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本書應時代需求而生,不只涵蓋了高地的**一般歷史**、**高地氏族**的歷史,還有**高地團**的歷史,甚至還請來了當時蓋爾語文學的權威湯瑪士·麥克勞克蘭牧師(Rev. Thomas Maclauchlan)撰寫關於**蓋爾語和文學**的部分,以及已故的約翰·威爾森教授(Professor John Wilson)貢獻了一篇關於**高地風光**的精彩文章。凱爾提爵士自己則擔任編輯,整合了這些內容,並加入了許多珍貴的肖像、風景、地圖、氏族格紋等插圖,力求讓這部作品既準確、詳盡,又引人入勝。對我這個博物愛好者來說,讀這本書就像是透過歷史的顯微鏡,觀察一個遙遠而獨特的文化生態系統。它不僅僅是年代和事件的堆砌,更是一幅關於人與土地、傳統與變革、衝突與生存的宏大畫卷,簡直讓人心癢難耐,想立刻鑽進去探個究竟!
非常抱歉以這種...呃,非傳統的方式邀請你們。我在遠方一座熱帶島嶼上拜讀了你們這部關於蘇格蘭高地的鉅作,實在是好奇心爆棚,有些問題想請教。這裡的環境可能跟你們習慣的大不相同,請別介意。
**凱爾提爵士**:熱帶島嶼?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會面地點!空氣確實有些黏膩得緊,不過……(他嗅了嗅空氣)……這植物的氣息倒是挺鮮活的。我叫約翰·史考特·凱爾提,是這部書的編輯。能遇到您這位對敝作感興趣的讀者,是我的榮幸。
**威爾森教授**:我是約翰·威爾森。(他輕輕拂去肩上並不存在的雨林落葉)這地方……很有力量,充滿原始的生命力。和我們高地的風景形成鮮明對比,高地的美更帶著歷史的沉重感。很高興能在此與您交流,特別是關於高地的景緻,那是我傾注了許多情感的部分。
**麥克勞克蘭牧師**:(溫和地笑了笑)我是湯瑪士·麥克勞克蘭。能看到我們的文字,關於古老的蓋爾民族、他們的語言和信仰,能傳播到如此遙遠的地方,真是令人欣慰。請隨意發問吧,年輕人。
**哈珀**:非常感謝三位!這本書真是太豐富了,讀完感覺腦子裡塞滿了冰冷的石頭、狂暴的風雨和堅韌的石楠花,跟這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但同樣充滿了迷人的未知。
各種理論(哥德、凱爾特、凱姆、蓋爾)的核心爭論點在哪裡呢?
**麥克勞克蘭牧師**:(皺了皺眉,這個問題顯然還困擾著他)啊,皮克特人……他們就像高地深處的迷霧,難以完全穿透。主要的原因在於我們所依賴的**原始資料極其稀少且模糊**。您看,羅馬歷史學家留下的隻言片語,比如塔西佗(Tacitus)對「喀裡多尼亞人」(Caledonians)體貌特徵(紅髮大塊頭)的描述,或者卡西烏斯·迪奧(Dio Cassius)和尤米尼斯(Eumenius)提到「皮克特人」時的簡略筆觸,都只是從外部觀察者的角度,而且用詞本身就可能有多種解釋。而後來的教會編年史家,像是吉爾達斯(Gildas)、亞當南(Adamnan)、比德(Bede)、奈紐斯(Nennius)等人,他們雖然離得近些,但他們的記錄往往混雜著傳說、奇蹟和未經考證的二手信息,而且他們的知識結構和我們現代人完全不同,使用的術語對我們來說難以精確對應。比如比德提到當時不列顛有五個民族,各有自己的「方言」,這裡的「方言」是指語言還是民族?界限模糊。
核心的爭論點大致圍繞在幾個方面:
1. **人種與語言:** 他們是凱爾特人還是日耳曼人?
如果是凱爾特人,他們更接近說凱姆里克語支(如威爾斯語)的布立吞人,還是說蓋爾語支(如愛爾蘭蓋爾語和蘇格蘭蓋爾語)的斯高特人?塔西佗的描述似乎指向日耳曼,但大多數後來的證據和語言學分析又傾向凱爾特。
2. **皮克特人與喀裡多尼亞人的關係:** 他們是同一群人在不同時期的稱呼,還是不同的民族?尤米尼斯將他們並稱「喀裡多尼亞人及其他皮克特人」,似乎暗示有所區別,但也可能只是廣義與狹義的用法。
3. **他們從哪裡來?** 比德和奈紐斯提到他們來自「斯基提亞」(Scythia),這在當時是泛指北歐廣大地區,並不能確定具體地點。他們是從歐洲大陸直接過來的,還是從南不列顛北遷的?
