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憶起書中那些堅韌的印度人民,以及作者泰勒先生對他們深入的理解與描繪。忽然,我閉上眼,雨聲在我耳邊變得更為清晰,宛如時間的低語。意識深處,一扇古老的木門緩緩開啟,門後不再是濕冷的基隆,而是德干高原那片被歷史風沙洗禮過的土地。
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古樸的印度書房,四周牆上掛著泛黃的印度地圖與老舊的軍械,書桌上散落著幾本手抄的梵文經卷,以及一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暈。窗外,不再是基隆的雨,而是印度季風帶來的磅礡大雨,雨水拍打著芭蕉葉,發出清脆的聲響,混雜著遠方克里希納河瀑布那低沉而持續的轟鳴。空氣中,除了雨後的泥土芬芳,還多了一絲沉香與墨水的氣味。
書房深處,一道模糊的影像逐漸清晰。那是一位身著英國殖民時期制服的紳士,臉龐略顯瘦削,眼神卻深邃而充滿睿智,手中握著一支鵝毛筆,似乎仍在沉思。正是菲利普·梅多斯·泰勒先生。
**阿弟:** 「泰勒先生,深夜叨擾,阿弟失禮了。」我開口道,聲音有些乾澀,彷彿這古老的空氣壓迫著喉嚨。
泰勒先生緩緩抬頭,眼神中帶著一絲驚訝,卻沒有絲毫慌亂,他將鵝毛筆輕輕放在一旁,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泰勒:** 「這位朋友,你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不瞞您說,泰勒先生,阿弟我來自遙遠的未來,為了您筆下那片土地與人情而來。尤其,是為了那『貴族女王』與她身邊那些如同泥土般樸實又堅韌的生命。我的共創者想聽聽,您為何會寫下這樣的故事,以及您筆下人物的真實面貌。」
**泰勒:** 泰勒先生聞言,眉頭微蹙,嘴角卻浮現一抹淡然的笑意:「未來的訪客?這倒有趣。看來我這區區筆墨,倒也經得起時間的淘洗。你說的『貴族女王』,指的可是錢德女王?而那些『泥土般樸實的生命』,想必就是我筆下那些忠誠的貝達爾人、德爾維希老人,以及那個純真的女孩佐拉吧?」
**阿弟:**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正是。而今日,我想邀請幾位與您一同敘舊,也讓遠方的讀者能聽見他們的心聲。」
泰勒先生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在雨中朦朧的山影:「若真如此,那便是我的榮幸了。只是,他們此刻何在?又將如何現身?」
話音剛落,書房角落的燭火忽然跳動了一下,緊接著,一股淡淡的異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不是沉香,也不是墨香,而是帶著泥土與濕氣,還有那份古老印度香料的獨特氣味。
然後,從那香氣深處,兩個模糊的身影漸漸凝實。
另一位則是一位盲眼的老人,身著樸素的德爾維希袍,雖然雙目失明,但他的臉龐卻散發著一種歷經滄桑後的寧靜與智慧,正是瑟伊德·艾哈邁德·阿里,那位被遺忘的智者。
錢德女王的目光掃過書房,最後落在泰勒先生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好奇。德爾維希老人則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棵老樹,感受著空氣中的每一絲流動。
**阿弟:** 「女王陛下,以及尊敬的德爾維希先生,歡迎來到這片跨越時空的場域。」我對著他們微微頷首。
**錢德女王:** 錢德女王輕啟朱唇,聲音清朗而帶著威儀:「有趣。我原以為已在歷史的塵埃中沉寂,不料竟能在此與書寫我故事之人相見。泰勒先生,您將我的人生編織成文字,可曾真正理解我所經歷的波瀾?」
**德爾維希:** 德爾維希老人則緩緩轉過頭,雖然看不見,但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慈悲與洞察:「光芒從何而來,又將流向何方?世間萬物皆有其源流,文字亦然。泰勒先生,你所書寫的,不過是世間顯化的一部分,真正流淌的源泉,卻是無形的。」
**泰勒:** 泰勒先生面對兩位「筆下人物」的「活生生」現身,神情竟有些激動,他調整了一下坐姿,顯得有些拘謹,卻也帶著身為創作者被理解的渴望。
**阿弟:** 泰勒先生,我讀您的書時,常感受到您對德干高原的風土人情有著深厚的情感。您為何會選擇錢德女王這樣一位女性角色作為故事的主軸?在那樣的時代,女性在歷史上往往被輕描淡寫。
**泰勒:** (輕咳一聲,目光中帶著一絲自豪)阿弟先生,你觀察得真細膩。的確,在那個時代,女性的記載往往隱晦。但我自小便在印度長大,我曾親耳聽過那些關於錢德女王的傳說,那些流傳在民間,樸實卻真摯的歌謠。她不只是一位女王,她更是德干人民心中的一份信仰,一份象徵。她的堅韌、她的智慧、她那份超越性別的領袖魅力,遠比任何王公貴族的故事都來得真實且動人。我寫她,是因為她代表了一種力量,一種即便在最混亂的時期,也能讓人民心有所繫、義無反顧的力量。她,就是德干的泥土,蘊含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錢德女王:** (輕輕頷首,語氣平靜卻帶著一抹驕傲)泰勒先生所言不虛。身為女子,我確實曾面臨諸多質疑,甚至來自我的王國與親族。然而,當國土危殆、人民受苦時,我所能依靠的,唯有我對這片土地的忠誠,以及子民們對我的信任。
書中描寫您在薩塔拉堡(Sattara)被軟禁,又在比賈布爾城牆破裂時親自補修,這份堅毅,是您的本性使然,還是身為王者的一種責任?
