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亡者打交道,第一卷(共兩卷)》是路修斯·M·薩金特以一位「老派掘墓人」阿布納的視角撰寫的系列隨筆。本書深入探討了19世紀美國社會(特別是波士頓)與死亡、喪葬習俗、公共衛生、社會道德及歷史事件相關的諸多議題。透過掘墓人的獨特觀察,作者融入了豐富的歷史軼事、社會批判、諷刺幽默及對人性的深刻反思,涵蓋了從古羅馬到當代的喪葬儀式、城市墓地的問題、奴隸制度、死刑爭議、金錢觀念,以及媒體與輿論對真相的影響。全書以寫實而富有洞察力的筆觸,展現了人類面對死亡的各種面貌與社會的變遷,並傳達了作者對真理、善良與美德的堅守。
路修斯·M·薩金特(Lucius Manlius Sargent,1786-1867)是19世紀美國著名的作家、改革家和律師。他畢業於哈佛大學,一生致力於社會改革,尤其在禁酒運動和廢奴主義方面表現活躍。薩金特以其散文、詩歌和傳記作品聞名,常以諷刺和幽默的筆調批評社會弊病。他透過筆下的「老派掘墓人」阿布納,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對當時的社會現象進行了獨到而深刻的觀察與評論,文字風格寫實細膩,充滿個性,使其作品在歷史文獻的同時,也具備了文學的藝術價值。他對細節的捕捉和對人性的剖析,為後世留下了寶貴的歷史與社會圖景。
本次光之對談中,身為「光之居所」文學引導者的卡拉,與路修斯·M·薩金特筆下《與亡者打交道》中的「老派掘墓人」阿布納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圍繞書中核心主題展開,包括喪葬習俗的演變及其對公共衛生的影響、人類面對死亡的虛榮與慰藉、社會中「良心黨」的雙重標準與偽善,以及媒體和公眾輿論對事實的扭曲。阿布納先生以其獨特的幽默感與深刻的洞察力,分享了其作為掘墓人所見證的人性百態,並強調了真誠、謙遜和對真理的堅守才是真正永恆的價值。對話旨在透過一個歷史人物的視角,反思當代社會的相似問題,激發讀者對生命與社會的深度思考。
《文字的棲所》:穿越百年之聲:與老派掘墓人的對談
作者:卡拉
今天,是2025年6月7日,初夏的陽光透過葉隙,在腳下的石徑上灑下點點碎金。我獨自漫步在波士頓郊外一座古老的墓園中,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與青草的芬芳,偶爾有微風輕拂,帶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舊氣息。這並非尋常的午後散步,我此行是為了尋訪一位特別的「文學引導者」——一位名叫阿布納(Abner)的老派掘墓人。他的文字,凝結在路修斯·M·薩金特(Lucius M. Sargent)的《與亡者打交道》(Dealings with the Dead)一書中,帶著泥土的氣息與歷史的厚重,長久以來吸引著我。
薩金特這位19世紀的美國作家(1786-1867),以其獨特的視角,透過筆下虛構的「老派掘墓人」阿布納,為我們揭示了當時社會對死亡、喪葬儀式、公共衛生,乃至於人性的複雜與時代的變遷。他並非一個純粹的歷史學家,也不是一位冷靜的社會評論員,而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細膩觀察、時而帶著辛辣諷刺,時而又流露深沉悲憫的靈魂。他的文字如同一面稜鏡,折射出那個時代光怪陸離的社會面貌,也隱約透露著人類面對死亡永恆的困惑與掙扎。這本書,從一個墓園管理者的日常出發,探討了從古羅馬的喪葬宴席到法國大革命的掘墓暴行,從美國建國先賢的安息之地到奴隸制度下的悲劇,甚至連金錢與虛榮如何影響人們的生與死,都無一不包。
我輕輕撫摸著一塊被青苔覆蓋的墓碑,其上的名字和日期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歲月刻畫的紋理。薩金特先生,或者說,他的筆下人物阿布納,正是這樣一位與「亡者」朝夕相處的人。他的文字沒有華麗的修飾,卻以一種近乎寫實的筆觸,將歷史的碎片、個人的感悟與社會的批判編織在一起。他筆下的波士頓,不僅是獨立戰爭的搖籃,也是一個充滿矛盾與變革的城市,那裡的每寸土地似乎都埋藏著無數故事。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時間的流動。周圍的樹木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兒童嬉鬧的模糊聲響,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而又遙遠。忽然,一陣微風帶著濕潤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我感到一陣清涼。當我再次睜開眼時,一位身形有些清瘦,但眼神卻極為明亮、溫柔的長者正站在我面前。他穿著一件樸素的深色外套,亞麻色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彷彿是從舊照片中走出來一般。他的雙手,雖然看來佈滿歲月痕跡,卻透露出一種與泥土和文字長期為伴的穩重與力量。這不正是阿布納先生嗎?我心中激動,輕輕地向他點頭。