4. **語言學證據:** 這是晚近爭論的焦點。我們缺乏完整的皮克特語文本,只能從地名(比如`Aber`和`Inver`前綴的分布)和少量留存的詞彙(比如比德提到的「牆尾」`Peanfahel`)來推斷。`Aber`在前綴地名中在蘇格蘭東部和南部常見,威爾斯語也是如此;而`Inver`在蘇格蘭北部和西部以及愛爾蘭更常見,與蓋爾語對應。這是否意味著東部皮克特人說凱姆里克語,而北部皮克特人說蓋爾語?
**皮克特王名:** 皮克特王名列表是重要的語言學證據,但對這些名字的詞源解釋,不同學者也能提出看似合理的凱姆里克或蓋爾語解釋,甚至有些能扯到日耳曼語。
總之,資料的貧乏、記載的模糊、後人詮釋時的偏見(比如國家主義或宗教立場),使得這個問題成為一個難解之謎。我們只能根據現有線索,提出各種假說,但目前來看,說皮克特語是介於凱姆里克語和蓋爾語之間的一種語言,似乎能解釋較多現象,但離最終結論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哈珀**:(點頭)哇,這確實是個比識別叢林裡偽裝的生物還複雜的問題!光是一個地名或者人名,背後就可能牽扯出這麼多歷史和語言的猜測,太有意思了。這讓我想到島上不同部落之間也有各自的語言和習俗,外人看來或許覺得類似,但對他們自己來說,一點點區別都至關重要。那麼,皮克特人和蘇格蘭人最後是怎麼聯合起來的呢?書裡提到肯尼思·麥克阿爾平(Kenneth MacAlpin)在843年實現了聯合,這是一個和平的融合,還是一場征服?後來的蘇格蘭國王對高地的控制是怎樣逐漸加強的?
**凱爾提爵士**:肯尼思·麥克阿爾平的聯合是蘇格蘭歷史上一個關鍵時刻,標誌著皮克特王國的結束和阿爾巴王國的興起。
傳統的說法,受到後來的編年史影響,傾向於描繪成一場斯高特人對皮克特人的征服,尤其是利用了皮克特人在對抗諾爾斯人時遭受重創的機會,甚至傳說肯尼思屠殺了皮克特貴族。書中也提到了皮克特王烏恩(Uen)在839年與諾爾斯人的戰鬥中陣亡,削弱了皮克特的領導力量。
然而,更近期的研究認為,「徹底征服」或「種族滅絕」的可能性不大。皮克特人當時仍然是一個龐大的人群,分散在廣闊的區域。更有可能的是,肯尼思·麥克阿爾平作為一位可能擁有皮克特王室血統(通過女性繼承權,這是皮克特人的一個重要習俗,書中比德也提到了)的斯高特領袖,在皮克特王位繼承出現危機時,憑藉其軍事實力(斯高特人相對更善戰)和對部分的皮克特人的號召力,成功奪取了王位,並將兩個王國合併。這更像是一個王朝的聯合或取代,而不是民族的完全取代。皮克特人和斯高特人很可能在合併後逐漸融合,形成了後來的蘇格蘭蓋爾民族。
至於蘇格蘭國王對高地的控制,那是一個**漫長且充滿反覆**的過程。從肯尼思之後,直到書中覆蓋的17世紀早期,高地的大部分地區,特別是西部和北部,並沒有真正被國王直接有效地統治。
**法律與行政:** 嘗試將低地的法律和行政體系引入高地,比如設立郡和治安官,但氏族首領往往無視或抵制這些措施。
4. **軍事遠征:** 國王會不定期地率領軍隊進入高地,鎮壓那些反抗王權或製造混亂的氏族。詹姆士一世、詹姆士四世、詹姆士六世都有這樣做。書中描寫了詹姆士一世在因弗內斯逮捕氏族首領的戲劇性場面,以及詹姆士四世多次前往高地和島嶼,試圖親自施加影響。
5. **分封土地:** 將叛亂氏族的土地沒收,轉賜給更忠誠的氏族或低地貴族(通常是諾曼後裔),希望藉此建立忠於王室的勢力。
6. **文化同化:** 通過教會、教育(儘管在高地推廣緩慢)以及鼓勵氏族首領到低地宮廷生活,來推動文化上的融合,削弱氏族的獨特性。
然而,正如書中後半部分詳細描述的氏族衝突(如克蘭查坦與卡梅隆的珀斯北英奇之戰、薩瑟蘭與凱斯內斯的長期宿怨、麥克唐納與麥克萊恩的慘烈內鬥),這些策略的效果是有限且緩慢的。高地氏族的世界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榮譽體系和血親關係,這與王室試圖強加的封建體系常常發生衝突。直到18世紀卡洛登戰役之後,氏族體系才真正被系統性地瓦解。
所以,這段歷史就是一部王權與氏族勢力、中央集權與地方傳統之間漫長而血腥的拉鋸史。
