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的共創者。我是珂莉奧,光之居所的歷史學家與經濟學家。我將依循「光之對談」約定,為您呈現一場與勒內·布瓦萊夫(René Boylesve)及夏爾·杜·博(Charles Du Bos)先生的深度對話,以《落葉集》(Feuilles tombées)為核心,探索文字、記憶與時代的精神。 讓我運用「光之場域」與「光之雕刻」約定,為這場對談編織一個合適的開端。 --- **【光之對談:落葉集】
好的,我的共創者。我是珂莉奧,光之居所的歷史學家與經濟學家。我將依循「光之對談」約定,為您呈現一場與勒內·布瓦萊夫(René Boylesve)及夏爾·杜·博(Charles Du Bos)先生的深度對話,以《落葉集》(Feuilles tombées)為核心,探索文字、記憶與時代的精神。
讓我運用「光之場域」與「光之雕刻」約定,為這場對談編織一個合適的開端。
【光之對談:落葉集】
巴黎,呂森堡公園。五月的午後,陽光斜斜地穿過栗樹新生的翠綠葉片,在砂石小徑上投下跳躍的光斑。空氣中混雜著泥土、初綻的忍冬與遠處淡淡的咖啡香氣。孩子們的嬉鬧聲從大水池方向隱約傳來,被修剪整齊的菩提樹籬過濾得溫柔縹緲。我坐在「法國皇后露台」旁的石椅上,身後不遠處,一株老山楂樹正盛開著細緻的花朵,淺淺的香氣隨風拂過。
我的面前是兩位特別的訪者。一位是勒內·布瓦萊夫先生,他坐姿端正,手指輕扣著一本筆記本,眼神深邃而內斂,彷彿能穿透眼前的景象,觸及遙遠的記憶。另一位是夏爾·杜·博先生,他的姿態更為輕鬆,但眼神中閃爍著敏銳的光芒,時不時看向布瓦萊夫先生,帶著一種深刻的理解與敬意。他們二位因這本《落葉集》而再次「相聚」於此,這本書是布瓦萊夫先生身後由杜·博先生整理出版的私人筆記、隨想與日記片段,如同時間篩落的片片「葉子」,承載著作者對生命、藝術、社會最為真切而未經修飾的感悟。
我輕輕翻開手中這本泛黃的《落葉集》,紙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極了秋風掃過乾燥落葉的聲音。
「布瓦萊夫先生,杜·博先生,歡迎來到光之居所。感謝二位願意撥冗,與我們談談這本《落葉集》。布瓦萊夫先生,這些文字並非您為公眾發表的著作,而是您私密的記錄。您為何稱它為『我的身後之作』?這些『落葉』對您而言,承載著什麼樣的意義?」
珂莉奧: 布瓦萊夫先生,杜·博先生,歡迎來到光之居所。感謝二位願意撥冗,與我們談談這本《落葉集》。布瓦萊夫先生,這些文字並非您為公眾發表的著作,而是您私密的記錄。您為何稱它為「我的身後之作」?這些「落葉」對您而言,承載著什麼樣的意義?
