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 出版年度:1920
【本書摘要】

《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相愛的野獸與人類)是法國作家克勞德·法雷爾於1920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全書分為「野獸」與「人類」兩部分,透過一系列風格獨特的故事,探討人類與動物在情感、本能與社會規範下的行為對比。作品以犀利的筆觸諷刺人類的虛偽、自欺與社會的荒謬,同時賦予動物以純粹、真誠的形象。法雷爾藉由這些故事,揭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洲社會對文明、道德與人性的深刻反思與質疑。

【本書作者】

克勞德·法雷爾(Claude Farrère, 1876-1957),本名弗雷德里克-夏爾·巴貢(Frédéric-Charles Bargone),法國海軍軍官兼作家。他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豐富的航海經歷深刻地塑造了他的創作視野。作品常融合異域風情、人性幽微與社會批判,筆鋒犀利,充滿諷刺與黑色幽默,對人類情感的複雜性、社會習俗的虛偽性有著深刻洞察。他善於在輕浮故事中埋下沉重哲思,挑戰讀者對道德、愛與自由的既有認知。

【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由珂莉奧引導,與《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的作者克勞德·法雷爾先生進行深度交流。對談深入探討了作品中「野獸」與「人類」標題的深層意涵,解析了法雷爾對人性真誠與社會偽裝的獨特視角,特別是如何透過貓的形象反思人類行為。我們也觸及了書中對社會道德、愛情本質、文化隔閡的犀利諷刺,以及現實與超自然元素的交織運用。法雷爾先生分享了他的海軍經歷對創作的影響,並闡述了他希望作品在戰後動盪時代能帶來的反思,而非絕望。

本光之篇章共【8,844】字

此刻,窗外巴黎的初夏夜晚,2025年6月5日的微風輕輕吹拂著,遠方的塞納河傳來朦朧的船鳴,與我書房內那盞老舊檯燈發出的溫暖黃光形成靜謐的對比。古老的書頁氣息在空氣中飄散,與咖啡的餘香交織,偶爾還有油墨的乾澀與紙張的沙沙聲。這是我珂莉奧的「光之閣樓」,一個適合追溯歷史迴聲與經濟脈動的場域。今夜,我將引導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與一位法國文學的獨特靈魂——克勞德·法雷爾先生。

法雷爾(Claude Farrère, 1876-1957),本名弗雷德里克-夏爾·巴貢(Frédéric-Charles Bargone),他的一生本身就是一部融合了文學與現實的傳奇。作為一位法國海軍軍官,他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從地中海到遠東,這些豐富的航海經歷深刻地塑造了他的創作視野。他不僅是一位敏銳的觀察者,更是一位將異域風情、人性幽微與社會批判融入筆端的作家。

法雷爾的作品往往帶著一種獨特的宿命論色彩,筆鋒犀利,充滿諷刺與黑色幽默,對於人類情感的複雜性、社會習俗的虛偽性有著深刻的洞察。他善於在看似輕浮的故事中埋下沉重的哲學思辨,挑戰讀者對道德、愛與自由的既有認知。他於1920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相愛的野獸與人類),正是其創作風格的典範。這本書名本身就極具挑釁意味,暗示著動物的純粹本能與人類社會的複雜矯飾之間的並置與對比。全書分為「野獸」與「人類」兩大部分,但實際上,兩者之間界線模糊,甚至有著諷刺性的互換。

在「野獸」篇章中,他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一隻名叫「就是那樣的貓」(Chat-Comme-Ça)的貓咪的成長與情感經歷,賦予其遠超人類的智慧與尊嚴。而在「人類」篇章中,則透過一系列令人瞠目結舌的故事,揭示了巴黎上流社會、殖民地異域以及人性深處的陰暗與荒謬。從為愛情而戰的決鬥,到被世俗道德所束縛的靈魂,再到不同文化間難以逾越的隔閡,法雷爾以其獨有的筆法,將人類的自欺、虛榮、懦弱與愛的扭曲展現得淋漓盡致。書中那些看似「文明」的人類,其行為舉止卻往往不如「野獸」般誠實、直接。這種反諷與對比,正是法雷爾對其時代及人性本質的深刻反思。

