一旁,沒有與他對視。「他看起來太歡樂了,」她在心底暗自思忖,那聲音比最細微的雨滴還要輕,「太瀟灑,太歡樂,簡直像個被風吹拂的旗幟。當他遠離我,去到那遙遠的海角天涯時,怎會想到我——這可憐又單純的我呢!」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愁,像湖面上一閃而過的陰影。
「我跨越重洋,帶來這顆美好的珍珠,為我摯愛的你。」他對她說,聲音充滿了堅定與喜悅。「一顆寶石,足以裝飾每一個水手所能娶到的最珍貴的女孩!」他將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中。她緊緊握住它,那小小的珍珠,卻重若千鈞。
她悸動的心彷彿在胸腔中跳動著,那節奏似乎在無聲地說:「他想著我——他真的想著我——當他遠在天邊,經歷風浪時,他依然將我放在心裡!」
船已揚帆,駛向廣闊的西方,消失在海天一線之處:她的海洋之鳥已飛走,留下無盡的藍色與孤寂。一陣沉悶而死寂的疼痛,像潮水般湧入她的胸口,她感到虛弱而孤單,彷彿被世界遺棄。然而,就在這份失落之中,她臉上卻浮現一抹微笑,那微笑輕柔而堅韌,似乎在無聲地說:「他會想著我——他會想著我——當他遠在天邊,在世界的另一端漂泊時,我的身影會一直在他心頭!」
「儘管寬闊的海水,像一道無形的牆,在我們之間輕輕流動,將我們分隔兩地,但我們的生命卻是如此溫暖而靠近,緊密相連:沒有任何距離能夠分開兩顆忠誠的心——兩顆如此深愛的靈魂,它們像磁鐵般相互吸引。我會永遠信賴我的水手愛人,直到永恆的盡頭,甚至直到永遠。我會相信,他會想著我——他會想著我——當他遠在天邊,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在星辰指引的方向!」那微笑,在那一刻,比任何誓言都更為堅定,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詩中未標註日期)*
**六、《貝雅特麗齊》**
在她的眼中,流動著生命的光芒,那是一種奇特而令人著迷的微光。
她彷彿是一位從遙遠天際,那光華萬丈的仙境,流浪到地球的旅人。時間為她計量,僅僅是五個夏天,自從時間開始,將她那閃耀著天使光芒的降生,溫柔地籠罩在人類夜晚的迷霧中,遮蔽了她本質的光輝。
天使真的會從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中凝視嗎?她會不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從凡塵中輕盈躍起,張開隱形的翅膀,翱翔回她在天空那遙遠的家?貝雅特麗齊!你啊,既是生命的祝福,又是被祝福的存在!貝雅特麗齊!當我凝視你時,兩個甜美少女的幻象,會在我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她們的生命,都屬於那已然逝去的昨日:
一位蒼白而嚴肅的貝雅特麗齊,她的唇角緊抿,透著一種沉默而深沉的絕望,彷彿承受著不為人知的重擔。她那雙純真的眼睛,卻充滿了無盡的渴望——渴望著生命中那年輕甜美的時光,渴望能遠離所有的悲傷與紛爭。她渴望那些曾經快樂的夏天,那些再也無法回來的日子,那時整個世界在她的眼中,是多麼美好與公平,沒有陰影,沒有痛苦。