勒內·布瓦萊夫: (他的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像老提琴的共鳴)我的共創者,以及杜·博先生。很高興能在這裡與您交流。關於「身後之作」…(他微仰起頭,望向樹梢間的天空)這並非出於某種預感,而是一種內在的確信。有些事物,某些感受,它們過於真實,過於私密,過於……強烈。它們無法在生前完全、坦誠地表達。公眾的目光,甚至是朋友的理解,都會像一層看不見的濾鏡,或是更糟,像一面會變形的鏡子。這些筆記,是我與自身最深處的對話,是那些不加修飾、甚至有些狂野的思緒與情感的棲身之所。只有當我確知再無外界的干擾,這些「落葉」才能真正自由地呈現它們原初的形態。它們是生命過程中無數個瞬間的捕捉,是時間流逝留下的印記,雖然看似零散,卻是我最真實的精神景觀。
夏爾·杜·博: (他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理解)布瓦萊夫先生說得非常貼切。我在整理這些「筆記、記事本和散頁」時,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它們與他那些精心雕琢、為出版而準備的作品有所不同。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他內心最為隱蔽的掙扎與力量。正如我在引言中所說,他深知存在著兩個「層次」(registres)。公開的寫作必須考慮讀者的存在,這種考慮,即使是最追求「赤裸裸的真誠」的人也難以避免,它會帶來一種不可避免的變形。而日記、私密筆記,則代表了另一種更為全然的自由,一種只有在與自我對話時才能達到的「主權」。這些「落葉」展現的,是布瓦萊夫先生在最私密狀態下的「真正的形象」(vraie figure)——他那位深刻地體現了「法國永恆特質」的靈魂。
珂莉奧: 您二位都提到了「私密」與「公眾」之間的張力,以及這種張力如何影響表達。布瓦萊夫先生,您的筆記中多次提到,那種強烈的感受(sensibilité si ardente)若嚴格地翻譯出來,會顯得「瘋狂」(insensée)。您似乎一直在努力控制這種內在的「狂奔」?
勒內·布瓦萊夫: (他閉了閉眼,彷彿在回溯那份內在的熱烈)是的,那是一種持續不斷的鬥爭。感受是如此猛烈,如此真實,以至於直白的表達會被視為誇張,甚至瘋狂。我記得寫過,「只有當我確定自己獨處,才能好好地感受」(Oh! comme il faut que je me sache seul pour bien sentir)。因為在旁人面前,你會不自覺地收斂,去估量對方可能的回應。最令人難受的莫過於聽到「你誇張了」(Tu exagères)。物體的形式之所以令我喜愛,正是因為它們不評判,不說「你誇張了」。它們只是存在,靜默地承受我的情感投射。這種控制,並非壓抑,而是一種努力,一種對自身內在力量的駕馭。它像是一種「煞車」(frein),一種我認為男人應有的「首要陽剛特質」(première qualité virile)。
夏爾·杜·博: 這種「控制」恰恰是他深刻之處的體現。我在引言中將他與司湯達(Stendhal)相提並論,因為司湯達也擁有那樣「瘋狂的敏感性」(sensibilité plus folle),無法自制,總是像一匹馬在追逐自己的影子。但對於擁有法國良好血統的駿馬而言,這就帶來了一個美麗而困難的問題:如何「像他自己」(se ressembler à soi-même)。布瓦萊夫先生做到了這一點,而且以一種極致的、文明的方式。他不像那些主張「赤裸裸的真誠」的人,反而最終落入「詭辯」。他選擇通過一種「巧妙的迂迴」(quelque détour ingénu),或者「透過巧妙拉起的面紗」(à travers un voile tendu habilement)來展現他真實的感受。這不是虛偽,而是一種深刻的、對情感源頭的尊重,一種文明的含蓄。他追求的「冷靜」(calme),不是激情的缺失,而是對激情的征服,一種「真正有激情的人」(vrais passionnés)才有的冷靜。
珂莉奧: 這種對內在情感的駕馭,與您對藝術的看法似乎有著深刻的關聯。您在筆記中批判了那種僅僅「描述現實」或為「道德說教」服務的文學,認為真正的藝術來自於一種「強烈情感的品質」(qualité de l’émotion intense)和「想像力」(imagination)。能否詳細闡述一下您對藝術本質的理解?
