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非洲人民，儘管生活在極端不同的環境與文化中，但他們與我們一樣，擁有完整的人性——有歡樂，有悲傷，會疼痛，也會開懷大笑。他們不是終點，而是可能性，正如「大天使的蝌蚪」這個比喻所暗示的。
寫這本書的目的，正是希望能呈現非洲人民「人」的那一面，讓讀者看到他們的生活、工作、娛樂、社會習俗、民間傳說、宗教信仰，以及他們對外界刺激（包括傳教努力）的反應。我試圖避免空泛的概括與抽象的理論，而是以我七年來親身經歷的具體事件與觀察為基礎。我相信，個人的、具象的故事，遠比冷冰冰的數據或評判更能觸動人心，也更能傳達真實的面貌。如果我的書能讓讀者對非洲人民產生哪怕一絲興趣或同情，讓他們不再僅僅被視為需要救贖的「靈魂」，而是擁有鮮活生命的「人」，那我的努力便沒有白費。
**書婭：** 您在書中提到，傳教士的生活並非充滿浪漫冒險，而是常伴隨著單調與孤獨。這種現實與外界普遍存在的「殉道者」想像形成了鮮明對比。您如何看待這種落差，以及在非洲的孤獨與單調，對您個人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或體悟？
**Robert H. Milligan：** （輕聲一笑，帶著些許無奈）這確實是許多人容易產生的誤解。
這種環境塑造了非洲人民的生活方式、信仰體系，甚至他們的性格。他們必須與自然鬥爭，也從自然中獲取生存所需。
然而，有趣的是，他們對自然的理解與我們截然不同。他們不認為自然運行遵循固定的法則，而是由無數精靈或祖先的靈魂在支配。樹倒了不是因為風或蟲蛀，而是有精靈在作祟；疾病來了不是因為細菌，而是有巫術在搞鬼。這種觀念使得他們難以理解自然的規律，也難以發展科學和技術。同時，這種對自然精靈多為敵對的認知，也滋生了他們內心的恐懼，並反映在他們的巫術信仰中。
反過來，這種對自然環境的理解和生存方式，也塑造了他們對外界的看法。例如，他們對白人財富的想像，往往與巫術或強大的「藥物」（fetish）聯繫在一起，而非我們理解的辛勤勞動或技術。他們在艱難的自然環境中求生，也學會了在人際交往中尋求優勢，有時顯得冷漠甚至殘酷，正如叢林中樹木為了爭奪陽光而殘酷競爭一樣。
但這並非說他們的本性就是如此。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下，他們也展現出驚人的韌性、幽默感、以及對家庭和社群的強烈情感（尤其體現在對母親的愛上）。自然環境提供了生存的舞台，但人性的戲碼如何上演，則是在這個舞台上與環境互動、與彼此互動的結果。
巫術信仰更是如此。對白人而言，這似乎是荒謬的迷信。然而，在非洲人民的世界觀裡，它卻是一種真實的、無處不在的力量。當他們無法理解疾病、死亡、災難的自然原因時，巫術便成為了他們唯一的解釋。這種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被巫醫和掌握權力的人利用，成為了壓迫和殘酷行為的溫床。指控無辜者為巫師並加以折磨甚至殺害，這背後是極度的恐懼與對無法解釋現象的無助。我的描寫，試圖呈現這種恐懼如何驅使人們做出非人的行為，而不是簡單地將他們標籤為「野蠻」或「殘酷」。我認為，理解他們為什麼會相信這些，比僅僅譴責他們的行為更重要。
這些習俗，無論多麼令人不適，都反映了非洲人民在極端生存環境下的掙扎、他們對未知世界的理解模式、以及在缺乏外在法律和道德約束時，社群內部形成的維護秩序（儘管是扭曲的秩序）的方式。對母親的深愛，對友情和社群的重視，以及驚人的幽默感和從困境中迅速恢復的能力——這些美好的特質與那些殘酷的習俗並存，構成了非洲人民複雜而多面向的人性。我的工作，就是嘗試將這一切都呈現出來，讓讀者看到一個更為立體和真實的非洲。我並非要為這些習俗辯護，而是希望人們在看到其「惡」的表象時，也能嘗試理解其背後的「因」。
正如我在書中所說，當一個人離開他習慣的道德環境，缺乏內在堅定的信仰和原則時，他很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甚至沉淪。
而比利時在剛果的統治，簡直是一場人間地獄。我在書中記錄的，僅僅是冰山一角，那些來自傳教士、領事、甚至比利時自己調查報告中的證詞，揭示了令人髮指的殘酷行徑——為收集橡膠而實行的勞役、對不完成定額者的肢解、對婦女和兒童的虐待和殺戮。這根本不是什麼「文明化」的事業，而是赤裸裸的貪婪驅使下的掠奪和屠殺。利奧波德國王的貪婪，以及當時世界列強的漠視，共同鑄成了這場歷史性的悲劇。這種將殖民地視為可供榨取的「產業」，將當地人民視為「資源」的理念，是所有罪惡的根源。