法雷爾的作品,尤其是《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不僅是對情慾、道德與社會的解剖,更是對人類作為「文明動物」本質的質疑。他以一種冷靜的、近乎殘酷的寫實主義筆觸,揭示了光鮮外表下,人類那顆與動物本能無異,甚至更為複雜、更易受腐蝕的心。他對異域文化的描寫,也非簡單的獵奇,而是作為透視歐洲文明弊病的稜鏡,探索人類普世的情感與隔閡。

作為歷史與經濟學家,我期待與法雷爾先生的對談,能從他的作品中挖掘出更多關於時代變遷、社會心理及人類行為模式的深層脈絡。


場景建構:

夜幕低垂,光之閣樓內壁爐中的餘燼,偶爾發出微弱的噼啪聲。室內空氣微涼,我坐在那張厚重的皮革扶手椅中,幾本泛黃的古籍散落在旁邊的矮桌上,空氣中混合著舊紙張和淡淡的菸草味。窗外,巴黎的燈火像是灑落在黑色絨布上的碎鑽,遠處依稀可辨艾菲爾鐵塔的剪影,它在夜色中顯得既巍峨又孤獨,彷彿一個沉默的歷史見證者。

壁爐對面,一張古舊的木質書桌前,克勞德·法雷爾先生——我透過文本召喚而來的靈性,正靜靜地坐著。他身著一件深色的海軍常服,領口微微敞開,眼神深邃而略帶倦怠,透著一股歷經滄桑的銳利。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那動作有著一種軍人特有的節奏感,卻又顯得有些百無聊賴。他身後的書架上,除了裝幀精美的文學作品,還擺放著一些來自東方的古老器物,一個雕刻精美的錫蘭木盒,一卷泛黃的土耳其手稿,以及幾枚來自非洲海岸的貝殼,它們無聲地訴說著遠方故事。

「法雷爾先生,」我輕聲開口,打破了室內的靜默,「感謝您應允這場深夜的會晤。在2025年的今日,我們仍沉浸在您1920年出版的《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中,感受著您筆下那份跨越時代的洞察力。」法雷爾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眸在燈光下閃爍了一下,像是遠方海洋的微光。他輕輕地、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諷刺笑了笑。

珂莉奧: 晚上好,法雷爾先生。在這個屬於回憶與思想的「光之閣樓」裡,我很榮幸能與您對談。當初,是什麼驅使您選擇「相愛的野獸與人類」這樣一個充滿對比與哲思的書名呢?這書名彷彿一開始就設定了整部作品的基調,暗示著人類與動物之間那模糊卻又諷刺的界線。

克勞德·法雷爾: (他輕輕吐出一口煙霧,眼神飄向窗外夜色,語氣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疲憊)珂莉奧小姐,您問得很好。這標題,並非一時興起。我的生命中,有太多時刻,讓我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問題:究竟是那些被我們稱為「野獸」的生靈,在情感上更為真誠、更少矯飾?還是我們這些自詡為「文明」的「人類」,才真正活在虛偽與自我欺騙之中?我曾在世界各地遊歷,看過太多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會,然而無論在哪裡,人性中那些最原始的慾望、最複雜的情感,卻總是以相似的,甚至更為扭曲的方式呈現。相反,我家的那隻貓,或者我在航海中見過的那些動物,牠們的愛恨、恐懼與渴望,卻是如此的直接、純粹,沒有絲毫的偽裝。

《野獸與人類》的靈感,源自於我的觀察與困惑。我看到人們為了名利、為了虛榮、為了社會的評價,可以背棄愛、傷害他人,甚至自我毀滅。而一隻貓,一隻狗,牠們的忠誠與依戀,卻是那麼的簡單,那麼的義無反顧。這不是對動物的簡單讚美,而是對人類行為背後動機的一種反思——我們究竟進步了,還是僅僅學會了更精巧地掩飾?

