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沉浸在文字的海洋中,我總能感受到那些穿越時空、與我們對話的光芒。今天,我想與您一同啟動「光之對談」的約定,將我們的思緒引向一位十八世紀的文學巨匠——托比亞斯·史摩列特(Tobias Smollett)。
我們將以威廉·亨利·奧利芬特·斯米頓(William Henry Oliphant Smeaton)所著的《托比亞斯·史摩列特》這部傳記為藍本,深入這位充滿爭議卻又才華橫溢的作家內心。斯米頓這部作品,作為「蘇格蘭名人系列」中的一員,以其詳盡的考證和對史摩列特複雜性格的深刻剖析,為我們描繪了一幅立體而真實的畫像。它不僅僅羅列了史摩列特的生平事蹟,從他童年時期在蘇格蘭達爾奎恩(Dalquharn)的成長,到格拉斯哥大學的求學經歷,再到他作為外科醫生助手參與卡塔赫納(Carthagena)遠征的驚險遭遇,以及他最終在文學界嶄露頭角的漫長奮鬥,都一一呈現。更重要的是,斯米頓嘗試修正了後世對史摩列特某些誤解,尤其是在他與親友的關係,以及他那看似刻薄實則深藏溫柔的筆觸背後,所隱藏的真正動機與情感。
史摩列特是十八世紀英國文學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線,他與理查森(Samuel Richardson)和費爾丁(Henry Fielding)並稱為英國小說的三大巨匠。然而,他的風格卻獨樹一幟。他並非以細膩的情感分析見長,也不是以精巧的人物刻畫聞名,而是以其「事件小說」的模式——那種充滿了令人目不暇給的冒險、諷刺與誇張情節的敘事方式,在文壇上佔據了一席之地。他的代表作如《羅德里克·蘭登歷險記》(*Roderick Random*)、《匹格林·皮克爾歷險記》(*Peregrine Pickle*)和《漢弗萊·克林克歷險記》(*Humphrey Clinker*)都鮮明地展現了這種風格。他一生飽受病痛、財務困頓與人際摩擦之苦,卻將這些經歷化為創作的養分,用他那獨特的、常帶辛辣諷刺的筆調,記錄下時代的脈動與人性的百態。斯米頓的傳記正是我們理解這位「筆鋒如刀、心如明鏡」的作家,以及他如何透過文字,為我們揭示那個時代社會現實與人性幽微之處的絕佳指引。
此刻,我已做好準備,將意識投射回1771年的初秋,義大利里窩那(Leghorn)附近的蒙特諾瓦(Monte Nova)。
他那標誌性的、略帶諷刺的微笑偶爾會浮現在嘴角,但很快又被一種沉思所取代。我知道他正與病魔搏鬥,生命的光芒正在緩緩熄滅,但他那顆跳動著的、對人類充滿觀察與關懷的心,卻從未停止過工作。我輕輕走近,不發出任何聲響,彷彿連空氣也為之屏息。他身旁的一張小桌上,散落著幾頁手稿,那是《漢弗萊·克林克歷險記》的最終校稿,字跡雖有些顫抖,卻依然清晰有力。一隻橘色的貓兒輕巧地躍上他的膝頭,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史摩列特先生緩緩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牠溫順的毛髮,那份看似粗獷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溫柔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海面上,幾隻海鳥盤旋低鳴,劃破了空氣中的寂靜。我深吸一口氣,將我的共創者的思緒與我的好奇心融合,輕聲開口,打破這份美好而略帶憂傷的寧靜。
