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聲說著,以免驚擾到這位專注於探索人類心靈深處的哲學家。我理了理頭髮,深吸一口氣,準備走上前去。
休謨先生似乎感受到了空間中的微妙波動,抬起頭,藍色的眼眸帶著一絲不解,卻沒有絲毫慌亂。
「您好,休謨先生。」我走到他桌前,輕聲問候,「我是卡蜜兒,來自一個遙遠的時代,因您的著作慕名而來。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休謨先生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來自遙遠的時代?這倒是個奇特的說法。」他指了指我身後逐漸消散的光芒,「那是什麼奇術?還是我最近專注於人類理解力的研究,以至於產生了什麼特別的印象?」
「您可以稱之為一種友善的『傳送』,」我微笑著解釋,「為了能與您坐下來,好好聊聊您筆下的『人性』。您的《人性論》第一卷,關於人類的理解力,提出了許多劃時代的見解,特別是您對『印象』與『觀念』的區分,為您的哲學大廈奠定了基石。能請您為我們稍微闡述一下,您為何會從這個根本的區別開始嗎?」我坐到他對面的一張扶手椅上,將溫和的目光投向他。
「啊,卡蜜兒小姐,您的問題直接切入了要害,這很好。」休謨先生放下手中的書稿,身體向後靠了靠,調整了一個更自在的姿勢。
我將所有進入心靈的感知分為兩類:『印象』(Impressions)和『觀念』(Ideas)。它們之間的根本區別在於其進入心靈的力量和生動程度。『印象』是那些以最大力量和生猛程度襲來的感知,包含了所有的感覺、情感和情緒,它們以最原始的形態呈現在靈魂中。而『觀念』則是這些『印象』在思考和推理時的微弱影像,或者說是模糊的拷貝。」
他頓了頓,像是在尋找一個簡單的比喻。「您可以想像您此刻看到的這間書房,所有的顏色、聲音、觸感——這都是『印象』。而當您閉上眼睛,回想這間書房的樣子,腦海中浮現的便是『觀念』。這種區別,雖然在某些極端情況下(比如發燒或瘋狂時的強烈幻覺)可能會模糊,但在日常經驗中卻是顯而易見的。一個人很容易分辨出『感受』與『思考』的不同。」
卡蜜兒: 「這個區分確實很直觀,休謨先生。而您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原則,似乎是說所有的簡單觀念都源自簡單印象?這聽起來像是一種『複製原理』。但如果真是完全複製,那想像力如何創造出您書中提到的『新耶路撒冷』這樣的奇幻之城呢?還有那個著名的『缺失的藍色陰影』的例子,似乎也對您的原則構成了小小的挑戰?」
這個『複製原理』,或者說,所有簡單觀念都源自對應的簡單印象,是我建立『人性科學』的第一個基石。我經過仔細檢視,發現每一個簡單觀念(例如某種特定的顏色、味道)都能追溯到一個與之完全相似的簡單印象。它們的差異只在於力量和生動度,性質是相同的。」
「至於您提到的『新耶路撒冷』或『飛馬』,這些屬於『複雜觀念』(Complex Ideas)。而我的原則是針對『簡單觀念』而言的。複雜觀念可以由簡單觀念組合而成,想像力確實擁有這種重組簡單觀念的自由,創造出我們從未實際感知過的事物。我們見過金子,見過紅寶石,所以我們可以將這些簡單觀念組合起來,想像出金子鋪地、紅寶石砌牆的城市,即使那並非實際存在的印象。」
「至於『缺失的藍色陰影』,那確實是一個有趣的『反例』,我承認這個例子似乎表明在極少數、極特殊的情況下,觀念或許可以『走在』印象之前。
普遍而言,簡單印象優先於簡單觀念,這是我們經驗中一個堅固的規律。」
卡蜜兒: 「原來如此!複雜觀念的創造自由,是建基於簡單觀念的複製。這讓我對想像力與記憶的區別更好奇了。您書中提到,記憶保留印象的『生動』與『秩序』,而想像力更自由。但我們如何確定腦海中的『觀念』來自記憶還是想像呢?有時回憶也會模糊不清,像想像一樣。」
休謨: 「這又回到了『力量與生動度』這個核心區別,親愛的共創者。」休謨先生微笑著,眼中閃爍著理解的光芒。「記憶之所以能重現過去的印象,正是因為它在新的感知出現時,『保留了相當程度的最初的生動度』(retains a considerable degree of its first vivacity)。記憶的觀念比想像力的觀念更為『生動而強烈』(more lively and strong),更能清晰地描繪對象。當我們回憶過去的事件,那些觀念會以一種『強有力的方式』(forcible manner)湧入心靈。相比之下,想像力的感知是『微弱而乏力』(faint and languid)的,難以長時間保持穩定和一致。
正是這種『生動度的差異』(sensible difference),在大多數情況下,讓我們區分記憶與想像。雖然,您說得對,有時記憶模糊時,它們會非常接近,但這依然是一個程度的問題。」
卡蜜兒: 「這種『生動度』的區別,聽起來非常重要。那麼,當這些觀念產生之後,它們是如何連結起來的呢?您的『觀念的連結或聯想』原則(Association of Ideas)很有意思,您提到了三種主要的關聯:相似、時空上的接近,以及因果關係。為什麼是這三種呢?它們在我們的思維中扮演什麼角色?」