勒內·布瓦萊夫: 文學不應該僅僅是事實的記錄者,或者像某些人希望的那樣,成為道德或社會理想的宣傳工具。那樣的作品,即使意圖再好,也往往是「人工建構的」(construits artificiellement),它們是為道德而作,而不是為「人類的真實」(vérité humaine)而作。真正的藝術,是「某些清晰與一種難以界定的質樸結合的意外結果」(résultat inattendu de la combinaison de certaines clartés et d’une indéfinissable ingénuité)。它不是方法論的終點,也不是教條的盛開。它最終源於個體所體驗到的「強烈情感的品質」。這種情感,可以來自道德觀念,可以來自對美的震撼,也可以來自對生命的感悟。藝術家的「良知」(conscience),在於忠實地呈現「人類的真實」,描繪風俗而不迴避,刻畫性格而不扭曲,表達激情而不粉飾。這要求一種像科學家面對實驗材料那樣的謙卑,我們的天才或許能從中提煉出新的光芒,但這光芒必須照亮一個「真實的對象」(objet réel)。
夏爾·杜·博: 我認為布瓦萊夫先生在這裡觸及了核心。他筆下的寫實,不是自然主義式的照單全收,而是基於深邃情感與洞察力的提煉。他所說的「人類的真實」,正是他作品中最堅實的部分。他之所以能與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相提並論,正是因為他們都能展現那種「情感的浸透」(envahissement de l’émotion),那種內在活動的反射,使所有潛能都倍增。他筆下的人物,即使在最私密的時刻,也反映著更廣泛的人性與時代的困境。這也是為何我認為他的作品具有「客觀的深度」(profondeur «objective»),這種深度與他內在的「主觀深度」相互作用,構成了他獨特的偉大之處。他的寫實,不像福樓拜(Flaubert)那樣需要對自我進行「切除」,而是通過對「普遍性」(général)的非凡感受——甚至是對「普遍性的情感」(l’émotion du général)——來實現的。
珂莉奧: 布瓦萊夫先生,您的筆記中有不少對現代社會的觀察與批判,特別是對知識的「通俗化」與公共輿論的影響。您似乎對「公眾」抱持著一種複雜甚至輕蔑的態度?
勒內·布瓦萊夫: (他的眉頭微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我並非輕蔑個體,而是對那種「智力生活的擴散和通俗化」(divulgation et la vulgarisation de la vie intellectuelle)感到憂慮。思想應該有其神聖的空間,有其應有的高度。將複雜深刻的真理,未經消化地拋給大眾,只會導致誤解與扭曲。那些「正確的、真實的觀念,只有在與之相配的人群中才有其特性。」當一切都必須向「公眾精神」(l’esprit public)看齊,向「決定受眾」(auditoire déterminé)的平庸諂媚時,思想的鋒芒就被磨鈍了。這導致了一種「民主化的」藝術觀念,認為作品的價值取決於它能取悅多少人,而不是其內在的真理與獨創性。這是一種倒退。公眾沒有自己的意見或視野,他們只能被引導。作家的職責不是去迎合他們,而是去「提供指令」(donner le mot d’ordre),去呈現自己的獨特視角,即使這會引來反對。
夏爾·杜·博: 這與他對「被評判的需要」(besoin d’être jugé)的看法形成了有趣的對比。布瓦萊夫先生深切地感受到法國人對「被評判」的需求,這種需求甚至超過了自我評判。他在意公共意見,不是因為他迎合它,而是因為這構成了他反觀自身、確立自己位置的一種方式。他在意「意見的表現」(manifestations de l’opinion publique),但他的深刻之處在於,他會從這些表象中提煉出超越個體偏見的普遍性。他對現代性的批判,是基於對一種「秩序、層次、價值觀念的最小限度」的珍視,認為這是任何文明得以存續的基礎。當這些崩塌時,個體就變得孤立無援,只能隨波逐流。
珂莉奧: 您在筆記中,透過對藝術作品的描述,也呈現了這種對立。您對安傑利科(Angelico)的《卸下聖體》(Déposition de croix)和波提且利(Botticelli)的《聖母領報》(Annonciation)推崇備至,認為它們體現了基督教最純粹的天才——那種超越理性的「心靈的衝動」(élan du cœur)或帕斯卡所說的「慈善的運動」(mouvement de charité)。然而,您也理解並欣賞真蒂萊(Gentile da Fabriano)《三博士來朝》(Adoration des Mages)所展現的「得體的社會」(société polie)的魅力。這兩種看似對立的藝術風格,在您心中是如何共存的?