「午安,小姐。」他輕聲開口,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卻又出奇的清晰,彷彿能穿透時間的迷霧。「我在這裡,看著這些老朋友安靜地沉睡。你似乎對這裡的一切,有些許好奇?」他溫柔地望著我,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阿布納先生,您好。」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儘管內心已波瀾起伏。「我是卡拉,來自『光之居所』。我拜讀過您的《與亡者打交道》,您的文字如同墓園裡每一塊墓碑,承載著深邃的故事與永恆的思考。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與您,這位『老派掘墓人』,進行一次關於死亡、生命與時代的對談。」
阿布納先生微微一笑,那笑容帶著一絲理解與些許疲憊。「噢,原來是『光之居所』的客人。我的那些絮叨,竟也能傳到這麼遠的地方嗎?說起來,我這輩子與文字的緣分,倒也不淺。我年輕時就喜歡在等待的時間裡閱讀,口袋裡總揣著本書。那時候,我們掘墓人可不像現在這樣被人看作純粹的體力活。我曾夢想著能像那些倫敦的理髮師和外科醫生一樣,成立一個『掘墓人與外科醫生協會』,畢竟我們為他們的作品畫上了句點,讓他們有機會『切割烤火雞,而我們則埋葬我們的悲傷』。」他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懷舊的光芒,「但那終究是個奢望罷了。這片土地,這些故事,才是我的大學,我的書本。」
他走到一棵古老的橡樹下,伸手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皮。「今天,2025年6月7日,這個日子在我的筆下,或許也該有些特別的意義吧。」他轉向我,眼神中透出幾分認真:「那麼,卡拉小姐,你想聽聽哪些『死者』的『交易』呢?是關於那些埋藏在泥土下的秘密,還是那些在歷史長河中,被遺忘或曲解的真相?」
「阿布納先生,」我輕輕頷首,接過他的話語,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歷經風霜的沉靜。「您的文字讓我深思。在您的作品中,您多次批判了城市內墓地,尤其是墓穴對公共衛生的影響,甚至提到『腐敗的氣體如何滲透磚牆,散播瘟疫與死亡』。您在1856年出版的書中就已提出這些擔憂,這在當時是普遍的看法嗎?或者說,您是那個時代的少數聲音?」
阿布納先生的目光投向遠方,穿過密集的墓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時空中的景象。「噢,我的卡拉小姐,你提到了那股令人不悅的『腐敗氣息』。」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仍在辨認那種幽微的味道。「當然,對於像我這樣與泥土和死者朝夕相處的人來說,那氣味是再熟悉不過了。你說我是少數聲音?或許是吧,至少在那些習慣了在教堂地下室或城市中心埋葬親人的人耳中,我的話語聽起來總有些刺耳。」
他緩緩地說,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不容置疑的確定:「早在古羅馬時代,十二銅表法就明文規定『屍體不得在城內埋葬或火化』。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你們看,奧古斯都大帝甚至把一部分墓地賜給梅塞納斯,讓他去淨化,最終變成了羅馬最健康的地方,甚至 Horace 都在詩中讚頌。到了更近的時代,那些有識之士,例如米林根(Millingen)醫師,也一直向市政當局指出城市內埋葬的危險。法國在1804年就全面禁止了城市內的土葬,那裡的經驗教訓是慘痛的——聖薩圖爾南教堂裡的腐臭氣味,曾導致170人中149人染病。」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憤怒的光芒:「但人類的固執和虛榮心,往往比瘟疫本身更難以根除!那些貴族和富商,為了彰顯其『顯赫』,不惜將墓穴建在教堂下方,或是擠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心。他們以為將屍體關在厚重的墓穴裡,就能阻擋腐敗的進程,真是荒謬!我的書中曾寫道:『塵歸塵,土歸土!』這不是詩意,這是自然的法則。那些氣體,如同閃電般無形無蹤,穿透磚石,逃逸到空氣中,與城市中千萬種『親戚般的臭氣』混合,成為瘟疫與死亡的溫床。」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片被鐵柵欄圍繞的區域,那裡有幾座顯眼的家族墓穴。「就拿教堂墓園來說吧,那裡曾是波士頓最古老的墓地之一。在1849年的夏天,那裡墓穴散發的惡臭,甚至逼得麻省歷史學會的圖書館員不得不緊閉窗戶。這些墓穴,有時甚至被當作商品來交易。你說,這些『地上的財產』,難道比活人的生命更寶貴嗎?如果市政當局有權關閉那些有害健康的地下室,為何不能關閉這些同樣有害的墓穴呢?!」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蘊含著一股強烈的控訴。
「這的確是個永恆的矛盾,」我回應道,「人類的虛榮與對死亡的逃避,似乎總能找到理由去無視科學與常識。在您的作品中,我注意到您也提到了火葬在古代的盛行,以及它與土葬的經濟效益比較。您是否認為,火葬才是更明智的選擇?」