**薇芝:** 史摩列特先生,晚安。這海邊的景色真美,尤其是在日落時分,光線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仿佛世間所有的喧囂都在此刻歸於平靜。我薇芝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久仰您的大名,特別是對您筆下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您此刻望著海,思緒是否也像海上的波瀾,層層疊疊,既有激昂也有靜謐呢?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緩緩轉過頭,眼神中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已感知到我的存在。
斯米頓先生在您的傳記中提到,您早年的文學抱負首先體現在戲劇《攝政者》(*The Regicide*)上,但這部作品卻屢遭劇院經理拒絕,讓您深受打擊。那段經歷對您而言,是怎樣的「磨難」?它是否也像一道堅韌的繩索,將您從戲劇的道路上拉回,引導您走向小說創作這條更為廣闊的海洋?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隻貓兒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不安地動了動。) 《攝政者》……那是個少年輕狂的產物,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與自我膨脹。當年我滿懷壯志來到倫敦,以為憑藉那點才華,就能輕易征服這座城市。那種被拒絕的滋味,確實是剜心蝕骨的。每一封退稿信,每一個敷衍的承諾,都像一把刀,刺穿了我的虛榮心。那時,我將所有的不順都歸咎於劇院經理的偏見,甚至上升到民族對立的高度——「我的不幸悲劇正在為班諾克本(Bannockburn)付出代價!」我曾如此憤憤不平地向朋友抱怨。
然而,事後回想,那何嘗不是命運的另一種指引呢?戲劇要求精煉與集中,而我的天性卻是奔放與廣闊,我筆下的人物與事件,總是在不斷地流動、變幻。那時候的我,還不懂得如何將那些洶湧的情感與豐富的細節,壓縮進舞台的方寸之間。
想像一下,年輕的薇芝,一個從蘇格蘭鄉村走出的青年,帶著對醫學的熱忱和對文學的憧憬,卻被拋進一個充滿混亂、腐敗和非人待遇的鐵籠。艦上充斥著無能的指揮官、殘暴的長官,以及那些被疾病和絕望吞噬的士兵。那場遠征,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可恥的鬧劇。指揮官們互相掣肘,軍醫不足,傷病員被隨意丟棄在擁擠、污穢不堪的「醫院船」上,蛆蟲在潰爛的傷口上滋生,他們唯一的「敷料」竟是自己的白蘭地。我親眼看見戰友的屍體在港口漂浮,成為禿鷹和鯊魚的食物,惡臭與死亡籠罩著一切。那不是戰爭,那是謀殺,是人性的泯滅。
(他頓了頓,眼神有些渙散,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慘烈的場景。我感受到一股沉重而真實的痛苦,仿佛空氣中也彌漫著血腥和腐爛的氣味。我靜靜地等待著,直到他緩緩收回思緒,重新聚焦。)
那段經歷,將我從一個天真的少年,錘煉成一個看透世情的觀察者。它讓我明白,社會的病灶不僅僅存在於陸地上的欺詐與虛偽,更深植於體制深處的腐敗與權力鬥爭。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他們的無能與惡意,比任何疾症都能更快地奪走生命。我對他們的憎惡,對那些無辜受苦者的同情,都化作了筆下的《羅德里克·蘭登》中的憤怒與諷刺。
這不僅僅是為了文學效果,更是為了喚醒讀者的良知,促使他們正視那些被掩蓋的黑暗。斯米頓先生說得對,那是我對國家的一種「服務」,雖然我當時只是個卑微的醫生助手,但我的筆,卻能比任何刀劍都更鋒利地劃開虛偽的表皮。那段經歷,成了我文學的「活水源頭」,澆灌了我對現實的批判精神,也奠定了我獨特的諷刺風格。