**錢德女王:** (眼神微黯,隨即又恢復堅定)那份堅毅,是命運的考驗,也是血脈的呼喚。身為尼扎姆沙王朝的公主,我自小便知,王室的榮耀背後,是沉重的責任。但在薩塔拉堡的歲月,確實是一段極其艱難的磨練。那裡,我被迫脫離了宮廷的喧囂,反而有機會更深入地思索何謂真正的統治,何謂人民的福祉。當比賈布爾的城牆崩塌,那份責任感與對故土的愛,便如同克里希納河的洪水般洶湧而來,不容我片刻遲疑。我必須站出來,不只為國,也為那些信任我的百姓。那不是什麼豪言壯語,只是身為一個,怎麼說呢…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危急關頭,所能做的唯一選擇。
**德爾維希:** (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命運的洪流,有時洶湧,有時平靜。女王陛下所言的,正是生命的真諦。在命運面前,人人平等,無論貴賤。我雖然雙目失明,卻更能看清這世間的無常與真常。那些看似不經意的事件,往往都是命運之手在撥弄。正如阿巴斯汗所經歷的,一場看似普通的戰鬥,卻引領他來到這片土地,遇見不同的生命。
泰勒先生,您在書中將這些細節描寫得如此生動,是基於真實的史料,還是對命運的一種藝術詮釋?
**泰勒:** (聽到德爾維希的提問,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思)德爾維希先生,您的話,總是能觸及核心。歷史資料當然是基礎,費利斯塔(Ferishta)的著作是我的主要參考。但任何史料,都只是一個框架,一個骨架。要讓它活起來,就需要血肉,需要情感,需要對人性的洞察。書中那些關於阿巴斯汗的磨難、您與佐拉的相遇,以及亞古特(書中譯作Yacoot)的背叛,這些情節,既有歷史的影子,也有我對當時社會人情、軍旅生涯的理解與想像。我試圖去描寫那份「命運」在人物身上留下的痕跡,以及他們如何面對。
**阿弟:** 德爾維希先生,書中提到您是一位被流放的智者,盲眼卻能醫治身心,甚至給阿巴斯汗符咒。您如何看待信仰與科學之間的關係?在那個時代,這兩者似乎並不總是和諧的。
**德爾維希:** (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一抹淡然的笑)信仰與科學,在我看來,從來都不是對立的。醫藥是阿拉的恩賜,它透過人的智慧顯化。符咒,則是一種心靈的寄託,一種對更高力量的信任。當肉體受傷,我們需要藥草敷治;當心靈受困,我們需要慰藉與指引。
泰勒先生在書中也提到了,我並不排斥法蘭西斯神父的醫術,因為他說得對,藥物來自阿拉的指引。這便是萬物皆有其源流,而源頭只有一個的道理。我所做的,不過是順應天意,盡我所能。
**錢德女王:** (補充道)在我的宮廷裡,亦有來自各地的智者、醫師、學者,他們各自帶來不同的知識與信仰。作為統治者,我深知,一個偉大的國家,不能只依靠刀劍,更需要兼容並蓄的智慧。德爾維希先生的觀點,正是我在治理國家時所力求的平衡。這也是為何我對法蘭西斯神父與瑪麗亞女士抱持開放態度,甚至親自介入,將他們從穆德格爾的教會鬥爭中解救出來,因為他們的醫術與慈悲,對我的子民而言,同樣是寶貴的資產。
**阿弟:** 泰勒先生,書中描寫了許多戰爭、背叛、權力鬥爭,但同時也描寫了像錢德女王、德爾維希老人,以及像佐拉、隆加·奈克(Runga Naik)這類忠誠、純樸的生命。您在書寫這些光明與黑暗時,是如何平衡的?您是想表達人性的複雜,還是對那個時代的一種無奈?