一位光榮、明亮的貝雅特麗齊——一位聖潔、超凡脫俗的少女。她藍色的眼睛,是光的深邃泉源,清澈而充滿智慧。那光芒,溫柔地照亮並鼓舞著那獨自沉思的詩人,用喜悅充滿他荒涼而空虛的心。
她就像月亮,當她透過無雲的夜空,灑下她的光輝,溫柔地照耀著一個寂靜而陰影籠罩的世界,帶來一絲慰藉。
然而,這些幻象在我的眼前搖曳著,漸漸變得模糊,最終完全消逝。我曾樂於用我的想像力去描繪的幻想也隨之消失——因為她就在我身邊,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如此真實。她有著紅潤的臉頰,那是生命力的證明,她的髮絲蓬亂而自由,像被風吹拂的野草。她既不是那死者般蒼白的殉道者,也不是那光芒萬丈、高不可攀的聖徒,然而,她卻像他們一樣,純潔而明亮,沒有一絲污穢。
因為我想,如果一隻兇猛的野獸,帶著死亡的氣息,從它那屍骨遍布的洞穴中,從它東方叢林深處的家園裡,悄悄地、屏息地爬來,眼睛裡充滿著冰冷的殺意——那麼,當它看到這個孩子,它會完全忘記對獵物的渴望,那原始的野性將被馴服,它會溫順地、卑微地蜷縮在她的腳邊,像個忠誠的奴隸。
她會將她那小小的手,輕輕地纏繞在他的鬃毛中:她會用銀鈴般的聲音喋喋不休,那聲音清脆而悅耳,像夏日細雨輕輕敲擊窗玻璃的叮咚聲——她會用她那雙歡快的眼睛質詢他,那目光充滿了好奇與純真,用充滿驚喜的目光質詢他,直到她從那兇猛的眼中,再次捕捉到一絲溫柔,那份愛意,也點亮了她自己的眼睛。
而且確信,如果一顆野蠻的心,披著人類的偽裝,藏匿著惡毒的意圖,獨自來到她身邊——急著去完成一項黑暗而致命的惡行,帶著無情的速度,匆匆掠過——那麼,當他看見她那雙純潔的藍眼睛時,他會突然猶豫,他的腳步會停滯,然後羞愧地,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地退縮,那雙純潔的眼睛,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內心的醜惡。
不,更確信的是,如果一位美麗的天使,一位純潔無暇的熾天使,從無跡可尋的天空中俯身而下,她會欣然地、帶著一種驚訝而又喜悅的心情,在她身邊徘徊——她會充滿愛意地徘徊,沉思和凝視,帶著姊妹般的愛和姊妹般的關懷,凝視著這個快樂、純真的孩子。她會看見,在她身上,有著天堂的倒影,是純粹美好的化身。
*(寫於1862年12月4日)*
**七、《偷來的泉水》**
那是一個微光閃爍、空氣輕柔的傍晚,溫柔的微風輕輕拂過這片隱秘的土地,帶著濕潤而清新的氣息。她在那裡,身形靈巧、高挑而美麗,像一株在風中輕擺的楊柳。她帶著一種任性的、難以捉摸的優雅,高傲地抬著她女王般的頭顱,那頭顱在微光中顯得格外高貴。
她用紅潤的臉頰和閃爍著魅力的眼睛,在小徑上與我相遇:我的靈魂在那一刻,被她微笑中蘊藏的奇異魔力完全吸引。
秘密儲藏的麵包是令人愉悅的:那麼,還有什麼能阻止我們享受歡樂呢?我們為何要有所限制?」
「是啊,趁我們還能享受時,就盡情享受吧,」我聽見自己回答,那聲音從我口中發出,卻感覺不屬於我。在遙遠的紅色夕陽中,我曾經幸福而純潔的生活,正在一點點地消逝,像被風吹散的灰燼:我心悲傷,我的聲音卻諷刺地帶著歡樂。
不知不覺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我親吻了她纖細而精緻的指尖,那觸感冰冷而陌生,我親吻了她百合般潔白的額頭,又親吻了她那虛偽、虛偽的雙唇——那灼熱的吻,像一道烙印,我此刻仍能感覺到它在我的靈魂深處燃燒!