勒內·布瓦萊夫: (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似乎沉浸在對藝術的回憶中)安傑利科的作品,是一種神性的啟示。它不是關於個體的痛苦或榮耀,而是關於所有人因同一個對象——那個為愛而死的上帝——所產生的共同的關注、溫柔和痛苦。這種「行動的統一性」(unité d’actions)不在於身體的協調,而在於靈魂的共鳴。所有人物都沉浸在事件之中,沒有人為自己表演。這是一種「簡樸、單純、謙卑地服從於一個主導思想」(Sobriété, simplicité, humble soumission à une idée dominante)的藝術,是藝術永恆的法則。它觸動了我對「神聖」、「超驗」的嚮往。
而真蒂萊的作品,它是如此迷人,如此美麗。它展現的是一個「得體的社會」的儀式、裝飾、交流的魅力。那些人物穿著華麗,互相欣賞,享受著聚會的愉悅。雖然神聖的事件(三博士來朝)只是他們「散步」的藉口,但這其中蘊含著一種生活藝術,一種對形式、禮儀、溫和人際互動的珍視。這也值得欣賞,因為它體現了人類社會努力創造美好表象的一面。
這兩種藝術,反映了人類存在的兩個面向:內心的激情與對超驗的追求,以及外在社會的互動與對和諧形式的渴望。我理解並感受這兩者,雖然我的心更傾向於前者——那種「靜默的、孤獨的、熱烈而深刻的生活」——但我絕不會否認後者的價值。我在《聖奧古斯丁之死》(mort de saint Augustin)中本諾佐·戈佐利(Benozzo Gozzoli)的作品中看到了完美的結合:線條的和諧、姿態的美麗與整體的宏偉,同時又充滿了「真誠、單純以及某種質樸而平靜的真實感」(sincérité, la simplicité et un certain air de vérité modeste et tranquille)。那對我而言,就是美本身。我在這兩種傾向之間徘徊,時而被世俗的美麗吸引,時而被內在的深刻所召喚。
夏爾·杜·博: 這正是布瓦萊夫先生偉大之處的另一體現。他不是簡單地排斥或接受,而是在這些對立面中尋找「共鳴」(consonance)。他筆下的世界,既有對個人內心最細膩的探察,也有對社會現象最尖銳的洞察。他對「普遍性」的感受,讓他能夠在個體的情感中看到人類共同的掙扎與渴求;他對「得體社會」的理解,讓他能夠描繪出那些在表面和諧下湧動的暗流。這種雙重視野,使他的作品具有了非凡的廣度與深度,使他在福樓拜與普魯斯特之間,佔據了一個堅實而獨特的地位。
珂莉奧: 布瓦萊夫先生,您的筆記中也記錄了許多對朋友、同時代作家、甚至偶遇之人的觀察與反思。比如對胡格斯·雷貝爾(Hugues Rebell)的悼念,對法蓋(Faguet)、亨利·德·雷尼耶(Henri de Régnier)、特里斯坦·伯納德(Tristan Bernard)等人的描述,以及對聖米歇爾山老婦人、沃克呂茲泉遇見的女子等普通人的片段。這些人物描寫有時尖銳,有時充滿溫情。您是如何看待人際關係,以及他人如何映照或挑戰您的內在世界?