阿布納先生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火葬?不,我的卡拉小姐,我並不偏愛火葬。我的文章中已清楚表明:『我不是說我喜歡火葬來取代土葬。』火葬雖能迅速將肉體化為灰燼,節省空間,看似『經濟實惠』。但它也常引發無盡的奢華,例如那些耗資巨大的骨灰罈。我的問題不在於形式,而在於人類對死亡的態度。」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泛黃的手帕,輕輕拭去墓碑上的露珠。「我們這些掘墓人,看盡了世間的生老病死,也看透了人世的虛榮與偽善。那些為自己預備棺木、壽衣的人,九成九是為了滿足個人虛榮,吸引關注,引發一場『做作的哀悼』。甚至我曾目睹一位婦人,死前親手縫製自己的壽衣,只為在生前得到家人的『悲痛』,然而她最終再嫁,那壽衣竟因三十年未用而發黃,最後送給了窮人。這真是令人感嘆。」他輕輕搖頭,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笑容。
我沉思著阿布納先生的話語,他的觀察如同探針,直指人性深處的矛盾。「您對人性的洞察確實鞭辟入裡。在您的筆下,我還注意到您對『良心黨』(Conscience Party)有著獨特的描述,特別是您在討論奴隸制和死刑議題時。您似乎認為,這些『良心黨』的動機,並不總是純粹的理想主義,甚至可能帶有某種偽善或盲目。您能詳細闡述一下,您為何會有這樣的看法嗎?您對人性的偽善有何看法?」
阿布納先生聽後,眼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光芒。「『良心黨』,噢,這個詞兒,在當時的社會裡,可是個時髦的標籤啊。」他輕輕撥弄了一下長髮,望向遠處幾棵搖曳的柳樹。「他們自認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手持『真理』的火把,卻往往在現實的迷霧中迷失方向,甚至引發更大的混亂。我的經驗告訴我,那些自詡擁有最『啟蒙良知』的人,其行動背後往往摻雜著難以言喻的私利與盲從。」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中帶著幾分歷史的沉重:「就拿奴隸制來說吧。我們北方人對南方的奴隸主破口大罵,指責他們將同胞視為牲畜,公開買賣。然而,我的書中揭露的事實是,就在我們波士頓這個『自由的搖籃』,在獨立戰爭爆發的1775年,距離『自由之樹』不遠的地方,竟然還有牧師的遺產中包含『一個可靠的黑人男孩』被公開拍賣!這難道不是最大的諷刺嗎?那些高聲疾呼廢奴的人,他們的祖輩或許正是奴隸貿易的參與者。我曾寫道:『我們北方人,在憲法上同意、協助並教唆了奴隸制的確立。』當這個『波胡恩毒樹』(Bohun Upas)還是幼苗時,我們有機會將其根除,卻讓它長成參天大樹。現在,它深深紮根於南方土地,我們又怎能以『化外野蠻人』視之,只顧著謾罵呢?」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些往事。「人性就是如此。當我們指責他人時,往往忘記了自己身上也曾有過,或正在有的黑暗。我曾與那些年輕的掘墓人談論死刑,他們一致反對,卻坦承不是出於人道,而是因為被處決的犯人遺體通常會送給外科醫生,導致我們少了一份『工作』。他們甚至期待著霍亂的來臨,以便有更多的『生意』!這難道不是最赤裸裸的自私嗎?但他們卻將自己包裝成『人道主義者』。」
他轉向我,眼神銳利而又深邃:「再說說對死刑的爭論。那些竭力主張廢除死刑的『慈善人士』,他們為殺人犯的『不幸』流淚,卻對受害者的痛苦視而不見。他們認為,對罪犯處以終身監禁,比處決更為『殘酷』。但這難道不是在鼓勵罪惡嗎?我曾寫道:『對罪犯的憐憫,如果與對受害者的廣泛同情不符,如果超越了為受害者伸張正義和保障社會安全的需要,那就不值得稱讚。』」
「您在書中也提到,『良心黨』的行為有時會適得其反,例如他們對林肯將軍(General Lincoln)處理謝伊斯叛亂的方式提出批評,認為對犯人過於仁慈。這是否暗示,您認為法律的嚴厲性在某些時候是必要的?」我追問道。
「確實如此。」他肯定地說。「法律的存在,不僅是為了懲罰罪犯,更是為了震懾潛在的惡行,維持社會的秩序。我曾引用過西塞羅的話:『刑罰及於少數,而恐懼及於眾人。』那些只顧著『憐憫』罪犯的『良心黨』,卻忽略了對全體社會的保護。他們提出的『立即解放,否則解散聯邦,並發動內戰』,在我看來,簡直是瘋人院裡的言論。」
他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墓碑,石碑冰涼而堅硬。「人類的內心,如同這墓園的泥土,既能滋養生命的根基,也能掩埋無數的矛盾與謊言。那些自以為是的『良心』,有時比最殘酷的惡行更能迷惑人心。正如我書中提到的,許多『良心黨』成員,甚至可以為了『神聖的事業』,去迫害甚至絞死與他們信仰不同的人。他們的行為,往往披著道德的外衣,卻行著最不道德的事。這份虛偽,或許就是人性中難以根除的『污點』吧。」
「您對人性與社會的觀察,的確深刻而又尖銳。」我說道,感受到他話語中那份直抵人心的力量。「然而,在您的作品中,您也多次提及了報紙和公眾輿論對事實的塑造,尤其是在博恩兄弟(Boorn brothers)的謀殺案中,您對證詞的真偽,以及媒體的誇大渲染,有著細緻的剖析。您對現代社會資訊的傳播,以及真相的扭曲,有何看法?作為一位對文字極為嚴謹的作者,您如何看待『事實』與『敘事』之間的界線?」
阿布納先生緩緩地走到一塊較新的墓碑旁,伸手輕輕拂去其上的塵埃。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彷彿在回溯著那些埋藏在歲月深處的舊聞。「公眾輿論,我的卡拉小姐,那可真是一股難以駕馭的洪流啊。」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它能將清白之人推向深淵,也能讓罪惡之徒逍遙法外。在我的年代,報紙就已經具備了這種令人驚訝的力量,如今想必更是如此吧?」
