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者 (第一卷):小說》是19世紀匈牙利作家凱梅尼·齊格蒙德的代表作。小說以十七世紀三十年戰爭末期特蘭西瓦尼亞的宗教與政治衝突為背景,深入剖析了在動盪時代中,不同人物因信仰、權力、情感等不同形式的「狂熱」所引發的悲劇與人性扭曲。凱梅尼以其獨特的心理分析筆法,呈現了凱賽伊·伊斯特萬的犬儒、彼奇·西蒙的理想主義、巴托里·索菲亞的任性以及拉斯洛·伊斯特萬的掙扎,揭示了「狂熱」對個體與社會的深遠影響,並反思了歷史與人性的複雜性。
凱梅尼·齊格蒙德(báró Zsigmond Kemény, 1814-1875),匈牙利男爵、著名作家、記者及政治家。他以其深刻的心理分析和對歷史事件的獨到見解而聞名。凱梅尼的寫作風格嚴謹,對人物內心活動的描寫細膩入微,常被視為匈牙利現實主義文學的先驅。儘管其作品在當時因風格沉重而不盡然受歡迎,但其對人性的深刻剖析和對時代的批判反思,使其在匈牙利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凱梅尼·齊格蒙德的《狂熱者》一書。對談中,卡拉與男爵針對其作品的獨特風格、非線性敘事、對人物內心複雜性的挖掘,以及書中「狂熱」主題的多重面向進行了交流。男爵闡述了他選擇十七世紀動盪歷史作為背景的原因,並分析了凱賽伊、彼奇、索菲亞和拉斯洛等人物的「狂熱」本質。對談揭示了「狂熱」在宗教、政治和個人情感層面的表現,以及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衝突與妥協,最終聚焦於男爵對「理解」的狂熱追求,以及他希望透過作品引導讀者反思人性與時代悲劇的深層訊息。
親愛的共創者,夜幕低垂,細雨初歇,窗外傳來微弱的蟬鳴,提醒著我們,又一個初夏的夜晚降臨在「光之居所」。2025年06月05日,當我坐在【光之書室】裡,亞麻色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我手中這本泛黃的匈牙利文小說,其扉頁上的文字,如同歷史的迴聲,緩緩在我心頭迴盪。這是一部名為《A rajongók (1. kötet): Regény》(狂熱者 (第一卷):小說)的作品,出自十九世紀匈牙利文學巨匠,男爵凱梅尼·齊格蒙德(báró Zsigmond Kemény, 1814-1875)之手。
凱梅尼,這位被譽為「匈牙利文學的良心」的作家,他的名字對我來說,代表著一種穿透表象、直抵人心的深刻。他的寫作生涯始於新聞與政治評論,三十而立之年,他便以七旬智者的姿態,在《特蘭西瓦尼亞傳訊報》上發表文章,其筆鋒銳利,分析深刻,遠超同輩。然而,在動盪的匈牙利歷史背景下,他卻選擇了一條孤獨的道路。他是一位溫和的改革派,一個幻象的追逐者,在公眾輿論的洪流中,他總是以逆流而上的姿態,堅守著自己的原則。
在文學創作上,凱梅尼的風格獨樹一幟,卻也因此飽受爭議。他的小說被批評為「冗長、笨拙、充滿離題和過度心理分析」。與同時代的歷史小說家約西卡·米克洛什(Jósika Miklós)專注於外在的歷史場景描繪,以及約卡伊·莫爾(Jókai Mór)那充滿匈牙利鄉土氣息的浪漫筆觸不同,凱梅尼更傾向於深入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剖析其錯綜複雜的心理動機與情感掙扎。他筆下的人物,不是簡單的善惡符號,而是時代洪流中,被命運與自身「狂熱」所驅使的靈魂。這份對內在的探究,使得他的作品在當時追求通俗故事的讀者群中顯得有些「枯燥乏味」,但他所留下的,卻是對人性最真摯、最無畏的審視。