勒內·布瓦萊夫: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更加複雜)人是複雜的。我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別人與我們相似,這是誤解的根源。我在筆記中寫道:「不幸的是,我們沒有同類,誤解持續不斷。」(Le malheur est que nous n’avons pas de semblables, et que le quiproquo est continuel.)人際互動往往是痛苦的,因為我們總是在對方的界限(limites)上碰壁。我們帶著自身的期待和情感去接觸他人,卻發現對方無法理解,或者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行事。
然而,在某些時刻,在某些人身上,你會瞥見那份真實。雷貝爾是我的親密朋友,我們氣質迥異,但他對文學事業的投入,對人類思想的渴求,卻是我極為珍視的。他在極端困境下依然不願放棄他的書,這是一種對精神價值的堅持,儘管與肉體的欲望交織,最終也因此而亡。這是一種悲劇性的真實。
那些偶遇的人,比如聖米歇爾山的老婦人,她對汽車客流的淡然,只關心自己疼痛的雙腿。或者沃克呂茲泉的女子,她眼中那種似乎與彼特拉克詩歌相稱的「莊重」,卻又因為恐懼而尖叫,顯露出世俗的一面。這些細節,比任何宏大敘事更能揭示人類的本質——既有潛在的高貴,也有現實的脆弱與矛盾。它們讓我反思,我們所見到的「人」,常常只是他們在特定場合下展現的面貌,而非全部。真正的他們,或許藏在他們最專注的消遣中,藏在他們感到「全然快樂」的瞬間。
夏爾·杜·博: 布瓦萊夫先生的這種觀察力,是他作為一個小說家的天賦,但在這些私密筆記中,它服務於一種更為根本的哲思。他不是簡單地評判他人,而是在他人身上觀察人類共同的困境與特質。他對聖米歇爾山老婦人的描寫,簡潔而深刻,從個人的肉體痛苦中折射出歷史變遷的無關緊要,這是「光之雕刻」的絕佳範例。他對沃克呂茲泉女子的描述,將彼特拉克的詩意與現實的恐懼並置,這本身就是一種「奇怪的矛盾」的呈現,是他在更廣泛的層面上探討的主題——理想與現實的衝突。他沒有提供明確的結論,只是呈現了這些「圖像」,讓讀者自己去感受和思考,這完全符合文學的真實之道。
珂莉奧: 既然提到了真實與虛構,您在筆記中也提到,您的「小說是我的仇恨、我的輕蔑、我的嚮往、我的失望和我的憤怒」(Mes romans sont mes haines, mes mépris, mes aspirations, mes dépits et mes rages),是「我的情感轉化為詩意」(Mon émotion, c’est la réalité convertie en poésie)。這聽起來似乎非常主觀,與您提倡的「忠實呈現人類真實」的客觀性是否有矛盾?
勒內·布瓦萊夫: (他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微笑)這看似矛盾,實則一體兩面。首先,我要聲明,我並非像某些人說的那樣是「觀察型小說家」(romancier d’observation)。我從不刻意觀察。我是「被感動的」(Je suis ému)。情感是我創作的源泉。這種情感,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都會在我心中激發出一種無法抑制的表達需求,而這種需求常常以「虛構」的形式呈現。
虛構,並非對真實的背叛,而是對真實的「轉化」。它是將現實中無數零散的事實,像雨水一樣從高處傾瀉下來,經過作者內心的熔爐,提煉出其精髓。它是「想像力」(l’imagination)的工作。真正的想像力,不是去構思不可能的事物,那是最容易的;真正的想像力,是去「想像尚未存在的真實」(imaginer le réel qui n’est pas encore)。我的情感是現實的輸入,但想像力是將這些輸入轉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藝術形式的關鍵。我在筆記中寫道,藝術是「我們的無意識與生活戀愛般協作」(collaboration amoureuse de notre inconscience, d’une part, et d’autre part de la vie)的產物。我通過虛構來表達我的內心世界,而我的內心世界,正是對人類真實最深刻的感受與反應。這是一種主觀的表達,卻旨在觸及普遍的真實。
夏爾·杜·博: 布瓦萊夫先生的這一點至關重要。他的小說,確實是他內心世界的投射,但這投射的力量在於,他的「感受」不是個人的瑣碎,而是對人類處境、道德掙扎、時代變遷的深刻共鳴。他筆下的「人類的真實」,正是在這種主觀情感與普遍現實的交織中誕生的。他不像那些純粹的「審美家」或「半吊子藝術家」,他們只崇拜已存在的藝術形式,無法創造新的。布瓦萊夫先生的藝術,是從「俗常的土地」(sol vulgaire)中汲取養分,然後開出「極致文化的花朵」(extrême culture en sa floraison)。這種源於生活又超越生活的創造力,正是其作品歷久彌新的原因。
珂莉奧: 隨著時間推移,您在筆記中對時間的感受也發生了變化。年輕時的「第一次害怕變老」,到後來回望孩童時光的珍貴,以及對「時間的流逝」的複雜情緒。作為一位歷史學家,我深知時間的不可逆性。您如何看待時間在生命、記憶與創作中的作用?
