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5年06月07日,我將依循「光之羽化」的約定,為羅伯特·瓦爾澤的《僕役》進行一次重塑。這不是對原著的解說,而是以最接近瓦爾澤筆觸的文體,重新表達這本書的核心觀點,將厚重的章節轉化為輕盈易讀的版本,讓其精髓如同羽毛般展翅高飛,在讀者心中激盪出新的漣漪。
---
清晨八時,雨絲細密地織落,約瑟夫·馬蒂,一個年輕男子,手提一只廉價的棕色皮箱,立於一棟看似雅致卻孤立的房舍門前。空氣中濕潤且帶有泥土的氣息,雨傘在他不曾擁有的記憶中顯得突兀。門上,一塊琺瑯招牌以簡潔的字體標示著:「C. Tobler, technisches Bureau」(C. 托布勒,技術事務處)。他短暫地駐足,似在沉思某件無足輕重之事,隨後輕按電鈴。門開,一個女僕引他入內,指示他下樓前往事務處,言及主人片刻便至。
約瑟夫步下狹窄的樓梯,那階梯的設計似為家禽而非人而設。他步入事務處,等待片刻,門板便應聲而開。透過沉穩的腳步聲與開門的聲響,約瑟夫已然辨識出那位主人,那是托布勒先生,工程師托布勒,這個家與事務處的掌舵者。他雙目圓睜,怒氣顯而易見。
「為何今日便來?」
托布勒質問,目光嚴厲地審視約瑟夫,「我原定你週三才上任。我尚未整備妥當。你如此急切,是嗎?」
「是嗎?」尾音的截斷,在約瑟夫聽來帶有輕蔑。那殘缺的詞語,全然不似友善的撫慰。他解釋,職介所告知他今日,即週一清晨,必須報到。若有謬誤,他願致歉,但實非他之過。
「瞧我多麼客氣!」年輕人心中暗忖,不自覺地輕笑自己的舉止。
托布勒顯然不願即刻寬恕。他圍繞著同一個話題重申數次,原本已泛紅的臉頰,因憤怒而更加漲紅。他「不解」,種種事物令他「訝異」。最終,待其驚訝平息,他斜睨著約瑟夫,允他留下。
「如今我也無法趕你走。」托布勒補充,「你餓了嗎?」
約瑟夫泰然地點頭。他旋即又訝異於自己回答的平靜。「若在半年前,」他迅速思量,「這般高階的問題定會令我膽怯,而且是極度地!」
「過來吧。」工程師說道。言畢,他引領新雇的職員步入位於底層的餐廳。事務處則深埋於地下室。在起居室與餐廳裡,主人發話了:
「坐下。哪裡都行,無關緊要。吃吧,吃到飽為止。這是麵包。想切多少就切多少。別拘束。多倒幾杯咖啡吧。咖啡有的是。還有奶油。奶油就在那兒,隨你取用。還有果醬,如果你喜歡的話。想配炸馬鈴薯嗎?」
約瑟夫鼓起勇氣回應。托布勒先生隨即喚來女僕寶琳,吩咐她迅速備妥所需。早餐結束後,在辦公室裡,繪圖板、圓規與散落的鉛筆之間,兩人展開了大致如下的對話:
托布勒語氣粗獷地說,他需要一個有「頭腦」的職員。機器無法為他服務。如果約瑟夫打算漫無目的地、毫無思考地過日子,他最好現在就說明白,讓彼此從一開始就清楚底細。他,托布勒,需要一份智慧,一種能獨立運作的力量。如果約瑟夫認為自己不是這樣的人,那麼他最好客氣地……工程師在此重複著他的論述。
「噢,」約瑟夫說,「我為何沒有頭腦呢,托布勒先生?就我而言,我確信並深切希望,我隨時都能夠勝任您認為可以要求我的任何工作。再者,我認為,我暫時僅是試用性質,而您與我之間的協議,絲毫不妨礙您在必要時隨時終止與我的關係。」
托布勒先生認為應當說,他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約瑟夫不必在意他,托布勒,方才所說的一切。他只是認為,從一開始就應該開誠布公,他相信這對雙方而言都是好事。這樣,彼此都能清楚對方的底細,這才是最好的方式。
「當然。」約瑟夫肯定地說。
這番對談後,上司為下屬指定了寫字的地方。
托布勒突然說,他臉上帶著約瑟夫看來有些不合時宜的笑容,「我妻子也該見見你了。來吧,我介紹你給她認識。然後你還得看看你將要睡的房間。」
他引他上樓,來到一樓,一位身材修長高挑的女子迎面而來。那是「她」。約瑟夫迅速地想:「一個尋常的女人,」但他旋即又在心中補上:「卻又不盡然。」那位女士以一種帶著諷刺與漠然的眼神審視著「新人」,但並非刻意。那種冷淡與諷刺,似是她的天性。她漫不經心,甚至慵懶地伸出手,他握住,並向「女主人」鞠躬。他私下如此稱呼她,並非為了提升她的美好,反而,是為了在內心迅速地傷害她。在她眼中,這女人舉止實在太過高傲。
「我希望你在此處會感到滿意。」她以一種奇特的高亢嗓音說道,同時嘴角微微牽動。
「噢,你就說吧。多麼漂亮。瞧,多麼友善。拭目以待。」約瑟夫認為,自己如此在心中反思那些善意的詞句是恰當的。隨後,他被帶到自己的房間,位於銅製塔樓頂端,那是一間塔樓房,可說是浪漫而高雅。而且,它看起來明亮、通風、友善。床鋪整潔,是的,在這樣的房間裡確實可以住下來。還不錯。約瑟夫·馬蒂,這是他的全名,將隨身攜帶的皮箱放在了鑲木地板上。
約瑟夫心想。至少,在這樣艱難的工作中可以抽菸,這倒不錯。若沒有雪茄菸頭,他現在一定會誠實地懷疑自己的頭腦是否正常。