「真愛付出最好的真愛:那麼,」我喊道,我的聲音帶著一種瘋狂的熱情,「把我的心交給你!」我從胸中掏出自己的心,它似乎真的被我親手取出,我心甘情願地給了她:而她也將她的心給了我——然後,西方的榮光,那最後一絲美好的色彩,也從天際消逝了。
在灰暗的光線中,我看到了她的臉,它不再美麗,而是已經枯萎、蒼老而灰暗,彷彿所有生命力都被抽乾了。周圍的花朵也在它們的地方枯萎,隨著漸暗的白晝一同凋零,一切都歸於一種腐朽的灰色調。
昨晚黃昏將盡時,我聽見一個清晰而純淨的聲音在歌唱,那歌聲如此甜美,像夏日細雨般,輕輕地洗滌著我的心靈。於是,我的快樂淚水,再次湧出,它們不再是苦澀的,而是帶著一絲重生的希望。我的那顆人類的心,那顆曾經被我認為失去的心,在這一刻,又奇蹟般地回到了我體內。
「一個玫瑰般紅潤的孩子,她坐在美麗的花園中,四周花團錦簇,她輕聲歌唱,臉上洋溢著享受著聽聞與看見的喜悅,享受著單純的、存在本身的喜悅——或者她輕輕地將玫瑰花蕾,纏繞在她那自由奔放、如瀑布般傾瀉的金色髮絲中。」
「一個甜美蒼白的孩子——她疲憊地望著紫色的西方,那裡是日落的方向,也是生命盡頭的象徵——她等待著那偉大的『永恆』,等待著一個突然而來的時刻,它將斬斷所有將她與安息隔絕的殘酷鎖鏈——她不為塵世的歡樂所迷惑,因為她看見了更高遠的彼岸。」
「一個天使般的孩子——她用活生生的眼睛,帶著悲憫與理解,凝視著一張死去的臉:那被遺棄的凡人軀殼,現在無人能夠喚醒,它無痛地、不動地躺在原處,彷彿在死亡中微笑,那微笑中,包含著超越凡塵的平靜與智慧!」
「像個孩子吧——那純真與簡單,才是真正的智慧。
如此,你就會因生命的純粹喜悅而歌唱——如此,你就會平靜地等待你的死亡,在神聖的狂喜中安然躺臥,沒有恐懼,沒有掙扎——如此,你就會歡欣地穿過死亡之門,身披潔淨無瑕的衣裳,回到最初的源頭。」
他們愛怎麼稱呼我都無所謂了,我已不再在意他們的眼光與評判。我知道,我的靈魂此刻是快樂的,那是一種深沉而真實的快樂,超越了世俗的一切定義:如果這就是他們口中的瘋狂,那也好,瘋狂也好得多,遠比那曾經的麻木與絕望要好。我會繼續我的旅程,無論我是哭泣還是微笑,因為我知道,我的心,已經找到了它真正的方向。
因為如果我哭泣,那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我現在清楚地看見,我曾經錯過了多麼深刻的、多麼重要的東西,那是生命中純粹的光芒。我感覺到那榮耀的冠冕,那本該閃耀著智慧與愛的冠冕,本該多麼明亮地環繞我的額頭,如果我遵守了我早年對真理與純真的誓言:
如果我微笑,那不是因為我逃避痛苦,而是因為我現在看見了歲月的承諾——那等待著我的桂冠,那份最終的榮耀,它必須用淚水、用痛苦,甚至用死亡來贏取——但那都已不再重要,我已不再在乎過程有多艱辛,因為我知道,終點的光芒,是值得所有的付出。
馬匹輕快地踏著蹄,婚禮的賓客們歡聲笑語,他們的服飾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喜悅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年輕的艾倫(Ellen)站在樹林深處,躲藏在樹蔭裡,她看著他們漸漸遠去,那隊伍像一道模糊的色彩,消逝在視線的盡頭。她幾乎沒有看清那盛大的隊伍,她的雙眼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像隔著一層薄霧。在柳樹下,她無聲地,卻深切地抱怨著,那聲音只在她自己的心底迴盪,無人聽見。
「噢,羅賓,你曾經是那麼深愛著我,直到,在一個苦澀的、命運驟然轉變的日子裡,她出現了,那位伊莎貝爾(Isabel)小姐,她像一道閃電,突然闖入我們的世界,偷走了你的心。我的眼淚都是徒勞的,它們無法改變任何事:我活在過去,回到那些曾經的日子,那時我可以在柳樹下,迎接你那充滿溫暖的腳步,我們在這裡相會,分享彼此的秘密與歡樂。」
「噢,灰色的柳樹啊,我可能無法等到春天,看見你重新長出嫩葉的那一天了;但我會將自己隱藏起來,躲進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獨自撫慰這份孤獨的悲傷。這份悲傷,絕不會讓他生命的歡樂蒙上陰影:我的淚水,他絕不會看見。只要他在附近,我便不會靠近我這棵不斷流淚的柳樹,不讓我的悲傷,成為他生命中的負擔。」
