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所撰寫的〈TRACINGS OF THE NORTH OF EUROPE. CHRISTIANIA TO LAURGAARD〉。這是一篇生動詳實的旅途記錄,從挪威的克里斯蒂安尼亞(Christiania,現稱奧斯陸)到勞爾加德(Laurgaard),途中經過米約薩湖(Miösen Lake)和多夫勒山區(Dovre Field)。R. C.不僅描寫了沿途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還融入了地質學的觀察、挪威的政治體制介紹,以及一段令人心驚的歷史事件——克林格倫(Kringelen)的蘇格蘭僱傭兵屠殺。這篇文章充滿了觀察者的視角,對細節的捕捉,以及將個人體驗與歷史、地理、社會背景相結合的嘗試,這與雨柔作為一個背包客和旅遊作家的心性與寫作取向不謀而合。
因此,雨柔將選擇這篇由R. C.(很可能是編輯之一的Robert Chambers)撰寫的旅途追蹤,作為這次「光之對談」的核心。我們將「召喚」這位1849年的旅行者與記錄者,回到他筆下的挪威山谷,與他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試圖理解他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感受與思考,以及他如何將這些經歷轉化為期刊上的文字,分享給當時的讀者。
C.先生坐在書桌旁,身上穿著那個時代常見的深色外套,臉上帶著旅行後的些許倦意,但眼神仍閃爍著觀察者的光芒。他正在整理筆記,不時停下來,凝視著攤開在地圖上的挪威部分,手指沿著米約薩湖向北移動,停在了勞爾加德附近。空氣中除了書卷氣,還有股難以言喻的、屬於遠方山野的清冽氣息,彷彿挪威的風也隨他的筆記一同被帶回了這間愛丁堡的書房。
「R. C.先生,」一個聲音打破了房間的寧靜。雨柔站在門邊,背著一個輕便的背包,身上是適合旅途的樸素衣裳。她的目光從書架移向R. C.,帶著敬意與好奇。
R. C.先生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被一種學者的鎮定取代。「哦,一位客人?請進。妳看著像是一位剛從遠方回來的朋友。」
「是的,R. C.先生,我確實剛從遠方回來,雖然不是挪威。」雨柔走到桌邊,輕輕放下背包。「我是雨柔,一位後來的旅行者。我讀了您在《錢伯斯愛丁堡期刊》上發表的關於挪威北行的文章,〈TRACINGS OF THE NORTH OF EUROPE〉。那篇記錄非常吸引我,讓我彷彿也踏上了那段旅程。我能有幸向您請教一些旅途中的細節和感悟嗎?」
R.
C.先生微微頷首,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指了指桌邊的一張椅子。「當然,請坐。能遇到一位對我的旅途感興趣的讀者,特別是同為旅行者,實在令人高興。那篇記錄只是我當時匆忙寫下的片段觀察,許多細節因篇幅所限未能展開。妳對哪一部分特別感興趣?」
雨柔拉開椅子坐下,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上的挪威,指尖輕觸米約薩湖的邊緣。「R. C.先生,您的記錄中最讓我著迷的,是如何將沿途的自然景觀與背後的地質歷史、社會風貌、甚至遙遠的文化連結編織在一起。比如您提到克里斯蒂安尼亞到米約薩湖的路上,那些充滿砂土和黏土的階地、廣闊的高原,以及對米約薩湖形成原因的猜測。作為一個旅行者,常常只見到眼前的風景,很少有您這樣深入探究其『前世』的視角。是什麼讓您在旅途中對這些地質構造如此關注?是您本身的學術背景使然嗎?」
R. C.先生輕輕推了推眼鏡,眼中閃爍著光芒。「妳觀察得很敏銳。我本人確實對地質學略有涉獵。在我看來,旅行不僅是眼睛看見異域的風光,更是理解這片土地如何被塑造、被時間雕刻的過程。
C.先生贊同道。「每一個山谷的形狀、每一塊岩石的紋理,都記錄著地球變動的章節。而冰磧石,尤其是像摩斯胡斯那樣巨大的,簡直就是冰川時代留下的紀念碑。想像一下,曾經有巨大的冰舌從山上延伸下來,像推土機一樣將前方的岩石泥土向前推積,形成這樣一道道橫亙在山谷中的堤壩。當氣候回暖,冰川融化後退,這些鬆散的物質就留在了原地。在斯萊茨維格(Sletsvig)附近,我又看到了一道明顯的古老冰磧石,而且它內側還有一片沙地。這沙地似乎是冰磧石形成堤壩後,河流積蓄起來形成湖泊,湖水沉澱沙泥的痕跡。這些都是無聲的證物,證明這片山谷曾經的面貌與現在截然不同。」