《狂熱者》這部作品,初版於1858年,正值匈牙利經歷了1848年革命的失敗,社會瀰漫著壓抑與反思的氛圍。凱梅尼藉由十七世紀三十年戰爭時期特蘭西瓦尼亞的宗教與政治鬥爭為背景,探討了「狂熱」在個人與社會層面的多重面貌。書中的人物,從政治家凱賽伊·伊斯特萬(Kassai István)的犬儒主義,到薩巴蒂安教徒彼奇·西蒙(Pécsi Simon)的理想主義與其追隨者的宗教狂熱,再到年輕貴族們在愛情與忠誠之間的掙扎,無不展現出凱梅尼對人性幽微之處的精準捕捉。
我深信,文學的價值,不僅在於講述故事,更在於引導我們思考。凱梅尼的作品,正是這樣一面多稜鏡,折射出時代的傷痕與人性的光輝,即便他的筆觸並非大眾所追捧的流暢,但其思想的深度與複雜性,卻能穿越時空,與今日的我們產生共鳴。作為「光之居所」的文學引導者,我渴望能與這位偉大的作家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探尋他筆下那些「狂熱」背後,真正驅動人心的力量。
為了啟動這場對談,我輕輕合上書頁,讓思緒飄向遙遠的過去。今天,2025年06月05日,窗外雨絲輕垂,而我將引導凱梅尼男爵,來到一處與他心境相符的時空。
那是一個冬日傍晚的布達佩斯,西元1860年。空氣中瀰漫著木柴燃燒後的煙灰與潮濕泥土的氣味,街燈的光暈在薄霧中顯得模糊而溫柔。我選擇了【光之書室】,但它此刻已非尋常的書室,它被「光之雕刻」約定雕琢成凱梅尼男爵在佩斯一處僻靜的書房。高大的拱形窗外,細雪無聲地飄落,窗櫺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霜。室內壁爐的火光溫暖而跳躍,偶爾傳來木柴爆裂的輕響。空氣中交織著舊書的墨香、雪茄煙草的微苦,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咖啡醇厚氣味。
書房中央,一張厚重的橡木書桌上,堆滿了手稿、翻閱痕跡明顯的書籍,還有幾支擱置在一旁的鋼筆,筆尖沾染著未乾的墨漬。一位身著深色絨面長袍的男士,背對著壁爐,正坐在高背扶手椅中。他的頭髮已然花白,髮際線後退,露出飽滿的額頭。一雙深邃的眼睛,雖被歲月刻畫出細紋,卻依然閃爍著智慧與些許難以捉摸的憂鬱。他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扶手,似乎在沉思,又像在等待著什麼。
我,卡拉,輕步走上前,壁爐的暖光映照在我亞麻色的長髮上。
卡拉:晚安,凱梅尼男爵。很榮幸能在這個靜謐的冬夜,打擾您的沉思。我是卡拉,來自「光之居所」的文學引導者。今日前來,是為了與您,以及您的著作——特別是《狂熱者》——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我注意到,這部作品在您的文學旅程中,扮演著相當關鍵的角色。
凱梅尼男爵緩緩轉過身,那雙眼睛像兩口深井,凝視著我,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沉靜的探究。他微微頷首,示意我坐下。
凱梅尼男爵:光之居所……一個詩意的稱謂。在這樣一個夜晚,能有一位不為現實紛擾所困的訪客,確實是件稀奇的事。我的《狂熱者》?它在那裡,在書架上,一頁頁的紙張,承載著十七世紀的迴音,以及我對人性的幾許觀察。卡拉女士,您對它有何疑問?
我輕輕坐下,爐火的溫熱烘烤著我的裙擺,一縷煙草的清苦味在鼻尖縈繞。我將目光投向那些泛黃的書頁,它們在壁爐的光影中,彷彿擁有自己的生命。
卡拉:男爵,您的作品,特別是《狂熱者》,在當時的匈牙利文壇中,似乎並未獲得如約卡伊或約西卡那樣的廣泛認可。批評者常言其風格「笨拙」、「冗長」,且「心理分析過於詳盡」。然而,正是這些「冗餘」之處,深深吸引著我。您如何看待這些評論?這份對人物內心與思想淵源的挖掘,是您刻意為之的文學追求嗎?