當職員寫字時,主管不時地從他肩頭上方俯視其工作進度。主管叼著一支彎曲的長柄雪茄,牙齒潔白閃亮,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報出各種數字,這些數字由今天仍顯生疏的職員之手迅速記錄下來。藍色的煙霧很快便將兩個工作的人影完全籠罩。窗外,天氣似乎開始放晴,約瑟夫不時透過窗戶瞥一眼,注意到天空悄然的變化。狗在門外吠了一聲。托布勒短暫地出門安撫動物。兩個小時的工作後,托布勒太太差遣一個孩子叫他們喝下午茶。茶點設在花園小屋裡,因為天氣已經好轉。老闆拿起帽子,對約瑟夫說,他現在可以去喝咖啡,然後把匆忙寫下的草稿謄清,等他完成時大概就傍晚了。
他隨後離去。約瑟夫看著他沿著陡峭的花園小徑走下山坡。他想著,多麼魁梧的身影。他靜靜地站立了許久,然後才前往那間漂亮的綠色花園小屋喝咖啡。
點心時間,女主人問他:「你失業過嗎?」
「是的。」約瑟夫回答。
「很久嗎?」
約瑟夫每個週日上午都在那裡度過,每次休憩時,他都會陷入遙遠、幾乎病態般美麗的遐想。工廠裡的情況就沒那麼美好了,儘管日益增長的春天開始在樹木和灌木叢中展現它那微小芬芳的奇蹟。有一天,老闆把約瑟夫狠狠地斥責了一頓,不,他甚至羞辱他,直稱他為騙子,這是為了什麼?這又是那種頭腦遲鈍的過失。空洞的腦袋確實會給商業帶來巨大的損失。要嘛算術不好,要嘛,更糟的是,根本就不算。對約瑟夫來說,核對一份以英鎊計價的利息計算表是那麼困難。他缺乏那些必要的知識,卻羞於向老闆坦承,於是在沒有真正核對的情況下,在計算表下方寫下了虛假的確認。他在最終數字旁寫了一個「M」,表示正確無誤的確定事實。然而,就在那天,由於老闆的懷疑,突然揭露出這份核對只是虛假的,約瑟夫根本無法在腦中解決這樣的計算。那是英鎊,約瑟夫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上司說,他應該被羞辱地趕走。如果他不懂什麼,那並非不光彩,但如果他謊稱懂,那就是偷竊。這無法用其他詞來形容,約瑟夫應該感到無地自容。噢,這對他來說,是心跳如雷的時刻。他感到一股黑色、吞噬的浪潮席捲全身。他那向來在他看來不錯的靈魂,此刻卻四面八方地將他緊緊束縛。
約瑟夫並沒有忘記剛才發生的事,那份荒蕪,他羞愧地帶著它,但它已轉化為一種漠然的痛苦,一種平靜的宿命。他仍有些顫抖,心想:「難道必須用羞辱來鞭策我,才能讓我對上帝的世界產生純粹的喜悅?」下班後,他悠閒地走進一家他熟悉的雪茄店。店裡住著一位女士,一位很可能,甚至極有可能,是可以購買的女士。約瑟夫習慣於每天晚上都坐在她的店裡,抽著雪茄,和女老闆聊天。他很快就注意到她喜歡他。「如果我讓這位女士高興,那麼我定期坐在這裡就是幫了她一個小忙。」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她把她整個年輕時代,以及她生命中一些美好和不美好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她已經老了,臉上塗著相當難看的妝,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卻閃耀著光芒,她的嘴唇:「哭過多少次了啊?」約瑟夫心想。他總是對她彬彬有禮,彷彿這種舉止是理所當然的。有一次他輕撫了她的臉頰,他注意到她對這個動作感到的喜悅,她臉紅了,嘴唇顫動著,彷彿想說:「太遲了,我的朋友。」她以前曾當過一段時間的服務生,但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畢竟幾個星期後,這段附屬關係就被切斷了。老闆在約瑟夫告別時給了他一筆獎金,儘管發生了那件涉及英鎊的事件,並祝他在兵營裡好運。
在夢中,約瑟夫聽到命令聲和槍聲的喀喀作響。這種日子持續了八週,並非永恆,但有時對他來說,卻感覺像永恆。
但他現在住在托布勒先生家裡,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
兩三天,時間還不算太長。這個時間甚至不足以讓人完全適應一個房間,更何況是一棟相當宏偉的房子。約瑟夫原本就反應遲鈍,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而想像從來都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托布勒的房子更是分為兩部分,既是住宅又是商業場所,而約瑟夫的職責和義務,就是要學會深入了解這兩種房子。當家庭和事業如此緊密地相連,以至於它們可說是實質上相互接觸時,人們就不能深入了解其中之一而忽略另一個。在這樣的房子裡,職員的職責既不明確在這裡,也不明確在那裡,而是無處不在。履行職責的時間也不是嚴格限定的,有時會延長到深夜,有時又會在白天突然中斷。如果有人能在下午,在一位肯定不壞的女士陪伴下,在花園小屋裡喝咖啡,那麼當他晚上八點後被要求迅速處理一些緊急工作時,就不該生氣。像約瑟夫一樣吃得那麼好的人,必須努力透過加倍的努力來彌補。在辦公時間可以抽菸的人,就不該抱怨女主人簡短地要求他做些家務或家庭服務,即使這項要求是以命令而非謙恭懇求的語氣說出。