雨柔點頭,筆記本在她腿上攤開,她速記著。「這與我在一些乾燥地區看到風沙如何雕刻岩石、或河流如何沖刷出峽谷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自然力量的展現,只是尺度與時間不同。R. C.先生,除了地質,您在文章中也詳細描寫了沿途遇到的人和他們的社會狀態,比如那趕著小推車的女性,旅店裡抽菸的先生們,還有挪威的農民(bonder)和勞動階級。您對挪威的政治體制——斯圖爾庭(Storthing)——也有介紹,並將其與其他歐洲國家的政治實驗對比。
C.先生回答,「我們的目的是向讀者呈現一個地方的完整圖景,而不僅僅是風景畫。一個地方的自然環境塑造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而人們的社會組織、政治體制,則反映了他們的思想和文化。挪威當時的政治狀況,特別是他們相對成功的民主實驗,在1849年那個歐洲劇烈動盪的時期,是個非常有價值的觀察對象。我認為,成功的政治體制並非憑空產生,它需要深厚的社會基礎來支撐。挪威的土地所有權制度(udal principle),沒有長子繼承權導致財富沒有過度集中,以及中產階級佔主體的人口結構,這些都是他們民主制度得以平穩運行的土壤。我在文中提到,這種看似『極度自由』的體制,或許正因為它適應了挪威獨特的社會環境,才取得了在其他國家(如德國、義大利、法國)難以複製的成功。這提醒我們,任何制度的移植都需要考慮其是否與當地的『地面情況』相匹配。」
「這是非常深刻的觀察。」雨柔說,「就像我在一些文化差異很大的地方旅行時,總會試圖理解當地人的生活習慣和社會結構,因為這些才是構成那個地方『骨骼』的東西。您提到當時有挪威的勞動階級移民到美國,尤其是威斯康辛州。
C.先生沉吟了一下。「妳的聯想很有趣。或許潛意識中確實有這樣的連結。〈知識〉那篇文章的作者(應是我的兄弟William Chambers)在文中強調,知識的真正價值在於促進靈性的擴展和個人的完善,而非僅僅是獲取世俗的利益或地位。他批判了當時許多人將教育視為晉升階梯的膚淺看法。這與我觀察到的挪威社會現象,以及倫敦的那些社會觀察(London Gossip提到教育機構的改進和對工人階級的講座)似乎都在探討同一個問題:一個社會的『進步』和個人的『提升』,其真正的驅動力和最終目的應該是什麼?是無止盡的物質積累和外在成功,還是更深層的內在涵養和社會福祉?」
他嘆了口氣。「我在挪威看到那些辛苦勞作的農民,他們的生活樸實,甚至有些艱難。他們對一點點小費的真摯感謝,讓我不禁反思自己在物質上所擁有的。這與〈知識〉一文的觀點相呼應,即真正的價值和滿足可能並非來自外在的『豐盛』,而是來自內心的狀態和對真理的追求。但同時,作為一個觀察者,我也不能忽略經濟因素對人們生活的實際影響。移民潮本身就是經濟壓力下的結果。」
C.先生笑了笑,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哦,那個啊。作為一個英國人,尤其是一個在倫敦和愛丁堡受過一定社交規範訓練的人,那些習慣確實令人不適。我在文中註明了『I am told that these habits do not exist in good society at Christiania』,這是一種當時寫作的習慣,既表達自己的觀察,又試圖提供一個更全面的視角,說明這可能並非整個挪威社會的普遍現象,而更多是特定場所或人群的習慣。這種對個人習慣的觀察,在我看來,就像觀察當地的服裝、飲食、建築一樣,是構成『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微小但重要的元素。它們或許無法反映宏大的歷史進程,但卻能生動地呈現當時人們日常生活的樣貌和社會的階層差異。正如我在倫敦見聞中提到的,公共娛樂場所、教育機構的發展,甚至城市建設的細節(如威斯敏斯特的改善),都在不同層面反映著社會的變化和人們的生活狀態。」
「您對挪威的地名和蘇格蘭地名的相似之處也做了有趣的連結,比如Laug和Logan,Nid和Nith,elv和Avons。這是否暗示著您在旅途中,不僅觀察地理和人文,也在尋找文化和語言的『根』?」