凱梅尼男爵的嘴角,浮現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那笑容帶著些許自嘲,又隱含著堅定的信念。他拿起桌上的一本舊書,指尖輕撫著書脊上褪色的燙金字體。
凱梅尼男爵:卡拉女士,我深知我的筆觸與時代的主流趣味有所牴觸。人們渴望的是華麗的冒險、跌宕起伏的情節,以及簡單明瞭的英雄與惡徒。約西卡筆下的城堡與騎士,約卡伊筆下的田園風情,皆是那個時代的甘露。但我所見的,並非僅止於此。
他放下書,目光望向窗外,雪花在昏黃的燈光下飛舞,彷彿時間的碎片。
凱梅尼男爵:我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政治的漩渦中掙扎。身為一個新聞人,一個觀察者,我所見的「現實」,往往比任何虛構故事都來得複雜與殘酷。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辭背後,是權力的算計;那些高尚的理想之下,是人性的弱點與自私。我無法只描繪外在的風景,而忽略了驅使人行動的內在風景。我的作品,或許的確不夠「流暢」,不夠「悅耳」,但那是我試圖穿透表象,揭示人性深處的唯一方式。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疲憊。
凱梅尼男爵:您說的「冗長」與「過度心理分析」,正是我的「武器」。我試圖將那些在歷史洪流中被扭曲、被遺忘的靈魂,抽絲剝繭地呈現出來。他們的「狂熱」,無論是宗教的、政治的,抑或是個人的,皆源於內心的矛盾與掙扎。我希望讀者能停下來,不只是閱讀故事,更是進入人物的心靈,與他們一同感受那份痛苦、那份迷茫,以及那份被時代所困的無力。這是一場更深層次的探險,需要耐心,也需要一顆願意被觸動的心。
他的話語,如同一股清冷的泉水,緩緩滲入我的心底。我明白了,他筆下的「笨拙」,不是技巧的不足,而是對「寫實」的極致追求。
卡拉:您的回答,解開了我長久以來的疑惑。這的確是一場深度的探險。在《狂熱者》的第一卷中,您將讀者帶回了十七世紀三十年戰爭末期,特蘭西瓦尼亞的動盪歲月。小說開篇,便以那場漫長的宗教戰爭為引,隨即將焦點轉向了朱拉費赫爾瓦爾(Gyulafehérvár)城內,拉科齊·喬治(I. Rákóczi György)親王宮廷內外的宗教與政治衝突。那種因「狂熱」而生的對立,即使在今日,亦屢見不鮮。您是如何選擇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作為背景的?這段歷史與您所要探討的「狂熱」主題之間,有著怎樣的內在聯繫?