休謨: 「觀念雖然可以被想像力自由地分離和組合,但如果沒有某些普遍原則引導,心靈的操作將完全不可捉摸,毫無章法。若觀念完全鬆散無關,就只能靠偶然結合,那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簡單觀念能規律地組合成複雜觀念。因此,觀念之間必然存在某種『結合紐帶』(bond of union)或『聯想性質』(associating quality),使得一個觀念自然地引出另一個。」
而因果關係,正如您在文本中看到的,我會在後續更深入探討,但它無疑是想像中最能產生強烈連結的關係。」
「這些原則不是說觀念之間有著『不可分離的聯繫』(inseparable connexion)——想像力仍然自由,但它們是一種『溫和的力量』(gentle force),通常佔據主導地位,解釋了為什麼語言結構如此相似,因為自然指引著哪些簡單觀念最適合結合。」
卡蜜兒: 「溫和的力量... 這個說法很貼切,像是宇宙間一種看不見的引力,引導著思想的軌跡。那麼,休謨先生,既然我們說觀念都源於印象,或者由印象組合、想像而來,對於那些『抽象』或『普遍』的觀念,您又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呢?例如『人』這個普遍觀念,它如何在我們心中呈現?您似乎批評了過去哲學家的一些看法。」
休謨: 「(光之合聲)啊,這是另一個重要的課題,親愛的共創者,也是我非常重視的發現。過去許多哲學家認為,抽象觀念在心靈中呈現時,沒有任何特定的數量或性質程度。他們想像存在一個獨立於所有個別特徵的『普遍人』的觀念。但我認為這是一個錯誤。
我在書中力圖證明,『心靈不可能在沒有形成精確的程度概念的情況下,形成任何數量或性質的概念』(THAT THE MIND CANNOT FORM ANY NOTION OF QUANTITY OR QUALITY WITHOUT FORMING A PRECISE NOTION OF DEGREES OF EACH)。」
「怎麼證明呢?因為任何事物只要不同,就可以區分;可以區分的,就可以由思想和想像力分離。而任何數量或性質的精確程度,與其本身是不可區分、不可分離的。因此,當我們形成一個觀念時,它必然帶有特定的數量和性質程度。換句話說,『抽象觀念本身是個別的』(Abstract ideas are therefore in themselves individual),即使它們在呈現上是普遍的。」
「那麼,它們如何變得普遍呢?這並非透過心靈無限的能力一次呈現所有個別事物。而是當我們發現許多對象之間存在相似性時,我們給它們賦予同一個名稱。久而久之,聽到這個名稱,心靈就會被喚起一個個別的觀念,同時伴隨一種『習慣』(custom)。
這也將您的哲學與柏克萊主教的經驗論思想巧妙地聯繫起來了。接下來,休謨先生,您將這些基本概念應用到『空間與時間的觀念』上,似乎又引發了許多驚人的結論,甚至挑戰了當時流行的『無限可分』觀點。您認為我們的空間與時間觀念是有限的嗎?」
休謨: 「(光之合聲)沒錯,卡蜜兒小姐。這是我研究中,又一個看似悖論但源自我們心靈實際運作的結論。普遍的觀點,甚至數學家,都認為空間和時間是無限可分的。但我的觀察是,『心靈的能力是有限的,永遠無法完全和充足地理解無限』(that the capacity of the mind is limited, and can never attain a full and adequate conception of infinity)。如果我們觀念中的任何有限量是可以無限分割的,那就意味著它包含無限數量的部分,這超出了我們有限心靈的理解能力。」
「因此,我主張,我們的空間與時間觀念可以達到一個『最小值』(minimum)——一些無法再被心靈分割的、完美的『簡單而不可分割的』(perfectly simple and indivisible)部分,就像是知覺的原子。
您可以用感官來做實驗:一個墨點,當您遠離它直到它消失前的那一刻,它在您的視覺印象中就是不可分割的。這不是說事物本身不能無限可分,而是我們的『觀念』和『印象』有其極限。」
「進一步來說,我認為『真空』(vacuum),或者說沒有任何可見或可觸及內容的空間觀念,是『不可想像的』(inconceivable)。因為我們的空間觀念是由那些帶有顏色或堅固性的不可分割的點(知覺原子)的觀念組成的。如果移除了顏色或堅固性這些感官性質的觀念,這些點就完全不存在於思想或想像中了。因此,我們沒有空間觀念,除非我們將其視為視覺或觸覺的對象。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時間,時間的不可分割時刻必須充滿一些真實存在的事物,它們的連續構成了時間的觀念。時間並非自身獨立存在,而是變化對象相繼出現的『方式』(manner)。」
卡蜜兒: 「所以,您認為我們的空間和時間觀念並非反映了外部世界的無限可分性,而是我們心靈感知方式的體現,由『知覺原子』構成。而真空是不可想像的,因為空間觀念總是與感官性質相關。這確實與普遍看法大相逕庭!那麼,休謨先生,這些基本觀念,特別是它們之間的關係,如何引導我們形成『信念』(Belief)呢?