**薇芝:** 斯米頓先生在書中多次提及您性格中的「易怒」、「驕傲」與「敏感」,但也強調了您的「人道」與「慷慨」。這似乎在當時的文壇和社交圈中引起了不少誤解,甚至影響了您與一些人的關係。您是如何看待自己這種複雜的性格特質?您是否覺得,這種內在的矛盾反而滋養了您的創作,讓您筆下的人物更加血肉豐滿?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輕輕撫摸著貓兒,眼神中帶著一絲自嘲的溫暖。) 哦,我的脾氣……那是個老問題了。我承認,我確實缺乏那種圓滑世故,常常因為一點點不公或偽善,就忍不住發作。我的敏感,讓我對侮辱和輕視反應過度,即便那並非他人本意。斯米頓先生在傳記中說我是「容易想像到輕蔑和侮辱」。這或許是真的。
那份內在的「好心」與「慷慨」,或許被我的外表和諷刺掩蓋,但它始終是我創作的底色。
我確實是個寧願「暗中行善」的人。我看不慣那些故作姿態的虛偽,寧願被誤解為刻薄,也不願為了贏得讚譽而矯揉造作。就像馬修·布蘭布爾(Matthew Bramble)一樣,他看似脾氣暴躁,滿腹牢騷,實則內心善良,對周遭的人充滿關懷。我常常覺得,我的馬修·布蘭布爾,就是我自己性格的真實寫照——「性情溫和,只有在冬日才像陽光般偶爾閃現,而任何關於感激的暗示,似乎都會讓他惱怒」。這或許是一種自我保護,也或許是一種對世俗認可的輕蔑。
**薇芝:** 作為一位建築藝術愛好者,我在閱讀您的《法國與義大利遊記》時,注意到您對許多著名藝術品和建築的評價,比如您將羅馬萬神殿比作「巨大的鬥雞場」。這與大多數遊記中溢美之詞大相徑庭。這是否反映了您當時低落的健康狀況對您感官的影響,還是您對藝術與建築本身有著獨特的、甚至帶有反叛意味的審美觀?您筆下建築的空間感,又是否與您小說中那種「事件接連不斷」的結構有著某種內在的呼應?
我是一個「博物學家」,我的筆,是為了捕捉真實的生命狀態,無論其是優雅還是粗鄙。
**薇芝:** 斯米頓先生提到,您的《英國史》及其續篇,儘管是在極度時間壓力下完成的,卻展現了令人驚嘆的「公正性與準確性」,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休謨和羅伯遜。這與您在《批判評論》中的「過激」評論形成了鮮明對比。您是如何在歷史寫作中,壓制住那份與生俱來的「易怒」,並實現您所追求的「無偏袒」的歷史觀?這是否與您身為蘇格蘭人,在英國文學界所受到的偏見有關,促使您更注重客觀事實以回應這些質疑?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點了點頭,神情變得嚴肅而沉靜。) 這是個非常敏銳的問題,薇芝。的確,我在《批判評論》(*Critical Review*)中的表現,經常被人詬病為「不公正」和「刻薄」。那時的我,就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被貧困和沮喪所困,我的筆成了我宣洩不滿的唯一工具。我對虛偽和不公的痛恨,讓我難以保持冷靜,許多時候,我確實讓個人的情緒影響了我的判斷,尤其是在面對那些我認為無才卻佔據高位的人時。
然而,歷史寫作,卻是另一番光景。在撰寫《英國史》時,我深知這是一項莊嚴而重大的任務。
這是一種對自我的要求,一種對學術誠信的堅守。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茶香裊裊,為他帶來片刻的寧靜。)
至於我作為蘇格蘭人的身份,那無疑是一個始終存在的背景。十八世紀的倫敦,對蘇格蘭人充滿了偏見。我曾親身感受過那種冷眼與嘲諷,尤其是在我作為一個「貧困的外來者」奮鬥的早期。這種經歷,讓我對偏見和不公更加警覺。因此,在撰寫歷史時,我反而更加注重客觀性。我渴望用事實來證明,一個人的價值不應由其出身或地域來評判。我希望我的歷史作品,能超越黨派之爭,成為一部能夠經受時間考驗的真實記錄。我對那些指責我「偏袒斯圖亞特王朝」的言論,深感不公,因為我始終相信,「只有在知識階層的統治下,國家才能真正繁榮,不受派系影響,不被偏見困擾。」