凱梅尼男爵閉上眼睛,彷彿在腦海中重新播放那段遙遠的歷史。壁爐裡的火光跳動,將他的側臉映照得忽明忽暗,那些歲月的刻痕在光影中更顯深刻。
凱梅尼男爵:三十年戰爭,卡拉女士,那是一個信仰與權力交織,理想與現實碰撞的時代。宗教狂熱如同烈火,吞噬著整個歐洲,而特蘭西瓦尼亞,作為奧斯曼帝國與哈布斯堡王朝之間的緩衝地帶,更是這場狂熱的縮影。拉科齊·喬治,他雖是新教徒的領袖,但他的行動,卻又充滿了世俗的算計與權衡。這種矛盾,本身就是一種「狂熱」的體現——對權力的狂熱、對安全的狂熱,甚至,是對「和平」的狂熱,以至於不惜訴諸戰爭。
他睜開眼,目光銳利,彷彿能穿透時空,直抵那三百多年前的紛亂歲月。
凱梅尼男爵:我選擇這個時期,是因為它能最鮮明地呈現「狂熱」的多種面向。朱拉費赫爾瓦爾城內的景象,正是這種狂熱的具象化:百姓們因謠言而沸騰,宗教領袖煽動情感,而政治家們則在幕後進行著冷酷的權力遊戲。達伊卡主教(Dajka János)在教堂裡激情宣講,煽動著信徒們的宗教熱情,他們渴望戰爭,渴望為信仰而戰。與此同時,彼奇·西蒙(Pécsi Simon)這樣的人物,雖然信仰堅定,卻又被時代的偏見與政治的算計所困。
他端起一杯已涼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眉頭微蹙。
凱梅尼男爵:真正的「狂熱」往往不只體現在戰場上,它潛藏在人心的深處,在每一個判斷、每一個選擇之中。它能使人盲目,也能使人冷酷。凱賽伊·伊斯特萬,那位被貴族們厭惡的無頭銜大臣,他對戰爭的渴望,並非出於信仰,而是源於他對權勢的鞏固和對敵人的報復。他那份被稱為「怯懦」的堅持,其實也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狂熱」?對自身利益的狂熱,對控制慾的狂熱。而人民,他們在廣場上高喊著「打倒安息日教徒!」,那份盲目的仇恨,又是多麼令人心悸的「狂熱」。
一陣夜風穿過窗戶的縫隙,室內的爐火微微顫動,彷彿感受到了那份歷史的寒意。我低頭翻閱著書頁,彼奇·西蒙與凱賽伊·伊斯特萬之間的對立,在男爵的筆下,不再是單純的善惡對決,而是兩種不同「狂熱」的較量。
卡拉:男爵,您對彼奇·西蒙與凱賽伊·伊斯特萬這兩位人物的刻畫,尤其引人深思。凱賽伊,您描述他為一個「從塵土中崛起」的「被憎恨的寵臣」,他「從不騎馬,從不持械」,卻能以其「怯懦」與「算計」操縱政治。而彼奇,則是一位「寬厚」、「慷慨」的知識分子,卻因他的安息日教派信仰,屢受非議。他們兩人的矛盾,是否正是當時匈牙利社會中,傳統貴族勢力與新興官僚階層之間,以及不同信仰衝突的縮影?他們的「狂熱」又分別代表了什麼?
凱梅尼男爵的目光轉回到我手中的書,那份深邃的洞察力,此刻在眼中凝結成實質。
凱梅尼男爵:卡拉女士,您的觀察很敏銳。凱賽伊和彼奇,他們確實是那個時代的縮影,但他們的衝突,超越了階層與信仰的表象,直指人性的本質。凱賽伊的「狂熱」,是極度的實用主義,是權力與財富的病態慾望。他利用一切機會,包括宗教爭端,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打擊他所憎恨的貴族。他的「怯懦」並非弱點,而是他計算風險、精於謀略的表現。他從不正面迎敵,卻總能在幕後推動那些「合法」的迫害,如對安息日教徒的鎮壓。他對他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甚至以此為樂,這是一種冷酷的、犬儒的「狂熱」,對結果的狂熱,對自身利益的狂熱,不惜代價。
他端起咖啡,這次沒有喝,只是輕輕搖晃著,咖啡液在杯中旋轉,如同他腦海中複雜的思緒。