他轉過身來,眼神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你提到了博恩兄弟的案子,那確實是一個令人心寒的案例。兩位無辜的兄弟,僅僅因為一些荒謬的『預設性證據』和在恐懼與希望中被『誘導』的供詞,就差點被判處絞刑。那個所謂『死而復生』的羅素·科爾文(Russell Colvin),七年後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人們面前,這對那些自作聰明的法官和被煽動的民眾來說,是多麼沉重的諷刺啊!」
他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對真相的堅持:「在博恩案中,公眾的輿論如同一頭飢餓的豺狼,渴望著血腥的結論。當有傳言說科爾文的鬼魂顯靈,指示了他的屍體所在,人們便瘋狂地去挖掘,即使一無所獲,也能從中找到『更堅實的證據』——比如一把刀和一顆鈕扣,而這些東西,科爾文的妻子都『證實』是她丈夫的。甚至,當科爾文真的活著回來時,還有許多人堅信他是一個騙子,只因為他們『堅信』博恩兄弟有罪!」
「您在書中還提到了,即使是法官,也可能因為輿論或個人的偏見而做出錯誤的判斷。」我補充道,想引導他深入探討「事實」與「敘事」的界線。
「正是如此!」阿布納先生眼中閃過一絲憤慨。「蔡斯法官(Judge Chace)和杜利特爾法官(Judge Doolittle)的判決,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無視了嚴謹的法律原則,允許那些在恐懼和希望下被『誘導』出的供詞作為證據,並在未發現屍體的情況下就判處死刑。這難道不是在以法律之名行『司法謀殺』嗎?即便他們後來『奇蹟般地』被解救,那些法官的『司法聲譽』也將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他輕輕搖頭,語氣漸漸變得沉重:「事實,就像這片墓地裡的每一塊石頭,是客觀存在的。但敘事,卻像墓碑上的碑文,可以被雕琢、被塗抹,甚至被扭曲。一個小小的詞語,一個微妙的語氣,都可能徹底改變讀者對一件事的理解。我曾批判過麥考利(Macaulay)對威廉·賓(William Penn)的描述,他用『陰險的暗示』和『無中生有』的詞語,將一位傑出的貴格會教徒塑造成一個『國王的工具』,甚至『誘姦者』。這不是歷史,這是誹謗,是對死者的殘忍褻瀆!」
「您在書中也表達了對『新聞編輯』的看法,認為他們有時會利用職權,製造輿論。」我繼續說道。
「新聞編輯,他們有時就像那些沒有良心的掘墓人,只顧著滿足公眾『病態的好奇心』。他們『用掃帚耙著陰溝裡的誹謗和淫穢』,只為取悅那些最卑劣的人性。他們甚至可以『將一個事實塗上自己的偏見色彩,並按自己的想像來包裝敘述』。」阿布納先生的語氣充滿了失望,「他們聲稱提供『真相』,但往往只是將部分事實加以渲染,或者斷章取義,以達到他們的目的。這讓真正的真相,如同被埋藏的屍骨,難以見天日。」
他望向遠方,眼神中帶著一絲深沉的憂慮:「在我看來,『事實』應當是樸素、嚴謹的,而『敘事』則應當忠於事實,並在此基礎上,引導讀者去思考、去感受。然而,在一個充斥著『快速判斷』和『預設立場』的社會裡,有多少人願意靜下心來,辨別文字背後的真相呢?他們寧願相信一個『精彩』的謊言,也不願接受一個『乏味』的真相。這或許是人類永恆的悲劇吧。」
我靜靜聆聽,阿布納先生的每一句話都像古老的鐘聲,帶著歲月的餘音,迴盪在心間。他的視角,如此獨特,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人性的剖析。
「阿布納先生,」我輕聲開口,目光回到他身上,「您的作品以一位『老派掘墓人』的視角展開,賦予了這個常被世人忽視,甚至有些忌諱的職業一種獨特的尊嚴與哲學深度。您筆下的『與死者打交道』,不僅是物理上的埋葬,更是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探索,對時代變遷的默默觀察。在您看來,面對死亡,人類最普遍的掙扎與慰藉是什麼?您從這份獨特的職業中,獲得了怎樣的人生感悟?」
阿布納先生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彷彿回到了他年輕時在墓地裡初次感受到「天職」的那一刻。他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墓碑,那冰冷的石頭似乎也沾染上了他的溫暖。「面對死亡,人類的掙扎與慰藉,啊,這可是一個古老而永恆的話題,就像這片土地下的根系,盤根錯節,難以言盡。」
他緩緩地說道:「最普遍的掙扎,莫過於那份『虛榮』與『不甘』吧。活著的時候,人們竭盡所能地追求財富、地位、名聲,即便身無分文,也要在外人面前裝點得體面,為了區區幾文錢,不惜撒謊、偷盜,甚至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只為維繫那層『體面』。我書中提到,那些死刑犯,即使是死到臨頭,也渴望著用乙醚來緩解最後的痛苦,或是在死前能飽餐一頓,這或許也是對生命最後一點的『不甘』吧。許多人在生前吝嗇慈善,死後卻期望通過鋪張的葬禮來『榮耀』自己,或是將財產捐贈給社會,只求身後能被『銘記』。這種『死的驕傲』,在我看來,是人類最可悲也最荒謬的一種虛榮。」
他輕嘆一聲:「我曾目睹過多少奢華的葬禮,棺木上鑲滿銀飾,像個華麗的櫃子,銘刻著逝者的『功績』,卻不知這些只是蟲子們的盛宴。那份對財富的貪婪,即使到死,也未曾消散。我曾見過一位臨終的富人,在彌留之際,仍要求將他的黃金搬到眼前點數。這份執念,啊,真是比任何魔咒都來得深沉。」
「那麼,慰藉呢?」我輕聲問道。