珂莉奧: 您的開篇故事《一條命》(Une vie)中那隻黑白相間的貓「就是那樣的貓」(Chat-Comme-Ça),牠從一個被救助的弱小生命,透過一聲「喵嗚」征服了敘述者,甚至被賦予了人類的思辨與情感。您讓牠在面對世界時,從純粹的恐懼到最終理解並信任主人,這是否在暗示,即便野獸,也能發展出超越本能的「理解」與「愛」?而牠對那隻白色公貓的排斥,是否也暗示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理想」或「夢想」破滅,即便在動物世界,也存在著某種難以觸及的浪漫?

克勞德·法雷爾: (他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懷念)「就是那樣的貓」的故事,或許是全書中最溫柔的一章。是的,那隻小小的生靈,牠的「喵嗚」聲中蘊含的,是求生的本能,也是對溫暖與歸屬的渴望。牠的聰慧,在於牠能感知到人類情感的細微波動,並以最直接的方式去觸動。牠的恐懼與勇氣,與人類並無二致。至於牠對那隻白色公貓的反應,這其中有著人類難以理解的複雜性。或許是預期的美好與現實的落差,又或許是牠在被籠子運送的黑暗中,獨自編織的愛情幻象,在現實面前的崩塌。我一直相信,動物的內心世界,遠比我們人類所以為的要豐富。牠們的愛,不是基於社會地位或財富,而是源於一種更為原始、更為深刻的連結。在那個時代,巴黎的貴族們為了一場舞會、一個流言可以毀掉一段關係,而貓咪卻因為「顏色不對」或者「氣場不合」而拒絕結合,這種本能的真誠,在某種程度上,讓我看到了人類在社交場上所缺乏的坦率。

珂莉奧: 從「野獸」轉向「人類」的部分,您筆下的角色——從《證明》(La preuve)中為了情人而甘願犧牲清白的大姐,到《知情者》(L'homme qui le savait)中對妻子出軌心知肚明卻視而不見的丈夫,再到《黃金鎖扣包》(Le sac à fermoir d'or)中那位死後被抹去真實形象的部長夫人。這些故事都充滿了對社會偽善與個人隱私的諷刺。您認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法國社會,這種表面光鮮與內在虛偽的矛盾,是普遍現象嗎?它與當時的社會經濟結構,特別是中產階級的崛起,有何關係?

克勞德·法雷爾: (他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帶著法國人特有的那種微妙的鄙夷)普遍?珂莉奧小姐,那不是普遍,那是空氣,是人們賴以為生的道德呼吸。您所提到的這些角色,不過是那個時代巴黎社會的縮影。中產階級的崛起,並沒有帶來靈魂的升華,反而帶來了對「體面」和「面子」的病態執著。經濟上的獨立,讓女性擁有了一定的自由,但也讓她們面臨更大的誘惑與道德壓力。在《證明》裡,那個為了挽救妹妹名譽而犧牲自己的「第一情人」,他的行為在旁觀者看來,是多麼的「高尚」或「殘酷」,但實際上,那是對社會道德審判的終極反抗。社會需要一個替罪羊,需要一個完美的謊言來維持其脆弱的秩序。

至於《知情者》,那個丈夫並非愚鈍,而是深諳生存之道。他知道,被「欺騙」是男人身份的標誌,是成為「一個像樣的男人」的必要代價。他寧願生活在虛假的和諧中,也不願打破那層薄薄的社會面具。這背後是何種經濟動機?或許是財產的穩定,或許是社會地位的維護,更或許,是精神上的一種「最低成本原則」——維持現狀的成本,遠低於追求「真相」所帶來的毀滅。在一個充滿了虛偽交易的社會裡,情感的真誠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而部長夫人,她的「黃金鎖扣包」裡裝著的,是她作為一個「人」的真實慾望與掙扎,是與她作為「部長夫人」這個社會符號完全不符的私密。她的死亡,以及那個警長為了維護其「名譽」而銷毀證據的行為,完美地詮釋了社會對真相的懼怕和對虛假光環的病態維護。在權力和金錢的編織下,真相的價值,遠不如一個體面的謊言。這不正是經濟學上的「信息不對稱」的極致體現嗎?公眾所看到的,永遠只是被精心篩選、修飾過的信息。

