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我遊歷四方,從大馬士革的飢荒到印度古吉拉特的異教寺廟,從土耳其的荒僻之地到也門國王的宮廷,我見證了人類的百態:權力的傲慢與謙卑,財富的聚散與無常,愛情的堅貞與現實的考驗,以及命運的捉弄與自身的順從。我與帝王對話,與乞丐同席,與智者論道,與愚者共餐。這三十年的光陰,不是簡單的地理移動,而是靈魂在人間熔爐中不斷錘鍊的過程。
我看到人們因貧富而生出的悲喜,因學識而起的驕傲與謙遜,因慾望而導致的沉淪與解脫。這些景象,如同一幅幅鮮活的畫卷,在我心頭不斷展開。年歲漸長,我開始思考,這些零散的經驗、耳聞目睹的故事,它們背後蘊藏著什麼?如何才能將這些由生命凝結而成的智慧,以一種不易腐朽、不被遺忘的方式,呈現給後世之人,尤其是那些我所深愛的設拉子故鄉的子民?
我看到許多人終其一生追逐物質的『財富』,卻在心靈上貧瘠。我希望我的『財富之宮』,能提供一種不同的寶藏——那是由善行、謙遜、知足、感恩所編織而成的精神財富。這些是真正能夠伴隨人穿越今生、走向來世的永恆資產。詩歌,是波斯人最熟悉的語言,是承載智慧與情感的最好載體。
驕傲如火,謙卑如塵。塵土孕育生命,烈火則焚毀一切。
接下來是**順從**(第五章)。這並非盲目的屈服,而是對更高意志——命運或神性安排的理解與接納。正如那伊斯法罕的士兵,在命運不濟時,勇氣也無法扭轉局面。順從並非放棄努力,而是認識到人力之所及與天命之不可違的界線,從而找到內心的平靜。
在順從之後,我們才能達到**知足**(第六章)。知足是幸福的源泉。正如《布斯坦》中所言,『知足使人富有』。一個貪婪的人,即使擁有了全世界,其內心仍是空虛的。而一個知足的乞丐,卻能比憂慮的君王睡得更安穩。知足,使人心靈輕盈,不再被無盡的慾望所牽絆。
有了這些內在的基礎,我們才能談論**教育**(第七章)。教育不僅是知識的傳授,更是心靈的雕琢。它旨在馴服人內心的慾望與惡念,培養理性的力量。我的寓言中,人的身體是一座城,慾望是商販,而理性則是賢明的宰相。好的教育,讓理性得以掌權,使人言行得當,遠離誹謗與愚昧。這也包括了言語的節制,因為『多言者耳聾』。
當人學會了教育的智慧,便能體會到**感恩**(第八章)的重要性。感恩是對萬物本源的認可,是對生命饋贈的回應。
當一個傲慢的人讀到那滴自謙的雨水如何化為珍珠時,他或許會對自己的驕傲有所省思。
我所追求的『實用宗教』,核心在於『服務人民』。如果我的智慧無法被大眾理解、無法在日常生活中產生影響,那麼它就如同被鎖在寶庫中的珍珠,失去了其應有的光芒。動物寓言,或者日常瑣事,它們是人類共通的語言。無論是波斯的牧羊人,還是印度的商人,甚至遙遠西方的讀者,都能從一隻飢渴的狗、一隻自大的蜜蜂身上,看到人性的共通之處。
我寫作,是為了傳遞真理。而真理,不應高懸於雲端,而應降落在泥土之中。它應當是人們在耕種時、在市集上、在家庭中,都能隨時隨地觸及並應用於生活中的。那些微小的細節,就像一顆顆種子,被播撒在故事的土壤裡,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最終結出智慧的果實。這比直接告知『樹在此處』來得更為持久與生動。我希望,我的讀者在閱讀我的作品時,不僅能獲得知識,更能感受到情感的共鳴,從而讓這些智慧真正地『活』在他們的心中。」
薩迪的話語中充滿了對廣大民眾的關懷,這也解釋了他作品的普及性與經久不衰的魅力。一隻貓頭鷹在不遠處發出低沉的叫聲,夜風拂過,帶來遠處設拉子城特有的香料氣味。
例如,在《關於謙遜》的章節中,您提到了那傲慢的法學博士,以及您自己孩童時的錯誤。這種對人性的洞察,以及對自身缺點的坦誠,是否也反映了您對『真理』的另一層理解——即真正的智慧,必須建立在對自身與他人弱點的包容之上?」