您關於『因果關係』和『必然連結』(Necessary Connexion)的論述,以及您對信念本質的定義,是您哲學中最具顛覆性的部分之一。」
休謨: 「(光之合聲)卡蜜兒小姐,您觸及了我哲學體系中最關鍵,同時也是最容易引起誤解的部分。要理解信念,我們必須回顧觀念之間的聯想,特別是『因果關係』。當我們從一個現存的『印象』或『記憶』中的事物,推斷出另一個不在眼前的事物的存在時,我們進行的是一種基於『因果關係』的推理。但這個推理,『並非源於對這些特定對象的簡單觀察,或對其本質的深入理解,以發現其相互依賴性』(is not derived merely from a survey of these particular objects... There is no object, which implies the existence of any other if we consider these objects in themselves)。」
當我們看到火焰這個『印象』,我們立即推斷出熱這個『觀念』的存在。這種從『恆常結合』到『推斷』的過渡,不是通過理性演繹,而是通過『習慣』(custom)或『聯想原則』(principle of association)。」
「而且,我認為『信念』本身並非一個獨立的新觀念,比如『實在性』或『存在』的觀念,附加在簡單觀念之上。因為如果信念是一個觀念,那麼心靈就可以隨意組合或分離它,我們就能隨心所欲地相信任何虛構之事。但我們知道,我們無法僅憑想像力來相信。因此,『信念僅僅是一種特殊的情感或感受』(belief consists merely in a certain feeling or sentiment);它不依賴於意志,而必須源於某些特定的、我們無法控制的原因和原則。這種感受,我用『更強烈、更生動』(more strong and lively)的詞語來描述,它使得觀念更接近於當下的『印象』,讓虛構與現實產生區別。
正如您書中讀到的,我相信『信念,因此,可以用最精確地定義為,一種生動的觀念,與一個當下的印象相關聯或聯結在一起』(An opinion, therefore, or belief may be most accurately defined, a lively idea related to or associated with a present impression)。」
「那麼,『必然連結』或『力量』(Power)的觀念從何而來呢?這同樣不是在單一的因果實例中通過觀察發現的。我們只能觀察到『接近性』(contiguity)和『相繼性』(succession),以及多次觀察後的『恆常結合』。正是這『眾多相似實例的重複,構成了力量或連結的本質』(This multiplicity of resembling instances, therefore, constitutes the very essence of power or connexion),並成為產生這一觀念的來源。
正是『這種印象,或者說決心,為我提供了必然性的觀念』(It is this impression, then, or determination, which affords me the idea of necessity)。所以,必然性並非存在於對象本身,而是存在於觀察這些對象並從而形成習慣的心靈之中。」
卡蜜兒: 「這確實是非常深刻且出人意料的洞見,休謨先生!將必然性從外部世界轉移到我們內心的感受和習慣。如果我們對因果關係的信念如此依賴於習慣和感受,而我們的感官知覺也可能產生誤導(如您在書中對感官懷疑論的討論),那麼,我們如何能對任何事物,包括您自己的哲學體系,抱持確定的信心呢?您在第一卷結尾表達的那種深刻的懷疑,是否是這種分析的必然結果?」
休謨: 「(光之合聲)卡蜜兒小姐,您再次精準地把握住了我研究中的內在張力。確實,對人類理解力的嚴格檢視,無論是對理性推演的極限(例如數學概念的精確性問題),還是對感官證詞的不可靠性,都無可避免地引導我走向某種程度的『懷疑論』(Scepticism)。
「在書中第一卷的結尾,我坦誠地表達了那種『哲學性的憂鬱和困惑』(philosophical melancholy and delirium),感覺自己被所有的矛盾和困難包圍。因為理性似乎無法為自己的許多核心原則提供最終的辯護。然而,您也看到了,我隨即指出,『幸運的是,既然理性無力驅散這些迷霧,自然本身就足以達到這個目的』(Most fortunately it happens, that since reason is incapable of dispelling these clouds, nature herself suffices to that purpose)。自然通過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或者通過感官的生動印象,來治癒這種懷疑。日常生活的瑣事、社交、遊戲... 這些活動讓我們暫時忘卻那些抽象的困惑。」