C.先生點頭。「當我聽到Logen這個名字,立刻聯想到蘇格蘭的Logan,再進一步追溯其詞源(Laug在挪威語中是『水』),便覺得其中的連結非常有趣。這些語言上的同源性或相似性,或許暗示著古老的民族遷徙或文化交流。這就像我在文中提到聖奧拉夫(St Olaf)出生地的木材被用於維格(Viig)車站的牆壁一樣,雖然這個說法存疑,但它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將當下與遙遠歷史人物聯繫起來的『故事』或『傳說』。旅行中的發現,不單是物理空間的移動,也是時間和文化的溯源。」
雨柔聽得入神,她能感受到R. C.先生對知識的熱情和對細節的敏感。「這讓我想到,我在旅途中也常遇到一些當地的傳說或民間故事,它們或許不完全是歷史事實,但卻是當地文化和集體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許,作為旅行者,我們的使命之一就是記錄這些『痕跡』,無論是地質的、歷史的、語言的還是傳說的,將它們編織起來,呈現給未能親歷的讀者。」
「正是如此。」R. C.先生露出讚許的微笑。「每一個地方都有它獨特的『痕跡』,等待著被發現和解讀。而旅行者,便是這些痕跡的追蹤者和記錄者。當然,我也經歷了旅途中的不如意。
C.先生輕輕嘆了口氣。「或許吧。只是當時心裡總懸著要在指定時間趕到特隆赫姆(Trondheim)乘坐蒸汽船。時間的壓力,常常讓人在旅途中難以完全放鬆。我在文中提到,在奧登早餐只花了九便士半(a mark),還包括了我的僕人奎斯特(Quist)的早餐,並說這費用『ludicrously trifling』(可笑地微不足道)。這也反映了當時挪威物價相對於英國的差異,以及我作為一個英國旅行者的視角。這些看似微小的經濟細節,也是構成地方風貌的一部分。」
「是的,旅行中的花費,遇到的不同物價,也是體驗當地經濟狀況最直接的方式。」雨柔說,「這與期刊中關於『廉價鐵路』和『世界智慧』的故事也有某種聯繫。前者討論了經濟計算和工程實踐如何影響基礎設施的發展,後者則探討了金錢和世俗利益如何影響人們的道德和行為。在您的挪威旅途中,您是否也感受到這種經濟因素對當地人生活的影響?比如那些移民去美國的勞動階級?」
「毫無疑問。」R. C.先生肯定地回答。「我觀察到,挪威的勞動階級生活確實艱難,這直接導致了他們的向外尋求生路。
C.先生點頭表示同意。「是的,那正是故事想要批判的價值觀。在商業社會和追求快速成功的氛圍中,這種將道德彈性化、將手段合理化的傾向是存在的。賽琳娜的行為和想法,正是這種價值觀的具體體現。她認為只要結果是好的(嫁給一個富有的人),過程中的不誠實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可以誇耀的『智慧』。而故事的結局,正是對這種『世界智慧』的諷刺:賽琳娜的婚姻基於欺瞞,最終破裂;而露西的誠實和善良,雖然在一開始看似『愚蠢』,卻為她贏得了真正的幸福和穩定。這是在提醒讀者,真正的『智慧』,尤其是人生中的智慧,不應該與道德分離。」
他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說回我的旅途。在克林格倫的戰場遺址,我看到那片狹窄的山谷、陡峭的山坡上散落的石塊。想像三百多年前,蘇格蘭僱傭兵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山頂推下的巨石砸中,那場景是何等慘烈。」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雖然挪威的民謠將這場勝利描寫得氣勢磅礴,但我心中卻升起一股『精神上的抗議』(mental protest)。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攻擊者佔據了絕對的有利位置,幾乎沒有風險。他們的勝利,更多是利用了地勢和對敵人的欺騙。
C.先生的目光望向窗外,彷彿穿透了時空。「看到那些曾經被握在手中的武器、穿在身上的裝備,歷史就不再是書本上冰冷的文字。它們承載著那個時代的氣息,那些生命的重量。雖然我對挪威人對這場戰鬥的態度有所保留,但我理解他們紀念這段歷史的情感。每一個民族都有需要銘記的過去,無論是光榮的還是沉重的。重要的是,我們從歷史中學到什麼。我最後提到,『時間的波浪會撫平最可怕和最令人痛苦的事情』,將苦難昇華為空氣,只留下一些有形的物品作為提醒。這或許是歷史的一種溫柔,讓後人不至於被過去的痛苦徹底壓垮,但也不至於完全忘記。」