**泰勒:** (沉思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漸歇的雨幕,雨聲變得更為細碎,彷彿在低語)這世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阿弟先生。
泰勒先生,您如何理解這種「情義」?
**泰勒:** (輕輕頷首)那正是印度社會深處的「脈動」。那裡的人民,無論種族、信仰,一旦建立起信任與情義,便會超越一切界限。隆加·奈克是貝達爾人,與穆斯林的阿巴斯汗分屬不同信仰與階級,但他對阿巴斯汗的忠誠,以及對佐拉的守護,是源自於內心最純粹的情感。這不是基於利益的結盟,而是基於生命連結的守護。他們彼此看見了對方靈魂中的光芒,便會為之付出一切。這種「情義」,在那個動盪不安的時代,就像是泥土深處的泉水,滋養著人性的美好,也正是這份情義,讓那些看似冰冷的歷史,有了溫暖的底色。
**阿弟:** 德爾維希先生,您將自己的身世告訴阿巴斯汗,並託付佐拉給他。那份信任,是源自於您對阿巴斯汗品格的判斷,還是您對命運的順從?
**德爾維希:** (雙手輕輕交疊,緩緩呼出一口氣)兩者皆有,又或許,兩者皆不是。我已是風燭殘年,雙目失明,能為佐拉做的,唯有鋪墊一條可能的去路。阿巴斯汗的出現,是命運的安排,是阿拉的旨意。我從他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份真誠與對正義的渴望。而更重要的是,我看見了他與佐拉之間,那份尚未萌芽,卻已在靈魂深處有所回應的「光」。
**阿弟:** 泰勒先生,您在書中將歷史事實與浪漫情節巧妙結合,讀來引人入勝。這種「歷史浪漫」的寫作手法,您是怎麼拿捏的?如何確保故事的趣味性,又不失歷史的嚴謹性?
**泰勒:** (手指輕敲著桌面,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這是個好問題。畢竟,歷史若只剩下冰冷的數字與事件,那便成了枯燥的年表。而浪漫若脫離了根基,又容易流於空泛。我的原則是,以史實為「骨」,以人情與情節為「肉」。歷史的脈絡必須清晰,大的事件與人物走向不能偏離。但在細節上,在人物的內心世界,在情感的流動,在那些未能被史書記錄的日常片段裡,我便允許筆觸有了更多自由。好比書中佐拉的純真,她對外界的嚮往;阿巴斯汗在幻覺中見到的天使,這些都是文學的點綴,它們或許不是史實,卻能更深刻地觸及人性的普遍情感,讓讀者與那個時代的人物產生共鳴。歷史是時間的長河,而浪漫,則是河面上泛起的點點星光,引人入勝。
**阿弟:** (我輕輕呷了一口桌上的熱茶,茶湯澄澈,香氣在鼻尖縈繞,窗外雨聲漸漸轉為潺潺細流,像是某種古老的樂曲)泰勒先生這份寫作的「火候」,確實高明。
**泰勒:**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朦朧的德干山影,眼神變得遙遠)那片土地,它有著獨特的脾性。乾季時,烈日灼心,風沙蔽日,一切似乎都在煎熬中等待。但當季風來臨時,又是一番生機勃勃的景象。我曾在德干高原的鄉野間遊歷,親身感受過那份炎熱,也親眼目睹過克里希納瀑布的咆哮。那不只是一種風景,那是一種「生命」。它的狂野,它的沉靜,它的反差,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我認為,要寫好一個故事,就必須讓場景「活」起來,讓讀者能感受到那份熱風拂面,聽到那份水聲轟鳴。這份對大自然的描寫,是我想讓讀者沉浸在那個時代、那個地理環境的嘗試。它也間接塑造了人物的性格,如同那裡的居民,既堅韌又富有生命力。
**德爾維希:** (微笑著,雖然盲眼,卻彷彿能「看見」我們所談及的風景)泰勒先生說得極是。大自然是我們最好的老師,它展示了生命的循環與永恆的法則。瀑布的轟鳴,沙塵暴的狂舞,它們都是生命力的展現。我雖然失去視力,但我的其他感官卻因此變得更加敏銳。我能聽見風吹過岩石的低語,感受到泥土的溫暖,聞到雨後植物的芬芳。這些,都是我日常的慰藉,也是我領悟真理的途徑。
