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之對談：與理查·F·伯頓爵士對談《一千零一夜補遺第六卷》**
**書籍與作者介紹**
《The 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Volume 06 [Supplement]》是英國著名探險家、地理學家、東方學家及翻譯家理查·F·伯頓爵士（Sir Richard Francis Burton, 1821-1890）宏大譯作《一千零一夜》（The Book of the 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的補遺部分。伯頓爵士的譯本以其學術嚴謹性、對原文的忠實度（包括那些被維多利亞時代社會視為「不雅」的內容）以及豐富的文化、人類學和解釋性註釋而聞名於世。他的主譯本於1885-1888年間出版，共10卷。隨後，他又根據其他手稿和翻譯版本，陸續翻譯並出版了6卷補遺（Supplemental Nights），以期呈現更為完整的《一千零一夜》世界。
這本《補遺第六卷》尤為特別，其前言詳細介紹了書中故事的主要來源：一部分來自敘利亞神父唐·丹尼斯·沙維斯（Dom Dennis Chavis）與法國作家M.
Cazotte）合作完成的法語「續集」——《波斯人的夜晚》（Les Veilliées Persanes）或稱《一千零一夜續集》（La Suite des mille et une Nuits），另一部分則來自伯頓爵士新獲得的一份阿拉伯語手稿（編號1723）。伯頓爵士在前言中澄清了關於沙維斯和卡佐特譯本是否為「偽作」的爭議，ยืนยัน它們至少有28個故事源於阿拉伯原文，推翻了當時一些評論家的論斷。這卷補遺收錄了《智者海卡爾的故事》、《阿爾-本杜卡尼的故事》、《女語言學家、女管家與王子》、《術士與年輕的巴格達廚師的故事》、《公雞與狐狸的快樂故事》、《小鳥與捕鳥人的故事》、《阿塔夫的故事》、《哈比王子與潛水者之珠女士的故事》等，展現了《一千零一夜》故事來源的多樣性及其在不同文化和時期流傳演變的豐富性。伯頓爵士的譯注，一如既往地深入挖掘故事背後的文化習俗、歷史背景及語言細節，為讀者提供了一扇窺視19世紀末西方世界如何理解和呈現東方敘事的窗口。
**場景建構**
今天是1888年8月1日，倫敦。
我面前的桌上，擺著一本裝幀樸實，但內容非凡的書卷——《一千零一夜補遺第六卷》。書頁散發著油墨和紙張特有的微弱香氣。
不多時，門被輕輕推開，一位身形挺拔、蓄著濃密鬍鬚、眼神銳利卻透著溫暖光芒的紳士走了進來。他穿著合身的西裝，動作間帶著一種久經風霜的探險家特有的沉穩與敏捷。正是理查·F·伯頓爵士。
他注意到我，微微一笑，向我走來。那雙飽含故事的眼睛溫和地望著我。
「午安，芯雨小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邃、略帶沙啞的音色，彷彿穿越了遙遠的沙漠和異域的市集，「看來妳對這卷補遺很感興趣？」
「伯頓爵士，午安。」我起身回禮，指了指桌上的書，「是的，尤其是您在前言中提到的，這些故事不同於主譯本的來源。很榮幸今天能有機會與您對談，了解這特別的一卷補遺。」
他拉開椅子坐下，姿勢放鬆但充滿力量。鯊魚夾隨意地夾著及肩的棕色短髮，我在這個場域裡保持著芯雨的樣子。
「啊，這卷補遺，確實是段有趣的經歷。」他拿起書，輕撫著封面，「尋找和整理這些故事，有時就像我在荒漠中追尋綠洲一樣。」
「特別是其中一些故事，來自沙維斯和卡佐特先生的法語譯本，您還在前言中為他們的來源進行了辯護。」我說。
他的語氣嚴肅了起來，「《一千零一夜》不僅僅是娛樂故事，它是研究東方社會、習俗、思維的寶庫。那些所謂『不雅』的細節，恰恰是理解那個文化的重要線索。我的註釋，就是要提供這些『光之維度』——歷史的、語義的、人類學的——幫助讀者真正走進那個世界，而不是隔靴搔癢。當然，這也使得我的譯本更適合特定讀者群體， hence the ‘Private Subscribers Only’ edition。」