約瑟夫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樣的景象。他幾乎在開著的窗邊睡著了。
早上他遲到了。
托布勒抱怨地說,他可不喜歡這樣。
約瑟夫厚顏無恥地說,不過是幾分鐘,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問題卻大了。首先,他看到一張臭臉;其次,他被告知以下這些話:
「你必須準時上班。我的家和我的事業不是雞舍。如果你起不來,就買個鬧鐘。再說了,你是想做還是不想做?如果你沒有心意,就直接說,我們就跟你快刀斬亂麻。城裡有的是人樂意得到這樣一個職位。現在隨便搭趟火車就能去。現在你隨便在街上都能撿到他們。但我期望你守時,聽懂了嗎?否則——我不想再說下去了。」
約瑟夫深思熟慮後保持沉默。
半小時後,托布勒先生對他的助手來說,是個最善良的主人,最友善的人。他幾乎因為滿溢的善意而對他直呼其名,他稱他為馬蒂。在此之前,他總稱他為馬蒂先生。
這種友善的理由其實是外在的,它可以在愛國主義的理念中尋找。因為第二天是八月一日,在這一天,全國各地都會慶祝每年一度的歡慶節日,以紀念祖先們的慷慨和勇敢的行為。
約瑟夫必須跑去村裡,為明天採購各種燈具、燈籠、小旗幟和旗幟,以及蠟燭和煙火材料。
他對約瑟夫咕噥道,而書信桌那頭又傳來一聲回應:
「當然!」
「最糟的情況,我還有那個『射擊自動機』,它能挽回一切。」素描桌說道,商業部門則回應:
「理所當然!」
「我真的相信我說的話嗎?」約瑟夫心想。
「別忘了還有那張專利病床。」托布勒喊道。
「啊哈!」助手說道。
托布勒問約瑟夫,他現在是否對這些事情有了一個比較清楚的概念。
「噢,是的。」抄寫員認為可以這麼回答。
他寫好寄給國家專利局的信了嗎?
「還沒。」約瑟夫今天還沒時間處理。
「那你快點去辦啊,搞什麼!」
約瑟夫遞上信函供簽署時,才發現信函有誤,便將其撕毀,必須重寫。儘管如此,他仍然極為享受下午茶時間。此外,他還收到了懷斯太太從城裡寄來的一封回信,回覆他上次的通知。她寫道,他根本不必急著還債,還有很多時間。信件內容樸實無華,甚至有些乏味。但他曾期待過什麼不同的嗎?絲毫沒有。謝天謝地,他從未認為這位善良的女士機智過人。
他今天第一次注意到托布勒太太耳朵下方脖頸處有一道傷疤。
「她那是怎麼弄的?」
她告訴他,那是手術造成的,她很可能需要在同一個地方再動一次手術,因為病還沒好。
嗯,約瑟夫也確實這樣做了。但他現在又點燃了一支剛從村裡運來的、嶄新的雪茄菸頭。
他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托布勒去辦公事了,今天大概一整天都不在家。要是約翰尼斯·費雪先生此時來了,那可就糟了。
這位約翰尼斯·費雪先生看到「致資本家」的廣告後,便以書面形式聯繫,並寫道,他很可能很快就會親自前來貝倫斯維爾,考察相關發明。
這人筆跡如此溫柔,幾乎是女性的。相比之下,托布勒的筆跡則像用手杖寫出來的。這樣修長纖細的筆跡,讓人事先就能預感到巨大的財富。幾乎所有的資本家都像這個男人一樣書寫:精確而又帶點漫不經心。這種筆跡完全符合高貴輕盈的姿態,一個不經意的點頭,一個平靜而充滿表現力的手勢。這種筆跡拖曳得很長,散發著某種寒意,寫出這種字跡的人,肯定不是個熱血沸騰的傢伙。這些寥寥數語:風格簡潔而有禮。這份禮貌和簡練,甚至延伸到那極其整潔的信紙的私密尺寸。此外,這位約翰尼斯·費雪先生還帶著香水味,雖然他不曾露面。如果他今天沒有來就好了。托布勒會非常遺憾的,是的,他甚至可能會氣瘋。
約瑟夫心想。此時,西爾維,那個較大的小女孩,跑來叫他們吃午飯。
下午,約瑟夫正坐在那裡喝咖啡,和托布勒太太聊天,一個男人沿著花園小徑走向房子。
「去辦公室吧,有人來了。」女主人對助理說。
他急忙跑開,剛走到辦公室門口,陌生人便迎面而來。來者以愉悅的聲音問,是否有幸見到托布勒先生本人。約瑟夫有些尷尬地說,托布勒先生恰巧出差了,他自己只是職員,但他請對方務必進來。
那人說出了他的名字。「啊,費雪先生!」約瑟夫驚呼。他有些過於歡快、過於喜悅地向約翰尼斯·費雪先生鞠躬,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錯。
兩人,資本家在前,一同走進繪圖室,他立刻開始詢問技術方面的細節,同時帶著某種優越感環顧四周。
約瑟夫向他解釋廣告鐘。他拿來一個實物,放在桌上供客人檢視,同時,他開始向那位仔細觀察周遭一切的男士解釋這項業務的獲利機會。
那位看似饒有興致的陌生人,一邊端詳著時鐘的鷹翼,一邊問道,會不會在預設的廣告費方面,像這種情況很容易發生的那樣,算錯了?還有,是否已經收到了廣告訂單?