**薩迪:** 「(薩迪微微一笑,眼神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你說得對。若一位智者自詡完美無瑕,那他便如同那隻因自傲而無法飛翔的鷹,被自滿的石頭束縛。人性,如同一面斑駁的鏡子,既能映照出高貴的光芒,也難免沾染塵埃。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聖人。我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有過迷失,有過驕傲,也有過犯錯。我寫下那些關於自身錯誤的故事,例如我孩童時因貪圖甜食而輕賤金戒,或是因口舌之快而批評他人,甚至我在古吉拉特與偶像崇拜者周旋時的偽裝——這些都是為了讓讀者看到,即使是尋道之人,也無法完全擺脫人性的誘惑與缺陷。真理不是抽象的完美,而是存在於這充滿缺陷的現實之中。
真正的智慧,不是批判他人的不足,而是從中看見自己的影子,並以此為鑑,努力提升自己。
當我看到那位法學博士的傲慢,我同時也反思自己是否也曾有過類似的輕蔑;當我看到他人的誹謗,我便提醒自己要像哈蒂姆那樣,假裝耳聾,從惡言中汲取改進的力量。
我曾說:『無論我善或惡,你都應保持沉默,因為我的得失由我承擔,上帝比你更了解我的品格。』這並非是要人放棄評判,而是提醒我們,在指責他人之前,先審視自己的內心。如果我們無法包容他人的不完美,又如何能包容自身的缺陷?
正如一件精美的錦袍,內裡也需要棉絮的襯托。那些看似不完美的部分,或許正是支撐其存在的基石。我希望我的讀者能從我的坦誠中,學會一種寬恕,一種對自身和他人更為深刻的理解與接受。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擺脫驕傲的束縛,以謙卑之心,步入真正的智慧之門。這,才是真理的光芒,它不排斥任何陰影,反而將陰影納入其中,成為更完整的圖景。」
薩迪的話語,帶著一種歷盡滄桑的寬厚。夜色已完全籠罩了果園,只有天上的星光與溪水流動的聲音,陪伴著我們的對談。空氣中泛起一絲涼意,我感覺到他的智慧之光,正透過文字,緩緩流淌進我的心靈。
**卡拉:** 「大師,在您的時代,波斯正經歷蒙古入侵後的劇烈變革。
一個貪婪的國王,他的王國註定不穩;一個心懷驕傲的人,他的地位難以長久。反之,當每一個個體都能涵養謙遜、知足、感恩、仁慈的品德,整個社會便會如同一座堅實的堡壘,即使風雨再大,也能夠屹立不倒。個人的品德與國家社稷的昌盛,是表裡一體的關係,它們相互滋養,相互成就。因此,我寫作的目的,是希望透過文字的力量,在每個人的心中播撒善的種子,讓這些種子匯聚成江河,最終滋養整個社會的生命之樹。」
薩迪的話語中,充滿了對家國社稷的深切關懷,也體現了他作為一位知識分子在亂世中的堅韌與擔當。天邊的星光愈發璀璨,如同無數雙智慧的眼睛,靜靜地聆聽著。
**卡拉:** 「薩迪大師,非常感謝您今晚的耐心與智慧分享。您的《布斯坦》不僅是詩歌的盛宴,更是靈魂的滋養。我深信,您的文字將會如同永恆的星光,繼續照亮後世無數尋求真理的心靈。願設拉子這片土地,永遠沐浴在您的詩意與智慧之光中。」
薩迪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緩緩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遠方設拉子城的方向。夜風輕輕拂過他的長髮,帶來一陣清新的涼意,彷彿將我們也帶回了現實。這場跨越千年的對談,已然在我的心靈深處激起了層層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