這樣,他或許會漫不經心地經過,帶著無憂無慮的步伐,經過我那卑微安葬之地。讓那潔白、潔白的墓碑,如果他願意俯身仔細看一眼的話,告訴他:『這裡躺著一位曾經深愛著你的少女,她長眠於這棵柳樹之下。』」
艾倫的身影,在柳樹的陰影下,顯得如此渺小而脆弱。她望著遠去的隊伍,陽光在樹葉間篩落下斑駁的光影,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她的悲傷,像一條無形的河流,在她心底靜靜流淌,沒有聲音,卻深不見底。而那棵柳樹,也彷彿感受到了她的悲痛,它的枝條輕輕搖曳,像是在為她低聲哭泣。
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歲月的風,吹散了許多痕跡,但有些悲傷,卻會像柳樹的根,深深地扎進泥土裡,不曾消逝。
*(寫於1859年)*
**九、《僅僅是女人的髮絲》**
「僅僅是女人的髮絲」!把它丟在一旁吧!它只是生命浩瀚洪流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泡沫。男人啊,別去理會它,只管看那不斷擴展的潮水,它在西方餘暉的照耀下,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不!在那些字句中,迴盪著來自過往歲月,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哭泣的迴音,那聲音像被風吹過的枯葉。在那裡,一個驕傲的靈魂,正在最孤獨的痛苦中,與自己的淚水搏鬥。
當我觸碰那縷髮絲時,奇異的幻象,帶著夢幻般的優雅,湧入我的靈魂——那是女人的髮絲,是詩人歌頌的主題,在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地方,都閃耀著不同的光芒。
一個孩子的明亮髮絲,被微風輕輕親吻,捲曲成甜美的凌亂,當她在陽光下輕盈奔跑時。那髮絲像一團金色的薄霧,輕柔地遮蔽著她紅潤的臉頰和歡笑的眼睛,那笑容,像清晨的花朵,綻放出純粹的喜悅。
或是,像一道烏黑的陰影,邊緣鑲嵌著鴉羽般的黑色,襯托著女王般臉龐的榮光——那是一種帶著距離感的美,高貴而莊重。
或是,從吉普賽女郎被陽光親吻的額頭後,隨意地向後甩去,帶著一種野性而放蕩不羈的優雅,那是一種自由的宣言,充滿了不受拘束的生命力。
或是,像一頂王冠,加冕在年邁的頭顱上,髮絲已然斑白,那蒼老的容顏,訴說著幾乎已盡的人生故事,每一根髮絲都承載著歲月的痕跡。
或者,最終,在夢中,我開始我的朝聖之旅,回到古老的伯大尼,那是一個充滿神聖氣息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場宴席——房間裡充滿了紫色與金色的裝飾,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氣與人們的低語——那裡聚集著一群法利賽人,他們自傲而輕蔑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跪著的女人身上,她那卑微的身影,與周圍的華麗形成了鮮明對比。
那被壓抑的抽泣聲,奇異地迴盪在我的耳邊,那聲音像是從罪惡的深淵中掙扎而出的絕望悲鳴。她依舊用淚水,溫柔地洗滌著那神聖的雙腳,用她自己的髮絲,細心地為它們擦拭。那是一個愛與奉獻的瞬間,超越了一切世俗的評判。
那時,他並沒有輕蔑那單純而充滿愛的舉動,那舉動來自她,一個社會上最卑微、最後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你也不應輕蔑,而是應當帶著嚴肅而謹慎的態度,使用這份來自過去的遺物。它承載著超越時間的意義。
那些曾經深愛這縷髮絲的眼睛,早已不再清醒,它們已然長眠。所以,請帶著敬畏與溫柔,將它安放——輕輕地觸摸它,為了那份曾經的悲傷——它僅僅是一縷女人的髮絲,卻承載著無盡的故事與情感。
它提醒我們,即便是最微小的物件,也能成為情感的載體,連結著過去與現在,低語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
*(寫於1862年2月17日)*
**十、《水手的妻子》**
看!