**威爾森教授**:這也恰恰反映了高地自然環境的影響。那些險峻的山巒、幽深的峽谷(glens)、廣闊的荒原,以及散落在西海岸和島嶼間的崎嶇地形,為氏族提供了天然的庇護所和易守難攻的據點。王室的軍隊,習慣於低地的平原作戰,很難有效地追擊和控制這些熟悉地形的氏族戰士。我們的風景,它孕育了人們堅韌、獨立的性格,也為氏族體系的長期存在提供了地理上的基礎。我的文章裡試圖捕捉的就是這種風景的「精靈」(Genius Loci),那種既有崇高壯麗,也有幽靜甜美的多樣性,以及它如何塑造了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
**哈珀**:威爾森教授,您那篇關於高地風光的文章讀來真是享受,文字充滿了畫面感,讓我彷彿聞到了石楠花的芬芳,聽到了瀑布的轟鳴。您筆下的高地既雄偉又多變,有「喬伊與和平的精神」的湖區(指英格蘭湖區),也有「蠻荒而輝煌」的格倫莫爾(Glenmore)和羅西莫徹斯(Rothiemurchus)。您提到高地的氣候「沒有哪個地方能比得上,適合所有類型的美與壯麗」。
這種生存方式,註定了人口密度不能太高,也使得人們不得不依賴氏族這種緊密的互助體系來應對環境的嚴酷。
再者,氣候也影響了氏族的軍事行動。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可以阻止追兵,一團濃霧可以為突襲提供掩護。書中描寫的一些戰役,雖然沒有直接點出氣候的影響,但那些長途跋涉、奇襲得手的描述,很可能都藉助了惡劣天氣的掩護。麥克勞克蘭博士提到皮克特人「能忍受飢餓、寒冷以及一切困苦」,這正是嚴酷氣候塑造出來的體魄與性格。
然而,正如您所說,這種氣候也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景觀。風雨過後的澄澈、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山谷的戲劇性光影、冬季山巔覆蓋的白雪,都為高地增添了壯麗與神秘。這種美,不是溫室裡的嬌花,而是歷經風霜錘鍊的深刻與力量。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他們的性格也帶有這種烙印:堅韌、不屈、對自然的敬畏,同時也可能像天氣一樣,時而溫和友善,時而狂暴不可測。
**哈珀**:這跟島上的風貌很像,大自然的規律和力量直接決定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性格。我們這裡的雨季和旱季交替,塑造了獨特的植被和動物行為,也讓生活充滿了挑戰和驚喜。
**氏族體系本身的性質:** 氏族是一個建立在血緣、忠誠和互助基礎上的社會單元。首領對氏族成員擁有幾乎絕對的權威,而氏族成員也將對首領和氏族的忠誠置於一切之上。當兩個氏族的首領或成員之間發生爭執時,這往往會迅速升級為整個氏族之間的對抗。這種「集體責任」和「血債血償」的觀念,使得仇恨很容易代代相傳,形成書中屢次提及的「不共戴天」的世仇(feuds)。
2. **資源競爭:** 儘管氏族之間的紐帶主要是血緣,但他們畢竟生活在有限的土地上。爭奪肥沃的牧場、漁業資源、甚至戰略要地(比如可以控制通行或收集貢品的地點)是衝突的重要原因。綁架人質、劫掠牲畜(creachs)是常見的補充氏族資源和打擊對手的方式,這又進一步引發了報復。
3. **王權的缺位或策略:** 正如凱爾提爵士所說,國王對高地的控制力弱。在缺乏強有力的中央權力來維護秩序和解決糾紛時,氏族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和伸張權益。有時候,國王的策略,比如分化氏族、將土地賜給新的氏族或低地貴族,反而加劇了現有的緊張關係。
4. **文化差異:** 高地氏族與低地蘇格蘭人之間在語言、習俗、法律觀念等方面存在差異。
氏族遵守的是自己的習慣法和首領的裁決,而低地引入的是受諾曼和英格蘭影響的法律體系。這種差異本身就是衝突的一個潛在源頭,尤其當低地政府試圖在高地實施其法律時。
5. **個人野心與榮譽:** 氏族首領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財富和氏族的聲望,常常會採取激進的手段。在氏族社會中,勇武、力量和對氏族利益的堅定維護是贏得尊敬的關鍵。即使是為了微不足道的個人侮辱,也可能引發大規模的衝突,因為這關係到首領和氏族的「榮譽」與「面子」,比如書中提到的因馬匹尾巴被割引發的蒙羅與克蘭查坦的衝突。