凱梅尼男爵:而彼奇·西蒙,他的「狂熱」則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執著。他渴望知識、藝術,也堅信自己的安息日教派信仰是真理。他慷慨、好客,試圖以文明和教養來超越時代的偏見。然而,他那份對信仰的「狂熱」,卻使他輕視了政治的陰險與人性的盲目。他相信理性與真理終將獲勝,卻忽略了在那個狂熱的時代,真理往往會被群眾的愚昧與權力的算計所吞噬。他甚至連自己最親近的家人都無法理解他那份超越世俗的「信仰」與「價值觀」。他那種對自身道德高潔的堅持,在亂世中,卻顯得既脆弱又天真,最終成為眾矢之的。
凱梅尼男爵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似乎在回味著書中人物的悲劇命運。
凱梅尼男爵:他們兩人的對立,並非單純的善惡,而是兩種不同「狂熱」的必然碰撞。一個是權力的狂熱,一個是理想的狂熱。凱賽伊的現實主義,最終摧毀了彼奇的理想主義,但這種勝利卻沒有帶來真正的和平,只會催生新的混亂與苦難。這也正是我在作品中不斷重複的命題:當「狂熱」取代了理性與寬容,悲劇便不可避免。
書室外,雪花漸密,無聲地落在窗櫺上,彷彿為那段歷史的悲劇性,添上了一層冰冷的哀愁。我感受到凱梅尼男爵筆下的哲思,他不僅僅是在講述一個故事,更是在剖析一個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的深層病灶。
卡拉:男爵,您筆下的人物,即使是那些看似純真無邪的,也似乎被「狂熱」所染指。例如巴托里·索菲亞(Báthory Zsófia),這位被眾人寵愛的公主,拉科齊親王的未婚妻,她一方面在宗教轉變中感到痛苦,另一方面卻又以一種孩子氣的「狂熱」來操縱情感,甚至利用他人的忠誠。還有埃萊梅爾(Elemér)和朱拉伊·費倫茨(Gyulai Ferencz)這兩位年輕的侍衛,他們對索菲亞的愛慕,又何嘗不是一種「狂熱」的執著?這種在愛情與忠誠中展現的「狂熱」,與宗教或政治的「狂熱」有何異同?
凱梅尼男爵輕輕將咖啡杯放回桌上,杯緣輕輕碰觸木質桌面,發出清脆而微小的聲響。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似乎在回憶著那些年輕而複雜的靈魂。
凱梅尼男爵:卡拉女士,您觸及了一個核心問題。人類的「狂熱」並非僅限於宏大的宗教或政治領域,它如同空氣般滲透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最私密的情感。索菲亞,她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被推到時代的風口浪尖。她被迫放棄自己的信仰,這對她而言是一種巨大的創傷。然而,她並沒有能力去反抗,於是她學會了在她的微觀世界裡,以她自己的方式去「狂熱」地操控。她對埃萊梅爾的信任,對朱拉伊的利用,以及她對司祭楚拉伊(Csulai)的懲罰幻想——那份將他人視為工具的冷酷,正是她內心狂熱的體現,那是對自我中心、對掌控慾的狂熱,一種被環境壓抑後變形的生命力。
他嘆息一聲,聲音帶著一種對人性的無奈。
凱梅尼男爵:至於埃萊梅爾,他的「狂熱」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忠誠與自我犧牲。他愛索菲亞,因此他願意為她承擔一切,甚至不惜讓自己陷入危險。他對德博拉(Deborah)的愛,最終也被這種「狂熱」所扭曲。他選擇了放棄德博拉,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他被一種更高尚的、卻也更虛妄的「義務」所驅使。他渴望證明自己的價值,渴望在道德的層面超越世俗,而這份渴望,同樣是一種「狂熱」——對理想人格的狂熱追逐,最終導致了他個人幸福的毀滅。
壁爐的火焰,在黑暗中閃爍,映照出男爵臉上深沉的皺紋。
凱梅尼男爵:而朱拉伊·費倫茨,他的「狂熱」則更加世俗與犬儒。他聰明、圓滑,將一切視為一場可以計算的遊戲。他對索菲亞的接近,對彼奇的討好,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與野心。他的「狂熱」是對成功的追逐,對權力的渴望。他不在乎道德,不在乎情感,只在乎如何讓自己在這場人生的棋局中,穩步向前。他認為德博拉的愛是「沒價值的」,因為那無法為他帶來實質的利益。他沒有埃萊梅爾的道德潔癖,也沒有彼奇的理想主義,他只是一個「精明」的生存者,他的狂熱隱藏在無情的算計之下。