然而，我們不能一概而論。在這種黑暗中，依然有白人展現了高尚的人格和行為。我遇到過善良的船長、有同情心的官員、以及無私奉獻的傳教士。傳教士，儘管人數有限，資源不足，但他們不僅帶來了福音，更在教育、醫療、以及為當地人民爭取權益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他們的存在，有時候是當地人民在絕望中唯一的希望。我見證了福音對個體的改變，從迷信、殘酷轉向善良、誠實，這證明了即使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人性的光芒依然可以被點燃。
他們的故事對您，以及對讀者，傳達了什麼樣的信息？
**Robert H. Milligan：** （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容）啊，Ndong Koni，Nduna，Bojedi… 這些名字對我來說，是如此的鮮活和珍貴。他們並非僅僅是我書中的「人物」，而是與我一同經歷生活、分享喜悅與苦難的朋友、學生和夥伴。在那個充滿未知和挑戰的環境裡，他們的光芒顯得格外耀眼。
是什麼使他們特別？首先是他們個人的特質。Ndong Koni 擁有驚人的勇氣和忠誠，以及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責任感。他在我生命垂危之際奮不顧身地相救，在夜間的叢林中護送學生，這些都遠超出了一般僱傭關係所要求的回報。他對我的情感，以及他內在的善良，是在周圍普遍存在的自私和冷漠中，極為珍貴的存在。
Nduna 是個聰明好學的孩子，他的求知慾和智力在那個環境下是很少見的。他對知識的渴望，以及最終因為無辜的指控而遭遇的悲慘命運，是那個時代白人與黑人之間誤解和不公的縮影。他的故事，讓人深切地感受到非洲個體生命的脆弱，以及偏見與不公所帶來的巨大傷害。儘管如此，他在臨終前依然保持著對美好事物的渴望和對關愛的感知，這展現了人性的韌性。
最大的困難，首先是非洲人民根深蒂固的迷信和世界觀。他們對自然的理解，對巫術的恐懼，對祖先靈魂的崇拜，以及他們社會結構中存在的許多不道德習俗（如多妻制、對女性和兒童的殘酷），這些都與福音所傳播的真理和價值觀存在著根本的衝突。要他們放棄這些，不僅僅是改變一種信仰，更是顛覆他們整個社會和生存方式。尤其是多妻制，它不僅關乎個人情慾，更是一個男人財富、地位和影響力的基石。要求一個男人放棄他辛苦買來的妻子們，這觸及了他生存的根本。
其次是外部的負面影響。白人社會中一些人的道德敗壞，朗姆酒等有害商品的輸入，以及不公正的殖民統治，都為福音的傳播設置了障礙。非洲人民看著白人的行為，有時候會質疑白人所宣揚的道德原則，認為我們的信仰與我們的行為並不一致。
還有傳教機構本身在政策和策略上的不足，比如過度擴張導致人力不足，無法進行深入細緻的工作，使得傳教士像「疲憊的衛兵」，而非能「耕耘土地」的農夫。語言的隔閡、氣候的嚴酷、個人的孤獨與疲憊，也都是日復一日需要面對的挑戰。
然而，儘管困難重重，那些所見證的成果，卻讓一切努力都變得值得。最大的安慰與喜悅，來自於個體生命的真實轉變。
當我看到一個曾經相信巫術、參與殘酷習俗的人，因為福音而放棄迷信、變得善良誠實時；當我看到一個曾經遭受壓迫的女性，因為信仰而獲得尊嚴和希望時；當我看到不同部落、曾經相互為敵的人們，因為在基督裡成為「弟兄姐妹」而握手言和、彼此相助時——這些真實的改變，是任何世俗的「文明化」所無法達成的。
我記得在阿約爾（Ayol）鎮，第一次為數十位改信者施洗並舉行聖餐禮。看到這些曾經活在黑暗與恐懼中的人們，如今穿上潔白的衣袍，以主的禱文（雖然是方言版本）一同禱告，那種畫面是如此神聖與感動。他們的臉上不再是迷信的恐懼，而是因信仰而來的喜悅與平安。這種心靈的自由與光明，是比任何物質財富或社會地位都更珍貴的寶藏。
那些分散在各地的基督徒小群體，他們在沒有傳教士在旁的情況下，依然堅持聚會、禱告、分享信仰，並努力在日常生活中實踐福音的教導。他們成為各自社群中的光和鹽，以自己的生命見證著信仰的力量。這證明了福音的種子，一旦在人心中生根發芽，便擁有頑強的生命力，能夠超越環境的限制而成長。