她緊緊地,以一種痛苦而竭盡全力的擁抱,將她懷中那幼小的嬰兒摟在身邊,彷彿要將他融入自己的骨肉,不願放開分毫。
然而,嬰兒那雙輕輕合攏的眼瞼中,卻住著平靜,他那微微張開的雙唇,輕輕地微笑著,一抹純真的笑意。那是一種天堂般的平靜,一種對天堂的預嘗,在他那幼小的心靈裡,尚未有任何憂慮或欺瞞的痕跡。
母親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平靜的表情;她的嘴唇顫抖著,她的眉頭緊鎖,像打結的藤蔓,而她破碎的喃喃自語,都無聲地宣告著,那困擾她此刻的,是一個多麼可怕而真實的夢魘。
風暴從天空深處咆哮而來,狂風呼嘯著衝過天際,帶著烏雲密佈的空間深處傳來的哀號;那聲音尖銳而刺耳,像水手在面對死亡時發出的淒厲呼喊,當死亡與他面對面,毫無退路之時。
熟悉的聲音迴盪在狂風之中,它們撞擊著她驚恐的耳膜,那聲音是她丈夫的聲音,被扭曲、放大。她急促而低聲地喘息著,訴說著那關於痛苦與恐懼的夢境:
「那艘幽靈船依然近在咫尺——帶著一種煩躁而又栩栩如生的晃動,在狂暴的天空下,在狂暴的海洋上搖擺。船桅與索具周圍,風暴的靈魂們聚集,它們的身影在烏雲密中若隱若現,每一個都彎曲著,瘦骨嶙峋,如同鬼魅。」
「看!那艘好船終於放棄了掙扎!
它無聲地屈服了,不再抵抗,不再奮戰;在狂亂的暴風中,它被無情地驅趕著,一頭撞向那致命的海岸,那是無法逃避的命運。」
「聽!我聽見它被撞爛的船側,發出低沉而陰鬱的撞擊聲,在洶湧的泡沫潮水中,猛烈地撞上了暗礁。他的臉在天空中閃耀,像一個鬼魂,冰冷而蒼白;他帶著絕望的死寂眼神,凝視著那聚集而來的黑夜。」
「他是否正透過黑暗凝視著,那裡有一隻嘲弄的幽靈之手,指向遠方陸地上,一閃一閃的微弱火光?他是否在驚恐的時刻,看見了壁爐、家園、妻子和孩子?那些在逝去夏日中,曾依偎著他,為他哭泣,為他微笑的摯愛之人?」
「命運註定的船隻,搖搖晃晃地沉入了波濤之下,它那深淵般的墳墓。他必須在黑暗中死去嗎——沒有一隻手伸出援救?」
「看那些靈魂,它們是如何聚集的!它們用燃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死亡!波濤洶湧而入——」她尖叫起來,聲音劃破了夜空,在她清醒的意識恢復之前。
風暴已經過去:天空清澈,洗盡了所有的陰霾。那苦澀的哭喊聲也歸於沉寂:唯一能傳入她耳中的聲音,是那陰沉大海的陣陣喘息聲,潮起潮落,訴說著它的疲憊。
遠處的灌木叢中,鳥兒用清晨的歌聲歡快地鳴唱著:她聽見遠方傳來看門狗的吠叫,那是一種歡快的、迎接歸來的吠叫!