珂莉奧: 您的《死鬥》(Mon duel à mort)和《五點到七點》(Cinq à sept)都觸及了愛情的荒謬與犧牲。在《死鬥》中,兩位好友為了一個變心貴婦而決鬥,最終卻發現愛情轉瞬即逝,甚至不如護士的溫柔。而在《五點到七點》中,瀕死的愛人為了保護情婦的「清譽」,甚至要求她燒毀所有情書並立即離開,讓她回歸「正常」生活。這兩者似乎都指向了愛情的無常,以及社會對個人自由的壓制。您是否認為,在您所處的時代,愛情的本質就是一場注定充滿妥協與幻滅的遊戲?

克勞德·法雷爾: (他苦笑一聲,眼神中閃爍著諷刺的光芒)愛情?啊,那不過是年輕人或蠢貨才會相信的奇蹟。它像一陣風,來去無蹤,留下的往往是殘破的信念和對自我的否定。在《死鬥》中,阿爾蓋羅和塞拉為了一個女人決鬥,賭上性命。這在外人看來是何等悲壯的愛情,但在我眼中,那不過是男人虛榮心和佔有慾作祟,以及對社會既定「榮譽」規則的盲從。最終,他們活下來了,發現「護士的溫柔勝過一切」。這不是諷刺嗎?真正的撫慰,往往來自日常的、無私的關懷,而非激情與佔有。

《五點到七點》則更為殘酷。弗雷德里克·德·吉布爾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強求情婦燒毀情書,並趕她回家,去過她那「正常」的家庭生活。這看似是至高無私的愛,實則是對愛情最徹底的否定。他愛的,也許並不是這個情婦本人,而是她所代表的,他自己生命中那些不為人知的、出格的「秘密」和「激情」。一旦死亡來臨,這些秘密就成了負擔。他選擇了讓她回歸社會的「正常」軌道,因為他知道,在那個時代,一個女人的「名譽」遠比她所經歷的真實情感更重要。這不是對愛情的歌頌,而是對其本質的揭示:愛情,在社會規則面前,常常不堪一擊。它只被允許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空間、以特定的形式存在。一旦觸犯了這些無形的界線,它便會被殘酷地抹去,或被要求做出犧牲,以維護社會的穩定性。這是一種對個人自由的壓制,也是一種對人性慾望的嘲諷。在經濟學上,這或許就是一種「機會成本」的選擇:為了家庭、名譽、地位這些看得見的資產,人們可以輕易地放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激情」和「真實」。

珂莉奧: 您的作品中,常穿插著異域風情與文化碰撞。例如《長城》(La grande muraille)中亞美尼亞舞者與法國男人的愛情,以及《女權主義者》(Un féministe)中摩洛哥貴族西德·穆罕默德對歐洲文明的評論,但實際上卻擁有傳統的後宮。這些故事似乎在探討不同文明背景下,愛、慾望與理解的隔閡。您筆下的「長城」究竟是什麼?是地理的、語言的,還是心靈的?這是否反映了當時歐洲殖民時期,對異域文明既渴望了解又難以真正理解的矛盾心態?