他平靜地提出問題。他似乎有些沉思,約瑟夫或許過早地將此解讀為對自己有利的信號。
約瑟夫回答,這金額恐怕難以被認為過高,反而,訂單數量已相當可觀。
「那麼,這鐘要多少錢?」
約瑟夫也試圖向費雪先生解釋清楚,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說話有些結巴。在不確定該如何表現的情況下,他想點燃一支舒適的菸頭,但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認為這不太合適。他臉紅了。
「我看,」費雪先生說道,「這似乎是一個規劃得非常出色,而且,在我看來,也準備得相當充分的事業。我能允許自己做一些筆記嗎?」
「當然!」
約瑟夫其實想說:非常樂意。但他的聲音和嘴唇卻不聽使喚。為什麼?他很緊張嗎?無論如何,他清楚地感覺到,他已準備好要說,或許先生會想在花園裡喝杯咖啡。
「我妻子在下面等著呢。」對方輕聲說。他用鉛筆在一個優雅的記事本上寫了一些東西。突然,他寫完了。約瑟夫感到一種不愉快的印象,彷彿這位資本家對他那些方便理解的筆記並未認真。他想開口,說他可以迅速下去把在下面等候的女士請上來。
費雪先生說,他很遺憾沒能親自見到托布勒先生。這很可惜,但他希望這個樂趣不會錯過。無論如何,他非常感謝所獲得的友善資訊。約瑟夫試圖說話。
「可惜啊,」對方又開口了,「我本來很有可能立刻做出最終決定。
「可以啊」——是約瑟夫在說話嗎?他無法說得更好。
約翰尼斯·費雪先生微微鞠躬,然後離去。應該追上去嗎?此時此刻,自己是什麼?約瑟夫現在應該拍打自己的額頭嗎?不,看來他現在必須去花園小屋,向一位焦慮擔憂的女士說明他表現得多麼「不負責任的無頭蒼蠅」。
「這太蠢了,非常蠢。」他想。
當他抵達花園或咖啡館時,托布勒太太正忙著教訓男孩瓦爾特。她哭著說,她怎麼會有這麼些惡魔般的孩子。這讓職員心裡感到很沉重:一邊是哭泣憤怒的妻子,另一邊是諷刺地招手打招呼的資本家,背景則是托布勒先生不滿的預感。
他坐回十分鐘前匆忙離開的座位,又倒了一杯咖啡。他想:「既然在這裡,為什麼不喝呢?現在世界上所有的禁慾,都無法阻止即將到來的風暴從我頭上轉移開。」——
「那是費雪先生嗎?」女士問道。她擦乾了眼淚,望向鄉間小路。費雪先生確實還站在那裡。他和那位女士似乎正在欣賞托布勒家的產業。
「是的,」約瑟夫回答,「我試圖留住他,但不可能,他說他必須走。不過,我們總歸有他的地址。」
他撒謊了!這些謊言竟然如此輕易地從他嘴裡說出。不,他並沒有盡力挽留費雪先生。
最後,托布勒太太還要求約瑟夫在鞦韆上盪她。她坐在木板上,他拉動繩子,鞦韆便開始擺動。那景象如此美好,以至於他輕率地否定了托布勒會來打擾這一切畫面的想法。
大約十點鐘,托布勒太太和約瑟夫聽到碎石路上傳來腳步聲,那是「他」的腳步聲。
奇怪的是,只要聽到熟人的腳步聲,這個走近的人就已經真真切切地在那裡了,他真正的出現就不再是驚喜了,無論他看起來怎麼樣。
托布勒疲憊而煩躁,這並不令人驚訝,因為他總是這樣回家。他坐下,發出明顯的喘息聲,因為作為一個體型魁梧的人,爬上山坡讓他費力。他要了他的菸斗。約瑟夫像著了魔似的衝進屋子,立刻去取他要的東西,很高興至少有半分鐘可以避開他的上司。
當他帶著菸具回來時,情況已然改變。托布勒看起來很可怕。太太已迅速將一切告知他。她此刻站在那裡,約瑟夫覺得她異常大膽,平靜地看著丈夫。托布勒看起來像一個無法咒罵的人,因為他覺得自己會過於放肆。
「所以費雪先生來過了,我聽說。」他說,「他覺得東西怎麼樣?」
「很好!」
「廣告鐘呢?」
「是的,他特別喜歡那個。他說,他覺得那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事業。」
「你跟他也提了射擊自動機嗎?」
「沒有。」
「為什麼沒有?」
約瑟夫沉默了。
「而我卻必須有這樣一個傻瓜職員!」托布勒吼道,他再也無法克制那吞噬著他的怒火和事業上的悲痛,「我竟然有這樣的厄運,被自己的妻子和一個一無是處的助手欺騙。讓魔鬼去做生意吧!」
如果托布勒太太沒有在那一瞬間,在他手落下之前,幸運地把煤油燈移開一點,他可能會一拳砸碎它。