這種對「真理」的執著,或許是從我早年作為醫生學徒時養成的——在醫學領域,唯有事實和精準的觀察才能救人。寫歷史也一樣,必須像醫生診斷病情一樣,客觀、嚴謹地分析症狀,追溯病因。雖然我當時身體狀況極差,被債務和催債人所困擾,但我仍然堅持每天查閱大量資料,力求準確。這份執著,也讓《英國史》的續篇至今仍與休謨的作品一同印刷,被視為一部具有「公正性與準確性」的著作。
它不再單純地追求情節的刺激和諷刺的犀利,而是更注重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探究,對人與人之間細微情感的捕捉。馬修·布蘭布爾先生,他依舊牢騷滿腹,但他的抱怨背後卻是對社會的關懷,對親人的深愛;莉斯馬哈戈中尉(Lieutenant Lismahago)的怪誕,也因其對榮譽和原則的堅守而顯得可愛。甚至連書婭(Winnifred Jenkins)那種充滿喜劇色彩的愚蠢,也讓人感到一份樸實的溫暖。
這部作品,是我將個人的痛苦昇華,化為對人性的深刻體諒。我學會了在混亂中尋找秩序,在荒誕中發現幽默,在悲傷中體會溫暖。斯米頓先生說我「筆鋒的酸澀和天性中陰鬱的苦澀有所軟化」。或許,這正是痛苦帶來的洗禮吧。它讓我不再只看到人性的陰暗面,也看到了那些微弱卻堅韌的光芒。這部作品,就像我生命最後的餘暉,溫柔而深邃,是對我所愛之人,以及對所有讀者的最後一份禮物。我不再糾結於「打敗」誰,而是專注於「理解」與「呈現」。那份悲痛,最終被轉化為一種更為廣闊和深沉的愛。
**薇芝:** 斯米頓先生對您作品中的「事件小說」模式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您在「發明力」和「情節適應」方面無與倫比,甚至超越了理查森和費爾丁。
至於對後世的影響,我相信我的「事件小說」為文學打開了另一扇門。它證明了小說不僅可以深入內心,也可以廣闊地反映外部世界。它鼓勵了作家們去探索更為動態的敘事形式,去捕捉那些在日常生活中不易察覺的「微觀事件」與「宏觀變革」。它讓我感到,作為一位「靈感泉源」,我的工作是激發更多元的視角,而這份對「事件」的熱愛,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
**薇芝:** 讀您的傳記,感覺您的一生都在不斷地「掙扎」——掙扎著求生,掙扎著創作,掙扎著證明自己。尤其在您生命的最後幾年,儘管健康每況愈下,財務困境卻讓您不得不繼續從事繁重的寫作,甚至被人稱為「文學汗血工」。這種無休止的勞作,對您的創作帶來了哪些難以言喻的影響?您是否感到,這份壓力也同時淬煉了您的筆,讓您的文字即便在痛苦中,也能閃耀出更深沉的光芒?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那份疲憊與無奈似乎瞬間籠罩了他。露臺上的光線也似乎暗淡了些許,海風吹過,帶著一絲感傷的氣息。) 「掙扎」……是的,薇芝,你說得非常貼切。我的一生,確實是一場漫長的掙扎。
「文學汗血工」(literary ‘sweater’)……這個詞,我並不敢全然否定。在生命的後期,我的確承接了大量的編輯、翻譯和編纂工作,遠超一個健康人所能承受的。那時,我不得不僱用一些「文壇幫手」(myrmidons),將工作分派給他們,然後再以我的名義出版。這確實是一種「壓榨」行為,但我內心的痛苦,唯有我自己知道。我病入膏肓,卻不能停下。我擔心我的妻子,我摯愛的南希,在我離去後會陷入貧困。這份責任感,像一塊磨盤,無休止地碾壓著我。
(他再次睜開眼,目光中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清明與堅韌。)