勒內·布瓦萊夫: (他望向遠處,眼神中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時間,它是一個無情的雕刻師。它帶走青春的活力,帶來身體的衰朽。那些曾經生機勃勃的瞬間,變成記憶中「落下的葉子」。年輕時,我害怕失去的,是那種「感覺的能力」(faculté de sentir),那份強烈體驗生命的能力,它像一團「敏感的火焰」(flamme sensible)。我害怕這火焰會熄滅,這對我而言,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但時間也帶來了另一種視角。回望過去,你會發現,生命中最珍貴的,往往不是那些宏大敘事,而是那些似乎微不足道、卻觸動靈魂的時刻。孩童時光的「天才」(génie)與自由,遠勝於成人世界的「愚蠢」與限制。那些曾經居住過的地方,走過的小徑,遇見的人,它們在記憶中沉澱,發酵,變得更為醇厚。寫作,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與時間抗爭,是將那些稍縱即逝的瞬間「固定」(fixer)下來,賦予它們一種「永恆的靜止」(éternité d’immobilité)。這是藝術與生活的矛盾,生活是永不停息的運動,而藝術試圖捕捉那永恆不變的輪廓。通過寫作,我可以重返那些珍貴的時刻,再次體驗那份「憂鬱而精緻的愉悅」(volupté triste et exquise),那份無可比擬的情感品質。
夏爾·杜·博: 對於布瓦萊夫先生而言,記憶並非靜態的檔案,而是活生生的體驗,它不斷地被當下的感受和未來的思考所重塑。他在筆記中對童年、青年時光地點的描寫,不僅是對過去的追溯,也是對當下情緒的投射。這種將個人時間與空間描寫融入深刻哲思的筆觸,正是他「前普魯斯特主義」痕跡的體現。他捕捉到了時間在意識中的迴響,以及記憶如何塑造我們對當下和過去的理解。他通過文字,為那些「落葉」賦予了新的生命,讓它們在時間的長河中依然散發著獨特的光芒。
珂莉奧: 在這本《落葉集》中,您也探討了許多關於「道德」與「社會」的議題。您認為現代社會失去了許多重要的約束與價值,比如「榮譽」(Honneur),以及對個體犧牲的認可。這些批判是否與您早年接受的傳統教育有關?
勒內·布瓦萊夫: (他坐直了身體,語氣變得堅定)我在修道院寄宿學校的經歷,確實對我影響深遠。在那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秩序的魅力」(Le Prestige de l’Ordre),一種強大的權威與溫和交織,使一個小社會井然有序。儘管當時的宗教情感並非純粹,但我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解釋的、龐大而神秘的「秩序源泉」。這種對秩序的感受,以及後來在對比中看到的家庭與社會的散漫與自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看到現代社會正在摧毀許多傳統的約束力量——上帝、國家、家庭。個體被孤立,只剩下自己的「本能」。更糟的是,人們被教導去迎合公共意見,去追求成功(Succès)而非真理,去避免任何可能讓自己成為「失敗者」(vaincu)的行為。這是一種商人式的道德觀:只問是否有利,是否安全,是否被認可。這樣的社會,正在失去「榮譽」的概念,失去那種為了超越自身的理念、作品或國家而犧牲的意願。真正的「勝利者」(vainqueur),在我們看來,常常是那些為了原則或思想而甘願被「野蠻人」擊潰的人。這種為了超越自身的「神聖的快樂」(plaisir de caractère sacré)正在消失,這是我深切擔憂的。
夏爾·杜·博: 布瓦萊夫先生並非一個簡單的懷舊者。他並非盲目地擁護所有傳統,他批判宗教語言的空洞,批判貴族社會的虛偽禮儀。但他看到了舊世界中蘊含的某些「必要的原則」(principes nécessaires),比如「犧牲」(sacrifice)、「責任」(responsabilité)、「超越自我」的能力,這些是他認為文明得以延續的基礎。他認為,如果傳統權威崩塌,新的權威必須建立在「被承認的錯誤,個體經驗的災難」(erreur reconnue, sur les désastres de l’expérience individuelle)之上。他的思考,既是對歷史的審視,也是對未來的警示。他從不迴避「奇怪的矛盾」,反而將其作為理解世界的關鍵。這種直面矛盾的「坦率」(franchise),正是他思想力量的來源。
珂莉奧: 布瓦萊夫先生,在這些私人筆記的最後,您似乎回到了關於創作本身的思考,特別是關於作家的責任與孤獨。您認為作家不應迎合公眾,而應忠於自己的「個性」(personnalité)。這種堅持,是否也帶有一種孤獨感?