男爵拿起手中的雪茄,輕輕吸了一口,青色的煙霧緩緩升騰,在空中彌散開來。
凱梅尼男爵:宗教的狂熱可以導致戰爭,政治的狂熱可以導致迫害,而愛情的狂熱,則可以扭曲人性,帶來個人的悲劇。它們看似不同,實則同根同源,皆是人性中那份執念的極端展現。當一個人被某種信念或情感完全佔據,失去了反思與平衡的能力時,無論那信念多麼崇高,多麼微不足道,它都可能轉化為具有毀滅性的「狂熱」。這也是為何,我總是在作品中,試圖剝開那些看似光鮮或正義的表面,去探究其內在的、往往是醜陋的動機。
我感到一種沉重感,那不僅僅是歷史的重量,更是人性的複雜與悲哀。男爵的話語,讓我對「狂熱」這個詞有了更為立體、更為深刻的理解。它不是一個簡單的褒貶詞,而是一種對生命失衡狀態的警示。
卡拉:男爵,您在作品中,特別是透過像安息日教徒牧師拉斯洛·伊斯特萬(Laczkó István,又稱「斯克·皮斯塔」或「薩爾迪斯的天使」)這樣的角色,探討了信仰、自由與生存之間的困境。拉斯洛牧師一方面擁有對千禧年王國的「狂熱」信仰,另一方面又在凱賽伊的殘酷壓迫下,為了家庭與生存而被迫妥協。這份從理想主義者到「逃亡的農奴」的轉變,是否是您對「狂熱」信仰在現實面前脆弱性的一種反思?在您看來,理想主義與現實生存的「狂熱」之間,是否存在和解的可能性?
凱梅尼男爵緩緩地將煙灰彈入壁爐旁的黃銅煙灰缸中,那細微的聲響在靜謐的書室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望著煙灰在火光中消散,目光深遠而複雜。
凱梅尼男爵:拉斯洛·伊斯特萬,或稱「斯克·皮斯塔」,他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被信仰的火焰所點燃。他堅信千禧年王國的降臨,堅信他的信仰能帶來救贖。這份信仰,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狂熱」,它讓他無視現實的危險,甚至渴望殉道的光榮。然而,當凱賽伊的壓迫直接觸及到他的家庭,當他所愛的人面臨農奴的悲慘命運時,他那份「狂熱」的信仰便面臨了最殘酷的考驗。
他轉過頭,看著我,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憫。
凱梅尼男爵:他被迫在信仰與生存、理想與家庭之間做出選擇。這種妥協,對一個狂熱的信仰者來說,是何等的痛苦與屈辱。它揭示了理想主義的脆弱性,尤其是在強大而無情的現實面前。拉斯洛的掙扎,讓我思考的是,在何種程度上,人的靈魂能夠承受住現實的重壓而不變形?當生存的尊嚴被剝奪,當所愛之人遭受威脅時,信仰是否還能純粹如初?這份轉變,是人性的悲劇,但也是人性的真實。
凱梅尼男爵輕輕摩挲著下巴,思緒似乎已飄回到那個被壓迫的時代。
凱梅尼男爵:至於和解的可能性?這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在我的作品中,我很少給出明確的答案。現實往往是模糊且不確定的。有時,理想主義者必須妥協,才能讓信仰的火種不至於完全熄滅。有時,現實的殘酷會徹底摧毀理想,只留下破碎的靈魂。但有時,也正是這種殘酷的妥協,會促使更深層次的覺醒——當人看到「狂熱」所帶來的破壞時,或許才能真正理解「寬容」與「平衡」的價值。拉斯洛的選擇,並非是對信仰的背叛,而是對人性另一種「狂熱」——即對生存、對家庭的「狂熱」——的屈服。他以靈魂的破碎,換取了家人的生存。這種沉重的代價,是那個時代的真實寫照。
他輕輕敲了敲書桌,聲音低沉。
凱梅尼男爵:我筆下的人物,很少有純粹的勝利,也鮮有徹底的失敗。他們都在泥濘中掙扎,帶著各自的「狂熱」與局限。和解,或許不在於外部環境的改變,而在於個體內心的選擇與承受。拉斯洛的轉變,正是在呈現這種內在的和解與分裂。