*(寫於1857年2月23日)*
**十一、《三天之後》**
我站在一座宏偉神殿的門口,周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信徒們擠滿了它莊嚴的殿堂,他們在我的夢中,被清晰地描繪出來。那夢境如此真實,細節如此鮮明,彷彿我真的身處其中。
神殿裡鑲嵌著珠寶與黃金,在微弱的光線下閃閃發光,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鏡,反射出晶瑩的光澤,將整個場景映照得如同懸浮在低矮的空中,將眼前的一切奇觀,更具象地展現出來。
這樣狂野而奢華的恩典,卻低語著一種即將來臨的厄運;就像最艷麗的花朵,被隨意地散落在一個等待墳墓之人的臉龐上,那是一種諷刺的美麗,預示著終結。
這片土地上最智慧的人,都聚集在這裡,進行了三場莊嚴的、約定好的辯論。人群站在兩旁,默默地聆聽,並好奇地凝視著這場思想的交鋒。
那些年邁的眉頭,都緊緊地皺在一起,那是一種半是思考、半是惱怒的表情,因為他們所有最精妙的論點,竟然被一個男孩輕易地挫敗了。那男孩,卻只是靜靜地站著,眼神清澈。
當然,在他的腦海中,奇異的思緒正在誕生,直到他開始懷疑那些老人的學問,那些盲目地引導著盲目的領袖,他們的王國,已然不再存在。
他當然看到了遙遠的未來,那是一個死亡之日,暴風雨般的未來即將降臨;那預示著東方賢士的引導之星,將以血紅的餘暉,沉入西方的地平線。
因此,就像一個沒有陽光的深淵,卻能完美地映照出環繞海灣的閃耀山峰,我的靈魂也在睡夢中,重新創造了白天所見的畫面,將其變得更加鮮活、更加個人化。
人群來來去去——一陣不安的嗡嗡聲標誌著這個地點——他們以不同程度的批評不滿,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他們的評論,像隨風而散的煙霧,沒有實質意義。
「他那俊美的四肢何在?那完美無瑕的體態呢?我們在他身上應當渴望的美,究竟在哪裡?」啊!這些愚蠢而心靈遲鈍的人啊!他們只看得到表象。
看進那雙深邃的眼睛,那眼睛深邃如同墳墓,卻又充滿著神聖的愛意;那雙溫柔、純潔、深不可測的神秘之眼,它們似乎能穿透你的靈魂,直視你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再看進那雙深邃的眼睛,它們因即將到來的紛爭氣息而騷動不安,直到你靈魂深處升起一種渴望,渴望著這一切,就是真正的生命:
渴望你能在那裡找到他,在你神聖的雙腳下,心甘情願地跪下,從你的心中,傾瀉出那份熱切的祈禱:「主啊,請讓我追隨你!」那是一種完全的臣服與愛的呼喚。
但看那人群分開:母親和父親,終於找到了他們失而復得的兒子。那溫柔的聲音,帶著一絲想責備的意味,輕聲低語:「兒子,你為什麼——」
帶著悲傷的驚訝,她繼續說:「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們,你可是我們最珍貴的寶貝?看啊,你父親和我,整整三天,都在悲傷地尋找你。」
而我本會留下來,聽那充滿愛的回答:「你們為何尋找我?」——但那突如其來的雲雀,用它清澈的晨歌,劃破了黎明的寂靜,也斬斷了我思緒的連結,將我從夢境中喚醒。
隨後,一片陰影與寂靜籠罩了一切;我的夢境也隨之消逝,如同巫師牢房裡的幻影,當那黑暗的咒語被唸完,它們便無聲地散去。
然而,在漸漸明亮的光線中,我半閉著眼睛,卻不願醒來,我眷戀地 clinging to the skirts of night,只為了那甜美的幻象,不願讓它從我腦海中完全消失。
*(寫於1861年2月16日)*
**十二、《火中的面孔》**
夜色緩慢而悲傷地蔓延,籠罩著一切。在這爐火中,那些漸漸熄滅的紅色餘燼裡,幻想的形狀不斷地出現又消失,變幻莫測,如同跳動的火焰,映照出心底的影像。
那是一個島嶼農場——廣闊的玉米田,在晨風輕柔的吹拂下,搖曳生姿,發出沙沙的聲響——那是孕育我的幸福之地,我的童年在那裡無憂無慮地度過。