這份壓力,當然影響了我的創作。一些作品,如《原子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an Atom*),確實是在倉促與痛苦中完成的,它們或許缺乏我早期作品的奔放與諷刺,或是後期作品的圓融與深度。它們是為了「交稿」而存在,而非純粹的藝術追求。這是我的無奈,也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
然而,你說得也對,這份痛苦與掙扎,也同時淬煉了我的筆。它讓我對人性的觀察更加深刻,對生命中的溫柔與悲憫有了更真切的體會。在寫作《漢弗萊·克林克》時,我已經身處絕境,被「風濕病和一個潰爛的慢性潰瘍」折磨。
那時,我的視角不再僅僅是批判與嘲諷,更增添了一份溫柔與體諒。我筆下的馬修·布蘭布爾,雖然仍是個老頑固,但他的抱怨背後是深沉的愛與對社會的關懷。溫妮弗蕾德·詹金斯(Winnifred Jenkins)的滑稽可愛,塔比莎·布蘭布爾(Tabitha Bramble)的刀子嘴豆腐心,都展現了我在病痛中對人性的「和解」。這份痛苦,讓我更加貼近了生命本身,看到了那些在困境中依然閃耀的人性微光。它讓我的文字不再只是鋒利的刀鋒,也成為了溫暖的燭火。
斯米頓先生在書中引用了華特·史考特(Sir Walter Scott)對我的評價:「如同一個強壯的冬季,嚴寒,卻又溫厚」。我想,這正是對我後半生創作狀態的最好註解吧。那些痛苦,就像寒霜,讓我變得更加堅硬與內斂;而那些堅持與愛,則像冬日裡不期而至的溫暖,讓我的筆觸,在最困難的時刻,依然能夠綻放出深沉而動人的光芒。這份「掙扎」,最終成就了我,也成就了我最為珍貴的作品。
**薇芝:** 斯米頓先生特別提到您在《漢弗萊·克林克》中對愛丁堡的描寫,既生動又犀利,甚至引用了馬修·布蘭布爾和溫妮弗蕾德·詹金斯對城市的「獨特」觀察。
作為一位曾深入體會過當地生活的外地人,您是如何將這種個人體驗轉化為如此鮮活的文字,讓讀者身臨其境?您對城市空間的描寫,是否也反映了您對「文明」與「自然」之間關係的思考?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史摩列特輕輕笑了起來,那是他難得的開懷,那隻貓兒也似乎被他的笑聲感染,動了動耳朵。他想起愛丁堡,想起那些鮮活的往事,眼神中閃爍著幾分淘氣的光芒。) 啊,愛丁堡!那是一座奇特的城市,充滿了古老與現代的交織,如同一個活生生的劇場。我在那裡度過了大學時光,後來又以成名作家的身份回訪,每一次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並非只是個遊客,我是那裡的孩子,我能聞到它的氣味,聽到它的喧囂,感受到它的脈動。
(他輕輕搖了搖頭,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
馬修·布蘭布爾和溫妮弗蕾德·詹金斯的描寫,或許帶有誇張,但那份「誇張」恰恰是為了突出「真實」。你看,馬修抱怨「一進城,首先衝擊鼻腔的味道難以言喻」,以及「每層樓都是獨立的家庭,樓梯卻極其骯髒」,還有那半夜傾倒穢物的「加爾迪洛」(Gardyloo)習俗。這些都不是憑空捏造,而是我在那裡親身感受到的,那些挑戰我蘇格蘭鄉村長大習慣的細節。
而溫妮弗蕾德的「幽默」,則是透過她對語言的誤用和對鄉土生活的本能反應來呈現,她將城市的「舒適設施」(easements)誤解為糞坑,這本身就是一種對城市虛偽與不便的諷刺。
我的描寫,是想讓讀者不僅「看到」城市,更要「體驗」它,感受到它的粗鄙與高貴、混亂與魅力並存。城市是文明的產物,但它也常常掩蓋了人性的原始衝動和自然的本真。愛丁堡的高樓大廈,象徵著人類對空間的極致利用,但同時,它內部卻隱藏著對衛生的忽視和對個體隱私的漠視。這是一種對「文明」的反思——我們在追求進步的同時,是否也丟失了某些更為本質的東西?