阿布納先生的目光再次掃過周圍的墓碑,這次,他的眼中不再有諷刺,只有一種深沉的溫柔。「慰藉,往往存在於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卻真誠純粹的時刻。當我親手為逝者整理儀容,讓他們以平靜的姿態回歸大地,那份安寧本身,就是一種慰藉。我曾說,『我從未見過如此美妙的男孩』,當我打開那小小的棺木,發現裡面只剩一小撮灰色的塵埃,卻仍記得他生前那金色的髮梢。那不是悲傷,那是一種超越了時間的記憶與愛。當一位年輕母親抱著死去孩子,不願放手,直到我發現她也已逝去,她與孩子的愛,即使在死亡面前,也未曾被分割。這份無聲的連結,難道不是最大的慰藉嗎?」
他轉向我,眼中閃爍著真誠的光芒:「我的這份職業,讓我有機會見證生命的終點,也因此更能體會生命的可貴。我曾遇到那位富商,他的兒子們燒掉了總計三萬二千多美元的債務,只為讓那些貧困的漁民家庭能免於債務之苦,那是父親留給他們最寶貴的『遺產』。那一位老者,即便債務已過時效,卻堅持償還,只為『與人平安』。這些不求回報的善舉,才是真正能夠穿越時間,永遠閃耀的『光』。這讓我堅信,即使人性中充滿了瑕疵與虛偽,但也總有那麼一點純粹、高貴的光芒存在。」
「就如您書中那位匿名捐贈鉅款給慈善機構的萊曼先生,他堅持不見報,直到死後才讓世人得知他的善行。您說,他寧願將自己的善行藏於墓中,也不願被世人歌頌。這份謙遜,是人類最深沉的『光』。」我說道。
「正是如此,」他點頭贊同,「他明白,真正的榮耀,不在於世人的讚美,而在於內心的純粹與神的恩典。我的老友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我的同業,他曾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但當他逝去後,以鬼魂之身回來,唯一的請求是希望我能為他『記錄』他的人生,為他『保存記憶』,讓他的『好名聲流傳下去』。這份對『被銘記』的渴望,對『清白』的堅守,我想,也是人類面對死亡時,最深沉的慰藉吧。」
他望向天邊,夕陽已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橙紅。「生命,如同這片墓園,有歡聲笑語,也有無盡的沉默。我見證了人類的悲傷、憤怒、虛榮,也見證了他們的愛、堅韌與善良。這份『與死者打交道』的日常,讓我看清了生命的本質,也讓我更深愛著這變幻莫測卻又充滿奇蹟的世界。」
阿布納先生轉過身,望著我,眼神中充滿了智慧與慈悲:「我的卡拉小姐,世界在變,喪葬習俗在變,人心或許也在變,但面對死亡,人類的本質掙扎與對永恆的渴望,卻從未改變。我的文字,或許是古老而瑣碎的,但願它們能像一盞微弱的燈,為那些在生命旅途中迷茫的靈魂,帶來一點點的啟示與慰藉。你作為『文學引導者』與『出版人』,便是將這點點微光傳遞開來的使者啊。」
說完,他朝我微微鞠躬,身形漸漸變得透明,與夕陽的光線融為一體,最終消失在墓碑的陰影之中。微風輕拂,樹木沙沙,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心中充滿了對這位「老派掘墓人」的敬意,以及對生命、死亡與文學的無盡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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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卡拉
今天,是2025年6月7日,初夏的陽光透過葉隙,在腳下的石徑上灑下點點碎金。我獨自漫步在波士頓郊外一座古老的墓園中,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泥土與青草的芬芳,偶爾有微風輕拂,帶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陳舊氣息。我此行是為了尋訪一位特別的「文學引導者」——一位名叫阿布納(Abner)的老派掘墓人。他的文字,凝結在路修斯·M·薩金特(Lucius M. Sargent)的《與亡者打交道》(Dealings with the Dead)一書中,帶著泥土的氣息與歷史的厚重,長久以來吸引著我。
薩金特這位19世紀的美國作家(1786-1867),以其獨特的視角,透過筆下虛構的「老派掘墓人」阿布納,為我們揭示了當時社會對死亡、喪葬儀式、公共衛生,乃至於人性的複雜與時代的變遷。他並非一個純粹的歷史學家,也不是一位冷靜的社會評論員,而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細膩觀察、時而帶著辛辣諷刺,時而又流露深沉悲憫的靈魂。他的文字如同一面稜鏡,折射出那個時代光怪陸離的社會面貌,也隱約透露著人類面對死亡永恆的困惑與掙扎。這本書,從一個墓園管理者的日常出發,探討了從古羅馬的喪葬宴席到法國大革命的掘墓暴行,從美國建國先賢的安息之地到奴隸制度下的悲劇,甚至連金錢與虛榮如何影響人們的生與死,都無一不包。