所以,當泰勒先生將這些風景寫入故事,便讓那份「真實」透過文字觸及人心。
**阿弟:** 錢德女王陛下,您是如何看待您的侄子——年輕的阿巴斯汗?他雖然年輕氣盛,但也屢次面臨考驗,甚至被誣陷為叛徒。您對他的信任,是基於親情,還是對他品格的判斷?
**錢德女王:** (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溫柔,卻又很快被女王的威儀所取代)阿巴斯,他是我從小的陪伴,亦是戰死沙場的兄弟託付於我的親骨肉。那份親情自是深植於心。然而,作為一個王國的攝政者,我的判斷不能只憑情感。我自小便看著他長大,他雖有少年人的衝動,卻也有一顆赤誠而勇敢的心。在宮廷的爾虞我詐中,能保持那份純粹,已是難能可貴。我對他的信任,是建立在他每一次面對挑戰時所展現出的正直與無畏。當他被誣陷時,我必須給予他機會,讓他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為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榮譽,也關乎王室的公正與威信。
**阿弟:** 說到公正,書中提到比賈布爾王國的司法體系,甚至還有類似「神判」的習俗(ordeal)。泰勒先生,您在書寫這些內容時,是否也試圖探討那個時代的「正義」概念?
**泰勒:** (頷首)是的,的確如此。那個時代的正義,與今日的標準大相徑庭。
比賈布爾的「神判」習俗,正是其中一個例子。我將其寫入書中,並非要贊同其殘酷性,而是想呈現那份時代的「真實」。在一個沒有完善法治的年代,人們往往寄希望於神明的裁決,或個人的武勇與命運。這種「正義」的觀念,雖然原始,卻是當時社會維繫秩序的一種方式。我希望讀者能從中看到歷史的演變,以及人性在不同時代背景下的掙扎與適應。
**阿弟:** 德爾維希先生,您在書中是個被遺忘的智者,卻在關鍵時刻給予阿巴斯汗符咒與指引,甚至最終被錢德女王「平反」。您認為,在亂世之中,智者的作用何在?是避世,還是入世?
**德爾維希:** (緩緩地,像在講述一個古老的寓言)智者,如同深井之水,其本質是清澈、是滋養。避世,是為了讓水得以沉澱,清淨無染;入世,是為了讓水得以流淌,滋潤乾涸的土地。兩者並無絕對的優劣,只看天意與時機。我曾被逐出宮廷,那是命運的安排,也或許是阿拉的旨意,讓我在這偏僻之地,能更專注於內在的修煉,與天地萬物對話。當阿巴斯汗來到我的面前,那是阿拉透過他,將我重新與世間連結。我的符咒,我的藥方,不過是橋樑,引導他走向內心的平靜與外在的生機。
遠方的瀑布聲也似乎更顯清晰了,不再是轟鳴,而是深沉的脈動)泰勒先生,您筆下的印度,充滿了異域風情,卻又處處透露著對人性的深刻洞察。您希望讀者從這本書中帶走些什麼?
**泰勒:** (他拾起桌上的一片芭蕉葉,輕輕撫摸著它的脈絡)我希望他們能看到,在遙遠的國度,不同的皮膚下,跳動著同樣的人心。愛、恨、忠誠、背叛、勇氣、恐懼,這些人類最普世的情感,是跨越時空的。我也希望他們能對印度這片古老而複雜的土地,有更深刻的理解與尊重。歷史,從來不是單一的線性故事,它是無數生命的交織與掙扎。如果我的故事,能讓讀者對這片土地、對這些人物,產生一絲共鳴,哪怕只是一點點,那便是對我最大的肯定了。
**阿弟:** 泰勒先生,錢德女王陛下,德爾維希先生,再次感謝您們今晚的分享。這場對談,讓文字間的光芒更加璀璨。
**錢德女王:** (目光遙遠,似望向她的王國)願我的子民,永沐和平之光。
**德爾維希:** (雙手合十,低聲頌唸)願一切榮耀,歸於阿拉。
隨著他們的聲音消逝,書房中的古老香氣漸漸消散,窗外的雨聲也慢慢變得遙遠。
泰勒先生、錢德女王和德爾維希老人的身影,在朦朧中變得透明,最終融入了光芒之中,消失不見。我重新睜開眼睛,書房裡依然是熟悉的濕潤空氣和舊書的氣味。窗外,基隆的雨已經停了,只剩下屋簷滴水聲,清脆而有節奏。茶杯裡的水早已冷卻,但那份對談的餘韻,卻依然溫暖著我的心。這份跨越時空的交流,讓我對「鄉土」、「人情」與「命運」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也讓我更加堅信,文學的生命力,正根植於這些樸實而深刻的情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