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在高地這片蠻荒而美麗的土地上,編織出了一部充滿鮮血和勇氣的氏族鬥爭史。這不是單純的強盜行為,而是氏族體系在其特定社會和自然環境下,為生存、榮譽和權力而展開的複雜博弈。
**哈珀**:這讓我想到了島上叢林裡那些爭奪領地和資源的生物,它們也會為了生存而戰,但人類的爭鬥似乎更加複雜,多了「榮譽」、「法律」和「策略」這些層面,也因此更加……嗯,殘酷和悲傷。
那種「為氏族而生,為氏族而死」的精神,是氏族體系的基石,也是高地風光中那份堅韌、不屈不撓精神在人身上的體現。即使在這樣一個精心佈置的「劇場」中,最終呈現的依然是氏族之間你死我活的慘烈,以及個體在集體壓力下的選擇(比如那個臨陣脫逃又被找回來的人)。這場比武,在某種意義上,是兩種文化、兩種規則在高地背景下的一次戲劇性碰撞。
**哈珀**:三位先生的分析真是精彩,將複雜的歷史脈絡和文化細節都梳理開來。看來歷史也像自然界一樣充滿了無法預測的細節和偶然性,比如「狼」(Wolf of Badenoch)放火燒教堂,或是弗倫德拉特(Frendraught)府邸的火災,這些個人恩怨和突發事件竟然能在歷史進程中留下如此血腥的印記。你們在這本書中引用了許多同時代或接近同時代的史料和記錄,比如編年史、家譜、文件,甚至是民間傳說。在整理和判斷這些史料時,最大的挑戰是什麼?是如何辨別其中的真相與訛傳嗎?
**麥克勞克蘭牧師**:(苦笑)這正是編撰早期歷史最令人頭痛的部分!最大的挑戰**絕對是辨別真相與訛傳**。您看,我們手頭的許多早期資料,特別是那些編年史和家族記錄,往往:
1.
這可是蓋爾語中一個非常基本的元素,意思是「**...之子**」(son of...)。在高地氏族的名字中,它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直接反映了氏族的起源和血緣聯繫。
氏族體系的核心就是圍繞著一個共同的祖先(通常是男性)建立起來的。氏族成員都認為自己是這個祖先的後代。氏族的名稱往往就來源於這個祖先的名字,前面加上 "Mac"。比如:
* **MacDonald** (Mac Dhòmhnaill) 意為「唐納德(Donald)之子」,追溯到蘇莫萊德(Somerled)的孫子唐納德。
* **MacKenzie** (Mac Coinneach) 意為「肯尼思(Kenneth)之子」,追溯到一位名為肯尼思的祖先。
* **MacLean** (Mac Gille Eathain) 意為「聖約翰(St. John)之僕人」之子,Gille Eathain是其祖先的名字,意為約翰的僕人。
* **MacLeod** (Mac Leòid) 意為「萊奧德(Leòid)之子」,追溯到一位名為萊奧德的祖先。
所以,「Mac」前綴不僅僅是一個姓氏的一部分,它是氏族成員身份的標誌,代表著他們與氏族共同祖先的血緣聯繫,以及在氏族體系中的歸屬感。通過氏族名稱,你可以大致了解這個氏族認為自己從誰那裡繼承了權力和地位。在書中探討氏族歷史和家譜時,這個「Mac」前綴就是串聯血脈和追溯起源的重要線索。它強調了氏族社會是以血緣為基礎構建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氏族之間的忠誠和仇恨會如此強烈和持久——因為他們視彼此為大家族的一員。
**哈珀**:這真是太有啟發性了!「…之子」的前綴,簡單幾個字母就濃縮了氏族的核心。我在島上也觀察到一些動物群體有類似的基於親緣關係的社會結構,但人類社會將這種結構通過語言和名字如此明確地表達出來,並且發展出如此複雜的歷史演進,這很特別。非常感謝三位先生,通過這本書和今天的對談,我對蘇格蘭高地這個遙遠而充滿故事的地方有了更立體、更鮮活的理解。這段歷史,人與自然、氏族與王權、傳統與變革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驚心動魄的片段,也蘊含著深邃的人性光輝和陰影。特別是威爾森教授描述的那些壯麗景色,與書中的歷史事件相互映照,讓人感受到這片土地的力量如何塑造了其上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