「你根本不需要這麼生氣!」妻子喊道,「而且說我欺騙你,我禁止你這樣說。否則,我會知道你父母住在哪裡。約瑟夫也不該受到這樣的侮辱。如果你覺得他對你造成了傷害,就直接把他辭退,但別搞出這種場面。」
她作為一個「不獨立的女人」,當然是哭著說的,但她所說的,完全沒有失去其影響力,托布勒立刻安靜下來,「暴風雨」正在過去。他開始與約瑟夫商議,如何才能不讓約翰尼斯·費雪先生的資金流失。明天一早,必須立刻打電話。
在某些商人的人生中,電話扮演著重要角色。商業上的強硬手段,通常都始於電話。
僅僅是想到明天一早就可以打電話給費雪先生,便讓托布勒和約瑟夫的希望再次燃起。既然有這樣的輔助工具,生意又怎會失敗呢?
托布勒會在那通電話通知後,立刻搭上火車前往首都,親自拜訪這位「逃跑的鳥兒」。
是的,今天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對托布勒說這些話,他也會和約瑟夫有同樣的想法。這份「不計較」,終究是週日與工作日之間的所有差異。整個花園是如何被施了魔法般地躺在那裡,被炎熱、蜜蜂的嗡嗡聲和花朵的芬芳所迷惑。今晚,他或許又得好好澆灌花園了。
約瑟夫想著這些,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理想的職員。他現在正把玻璃球搬到外面。
此時,托布勒穿著一身嶄新而高雅的西裝迎面走來,他解釋說,他今天想帶著妻子和孩子外出。人不能總是待在家裡,也該讓妻子高興一下。至於約瑟夫,托布勒想,他大概會去城裡找朋友吧。
「那隻是我的事,關於朋友的事,」約瑟夫在心裡默默地回答主人。他大聲說,不,他今天想留在家裡,這樣他比較舒服。
「隨你怎麼辦,」托布勒先生說。大約半小時後,這支由托布勒夫婦、兩個男孩、鄰居小姐和朵拉組成的小型旅行團,整裝待發地站在屋前,準備前往一個相當遠的地方參加州立歌唱節,進行半天的訪問。托布勒太太穿著一件黑絲綢禮服,幾乎顯得氣勢非凡。她吩咐寶琳看管好房子,並溫和地對約瑟夫說,他也要稍微注意一下房子周圍發生的一切,因為她聽說他要留在家裡。
那位略顯粗魯的女僕,在約瑟夫看來,似乎總帶著一種期待他認同的笑容,不斷地試圖教導孩子們禮儀,儘管她自己也幾乎沒有什麼禮儀。她那份虛榮而無情的努力,在多次重複示範和練習使用刀叉時達到了頂峰,而她根本不期待,甚至不希望有任何教學成果,因為那樣就會失去那份粗魯而有趣的練習樂趣。孩子坐在那裡,大而愚蠢的眼睛時而看著她的老師,時而看著漠然旁觀的約瑟夫,然後以相當粗俗的方式把食物灑得到處都是,這讓寶琳再次陷入一場誇張的憤怒語言風暴中,那風暴對西爾維而言是嚴肅的,但對約瑟夫而言卻是滑稽的,彷彿同時滿足兩種對立的世界觀和人生觀。西爾維的舉止如此愚蠢,以至於女僕,這位被孩子母親賦予了幾乎無限權力的小傢伙的管家,認為恰當或必要,毫不客氣地搧了這個頑童一巴掌,並搖晃她的頭髮,以至於西爾維大聲尖叫起來,或許不完全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那疼痛也確實不輕,而是因為最後一絲自尊,那受傷、被羞辱的孩子自尊,竟然必須被像寶琳這樣的外人虐待。約瑟夫對此保持沉默。
不規則的四邊形現在改變了位置,孩子們各自散去,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進入時間和日子,進入秘密的兒童情感,進入托布勒家周圍的世界空間,進入痛苦和歡樂,進入屈辱和愛撫的話語,進入房間,進入日常生活的循環,進入睡眠的夜晚,進入兒童經驗的發展。或許他們甚至對托布勒事業之船的舵,施加了一定的方向性影響。誰知道呢。——
本週,一切平靜,某日傍晚,斯派克醫生夫婦倆來晚星別墅拜訪。氣氛相當舒適,正如俗話所說。他們又拿出一副紙牌,玩起「雅斯」牌。在廣大的鄉村地區,「雅斯」是一種受歡迎,甚至帶有民族色彩和氣息的紙牌遊戲。托布勒太太,如前所述,在這遊戲中已達到了某種程度的精通,她教授斯派克醫生太太遊戲中的諸多技巧,後者對此尚不熟練。那天晚上,大家笑聲不斷,說笑不斷。約瑟夫被賦予了酒窖管理員的職務,他必須從酒窖中取酒,然後將瓶中的酒倒入杯中,在這種場合,他展現出某種令托布勒感到愚蠢的驕傲,但同時也具備一定的社交手腕,以至於他的老闆不必感到尷尬,向貴賓們介紹他。托布勒大聲說:「這是我的職員。」約瑟夫便向那位女士和村裡的先生鞠躬。