儘管非洲的轉變需要時間，而且過程中充滿反覆和挫折，但看到這些「初熟的果子」，這些「從黑暗中呼求上帝」的心靈，我便深信，上帝的工作正在進行。我們的工作，或許只是「光之階梯」上的最初幾步，但每一步都是邁向光明與希望的堅實足跡。正是這些真實的轉變，這些閃耀著福音光芒的生命故事，支撐著我們在非洲叢林中繼續前行。
**書婭：** 在書中，您也描寫了許多非洲人民的日常生活片段，例如叢林旅行中的趣味插曲、營火旁的說故事、在宣教站與當地人的互動等。這些看似瑣碎的細節，卻讓讀者感受到非洲人民的生氣與活力，以及他們與白人之間建立的奇妙聯繫。能否分享一些讓您印象深刻的日常生活經驗，或者您在與非洲人民互動中，最讓您感到意外或溫暖的時刻？
**Robert H. Milligan：** （臉上的疲憊被回憶的愉悅所沖淡，露出了微笑）是的，非洲的生活並非只有沉重和苦難。在那些嚴酷的環境和艱難的時刻之間，總會穿插著許多充滿生氣、甚至帶點荒謬的日常片段。這些細節，或許更能呈現非洲人民的真實面貌。
營火旁的故事會是我非常珍視的回憶。
儘管有些故事充滿了迷信色彩，但其中蘊含的生存智慧、道德觀念（如對母親的愛、對背信棄義的譴責）以及奇特的想像力，都令人著迷。更重要的是，那是他們與同伴分享、維繫社群情感的重要方式。在那些時刻，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傳教士或白人，而是和他們一同圍坐、一同歡笑的夥伴。
與當地人的互動中，最讓我感到意外的，莫過於他們對我們白人的一些誤解和好奇。比如，那位堅持要看我腳是不是跟手臉一樣白的婦女，或者那個覺得我把老舊的鞋子砍爛很浪費的孩子們，以及認為白人男人服從白人女性的那個酋長。這些都源於文化差異和對未知事物的揣測，雖然有時令人啼笑皆非，但背後是他們嘗試理解我們、將我們納入他們世界觀的努力。
而最讓我感到溫暖的，往往是非洲人民在關鍵時刻展現出的善良和無私。比如那位在叢林中堅持把僅有的襯衫給我禦寒的 Eyambe，那位在海中不顧自己安危也要救我的 Ndong Koni，以及那位在病重中依然為別人禱告的小男孩 Ndong Mba。他們的這些行為，是在他們的文化環境中並不普遍的、甚至可以說是因信仰而激發出的高尚品質。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書能傳達一種希望的信息。儘管非洲面臨著巨大的挑戰，貧困、疾病、迷信、不公，以及外部世界的影響，但福音的光芒已經開始照亮這片土地。我親眼見證了個體的生命因為信仰而發生的奇妙轉變，看到了教會在艱難中生長。這證明了非洲人民並非不可改變，他們有能力接受真理，有能力追求更高的道德標準，有能力建立一個不同於過去的社會。
對於非洲的未來，我抱持著謹慎的希望。這將是一個漫長而充滿變數的過程。改變不會一蹴可幾，舊的習俗和觀念會頑固地抵抗。外部世界的影響依然複雜，既有幫助，也有阻礙。然而，我相信，只要福音的種子持續播撒，只要那些已經點燃的光芒不被熄滅，只要有更多的人願意以愛和公義去對待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非洲便有希望。
我希望未來，非洲人民能夠在福音的光照下，建立起基於愛而非恐懼、基於公義而非掠奪的社會。他們能夠發展自己的潛力，不再受制於迷信和壓迫。這需要時間，需要耐心，也需要來自外部世界的持續支持和理解，而非利用和評判。
我的書，或許只是這漫長故事中的一個片段。
- 探討非洲自然環境的極端性及其與居住者生活、信仰的關係。
- 描寫並分析非洲人民的習俗（婚姻、巫術），闡述其背後的價值觀、生存智慧及與白人視角的差異。
- 反思白人力量進入非洲的複雜影響，包括貿易、殖民主義（剛果的暴行）的負面作用，以及傳教士帶來的希望與改變。
- 分享書中具體人物（Ndong Koni, Nduna, Bojedi 等）的故事，強調個體生命的獨特性及轉變的希望。
- 討論非洲傳教工作的挑戰（迷信、習俗、外部影響）與成果（個體生命轉變、教會生長）。
- 回顧與非洲人民互動的日常生活片段，捕捉其生氣、活力、幽默感及善良時刻。
- 總結對讀者的啟示與對非洲未來的希望，強調理解、同情、尊重以及福音帶來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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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