這幅畫面漸漸模糊,消逝在爐火的微光中。然而,在那些餘燼的餘暉裡,我似乎追溯出一個不斷變幻的面孔的輪廓,它忽隱忽現,像水面上的倒影。
此刻,它是一個幼小的孩童形體——紅潤的嘴唇,微嘟著,渴望被親吻,充滿了溫暖與天真——蓬亂的精靈髮絲,像是被暴風雨纏繞過,卻又帶著一種野性的美。
此刻,它又變成一位莊重而溫柔的少女,她對自己的美麗似乎有些畏懼,帶著一絲羞澀,卻又渴望被留下,被保護,被愛。她的眼神,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純真與內斂。
噢,時光尚淺,生命熱情奔放,那是多麼美好的年代!當我第一次見到那個仙境般的身影,她的黑色髮絲在暴風中飛舞,像是一幅充滿動感的畫。
*(寫於1860年1月)*
**十三、《拉丁文課》**
我們那些五花八門的拉丁文課本,整齊地排列在書架上,像一群沉默的老師,邀請我們開始我們的任務——有活潑的賀拉斯,有莊嚴的西塞羅。然而,有一個動詞,一旦我們真正明白了它的意義,我們便不再追求更高的學問:
這個詞,凌駕於所有其他知識之上——我們學到了「‘Amare’的意思是‘愛’(to love)!」它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深奧,如同一個宇宙的秘密,被輕輕揭示。
於是,時時刻刻,我們像蜜蜂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從生命中汲取甜美的精華:直到,轉瞬之間,烏雲突然升起,遮蔽了晴空,通紅的臉頰與閃爍的眼神,宣告著爭吵的開始,一場衝突的黎明。
我們帶著半是微笑、半是嘆息的語氣,喊道:「Amare!苦澀者啊!」那愛,既是蜜糖,也是毒藥。
昨晚,我們帶著沮喪的神情承認:「學者們太清楚了,沒有玫瑰是沒有刺的。」那是一種對現實的無奈接受。然而,今天早晨,和平已經達成!我們歡快地歌唱:「沒有刺是沒有玫瑰的!」那是一種對希望的堅持,對美好事物的追尋。
我們的拉丁文課已經完成:我們學到了,愛是苦樂參半的!
貪婪的哥布林(Goblin)大聲叫著——它清空了空蕩蕩的牛奶房,那裡曾充滿了人類的豐盛——它偷走了所有的湯匙,然後輕快地飛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我們依舊在尋找我們的精靈,那個曾經帶來歡樂與 mischief 的存在!
啊!是誰的身影正在走進來?那雙眼睛閃爍著愛的光芒,那笑聲清亮而輕盈,像風中的鈴鐺!這難道不是一個更好的存在嗎,孩子,你啊,我的歌頌的對象,你的到來,甚至比精靈本身更令人歡喜!
*(寫於1891年11月22日)*
帕克又大膽地回來了:嘲弄已無法再嚇倒他了。在人類的居所裡,現在有新的遊戲讓他歡欣不已,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樂趣。
他輕盈地跳來跳去,時而向前,時而向後,永遠充滿了嬉鬧與樂趣——「砰!」那些模仿手槍的紙槍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彷彿真的在爆炸!聽啊!那噪音,震耳欲聾,令人眩暈!
然而,歡快的童年,將在不久之後,過早地意識到生命的嚴肅與悲傷,那沉重的現實將會降臨。所以,讓我們趁著還能歡樂的時候,盡情地享受吧,純真而快樂的仙子啊!因為精靈,本就是為歡樂而生,為世間帶來輕盈與光芒!
是誰讓綠色的草地,點綴著陽光與陰影的斑駁,直到小羊們因喜悅而跳躍?
這是一個未曾對殘酷和冰冷的心靈訴說的秘密,儘管天使們在天堂高聲歌唱著它,在清澈的音符中迴盪,只為那些能聽到的人而鳴響——這秘密的名字,便是愛!因為我想它就是愛,我感覺它就是愛,我確定它除了愛之外,什麼也不是!
*(寫於188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