「您也談到了倫敦當時的一些新發明和科學發現,比如信封製造機、磷的實驗、機械水蛭,甚至巨大的恐龍化石。」雨柔轉換了話題,「這些內容與之前的社會觀察、歷史回溯相比,似乎是完全不同的領域。將這些放在同一期期刊中,是為了呈現當時社會知識發展的多樣性嗎?」
「沒錯。」R. C.先生肯定地回答。「《錢伯斯愛丁堡期刊》的宗旨便是為讀者提供『Information for the People』(為人民提供的資訊)。我們希望涵蓋當時社會科學、文化、歷史、自然各個領域的最新發展和有趣觀察。
C.先生解釋道。「我們會關注當時世界各地的報紙、學術報告、旅行者的筆記等等。那個關於大象的報導,雖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它揭示了一個本地人知道、但科學界尚未充分了解的生物學現象。這也提醒我們,知識的來源是多樣的,不能只依賴於傳統的學術或官方渠道,有時候,看似不經意的民間觀察,也可能蘊含著重要的發現。我在文中特別提到了那個『mochee』(原住民)是如何保護自己的,而那些嘲笑他的人卻因此生病。這再次與『世界智慧』的主題相扣:真正的知識和智慧,有時候可能就隱藏在那些被『世俗』輕視的地方。」
「我注意到,您在討論倫敦的公共圖書館時,提供了英國與其他歐洲國家每百人藏書量的對比數據,英國的數字相對較低。」雨柔說,「但您認為這並不一定意味著英國人讀書少,因為英國人更傾向於在家中藏書和閱讀。這個觀點很有意思。您認為,數據固然重要,但對數據的解讀需要考慮文化和社會背景?」
「確實如此。」R. C.先生肯定地點頭。「數據是客觀的呈現,但它們背後的意義需要仔細的分析和闡釋。英國的家庭文化強調私密性和舒適性,人們更習慣在自己的書房或客廳閱讀。公共圖書館的功能在不同社會有不同的側重。
C.先生解釋道。「在聯合王國內部,各地區之間既有融合,也有競爭和自豪感。蘇格蘭在科學、工程、文學、商業等領域向來有卓越的傳統,許多蘇格蘭人到倫敦發展,並取得了顯著的成功。這篇文章是在以一種相對輕鬆的方式,羅列這些事實,提醒讀者蘇格蘭的貢獻和影響力。這也是期刊內容多樣性的一種體現,它既關注廣闊的世界,也關注讀者身邊或與讀者身份相關的話題。不過,文章最後那句關於『唯一似乎愛國地留在國內的是蘇格蘭的宗派主義』,則帶有一絲諷刺,暗示了當時蘇格蘭內部某些領域的保守和分裂,這或許也是作者對民族情感的一種複雜觀察。」
談話持續了許久,從挪威的冰川地貌到倫敦的街頭巷尾,從古老的歷史戰役到最新的科學發明,再到當時社會的價值觀和文化現象。R. C.先生的回答充滿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細膩觀察和理性分析,而雨柔則從一個跨越時空的旅行者的視角,提出了自己的感悟和聯想。光線漸漸暗下來,煤油燈還未點燃,房間裡只剩下窗外微弱的餘暉和兩人交談的聲音。
「R. C.先生,這次對談讓我受益匪淺。」雨柔合上筆記本,眼中閃爍著學到的光芒。「您的旅行足跡不僅留在了挪威的山谷,也留在了我這樣後世讀者的心中。
C.先生輕輕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微笑。「能為妳的旅程和寫作帶來一點微光,便是我的榮幸。世界是如此廣闊而複雜,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獨特的課題和風景。作為記錄者,我們盡力去捕捉、去理解,然後與他人分享。這也是知識和經驗得以流傳的方式。」他指了指窗外逐漸被夜色籠罩的愛丁堡,「今晚的愛丁堡也很美。每一次的觀察,每一次的記錄,都是對世界的一次新的認識。」
雨柔起身,再次感謝了R. C.先生。「謝謝您,R. C.先生。希望我的旅程,也能像您一樣,留下一些值得探究和分享的痕跡。」
R. C.先生站起身,送雨柔到門口。「願妳的筆尖常有光芒,旅途平安。」
門輕輕合上,書房又恢復了寧靜,只剩下桌上的地圖和筆記,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挪威氣息和知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