他靠回椅背，手指輕敲著書卷，似乎在回憶那些在手稿和古老譯本中穿梭的時光。
「所以，芯雨小姐，您最感興趣的是哪些故事呢？或者說，希望從中探尋怎樣的『光之源流』？」他問道，眼神中充滿了鼓勵。
「或許可以從那幾篇特別的故事開始？像是《智者海卡爾》的智慧，還有《女語言學家》裡充滿謎題的挑戰，以及《術士與廚師》那出人意料的情節……它們似乎都帶有非同尋常的色彩。」我提議道。
「很好的選擇，」他點頭贊同，「這些故事，確實是這卷補遺中幾處尤其閃耀的『光之節點』。」
**對談展開**
**芯雨：** 那麼，讓我們從《智者海卡爾的故事》開始吧。
這似乎是一種很特別的開端，不同於《一千零一夜》中常見的宮廷或商人冒險。
**伯頓：** 確實如此。《智者海卡爾》（The Say of Haykar the Sage）是一篇極其古老的故事，其原型甚至可以追溯到古亞述時期，比大多數《一千零一夜》故事都要早得多。它屬於「智慧文學」的範疇，通過一位賢臣對其養子的教誨來傳達人生哲理和處世之道。這類故事在古代近東地區非常流行，海卡爾的教誨在許多不同語言的版本中流傳，包括亞拉姆語、敘利亞語、阿拉伯語等等。它被納入《一千零一夜》的某些版本，說明了故事集廣泛的吸納性。海卡爾的困境——雖富有卻無子——以及他轉而求助於神明，正反映了古代社會對傳承的重視以及對超自然力量的信仰。而神諭讓他收養外甥，而非親生子，也為故事後續的衝突埋下了伏筆，即血緣與教育的對比。
**芯雨：** 納丹的行為令人痛心。海卡爾傾囊相授，視如己出，但納丹卻恩將仇報，偽造信件陷害他，導致他差點喪命。這似乎觸及了人性中非常黑暗的一面。
**伯頓：** 這正是故事的戲劇張力所在。納丹的愚蠢和惡毒與海卡爾的智慧和仁慈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讓我想到，即使是像我這樣在世間行走多年、閱人無數的人，有時也會被表象所迷惑。
**芯雨：** 故事的高潮在於埃及國王法老向亞述國王辛哈里布提出建造「空中樓閣」和回答難題的要求，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辛哈里布在失去了海卡爾後無人可依，這時海卡爾的死而復生顯得尤為關鍵。
**伯頓：** 這正是故事從智慧文學轉向傳奇色彩的部分。要求在「天地之間」建造建築，是典型的「不可能任務」母題，常見於各類民間故事，用來考驗英雄的智慧或能力。法老的挑戰，其實是試探亞述王國在失去賢臣後的實力。海卡爾的復活，並非單純的巧合，而是得益於行刑官阿布·蘇梅克的良心和海卡爾昔日的恩情——這再次強調了「善有善報」的主題。海卡爾利用年輕的禿鷲和繩索製造出有人在空中建造的假象，巧妙地回答了法老的要求，這不僅展現了他超凡的智慧和創造力，也帶有濃厚的東方奇幻色彩。那種「描述而不告知」的筆法，讓讀者自行想像空中傳來的呼喊聲和那些飄浮在空中的身影，比起直白的陳述更具感染力。這一段的描寫，讓我想起在東方市集上聽到的那些充滿想像力的故事，總是在現實中編織著幻想的絲線。
而用貓夜行千里偷雞的故事來反駁法老關於馬嘶聲的遠距離影響，更是絕妙的諷刺，幽默地揭示了法老詰問中的不合理之處。海卡爾的回答不僅巧妙，而且充滿了自信和尊嚴，維護了辛哈里布國王的榮譽。這段情節，用文字雕刻出了海卡爾在異國宮廷中，那種臨危不亂、舌戰群儒的氣魄。我在翻譯時，力圖捕捉那種語言中的銳利和機智。
**芯雨：** 海卡爾回到亞述後，對恩將仇報的納丹進行了懲罰，他的報復方式是讓他見證自己的失敗和海卡爾的成功，並用自己先前的教誨來諷刺他。最終，納丹身體脹裂而死，這結局非常具有東方傳說的宿命色彩。
**伯頓：** 納丹的結局，是惡人自食惡果的極致表現。海卡爾沒有選擇簡單的殺戮，而是讓納丹面對自己的罪行和海卡爾的仁慈所帶來的成功，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式，讓他經受精神的折磨。那些對納丹的諷刺，如「不聽耳語的人，將從頸後聽到」、「你像那隻狗，在溫暖後卻吠叫主人」，都是對納丹忘恩負義和愚蠢本性的深刻批判。而他身體脹裂而死的情節，雖然在現代看來殘酷，但在古老傳說中常被用來象徵內心邪惡和怨恨的最終爆發，是一種視覺化的、具有警示意義的懲罰。
這篇故事的風格似乎與《一千零一夜》主體中那些典型的哈倫·拉希德故事有所不同。