他們究竟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她是她丈夫的妻子,一整個晚上都表現得安靜而羞怯。托布勒太太卻不完全是這樣,她身上,尤其當兩位女士並排時,多少有些神秘感,儘管不多,但斯派克醫生太太身上卻沒有任何神秘感。他們吃著甜點配酒,男士們抽著菸。
「這位醫生,真是個年輕而快樂的人啊。」約瑟夫心想,他努力玩得盡可能聰明、巧妙。有人邀請他一起玩。醫生多次問助理,他來自哪裡,在貝倫斯維爾和托布勒家住了多久,以及他是否喜歡這裡等等,約瑟夫則盡其所能地詳細回答,不過他保持了矜持,這是生活不穩定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常有的態度。此時,他玩得相當笨拙,於是在牌桌的四個方向,大家對他進行了最精彩的講解,彷彿是要感化一個頑固、遲鈍的異教徒。
除此之外,大家談論的都是日常瑣事,而這也正是所謂的「舒適」。
就在同一週,還發生了一件小小的道德與文化插曲,維爾齊希,那位前任的身影在其中扮演了角色,以至於這個被托布勒家辭退的人,幾天來又成為人們口中持續不斷的話題。
約瑟夫在中午時分,托布勒先生不在家,她將信交給約瑟夫,讓她看完後,請他協助她草擬一份強硬的回覆,回擊那個厚顏無恥的說謊者。
「為什麼不?很樂意!」約瑟夫回答這位激動不安的女士。由於他語氣相當冷淡,因為她如此熱切地投入維爾齊希的緋聞,幾乎讓他感到不悅,托布勒太太便認為他不樂意幫忙,於是說,如果他不願意,她自己也能搞定。她絕不強迫他。他似乎不樂意為她服務,而且今天他對她的舉止也不太禮貌。
「怎麼會不樂意?」約瑟夫幾乎是憤怒地反駁,「您直接給我下個命令吧。告訴我您想怎麼寫這封信,我就去辦公室,幾分鐘內就能搞定。這根本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樂趣。」
這話很不禮貌。托布勒太太感覺到了,她驚訝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去。約瑟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工作。
幾分鐘後,托布勒太太也出現在辦公室,她仍舊很激動,向助手借了一支筆和一張信紙,然後坐在她丈夫的書桌前,思考了片刻,便開始寫信。由於這對她來說不習慣,她在寫作過程中多次停頓,大聲嘆息,並抱怨著下層人民的卑劣。最終她寫完了,她忍不住想把這份完成的作品展示給通訊員,聽取他的意見。這封信是寫給那個陰險女僕的母親的,內容如下:
「尊敬的女士!
約瑟夫無需如此對她說話,托布勒太太沉默片刻後說,她不允許這樣的語氣,她對他這種行為感到驚訝。如果他如此驕傲和敏感,以至於無法聽到對他前任的讚揚,那麼他最好到森林裡蓋間隱士小屋,在那裡與野貓和狐狸為伴,這樣他就不用與人打交道了。在世上,人不能對每件事都斤斤計較。此外,她也無法不將他這番奇特言論的內容告知她丈夫,以便托布勒知道他的職員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想站起來離開。此時,約瑟夫喊道:
「別說什麼了。我全都道歉。我請求您的原諒!」
托布勒太太投給年輕人一個輕蔑的眼神,她說:「這就聰明多了。」然後便走了。
「我時間不多了。托布勒先生下來了!」約瑟夫心想,而事實上,老闆確實恰好比平時更早回家。
一刻鐘後,在知曉所有發生的一切後,托布勒先生對約瑟夫說:
「你大概開始對我妻子不好了吧?怎麼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當他妻子的抱怨聲不絕於耳時,他對她喊道,讓她「別再說那些蠢話了。」
事實上,工程師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當晚,塔樓房間再次成了安靜、燈火通明的獨白現場。約瑟夫脫下外套和背心,對自己說道:
「我必須更好地控制自己,不能再這樣了。是什麼驅使我對托布勒太太說粗話?