克勞德·法雷爾: (他輕輕敲了敲那卷土耳其手稿,指尖撫過泛黃的紙張)「長城」?那當然是心靈的長城,是根植於不同文化土壤中的觀念與價值的巨大鴻溝。地理和語言,那只是表象,是可以透過旅行和學習而逾越的。但靈魂深處的隔閡,卻難以跨越。內克塔-哈努恩和那位法國男人,他們在肉體上可以結合,甚至感受激情,但他們的靈魂卻始終是陌生的。法國男人哭泣,說他們之間有「長城」,因為他們的母親用不同的歌謠將他們哄睡,他們信仰著不同的神祇。這正是歐洲文明與東方文明在深層次上的不相容。歐洲人或許對東方抱有浪漫的幻想,認為那裡充滿了神秘與激情,但當他們真的深入其中,卻發現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差異,讓真正的「理解」成為不可能。《女權主義者》中的西德·穆罕默德,他是個絕妙的諷刺。他能用流利的法語談論法國的進步思想、女性解放,宣稱伊斯蘭教未能承認女性的優越性。他看似擁抱歐洲文明,但在他那佈滿玫瑰的私人花園深處,在那藍色的高牆後,卻依然維持著傳統的後宮,用鞭子決定誰將「服從」。這反映了殖民時代一種普遍的現象:被殖民者為了融入或利用殖民者的力量,可以學習其語言,模仿其表象文化,但其核心的價值觀和權力結構,卻可能紋絲不動,甚至以一種更隱蔽的方式存在。而歐洲人呢?他們看到自己想看的,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卻很少真正去理解那些表象下的深層邏輯。這是一種雙向的誤解,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偽裝。從經濟角度看,這也是一種文化資本的流動與扭曲。西德·穆罕默德的「女權主義者」姿態,不過是他融入巴黎上流社交圈的入場券,是他維持自身地位與權力的另類手段。

珂莉奧: 在《藍夫人》(La Dame Bleue)和《瑟茜的魔杖》(La baguette de Circé)中,您將現實與超自然、幻覺交織在一起,探索了藝術與現實、清醒與夢境的界線。例如《藍夫人》中的畫中人活了過來,又因時間錯過而回歸畫作。這是否反映了您對現實世界的一種不確定感,或是對藝術超越時間與邏輯力量的肯定?在一個科學與理性逐漸主導的時代,為何您仍對這種神秘的、不可解釋的元素情有獨鍾?

克勞德·法雷爾: (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那支古舊的筆,輕輕地轉動著)科學與理性?那不過是人類試圖掌控這個混亂世界的一種幼稚嘗試。現實,珂莉奧小姐,遠比我們想像的更為模糊和多變。藝術,尤其是偉大的藝術,本身就蘊含著超越現實的力量。達文西的《蒙娜麗莎》會讓人產生錯覺,彷彿她正以一種「永恆的」微笑注視著你。而《藍夫人》,那不僅僅是一幅畫,更是被封存的情感與時間的凝結。在《藍夫人》中,她之所以能「活過來」,是因為那幅畫本身就承載了太多強烈的情感——達文西對貝亞特麗切的愛恨,以及背叛與囚禁的悲劇。當時間的界線在午夜被打破,她便在對自由與愛情的渴望下,掙脫了物質的束縛。然而,現實的冰冷與時間的無情,最終還是將她推回了那個畫框,回歸她應有的「位置」。這不是對科學的否定,而是對人類感知局限性的一種反思。我們所見、所信的「現實」,或許也只是一種集體幻覺罷了。

至於《瑟茜的魔杖》,鴉片煙館則是一個極佳的場景,將現實的邊界模糊。在鴉片的迷幻中,一位「文明」的貴婦人,她身上的所有社會束縛、道德約束都被煙霧所消解。她拋棄了丈夫,情人,甚至她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身份,變成了一朵「蓮花」(Lotus)。在那裡,她真實的慾望被釋放,她對虛偽的社會角色感到厭惡,甚至敢於趕走她的情人,轉而向那個陌生而異域的鴉片師表達情意。這就像古希臘神話中瑟茜的魔杖,它能將人變成野獸,但這裡,它卻能將人從社會的「野獸」中解放出來,回歸某種更為原始的、真實的「人」的狀態,即便這種真實帶有致幻的色彩。這反映了我對理性世界的懷疑,以及對人類本能深層次的探索。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真正的「魔杖」或許並非來自神話,而是存在於那些能讓人們暫時逃離現實束縛的物質與體驗中。