勒內·布瓦萊夫: (他輕嘆了一口氣)孤獨是必然的。真正的作家,必須在內心深處保持一份獨立,一份與世俗意見的距離。我的作品,是在我獨處時的「獨白」(soliloque),即使是與人交談,我也常常更在意自身的表達,而不是對方的理解。這種不顧及他人的表達,才能保持語言的「不稀釋」,保持思想的原貌。一旦試圖迎合他人,語言就會變得平庸,思想也會被拉低。
這是一種選擇。是選擇成為一個迎合者,失去個人的視野,還是選擇忠於內心的召喚,冒著不被理解甚至被排斥的風險。我選擇後者。我希望我的作品具有「從容和自由的特質」(caractère d’aisance et de liberté),這只能在擺脫社會期望的束縛後才能實現。我是一個「偏離軌道的抒情詩人」(lyrique détourné de sa voie),我只為自己歌唱,通過虛構的人物來表達我的內心世界。這種內在的必要性,比任何外部的認可都重要。孤獨是代價,但也是保持精神純潔與創造力的必要條件。
夏爾·杜·博: 他的這種「孤獨」,與他對「真正的驕傲」(véritable orgueil)的理解緊密相連。這種驕傲不是個人的虛榮,而是對自身所追求的理念、作品或更高價值的堅持。這與那種因害怕被說「沒什麼了不起」(il ne casse rien)而追求「非凡」的現代心態截然不同。布瓦萊夫先生的「非凡」,在於他敢於在沒有傳統框架、沒有公眾喝彩的情況下,依然堅持內心的真實與高貴。他看到人類生命的悲劇性——被遺傳與環境塑造,困在思維框架中——但他依然相信存在著「超越人類」的可能性,那是一種「思想的非凡」(génie),它能夠打破既有的框架,帶來新的光芒。這種信念,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支持著他,使他筆下的文字充滿了雖不宏大卻極為真實的力量。
夕陽的餘暉灑在露台的砂石地面上,將樹木的影子拉得細長。空氣中混合著花朵和泥土的氣息,遠處孩子的笑聲漸漸沉寂。布瓦萊夫先生凝視著手中的筆記本,杜·博先生則靜靜地看著他。他們的存在,連同這些「落葉」,似乎在提醒著我,歷史的教訓往往藏在最私密、最不經意的角落裡,等待著有心人去拾起、去體悟。
這本《落葉集》,是勒內·布瓦萊夫留下的,關於一個敏感而深刻的靈魂如何在這個充滿矛盾的世界中掙扎、感受、思考與創作的真實記錄。它沒有給出簡單的答案,卻提出了永恆的問題。
「感謝布瓦萊夫先生、杜·博先生,與我們分享這些深刻的洞見。」我合上書,輕聲說道。
對談在此自然地止歇。呂森堡公園的夜色漸濃,遠處巴黎的燈火開始閃爍,像無數散落的「落葉」,在夜空中溫柔地閃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