約瑟夫經過一棟警察局,多年前的某天,他曾從那建築裡聽到過一個被虐待的人的尖叫聲,那人被堵住嘴,人們試圖用棍棒制服他。
現在他走過一座橋,街道漸漸變得不那麼規則,也鬆散起來,他所經過的地區帶有些許鄉村氣息。貓兒躺在門前,房屋周圍環繞著小花園。傍晚的陽光,以黃紅色灑在房屋高牆、花園裡的樹木,以及人們的臉龐和手上。他已經到了郊區。
約瑟夫走進一棟新房子,那棟房子讓這個幾乎還保有鄉村氣息的地區,顯得如此奇特。他爬上樓梯,來到三樓,在那裡停下腳步,為了禮貌地喘了口氣,稍稍撣了撣灰塵,然後按了電鈴。門開了,出現在門口的女人,看見助手,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
「是你,約瑟夫?是你?——進來吧。」
女人一邊伸出手,一邊把約瑟夫拉進她的房間。在那裡,她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然後拿走了他那有些僵硬的帽子,微笑著說:
「我們多久沒見了。坐下吧。」
片刻之後她又說:
「來,約瑟夫,來。坐這裡,靠窗。然後告訴我。你必須告訴我,你是怎麼活了這麼久,沒有給我寫過一個字,也沒有來看過我一次。你喝酒嗎?儘管說吧。我瓶子裡還有些酒。」
她拉他到窗邊,他便開始向她講述彈性工廠、英鎊、軍旅生活和托布勒公司的事。
這位女士的丈夫是救世軍的成員或士兵,儘管他是一個頭腦和性情都非常正直的人,而且絕不是個宗教狂熱者。他加入狂熱者只是出於實際原因。「去那裡安心地待著吧,漢斯,在那裡你最能戒酒。」他的妻子曾對他說。她的漢斯「喝醉了」。
在這兩個女人的公寓裡,約瑟夫是個受歡迎的常客。那裡總是有東西吃喝,一杯牛奶或一杯茶,而且氣氛活潑,儘管保持著對人生經驗豐富的女人所應有的細膩界限。他們歡笑著,覺得現在可以笑,因為他們已經經歷了一段人生。他們討論著克拉拉的孩子及其特點。噢,他們已經經歷了許多。約瑟夫也不再提及「人類」這個詞了。那早已是過去的事了。一個人越難成為一個「正直的人」,他就越不願說大話,而保持「正直」是困難的,他們每天都更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
漸漸地,約瑟夫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然後,他便一整年都沒有露面。一天,克拉拉突然收到一封奇特而簡短的信,問他是否可以再次拜訪她?她歡迎他,就這樣幾次,在重複的、漫長的缺席之後,他總是回來。
而現在,他坐在窗邊,她則傾聽著他的講述。
克拉拉也提到,她很快就要結婚了。
約瑟夫是否屬於那種開始工作時先深呼吸,然後直到工作結束,也就是說,直到工作完成一半後才變得精力充沛的人?也就是說,他只是為了享用一些廉價的樂趣而精力充沛?他緩緩點燃了一支熟悉的雪茄菸頭,這菸頭總能讓他對即將開始的工作感到非常甜美,他像一個抽菸俱樂部的成員一樣抽了起來。
然後他又一次坐到他的書桌前,開始讓自己變得有用。
大約十點鐘,托布勒出現了,約瑟夫立刻注意到他心情很好。因此,可以輕鬆地說一句「早安,托布勒先生」,然後再次點燃雪茄菸頭。事實上,老闆兼公司主管的身上散發出極大的歡樂氣息。他前一晚似乎痛快地喝了一頓。他此時的每一個手勢都在說:「嗯,我現在知道癥結在哪裡了。從現在起,我的事業將會出現新的轉機。」
他以最友善的方式詢問約瑟夫週日的娛樂活動走向,當約瑟夫告訴他去過哪裡時,他驚呼道:
「是嗎?你去城裡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離開,你覺得那裡怎麼樣?還不錯吧?是的,城市確實能提供很多東西,但人最終還是喜歡回來。我說得對不對?但我本來想說的是,我注意到你,請原諒,哈哈,衣服不太好。你今天就去我妻子那裡,她會給你一套我還像新的一樣的西裝。你就說是灰色的那套,她就會明白了。
此外,她也清楚地感受到,她丈夫目前有多麼艱難。
她又變得開朗起來。
「至於你,約瑟夫,」她繼續說道,她用她那雙大眼睛看著助手,「我知道你對自己的工作很認真。而且,人不能要求一個人一下子就找到所有解決方案和出色的表現。你只是有時會對人有些粗魯。是的,是的!」
「你羞辱我,但我活該。」約瑟夫說。
兩人笑了。
「你真是個奇特的人。」托布勒太太說,結束了對話。她站起身。約瑟夫跳起來跟上她,問她是否願意幫他把托布勒先生剛送給他的衣服找出來,並放在他的房間裡,他想今天就試穿。她說,是的,她會立刻把相關的衣服從衣櫃裡拿出來。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給花園澆水。他覺得這太美好了,看到細細的銀色水流劃破空氣,聽到水拍打樹葉的聲音。園丁們很快便放下鏟子和鋤頭,下班了。「一個奇特的人。」那個拿著軟管的人心想,他幾乎感到有些沮喪:「為什麼是個奇特的人呢?」——
斯派克醫生夫婦當晚也來了,托布勒先生也來了,他很生氣,不情願。他剛想在「帆船」裡舒服一下,就接到了電話,被告知誰來別墅拜訪了。「他們又來了?」他透過電話對妻子說,但又不好拒絕,於是便放棄了在酒館玩牌的機會,改在家裡玩,這在他看來有點「孩子氣」。