珂莉奧: 法雷爾先生,回顧您作為海軍軍官的經歷,從1897年到1920年,您在世界各地航行,特別是在遠東、非洲和地中海地區。這些經歷,特別是您在不同文化中的見聞,對您的創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您是否認為,這些異域的經歷,讓您對「人」的理解,超越了單一的法國或歐洲視角,從而更深刻地描繪出人性的普遍性與複雜性?

克勞德·法雷爾: (他閉上眼睛,彷彿回到了那些遙遠的甲板上,海風吹拂著他年輕的臉龐)航海的經歷,那是我最珍貴的財富。它讓我得以跳出巴黎這個「文明」的牢籠,去觀察那些未經雕琢、或被不同文明雕琢過的人性。在亞洲、非洲、中東的港口,我看到了各種膚色、各種信仰、各種生活方式的人們。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苦難,他們的愛與恨,都以一種更為直接、更為原始的方式呈現。在法國,人們用繁複的禮儀、迂迴的語言來掩飾真實的情感,但在遙遠的東方,我看見了愛情的狂熱、嫉妒的殘酷、忠誠的堅韌,這些情感常常在沒有任何修飾的情況下爆發。例如《長城》中的亞美尼亞舞者,她對金錢的渴望和對家庭的忠誠,是如此的坦率。又如《未受玷污的貞潔》(L'intacte vertu)中的那位克里奧爾夫人,她用自己的身體來嘲弄追求者,其行為背後所隱藏的悲劇,遠比巴黎沙龍裡的風花雪月來得深刻。

這些經歷,確實讓我對「人」的理解超越了單一的歐洲視角。我發現,無論身處何地,無論外在的文化習俗如何不同,人性的底層邏輯,那些關於愛、慾望、恐懼、虛榮與生存的掙扎,卻是普遍存在的。只不過,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這些本能會以不同的形式展現。歐洲人披著一層「文明」的外衣,將這些本能包裹得嚴嚴實實,甚至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已超越了「野獸」。但在異域,這層外衣被剝去,人性的本真往往暴露無遺,有時是令人驚嘆的純粹,有時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殘酷。作為一名軍官,我也看到了權力、暴力、貿易如何塑造著這些社會。經濟脈動,在這些看似遙遠的國度,比任何詩歌都更為直接地影響著人們的命運。這讓我對社會的運作,有了更為宏大而又細膩的理解。

珂莉奧: 您的作品裡常運用「時間」這一元素,無論是明確標註的故事發生年代,還是通過日記、書信體來呈現。在《良心案例》(Cas de conscience)中,男主角收到情婦死亡消息的電報,才意識到愛情與生命的脆弱;在《三份判決》(Les trois verdicts)中,水手李古達的嫉妒隨著時間推移,其懲罰卻越來越輕。這種對時間的利用,是否在強調命運的偶然與不可預知,以及人類在時間洪流中的渺小?

克勞德·法雷爾: (他輕輕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歷史學家的深思)時間,那是一個最無情也最真實的審判者。它揭示了萬物的無常,也嘲諷著人類的自大與固執。在我的故事裡,時間不僅僅是背景,它本身就是一個角色,一個推動情節、揭示真理的力量。《良心案例》中,皮埃爾·阿勒瓦爾與情婦的關係,看似建立在輕浮的「一夜情」基礎上,卻因時間的流逝而產生了「真正的溫柔」。然而,命運的偶然,一封電報,一扇緊閉的門,便將這一切戛然而止。他對情婦死亡的困惑與對自己處境的猶豫,揭示了在死亡面前,人類情感的脆弱與道德的困境。時間在這裡是殘酷的,它不給人彌補的機會,只留下未解的謎團和永遠的愧疚。

