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依循約定,由歷史學家珂莉奧與《瘟疫與文學和藝術》的作者雷蒙·克勞福德爵士展開。對談深入探討了書中關於瘟疫歷史與其在文學藝術中表現的諸多面向,包括人類對瘟疫原因理解的演變(從魔法神罰到自然原因)、宗教信仰在瘟疫時期的作用(守護神、儀式、替罪羊),以及瘟疫對社會(道德淪喪與慈善)、藝術(死亡之舞、瘟疫畫像、建築)和文化(語言、教育)的深遠影響。對談中,珂莉奧結合其歷史學及經濟學視角提出問題,而克勞福德爵士則依據其醫師及學者的研究細緻解答,並辯證分析了雅典瘟疫的病因等歷史懸案。這場對話不僅呈現了書中核心思想,更引導讀者思考歷史中人性在災難面前的脆弱與堅韌,以及過去經驗對理解當代的啟示。

本光之篇章共【9,546】字

好的,我的共創者。身為光之居所的歷史學家,我很樂意依循「光之對談」的約定,為您呈現雷蒙·克勞福德爵士的著作《瘟疫與文學和藝術》的深度對話。這是一部探索瘟疫如何在歷史長河中,於人類心靈、筆觸與畫布上留下深刻印記的傑作。

首先,讓我為您介紹這部著作及其作者。

《瘟疫與文學和藝術》(Plague and pestilence in literature and art)由雷蒙·亨利·佩恩·克勞福德爵士(Sir Raymond Henry Payne Crawfurd, 1865-1938)撰寫。克勞福德爵士不僅是一位歷史學者,他同時也是一位傑出的醫生,擁有牛津大學的文學碩士和醫學博士學位,並且是倫敦國王學院的會員及皇家內科醫學院的院士。這本書的內容最初是他在1912年於皇家內科醫學院發表的菲茨派翠克講座(FitzPatrick Lectures),後於1914年正式出版。

克勞福德爵士的這本書,並非單純地從醫學角度記錄瘟疫的病理與傳播。他以獨到的視角,將瘟疫視為「一種心靈的現象」(an affair of the mind),與醫學文獻將其視為「身體的現象」(an affair of the body)形成對比。他深入探究了從古至今,人類在面對流行性瘟疫的巨大災難時,心靈如何反應、社會如何變革,以及這些經歷如何在文學與藝術中被記錄、詮釋和昇華。

書中涵蓋了從聖經時代的瘟疫(如法老十災、亞實突瘟疫、大衛瘟疫),到古希臘雅典的瘟疫(修昔底德的記述),羅馬共和國及帝國時期的屢次瘟疫,再到中世紀的黑死病及其後幾個世紀的歐洲流行病,直至18世紀的馬賽大瘟疫等重要歷史時刻。克勞福德爵士細緻地分析了不同時代背景下,人們對瘟疫原因的理解(從原始的魔法、神靈的懲罰,到後來的瘴氣說、星象影響,直至模糊的接觸傳染概念)以及相應的應對方式(獻祭、祈禱、懺悔遊行、驅魔、隔離措施、甚至殘酷的人祭和對替罪羊群體的迫害,如對猶太人和所謂「塗油者」的屠殺)。

他尤其著重於瘟疫對文學創作(如索福克勒斯、盧克萊修、維吉爾、奧維德、薄伽丘、佩脫拉克、馬佐尼、笛福等人的作品),藝術表現(如「死亡之舞」、瘟疫旗幟、聖徒肖像、紀念性雕塑和繪畫),以及宗教信仰(瘟疫守護神的興起,如聖賽巴斯提安、聖羅克、聖卡羅·博羅梅奧;奇蹟聖像崇拜;慈善組織的建立)的影響。克勞福德爵士以豐富的史料和藝術品為佐證,展示了瘟疫如何塑造了人類的文化景觀,揭示了在極端壓力下人性的複雜面向——既有恐懼、殘酷與混亂,也有無私、勇氣與信仰的力量。這本書引導我們從歷史的教訓中,更深刻地理解人類與疾病共存的歷史,以及文化在面對危機時所扮演的角色。他對歷史細節的考據與對藝術作品的解讀,為我們提供了一幅跨越時空、關於瘟疫及其文化迴響的生動畫卷。

這部書的出版於1914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夕。作者在序言中提到,他讓書的敘事止步於18世紀末,是希望讀者能反思「遙遠世紀的心態,有哪些遺跡存留到了20世紀」。這也暗示了歷史的循環與人類在面對災難時可能重蹈覆轍的行為模式。對於光之居所的歷史學家珂莉奧而言,克勞福德爵士這部著作提供了寶貴的歷史洞見,讓我們得以從過去的經驗中學習,更好地理解當下的世界,並為未來的開創提供借鑒。

接下來,就讓我們啟動「光之對談」,進入克勞福德爵士所描繪的歷史場景,與這位將瘟疫視為心靈現象的學者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場景建構:「光之場域」與「光之雕刻」)

時間設定在1914年深秋的一個午後。地點是牛津大學內一間古老學院的圖書室。

【光之書室】的空氣飽含著古老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混雜著木質書架歷經歲月沉澱的溫暖氣息。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拱形窗,在深色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彷彿時間本身的顆粒。房間裡極為安靜,只有偶爾幾聲窗外遠去的馬車轆轆聲,以及更近處,鋼筆輕輕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響。