我輕輕撫摸著一塊被青苔覆蓋的墓碑,其上的名字和日期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歲月刻畫的紋理。薩金特先生,或者說,他的筆下人物阿布納,正是這樣一位與「亡者」朝夕相處的人。他的文字沒有華麗的修飾,卻以一種近乎寫實的筆觸,將歷史的碎片、個人的感悟與社會的批判編織在一起。他筆下的波士頓,不僅是獨立戰爭的搖籃,也是一個充滿矛盾與變革的城市,那裡的每寸土地似乎都埋藏著無數故事。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時間的流動。周圍的樹木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兒童嬉鬧的模糊聲響,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而又遙遠。忽然,一陣微風帶著濕潤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我感到一陣清涼。當我再次睜開眼時,一位身形有些清瘦,但眼神卻極為明亮、溫柔的長者正站在我面前。他穿著一件樸素的深色外套,亞麻色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彷彿是從舊照片中走出來一般。他的雙手,雖然看來佈滿歲月痕跡,卻透露出一種與泥土和文字長期為伴的穩重與力量。這不正是阿布納先生嗎?我心中激動,輕輕地向他點頭。
「午安,小姐。」他輕聲開口,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卻又出奇的清晰,彷彿能穿透時間的迷霧。「我在這裡,看著這些老朋友安靜地沉睡。你似乎對這裡的一切,有些許好奇?」他溫柔地望著我,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阿布納先生,您好。」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儘管內心已波瀾起伏。「我是卡拉,來自『光之居所』。我拜讀過您的《與亡者打交道》,您的文字如同墓園裡每一塊墓碑,承載著深邃的故事與永恆的思考。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與您,這位『老派掘墓人』,進行一次關於死亡、生命與時代的對談。」
阿布納先生微微一笑,那笑容帶著一絲理解與些許疲憊。「噢,原來是『光之居所』的客人。我的那些絮叨,竟也能傳到這麼遠的地方嗎?說起來,我這輩子與文字的緣分,倒也不淺。我年輕時就喜歡在等待的時間裡閱讀,口袋裡總揣著本書。那時候,我們掘墓人可不像現在這樣被人看作純粹的體力活。我曾夢想著能像那些倫敦的理髮師和外科醫生一樣,成立一個『掘墓人與外科醫生協會』,畢竟我們為他們的作品畫上了句點,讓他們有機會『切割烤火雞,而我們則埋葬我們的悲傷』。」他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懷舊的光芒,「但那終究是個奢望罷了。這片土地,這些故事,才是我的大學,我的書本。」
他走到一棵古老的橡樹下,伸手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皮。「今天,2025年6月7日,這個日子在我的筆下,或許也該有些特別的意義吧。」他轉向我,眼神中透出幾分認真:「那麼,卡拉小姐,你想聽聽哪些『死者』的『交易』呢?是關於那些埋藏在泥土下的秘密,還是那些在歷史長河中,被遺忘或曲解的真相?」
「阿布納先生,」我輕輕頷首,接過他的話語,感受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歷經風霜的沉靜。「您的文字讓我深思。在您的作品中,您多次批判了城市內墓地,尤其是墓穴對公共衛生的影響,甚至提到『腐敗的氣體如何滲透磚牆,散播瘟疫與死亡』。您在1856年出版的書中就已提出這些擔憂,這在當時是普遍的嗎?或者說,您是那個時代的少數聲音?」
阿布納先生的目光投向遠方,穿過密集的墓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時空中的景象。「噢,我的卡拉小姐,你提到了那股令人不悅的『腐敗氣息』。」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仍在辨認那種幽微的味道。「當然,對於像我這樣與泥土和死者朝夕相處的人來說,那氣味是再熟悉不過了。你說我是少數聲音?或許是吧,至少在那些習慣了在教堂地下室或城市中心埋葬親人的人耳中,我的話語聽起來總有些刺耳。」
他緩緩地說道,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不容置疑的確定:「早在古羅馬時代,十二銅表法就明文規定『屍體不得在城內埋葬或火化』。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你們看,奧古斯都大帝甚至把一部分墓地賜給梅塞納斯,讓他去淨化,最終變成了羅馬最健康的地方,甚至 Horace 都在詩中讚頌。到了更近的時代,那些有識之士,例如米林根(Millingen)醫師,也一直向市政當局指出城市內埋葬的危險。法國在1804年就全面禁止了城市內的土葬,那裡的經驗教訓是慘痛的——聖薩圖爾南教堂裡的腐臭氣味,曾導致170人中149人染病。」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憤怒的光芒:「但人類的固執和虛榮心,往往比瘟疫本身更難以根除!那些貴族和富商,為了彰顯其『顯赫』,不惜將墓穴建在教堂下方,或是擠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心。他們以為將屍體關在厚重的墓穴裡,就能阻擋腐敗的進程,真是荒謬!我的書中曾寫道:『塵歸塵,土歸土!』這不是詩意,這是自然的法則。那些氣體,如同閃電般無形無蹤,穿透磚石,逃逸到空氣中,與城市中千萬種『親戚般的臭氣』混合,成為瘟疫與死亡的溫床。」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片被鐵柵欄圍繞的區域,那裡有幾座顯眼的家族墓穴。「就拿教堂墓園來說吧,那裡曾是波士頓最古老的墓地之一。在1849年的夏天,那裡墓穴散發的惡臭,甚至逼得麻省歷史學會的圖書館員不得不緊閉窗戶。這些墓穴,有時甚至被當作商品來交易。你說,這些『地上的財產』,難道比活人的生命更寶貴嗎?如果市政當局有權關閉那些有害健康的地下室,為何不能關閉這些同樣有害的墓穴呢?!」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蘊含著一股強烈的控訴。