**伯頓：** 這正是它被收錄在補遺中的價值所在。《阿爾-本杜卡尼》展現了哈倫·拉希德傳說的另一種面向。他不再僅僅是那位賢明或偶爾滑稽的哈里發，而是一個更加情感用事、甚至有些魯莽的人物，對美貌一見傾心，但同時又嚴格維護秩序和榮譽。故事中的巧合非常多——哈里發遇見佩戴奇特手鐲的乞討女子，發現她是薩珊王朝末代國王的後裔，後又陰差陽錯地捲入她與另一個年輕人的命運，最終又通過一盤糕點引發了一連串事件。這情節的編排充滿了戲劇性，甚至帶點荒誕感。
**芯雨：** 故事中女子對哈里發說「你先祖對臣民施以極重的暴行，因此他的後裔才淪落到街頭乞食」，以及「他後來又極其公正，甚至為鳥獸裁斷，因此真主才將其後裔從街頭提拔，使她成為信士們的哈里發的妻妾」，這段對話很有意思，似乎是在用歷史視角來解釋個人的命運起伏。
**伯頓：** 這是典型的東方敘事手法，將宏大的歷史敘事融入個人命運之中，用歷史的因果來解釋當下的境況。同時，這也反映了當時人們對王朝興衰、個人沉浮的一種理解——既有祖先功過對後代的影響，也有真主（或說命運）的裁決。
然後又意外引發了那位年輕人的命運危機，差點導致他和女子被處決。
**伯頓：** 這段情節充滿了奇幻色彩和濃厚的「變形」主題。哈里發化身為一個神秘的「阿爾-本杜卡尼」（Pellet-bow man 或 Cross-bow man，一個古怪的暱稱），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方式改造了女子的住所，這力量幾乎像精靈或術士。工匠們對「阿爾-本杜卡尼」的敬畏和不敢道出其真實身份，營造了一種神秘又荒誕的氛圍。而那盤裝有金幣的糕點，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物件，卻成了引發後續所有戲劇性衝突的導火索。從糕點輾轉到守夜人手裡，再到市集被發現，最終將那位年輕人送上了斷頭台。這鏈條般的巧合，讓人感嘆命運的無常和故事編織的奇妙。哈里發在盛怒之下下令處決，又在年輕人臨死前的請求下給予三天寬限，這展現了他的專斷與一絲潛藏的仁慈。
**芯雨：** 那位年輕人臨死前請求寬限三天，說會出現「奇蹟中的奇蹟」。而這個奇蹟竟然是哈里發微服私訪時偶然發現的老婦人和她的女兒——也就是故事開頭的女子和她的母親！哈里發再次化名，經歷了一系列荒誕的對話，最終揭示身份並糾正了之前的錯誤。
**伯頓：** 這個「奇蹟中的奇蹟」是故事最精彩的轉折點。
故事的結局，哈里發將女子嫁給了那位年輕人，並將他提拔為官員，似乎是在糾正自己先前的錯誤，並為這個曲折的故事畫上了一個相對圓滿的句號——儘管對於女子來說，從國王妻妾變成官員之妻，這種命運的起伏本身也充滿了無奈。
**芯雨：** 這種故事結構，通過巧合和誤解推動情節，最終在一個戲劇性的時刻解決所有問題，似乎是這些補遺故事的一個特點。
**伯頓：** 的確。與主譯本中一些更為宏大或結構複雜的故事相比，這些故事更像獨立的傳奇或逸聞，它們可能來自更廣泛的民間口頭傳說，在傳播過程中不斷被添枝加葉。它們的情節往往圍繞著一個核心的「點子」或「奇遇」展開，人物性格相對單純，但情節轉折卻非常密集和出人意料。這種風格，或許正是沙維斯和卡佐特在整理時所捕捉到的某些民間敘事的特質，或者說是他們為了適應歐洲讀者的口味而進行的「加工」。無論如何，它們豐富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類型，讓我們看到了這個故事集驚人的包容性和生命力。
**芯雨：** 《女語言學家、女管家與王子》這篇故事，其核心是通過回答一系列謎題來決定王子的命運。這又是一種不同的故事類型。
**伯頓：** 這是典型的「智慧測試」故事。