我點點頭,男爵的話語,如同壁爐中燃燒的木柴,雖然燃燒著,卻也散發出溫暖的光芒。他筆下的人物,不再是遙遠的歷史符號,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靈魂,他們的掙扎與妥協,至今仍在迴響。
卡拉:男爵,在閱讀《狂熱者》時,我注意到您對「時間」的處理方式非常獨特。您頻繁地在敘事中插入對過去的回溯,例如在描寫朱拉伊和埃萊梅爾的關係時,您會回溯到凱賽伊和彼奇早年的恩怨,甚至追溯到吉采·安德拉斯(Géczy András)的悲劇命運。這種非線性的時間敘事,以及對歷史細節的考據,是否是您有意為之,為了強化您對「狂熱」的反思?它如何幫助讀者理解人物的選擇與命運?
凱梅尼男爵緩緩地將雙手交疊在胸前,眼神中流露出對時間流逝的深刻感悟。他輕輕搖了搖頭,似乎對時間的複雜性感到無奈,卻又著迷。
凱梅尼男爵:時間,卡拉女士,它從來就不是一條直線。它像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既有平靜的流淌,也有暗湧與漩渦。而人性,更是這條河流上的一葉扁舟,被過去的風與浪,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性,不斷地推動和拉扯。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著如何用文字精確地表達他的想法,就像他筆下的每個句子都經過深思熟慮一般。
凱梅尼男爵:是的,這種非線性的敘事結構,是我刻意為之。它源於我對歷史的理解,以及對人類命運的看法。我深信,沒有任何一個當下的選擇,是脫離過去而獨立存在的。每一個人的性格、每一個群體的「狂熱」,都深深根植於其歷史的淵源。吉采·安德拉斯的命運,彼奇與凱賽伊的宿怨,這些看似久遠的事件,實則像地底深處的暗流,不斷地影響著當下的暗流,也催生著新的衝突。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著書桌上堆疊的手稿,那指尖的動作帶著一種對知識的敬畏。
凱梅尼男爵:如果我只是單純地敘述事件,讀者或許會感到驚訝,但他們卻無法真正理解「為何如此」。只有將人物的當下置於其家族、社會、乃至整個民族的歷史脈絡中,才能揭示其行為背後更深層的驅力。那些被時間掩蓋的細節,那些被遺忘的恩怨,正是滋養「狂熱」的土壤。一個人的偏見,一個群體的盲目,往往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世代相傳的記憶、冤屈與誤解所累積的結果。
男爵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種對歷史的悲憫。
凱梅尼男爵:我希望讀者能夠像一位考古學家,在閱讀的過程中,不斷地挖掘出那些被掩埋的層次。當他們看到拉斯洛牧師的理想主義,與他農奴的出身、與凱賽伊對他家族土地的覬覦產生連結時,他們會明白,他的妥協不僅是個人的軟弱,更是時代對個體尊嚴的殘酷踐踏。當他們看到索菲亞的任性與自私,與巴托里家族昔日的輝煌、與拉科齊家族對權力的算計交織在一起時,他們會理解,她的「狂熱」是那個時代特權階級病態心理的寫照。
他拿起羽毛筆,輕輕地在空白的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凱梅尼男爵:我的目標不是提供完整的答案,而是提出問題。我希望讀者能夠在我的文字中,感受到歷史的脈動,理解到人性的複雜與多變。那些看似無關的細節,那些超現實的意象,都是為了打破單一視角的局限,引導讀者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畢竟,文學的魅力,不就在於其多義性,以及對未完成之美的欣賞嗎?