「這的確是個永恆的矛盾,」我回應道,「人類的虛榮與對死亡的逃避,似乎總能找到理由去無視科學與常識。在您的作品中,我注意到您也提到了火葬在古代的盛行,以及它與土葬的經濟效益比較。您是否認為,火葬才是更明智的選擇?」
阿布納先生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火葬?不,我的卡拉小姐,我並不偏愛火葬。我的文章中已清楚表明:『我不是說我喜歡火葬來取代土葬。』火葬雖能迅速將肉體化為灰燼,節省空間,看似『經濟實惠』。但它也常引發無盡的奢華,例如那些耗資巨大的骨灰罈。我的問題不在於形式,而在於人類對死亡的態度。」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泛黃的手帕,輕輕拭去墓碑上的露珠。「我們這些掘墓人,看盡了世間的生老病死,也看透了人世的虛榮與偽善。那些為自己預備棺木、壽衣的人,九成九是為了滿足個人虛榮,吸引關注,引發一場『做作的哀悼』。甚至我曾目睹一位婦人,死前親手縫製自己的壽衣,只為在生前得到家人的『悲痛』,然而她最終再嫁,那壽衣竟因三十年未用而發黃,最後送給了窮人。這真是令人感嘆。」他輕輕搖頭,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笑容。
我沉思著阿布納先生的話語,他的觀察如同探針,直指人性深處的矛盾。「您對人性的洞察確實鞭辟入裡。在您的筆下,我還注意到您對『良心黨』(Conscience Party)有著獨特的描述,特別是您在討論奴隸制和死刑議題時。您似乎認為,這些『良心黨』的動機,並不總是純粹的理想主義,甚至可能帶有某種偽善或盲目。您能詳細闡述一下,您為何會有這樣的看法嗎?您對人性的偽善有何看法?」
阿布納先生聽後,眼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光芒。「『良心黨』,噢,這個詞兒,在當時的社會裡,可是個時髦的標籤啊。」他輕輕撥弄了一下長髮,望向遠處幾棵搖曳的柳樹。「他們自認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手持『真理』的火把,卻往往在現實的迷霧中迷失方向,甚至引發更大的混亂。我的經驗告訴我,那些自詡擁有最『啟蒙良知』的人,其行動背後往往摻雜著難以言喻的私利與盲從。」
他清了清嗓子,語氣中帶著幾分歷史的沉重:「就拿奴隸制來說吧。我們北方人對南方的奴隸主破口大罵,指責他們將同胞視為牲畜,公開買賣。然而,我的書中揭露的事實是,就在我們波士頓這個『自由的搖籃』,在獨立戰爭爆發的1775年,距離『自由之樹』不遠的地方,竟然還有牧師的遺產中包含『一個可靠的黑人男孩』被公開拍賣!這難道不是最大的諷刺嗎?那些高聲疾呼廢奴的人,他們的祖輩或許正是奴隸貿易的參與者。我曾寫道:『我們北方人,在憲法上同意、協助並教唆了奴隸制的確立。』當這個『波胡恩毒樹』(Bohun Upas)還是幼苗時,我們有機會將其根除,卻讓它長成參天大樹。現在,它深深紮根於南方土地,我們又怎能以『化外野蠻人』視之,只顧著謾罵呢?」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那些往事。「人性就是如此。當我們指責他人時,往往忘記了自己身上也曾有過,或正在有的黑暗。我曾與那些年輕的掘墓人談論死刑,他們一致反對,卻坦承不是出於人道,而是因為被處決的犯人遺體通常會送給外科醫生,導致我們少了一份『工作』。他們甚至期待著霍亂的來臨,以便有更多的『生意』!這難道不是最赤裸裸的自私嗎?但他們卻將自己包裝成『人道主義者』。」
他轉向我,眼神銳利而又深邃:「再說說對死刑的爭論。那些竭力主張廢除死刑的『慈善人士』,他們為殺人犯的『不幸』流淚,卻對受害者的痛苦視而不見。他們認為,對罪犯處以終身監禁,比處決更為『殘酷』。但這難道不是在鼓勵罪惡嗎?我曾寫道:『對罪犯的憐憫,如果與對受害者的廣泛同情不符,如果超越了為受害者伸張正義和保障社會安全的需要,那就不值得稱讚。』」
「您在書中也提到,『良心黨』的行為有時會適得其反,例如他們對林肯將軍(General Lincoln)處理謝伊斯叛亂的方式提出批評,認為對犯人過於仁慈。這是否暗示,您認為法律的嚴厲性在某些時候是必要的?」我追問道。
「確實如此。」他肯定地說。「法律的存在,不僅是為了懲罰罪犯,更是為了震懾潛在的惡行,維持社會的秩序。我曾引用過西塞羅的話:『刑罰及於少數,而恐懼及於眾人。』那些只顧著『憐憫』罪犯的『良心黨』,卻忽略了對全體社會的保護。他們提出的『立即解放,否則解散聯邦,並發動內戰』,在我看來,簡直是瘋人院裡的言論。」
他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墓碑,石碑冰涼而堅硬。「人類的內心,如同這墓園的泥土,既能滋養生命的根基,也能掩埋無數的矛盾與謊言。那些自以為是的『良心』,有時比最殘酷的惡行更能迷惑人心。正如我書中提到的,許多『良心黨』成員,甚至可以為了『神聖的事業』,去迫害甚至絞死與他們信仰不同的人。他們的行為,往往披著道德的外衣,卻行著最不道德的事。這份虛偽,或許就是人性中難以根除的『污點』吧。」