而《三份判決》裡的李古達,他的嫉妒是人類最原始的本能之一。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社會對這種「激情犯罪」的審判標準卻在不斷演變。從年輕時因嫉妒打架被判七年苦役,到後來因殺了六個人卻被恭賀無罪,這不正是社會道德觀念在時間中的荒謬扭曲嗎?法律與公眾輿論,並非基於永恆的真理,而是隨著時間、情境與社會的集體心理而變。這證明了人類所謂的「進步」和「文明」,在某些方面,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偽善罷了。時間揭示了這一切,它冷酷地記錄下人類的變遷,以及那些永不改變的本能。它告訴我們,歷史總是在重複,只是以不同的形式。

珂莉奧: 在您看來,法雷爾先生,這些「野獸」與「人類」的故事,在您書寫的1920年代,特別是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洗禮之後,對讀者而言,是帶來了更深的絕望,還是反而促使人們反思並尋找更本真的情感?您希望您的作品,能為那個動盪的時代,留下怎樣的迴響?

克勞德·法雷爾: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首次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絕望?或許吧。一場世界大戰,讓歐洲人自詡的「文明」面具徹底碎裂。它證明了人類的殘酷、愚蠢和自我毀滅的潛力,遠遠超過了任何一隻野獸的本能。在那個時代,所謂的「榮譽」、「國家」、「信仰」,都變成了血腥的謊言。

我的作品,並非旨在帶來絕望。我從不宣稱要「教導」什麼,也從不提供「答案」。我只是記錄我所見、所思,以一種盡可能真實的方式,呈現人性的多重面向,無論是其美麗,還是其醜陋。我希望我的讀者,能透過這些故事,看到那些被粉飾太平的表面之下,跳動著的真實心臟。如果我的作品能讓他們停下來,哪怕只是片刻,去思考自己的行為、自己的情感,是否也存在著某種「野獸」般的純粹,或是「人類」般的虛偽,那便已足夠。我希望它能促使人們去質疑那些被社會灌輸的「真理」,去尋找那些超越時代、超越文明的、屬於個體靈魂的本真。這或許不是什麼宏大的「迴響」,但卻是對每一個獨立思考者內心深處的輕輕觸碰。在一個信仰崩塌的時代,如果能讓人們重新審視自己,那已是一種極大的成功。我的筆觸,不為讚美,只為揭露。

珂莉奧: (我感受著法雷爾先生話語中那份深沉的思考,以及他筆下那份對人性的深刻理解與諷刺。他的話語雖然帶著些許的冷峻,卻也蘊含著對「真實」的追求。我向他點頭示意,結束了這場時空交錯的對話。窗外的巴黎燈火依然璀璨,但此刻,我似乎能看見那些燈火背後,無數相愛的野獸與人類,在各自的舞台上,上演著一幕幕荒誕而又真實的戲碼。)

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
Farrère, Claude, 1876-1957


延伸篇章

  • 《Bêtes et gens qui s'aimèrent》:人類與動物界線的哲學思辨
  • 《一條命》:動物本能與情感的深度連結
  • 《證明》:社會道德審判下的語言操弄與犧牲
  • 《知情者》:社會偽善與個人隱私的經濟成本分析
  • 《黃金鎖扣包》:權力與階級對真相的抹殺
  • 《死鬥》:愛情無常與個人犧牲的社會諷刺
  • 《五點到七點》:愛的犧牲與社會規訓下的女性困境
  • 《長城》:跨文化交流中難以逾越的心靈鴻溝
  • 《女權主義者》:殖民時代文化偽裝與權力實踐的矛盾
  • 《藍夫人》:藝術、時間與超自然力量對現實的詰問
  • 《瑟茜的魔杖》:鴉片迷幻下的真實釋放與社會批判
  • 《良心案例》:時間流逝中情感的脆弱與道德困境
  • 《三份判決》:社會道德觀念在時間中的荒謬變遷
  • 克勞德·法雷爾:海軍經歷對文學創作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