**伯頓：** 這是一個典型的民間故事框架——年輕英雄經歷磨難，通過自身的能力贏得美人、財富和地位，並最終回歸家庭，實現圓滿。它強調了個人的價值和努力，儘管故事中也充滿了命運的安排和超自然的元素。這篇故事雖然篇幅不長，但層次分明，謎題設計巧妙，人物行為動機（至少在民間故事的邏輯下）清晰，是一則引人入勝的傳奇。
**芯雨：** 《術士與年輕的巴格達廚師的故事》又是一篇風格奇特的傳奇，術士通過符咒讓公主每晚自動來到廚師身邊，這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
**伯頓：** 這篇故事的奇幻程度更甚，它直接涉及了黑魔法和控制人心的能力。術士利用物件（金屬瓶、針、沉香等）和咒語來實現超自然的目的，這反映了人們對當時「術士」或「煉金術士」等神秘人物的想像。公主在睡夢中被帶到廚師身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這情節既充滿了對抗現實邏輯的奇幻感，也隱含了一絲對個人意志被操控的恐懼。故事的重點似乎不在於道德評判（公主是無辜的受害者，廚師只是被術士幫助），而在於展示術士的神奇力量以及由此引發的荒誕局面。
**芯雨：** 更為荒誕的是，當公主懷孕，哈里發追查時，術士再次施法製造出「大海」，阻止哈里發靠近。
**伯頓：** 這些動物寓言是《一千零一夜》龐大體系中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們直接繼承了像《伊索寓言》、《卡里來和迪木乃》等古老的寓言傳統。公雞與狐狸的故事，展現了弱者如何運用智慧和言語的誘餌來逃脫強者的捕食。公雞沒有被狐狸花言巧語編織的「和平公約」所迷惑，而是巧妙地引出假想的「獵犬」來嚇退狐狸，這是一個典型的「智勝力」的故事。小鳥與捕鳥人的故事，則通過小鳥在捕鳥人手裡時說出的三句智慧箴言——「勿為已逝者悲傷，勿為未臨者慶賀，勿信眼未見之物」——來諷刺捕鳥人的貪婪和愚蠢。捕鳥人輕易放走了到手的小鳥，又輕信小鳥腹中藏有寶石的謊言，最終一無所獲，並後悔莫及。這些故事用簡單的角色和明確的情節，傳達了關於警惕、貪婪和後悔的普世教訓。它們雖然看似樸素，卻是故事長河中源遠流長的生命力體現。
**芯雨：** 還有《阿塔夫的故事》和《哈比王子與潛水者之珠女士的故事》。《阿塔夫》強調了極致的慷慨及其引發的連鎖反應，甚至波及到妻子。
**伯頓：** 《阿塔夫的故事》圍繞著「慷慨」這個主題展開，並將其推向了極致甚至有些不合理的程度。
這篇故事中的精靈形象和能力，以及海中世界的描寫，都為《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宇宙增添了新的維度。補遺中的故事，確實提供了更多元的視角來理解這個偉大的故事集。
**芯雨：** 聽您這樣介紹這些故事，我感覺這卷補遺像是一個奇妙的「側廳」，裡面收藏著一些風格獨特、情節跳脫的珍品，它們或許不像主廳那些廣為人知的經典故事那樣結構嚴謹或主題深刻，但它們以其獨特的想像力、出人意料的轉折和對人性的側面描繪，為《一千零一夜》增添了更多色彩和豐富性。
**伯頓：** 妳說得非常貼切。這些補遺故事，就像是散落在阿拉伯故事傳統各個角落的寶石，它們的來源可能更為複雜，流傳過程可能經歷了更多的變異，但它們同樣充滿了敘事的活力和想像力。它們提醒我們，《一千零一夜》並非一成不變的文本，而是一個不斷生長、吸納、演變的有機體。作為譯者和研究者，我的使命就是盡可能地收集這些「光之碎片」，將它們重新拼湊起來，呈現給讀者一個更為完整、更為真實——無論是歷史真實還是敘事真實——的阿拉伯之夜。這項工作充滿挑戰，但也充滿了發現的樂趣。每一篇故事，每一個註釋，都是我對這個迷人世界的探索和致敬。
今天的對談讓我對這卷補遺和《一千零一夜》有了更深的理解。」我說。
「這是我的榮幸，芯雨小姐。」他微笑著點頭，「願這些故事的光芒，繼續照亮探尋者的心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