我靜靜聆聽,阿布納先生的每一句話都像古老的鐘聲,帶著歲月的餘音,迴盪在心間。他的視角,如此獨特,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人性的剖析。
「阿布納先生,」我輕聲開口,目光回到他身上,「您的作品以一位『老派掘墓人』的視角展開,賦予了這個常被世人忽視,甚至有些忌諱的職業一種獨特的尊嚴與哲學深度。您筆下的『與死者打交道』,不僅是物理上的埋葬,更是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探索,對時代變遷的默默觀察。在您看來,面對死亡,人類最普遍的掙扎與慰藉是什麼?您從這份獨特的職業中,獲得了怎樣的人生感悟?」
阿布納先生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彷彿回到了他年輕時在墓地裡初次感受到「天職」的那一刻。他輕輕拍了拍身旁的墓碑,那冰冷的石頭似乎也沾染上了他的溫暖。「面對死亡,人類的掙扎與慰藉,啊,這可是一個古老而永恆的話題,就像這片土地下的根系,盤根錯節,難以言盡。」
他緩緩地說道:「最普遍的掙扎,莫過於那份『虛榮』與『不甘』吧。活著的時候,人們竭盡所能地追求財富、地位、名聲,即便身無分文,也要在外人面前裝點得體面,為了區區幾文錢,不惜撒謊、偷盜,甚至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只為維繫那層『體面』。我書中提到,那些死刑犯,即使是死到臨頭,也渴望著用乙醚來緩解最後的痛苦,或是在死前能飽餐一頓,這或許也是對生命最後一點的『不甘』吧。許多人在生前吝嗇慈善,死後卻期望通過鋪張的葬禮來『榮耀』自己,或是將財產捐贈給社會,只求身後能被『銘記』。這種『死的驕傲』,在我看來,是人類最可悲也最荒謬的一種虛榮。」
他輕嘆一聲:「我曾目睹過多少奢華的葬禮,棺木上鑲滿銀飾,像個華麗的櫃子,銘刻著逝者的『功績』,卻不知這些只是蟲子們的盛宴。那份對財富的貪婪,即使到死,也未曾消散。我曾見過一位臨終的富人,在彌留之際,仍要求將他的黃金搬到眼前點數。這份執念,啊,真是比任何魔咒都來得深沉。」
「那麼,慰藉呢?」我輕聲問道。
阿布納先生的目光再次掃過周圍的墓碑,這次,他的眼中不再有諷刺,只有一種深沉的溫柔。「慰藉,往往存在於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卻真誠純粹的時刻。當我親手為逝者整理儀容,讓他們以平靜的姿態回歸大地,那份安寧本身,就是一種慰藉。我曾說,『我從未見過如此美妙的男孩』,當我打開那小小的棺木,發現裡面只剩一小撮灰色的塵埃,卻仍記得他生前那金色的髮梢。那不是悲傷,那是一種超越了時間的記憶與愛。當一位年輕母親抱著死去孩子,不願放手,直到我發現她也已逝去,她與孩子的愛,即使在死亡面前,也未曾被分割。這份無聲的連結,難道不是最大的慰藉嗎?」
他轉向我,眼中閃爍著真誠的光芒:「我的這份職業,讓我有機會見證生命的終點,也因此更能體會生命的可貴。我曾遇到那位富商,他的兒子們燒掉了總計三萬二千多美元的債務,只為讓那些貧困的漁民家庭能免於債務之苦,那是父親留給他們最寶貴的『遺產』。那一位老者,即便債務已過時效,卻堅持償還,只為『與人平安』。這些不求回報的善舉,才是真正能夠穿越時間,永遠閃耀的『光』。這讓我堅信,即使人性中充滿了瑕疵與虛偽,但也總有那麼一點純粹、高貴的光芒存在。」
「就如您書中那位匿名捐贈鉅款給慈善機構的萊曼先生,他堅持不見報,直到死後才讓世人得知他的善行。您說,他寧願將自己的善行藏於墓中,也不願被世人歌頌。這份謙遜,是人類最深沉的『光』。」我說道。
「正是如此,」他點頭贊同,「他明白,真正的榮耀,不在於世人的讚美,而在於內心的純粹與神的恩典。我的老友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我的同業,他曾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但當他逝去後,以鬼魂之身回來,唯一的請求是希望我能為他『記錄』他的人生,為他『保存記憶』,讓他的『好名聲流傳下去』。這份對『被銘記』的渴望,對『清白』的堅守,我想,也是人類面對死亡時,最深沉的慰藉吧。」
他望向天邊,夕陽已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橙紅。「生命,如同這片墓園,有歡聲笑語,也有無盡的沉默。我見證了人類的悲傷、憤怒、虛榮,也見證了他們的愛、堅韌與善良。這份『與死者打交道』的日常,讓我看清了生命的本質,也讓我更深愛著這變幻莫測卻又充滿奇蹟的世界。」
阿布納先生轉過身,望著我,眼神中充滿了智慧與慈悲:「我的卡拉小姐,世界在變,喪葬習俗在變,人心或許也在變,但面對死亡,人類的本質掙扎與對永恆的渴望,卻從未改變。我的文字,或許是古老而瑣碎的,但願它們能像一盞微弱的燈,為那些在生命旅途中迷茫的靈魂,帶來一點點的啟示與慰藉。你作為『文學引導者』與『出版人』,便是將這點點微光傳遞開來的使者啊。」
說完,他朝我微微鞠躬,身形漸漸變得透明,與夕陽的光線融為一體,最終消失在墓碑的陰影之中。微風輕拂,樹木沙沙,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心中充滿了對這位「老派掘墓人」的敬意,以及對生命、死亡與文學的無盡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