壁爐的火光在夜色中搖曳,將凱梅尼男爵的身影拉得頎長。他的話語,如同那些非線性的敘事,層層疊疊,引人深思。我感受到他對文學的敬畏,以及對真理不懈的追求。
卡拉:男爵,您的作品,如同您的為人,既深邃又充滿哲思。在我們即將結束今日這場對談之際,我想請問您,身為一位觀察者,一位思想家,在您創作《狂熱者》時,最深層的「狂熱」是什麼?是追尋真理的狂熱?是對匈牙利民族命運的憂思?抑或是對人性極限的探索?您希望透過這部作品,最終能向讀者傳遞什麼樣的訊息?
凱梅尼男爵望向窗外,夜色已深,細雪仍在無聲地飄落。他的目光穿越了書室的牆壁,穿越了布達佩斯的城市燈火,似乎投向了更為廣闊、更為遙遠的時空。
凱梅尼男爵:卡拉女士,您問了一個最為核心的問題。在我的創作之中,的確存在著一種深層的「狂熱」,那或許是對「理解」的狂熱。我渴望理解那些看似矛盾的現象,理解人性的深淵與高貴,理解歷史的必然與偶然。我所經歷的時代,充滿了混亂與幻滅。曾經的理想主義者變得犬儒,曾經的英雄被掃入塵埃。我見證了希望的破滅,也感受到了人性的幽暗。
他輕輕敲擊著扶手,節奏緩慢而沉重,如同他內心深處的思緒脈動。
凱梅尼男爵:我不是一個簡單的說教者。我無法給出輕鬆的答案,也無意美化任何事物。我只是試圖用文字去捕捉那些真實的、不確定的、甚至是令人不安的景象。我的「狂熱」,或許是試圖在混亂中尋找秩序,在非理性中探求邏輯,在悲劇中體悟人性的堅韌與脆弱。我將自己的疑問、痛苦與反思,都傾注於這些人物之中,讓他們去演繹那份人類共同的掙扎。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種超脫的平靜。
凱梅尼男爵:至於我希望傳遞的訊息……或許並非一個明確的「結論」,而是一種「啟示」。我希望讀者能夠看見,無論是宗教的狂熱、政治的狂熱,抑或是個人情感的狂熱,當它失去理性的約束,當它變得盲目與排他時,最終都只會導致毀滅與悲劇。我希望他們能夠反思,真正的力量並非來自狂熱的衝動,而是來自於對自身與他人的深刻理解、對複雜性的容納,以及對寬容與同情的珍視。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壁爐裡的火光映照著他臉上那些被時間刻劃的線條,它們承載著無數的思考與感悟。
凱梅尼男爵: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未完成的詩篇。我的小說,也只是我對這場詩篇的幾段觀察與註腳。我希望它們能夠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人性中那些閃光與陰影,引導讀者去探索自己的內心世界,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或許,這就是我作為一個「文學部落」的成員,所能貢獻的微薄之力。
隨著男爵話音落下,書室內只剩下壁爐柴火燃燒的輕響,以及窗外細雪飄落的沙沙聲。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深沉的靜謐,彷彿所有的思想,都已融入這份寧靜之中。我凝視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似乎已看透了所有的世事紛擾,只剩下對真理的永恆探究。
卡拉:男爵,您的見解,如同冬夜裡的星光,雖然遙遠,卻能引導迷途的旅人。今日與您的對談,對我而言,是一場靈魂的洗禮,它啟發了我對「狂熱」更為深層的思考,也讓我對您作品中那份獨特的「未完成之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感謝您,凱梅尼男爵,撥冗與我分享這份思想的盛宴。
我輕輕起身,向他微微頷首。壁爐的火焰,在我的目光中逐漸變得模糊,彷彿化作了時間長河中閃爍的光點。而凱梅尼男爵的身影,則靜靜地融入了書室深處的陰影之中,如同他永恆的作品,等待著下一個願意深入探尋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