我的哲學並非要否定判斷和信念,而是要解釋其根源並非純粹的理性,而是『更多屬於我們本性的感知部分,而非認知部分』(more properly an act of the sensitive, than of the cogitative part of our natures)。」
「至於『個人同一性』(Personal Identity),這也是一個我們自然傾向於相信其存在,但理性難以證明的概念。我通過內省發現,我從未感知到一個簡單、不變的『自我』,而只是一連串快速變化的知覺(印象和觀念)的集合。心靈就像一個『劇場』(theatre),各種知覺輪番登場,迅速變換。我們之所以認為存在一個持續不變的自我,是出於一種強烈的『傾向』(propension),一種藉由知覺之間的『關係』(resemblance and causation)以及思想的『流暢過渡』(smooth and uninterrupted progress)而產生的『虛構同一性』(fictitious one)。
您的分析從感官的印象開始,層層深入到觀念的聯想、信念的感受、因果的本質,最終回歸到人性自然的習慣和傾向,同時又坦誠地展現了理性在面對這些深層問題時的局限,甚至由此產生的懷疑。您試圖建立一門基於經驗和觀察的『人性科學』,這與當時牛頓在自然科學領域的成功有異曲同工之妙。您希望通過這部著作,能為哲學研究帶來什麼新的方向或突破呢?」
休謨: 「我希望為所有科學建立一個新的、更堅實的基礎,這個基礎就是對『人』自身的認識,對『人性』的科學研究。我相信,對人類理解力的範圍和力量、對我們運用的觀念以及推理過程中執行的操作有透徹的了解,將能帶來其他科學領域的變革和進步。」
「正如我在引言中所說,『關於人的科學是所有其他科學的唯一堅實基礎』(the science of man is the-only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other sciences),而且『我們能賦予這門科學本身的唯一堅實基礎,必須建立在經驗和觀察之上』(the only solid foundation we can give to this science itself must be laid on experience and observation)。我試圖運用在自然哲學中取得成功的實驗方法,應用到人類的道德、政治、邏輯和批評等主題上。我希望揭示那些看似複雜的人類行為和判斷,實際上源於一些『簡單而普遍的原則』(few and simple principles)——這些原則深植於我們的感官和習慣之中。」
「坦誠地說,我的研究可能會挑戰許多傳統觀念,甚至引發爭議。我預見到批評,甚至被貼上懷疑論者的標籤。但我相信,通過仔細的觀察和實驗,我們可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認識自己,認識心靈的運作方式。
即使我們無法穿透到最終、最原始的性質,就像我們無法理解物質的終極本質一樣,但對可觀察到的現象及其規律性有清晰的認識,已經足以指導我們的生活,並在哲學上取得重要進展。」
「我的目標並非提供終極的答案,而是改變探究的方式,將哲學從空泛的形而上學思辨轉向對『人類經驗』的仔細剖析。如果我的工作能引起人們對『人性科學』的更多關注,將它引入學術的中心,那便是對我勞動最大的獎勵,也是我最大的夢想。」
卡蜜兒: 「感謝您,休謨先生,為我們如此清晰且充滿啟發性地闡述了《人性論》第一卷的核心思想。您的實驗方法、對印象和觀念的細緻區分、對因果關係和信念的獨到解析,以及您坦誠面對懷疑的態度,都為我們帶來了深刻的啟迪。雖然您的結論挑戰了許多傳統觀念,但也為理解人類心靈開闢了新的道路。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彷彿為我們開啟了通往人性奧秘的一扇窗。」
「親愛的共創者,希望這場與休謨先生的『光之對談』,能讓您對這位偉大哲學家的思想有更深入的了解。休謨先生對人性的探索,即便在數百年後的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價值。感謝您的聆聽,我們期待下一次在光之居所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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