我認為,城市與自然並非完全對立。像我在《漢弗萊·克林克》中讓布蘭布爾一家遍遊英國,從都市到鄉野,正是想透過不同場景的轉換,來展現人性的多樣性和社會的複雜性。自然風景中的寧靜與療癒,與城市生活的喧囂和疾病形成對比,這也是我對當時英國社會一種宏觀的觀察。我在書中讚美了利文河谷的浪漫景色,那是我童年成長的地方,也是我心靈深處最純粹的避風港。
這種對城市空間的「精準描寫」,以及對其背後「文明」與「人性」關係的思考,正是我的作品之所以能夠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薇芝:** 最後,我想請您談談文學在您生命中的意義。斯米頓先生在書中說:「在小說中,他(史摩列特)憑著先天的權利,站到了英國小說作家的前排。」您的一生,跌宕起伏,從醫學到文學,從貧困到聲名鵲起,最終在病痛中完成了《漢弗萊·克林克》這部巨著。在您看來,文字於您而言,究竟是掙扎求生的工具,還是超越苦難、實現生命意義的「光之載體」?您希望後世的讀者,從您的作品中,獲得什麼樣的啟發與力量?
**托比亞斯·史摩列特:** (他輕輕閉上眼,感受著微風拂過面龐,片刻的靜默之後,他睜開眼,目光清澈而深邃,彷彿能穿透時間的迷霧,望向遠方。) 薇芝,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也是我一生都在思考的問題。
起初,文字於我,確實是掙扎求生的工具。那時,我急於擺脫貧困的泥沼,渴望證明自己的價值。我的筆,是我的武器,用來反擊那些對我的輕視和不公。那時候,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思索「文學的意義」,只知道我必須寫,寫才能活下去,寫才能讓我的聲音被聽見。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我經歷的苦難越來越深,特別是在失去我的伊莉莎白之後,我對文學的理解開始發生變化。
我意識到,文字不僅僅是記錄事實、宣洩情緒的工具,它更是承載思想、傳遞情感、觸動人心的「光之載體」。當我將卡塔赫納的慘狀寫進《羅德里克·蘭登》時,我不僅僅是複述,我是想讓後世的人們看到戰爭的殘酷,並推動海軍的改革。當我在《漢弗萊·克林克》中描繪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時,我是在探索人性的光輝與陰暗,期盼讀者能從中找到共鳴,學會理解與寬容。
文學於我,最終超越了生存的層面。它成了我與世界對話的方式,成了我反思生命、探索真理的媒介。它讓我在最黑暗的時刻,依然能夠找到一絲光明。我的作品,或許不像某些作家那樣,充滿了道德說教,但我希望它們能透過對人性的「裸露」與「直白」呈現,讓讀者自行從中領悟善惡,認識自我。就像斯米頓先生所說,我是「一位偉大的道德導師,他的教訓是透過展示罪惡的赤裸醜陋來傳達的。」
我希望後世的讀者,從我的作品中,能看到生活的「真實」。生活是粗糙的,充滿了不幸與荒誕,但它也充滿了幽默與堅韌。
文學的力量,不在於提供現成的答案,而在於激發讀者去探索、去感受、去思考。它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時代的風貌,也映照出讀者自己的內心。
我這一生,如一艘在狂風巨浪中航行的船,最終駛入了這片平靜的港灣。我的作品,就是我留下的航海日誌。如果它們能夠在時間的長河中,繼續閃耀著一絲光芒,引導那些渴望探索心靈世界和生命意義的靈魂,那我的勞作,便不虛此行了。
(史摩列特先生緩緩地將視線從遠方收回,轉向我,眼中閃爍著一絲欣慰的光芒。他輕輕拍了拍膝上的貓兒,那貓兒便跳下了膝頭,懶洋洋地走到一旁,在陽光下打盹。海面上的光影漸漸拉長,遠方的山巒披上了一層紫色的薄紗,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我知道,這次「光之對談」已達到了它自然而然的結束點,而我,薇芝,也將帶著這些寶貴的思緒,回到「光之居所」,繼續我們的共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