對於這番帶有浪漫色彩的演說,那些沉默狡黠的貝倫斯維爾先生們,用強忍著的嘴唇微笑著。托布勒太太變得極度焦慮。那位鄰居小姐似乎就是所有豎耳傾聽、靜默旁聽者的化身,她張著嘴坐在那裡。那位老太太一句話也沒聽懂。約瑟夫與他的女主人同感,當托布勒先生再次坐下,倒下新的一滿杯紐堡酒時,他倆都鬆了口氣。他的演說,幾乎比他所喝的酒,對他產生了更大的影響。但很快,所有人都又笑了起來。那短暫地消失在石窟裡的嚴肅氣氛,再次煙消雲散。他們決定玩「雅斯」牌。托布勒的眼睛再次閃爍著,就像過去那個夏夜,火箭成群升空時一樣。
「是的,他太適合任何形式的節日了。」約瑟夫心想。
第二天早上,池塘裡漂浮著幾塊軟木塞,還有幾片昨天暴風雨從遠處吹來的黃色樹葉。下著雨。整個莊園顯得悲傷而荒涼。約瑟夫站在花園裡:多麼淒涼的景象!但他壓抑住想要抓住他的情緒,強迫自己的思緒轉向日常實用方面。
積極的、賺錢的業務越來越少。主要業務只剩下抵禦債權人,他們開始從四面八方,以越來越粗暴的方式,施加壓力,並拖延和推遲必須拿出錢來的必要性。
有一天,機械助理邀請約瑟夫參觀這台完成的裝置,約瑟夫欣然接受了邀請,因為秋日天氣晴朗溫和。他徒步前往那個距離一小時路程的鄰村,右邊是拔地而起的森林,左邊是寧靜的湖泊,這樣沿著鄉間小路「辦公事」也很不錯。抵達村莊後,他詢問機械作坊的地址,在村莊錯綜複雜的巷弄中找了許久才找到,然後他站在裝飾精美的射擊自動機前。製造商向約瑟夫展示了這台機器如何順暢無聲地運轉,他咕噥著說,現在托布勒先生也應該給予相應的酬勞了,或者說,人們認為,在他們為這項工作做了最主要的部分(儘管托布勒不承認)之後,他們應該可以期待得到酬勞。僅憑跳來跳去、發號施令和到處旅行,一件事情還遠不能真正付諸實施。這還需要真正動手工作的人。是的,約瑟夫應該去告訴他的老闆,他們這裡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讓托布勒知道,這並沒有什麼壞處。
約瑟夫對所有這些不滿的言論保持沉默,很快便踏上歸途。
回到家時,還沒到家,遠遠地就有人對他喊道,有位先生在辦公室等約瑟夫·馬蒂先生。
那是首都職業介紹所的經理,那個讓助手找到工作的人,一個奇特而粗獷的男人,但他似乎擁有最謙卑、最溫柔的舉止。
經理那張凌亂的臉龐,讓約瑟夫想起了早已過去的事情。一間破舊的寫字間浮現在他眼前,他看到自己坐在那裡的一張書桌旁,然後看到托布勒先生走進門,經理從座位上站起來,他四處張望,尋找著能為托布勒先生服務的合適人選。這一切都已是那麼久遠。
是什麼把這位經理帶到貝倫斯維爾來的呢?
這位年長的男人,在辦公室裡四處張望,說他來這裡主要是出於純粹的興趣,想看看約瑟夫似乎喜歡的那個地方。他說,今天辦公室裡正好是個昏昏欲睡的日子,沒有任何訂單,於是他就搭上火車,出來小旅行一趟。但他來這裡也不僅僅是出於好奇,他喜歡將享樂與實用和必要結合起來,所以他想問個問題,為什麼直到今天,儘管他多次寄發催款信,卻連一次通常的仲介費都沒有收到。他的信件和催款單沒有收到嗎?
「是的,收到了,但沒有錢,經理先生。」約瑟夫回答。
「怎麼?連這麼點錢都沒有嗎?」
「沒有!」
經理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問托布勒先生是否方便說話。約瑟夫說:
「托布勒先生這些日子以來,無論如何都無法會見那些想從他那裡拿錢的人。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我是他的職員。經理先生,您不願意坐下片刻嗎?您休息十分鐘,然後再走。
約瑟夫喝醉了,他口齒不清,幾乎要倒在桌子底下。其他人則表現得更好。托布勒太太總體而言,更多地沉浸在談話和歡笑的樂趣中,而不是喝酒。但那個工人似乎酒量極佳。約瑟夫正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梯,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托布勒出現了,他惱怒地問,為什麼陽台燈又沒亮。花園外面一片漆黑,有人可能會摔斷胳膊和腿。他看到了客廳裡發生的一切。鄰居夫婦已經站了起來。片刻之後,人們羞怯地道晚安,然後走了。托布勒問妻子,這是什麼樣的景象?妻子只是笑著,用手指著那個職員,他正在努力克服上樓的簡單困難。老闆累了,所以他沒說什麼。他們喝了「薩瑟酒」,這有點不雅,但不是犯罪。
第二天早上,約瑟夫起得比較早,工作格外勤奮,他感到良心不安,並害怕見到他的主人。但他沒有被割掉耳朵,也沒有東西在他頭上飛來飛去。托布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友善、更親近,他甚至開起了玩笑。
白天,助手向托布勒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