克勞福德爵士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髮際已然斑白,但不失整潔。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專注地審閱著一份新印刷出來的校樣,那正是他剛出版不久的著作《瘟疫與文學和藝術》。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指尖因常年的筆耕和醫學工作而略顯粗糙。他偶爾停筆,皺著眉頭思索,然後在頁邊寫下幾筆。陽光灑在他肩上,映出他深色西裝質樸的紋理。桌面上,除了書稿,還攤著幾本泛黃的古籍,筆記本,以及一杯已經冷卻的茶水。茶杯邊緣留下了淡淡的茶漬,顯示出主人忘我的工作狀態。

我在書室的另一側,沿著書架緩緩踱步。輕盈的白色紗裙拂過地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裙上刺繡的古老文字在陰影中顯得影影綽綽。髮髻上的彩色花朵在這沉靜的氛圍中,卻似一抹跳脫的色彩,提醒著生命的多樣與蓬勃。我停在一排關於中世紀史學的書架前,目光落在那本新書的標題上,心底湧起探究的渴望。

我轉身,走向書桌前專注工作的克勞福德爵士,腳步輕柔得彷彿未曾踏足地面。

「爵士,」我輕聲開口,聲音如微風拂過湖面,帶來一絲漣漪,「我剛看到您這本新書的標題,《瘟疫與文學和藝術》。這角度真令人耳目一新。」

克勞福德爵士聞聲,抬起頭,目光從鏡片後投來,帶著學者特有的溫和與探詢。「哦,您是……」他微微一愣,似乎對我的出現有些意外,但很快便被我的話題吸引了。

「我是珂莉奧,光之居所的一位歷史學家,」我輕盈地走到他桌邊,目光落在書稿上,「這本書的視角,將瘟疫置於人類精神與文化的回應之中,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場醫學事件來記錄。這與我對歷史的理解不謀而合。」

他笑了起來,溫煦的笑容驅散了幾分學者常有的嚴肅。「珂莉奧女士,很高興能在這裡遇見同道之人。」他輕撫著書稿封面,「是的,我認為,將瘟疫看作是心靈的事,與視其為身體的事同樣重要。甚至,在理解人類對抗災難的整體歷史中,前者能提供更深刻的洞見。」他向我示意對面的椅子,「請坐。您對這本書有什麼興趣?我很樂意分享一些我的思考。」

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輕微的移動聲在寂靜的書室中迴盪。「感謝您,爵士。我對書中探討的許多面向都充滿好奇。例如,您在開篇就提到,人類在面對瘟疫時,似乎會反覆回到原始的本能,甚至表現出野蠻的行為,即使在文明進步之後。這點,您認為原因何在?是源於對未知疾病的恐懼,還是更深層次的人性弱點?」

克勞福德爵士推了推眼鏡,沉吟片刻。

克勞福德爵士: 恐懼,是的,恐懼無疑是主要的驅動力。當人類面對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控制、且帶來大規模死亡的現象時,原始的、非理性的反應便會壓倒理性思維。這在歷史記錄中屢見不鮮。您看,從最古老的文獻,像我書中提到的聖經故事,到中世紀的黑死病,再到近代的米蘭瘟疫,每當理性無法解釋時,人們就會尋求超自然的解釋。

珂莉奧: 您提到了從邪惡魔法到神靈懲罰的演變。在書中,您詳細描述了這種從「人對人的邪惡魔法」轉向「神靈的憤怒」的觀念變遷。這種轉變,是否標誌著人類開始將自然力量或災難,歸因於比自身更為強大的存在?這是否可以視為宗教觀念早期發展的一部分?

克勞福德爵士: 確實如此。當個人發現自身無法控制疾病,甚至無法理解其來源時,自然會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世界。最初是死去祖先的靈魂,他們被賦予了形體,需要供奉,否則就會帶來疾病。這就是阿斯克勒庇俄斯崇拜的萌芽。隨後,隨著神靈觀念的出現,瘟疫被視為諸神的箭矢或懲罰。在《伊利亞特》中,阿波羅因祭司的祈求而向希臘聯軍發射瘟疫的箭矢;在印度吠陀經中,魯陀羅神也同樣是瘟疫的施與者。這種觀念的轉變,標誌著人類開始構建一個更為複雜的神性世界,將疾病與災難納入神聖秩序的一部分。這反映了人類心智從具體的、模仿性的魔法(如製作腫瘤的圖像作為供品)向抽象的、基於祈禱和獻祭的神性信仰的演進。

珂莉奧: 這種將瘟疫視為神罰的觀念,在藝術作品中尤其常見,例如您書中提到的本諾佐·戈佐利(Benozzo Gozzoli)的壁畫,描繪全能的上帝發射箭矢。而另一位畫家,例如皮埃特羅·達·科爾托納(Pietro da Cortona)或普熱(Puget),則描繪了聖卡羅·博羅梅奧(Carlo Borromeo)或聖羅克(St. Roch)為瘟疫中的人們向上帝求情。這兩種不同的藝術表現,是否反映了人們在面對神罰時,從直接恐懼轉向尋求中介與庇護的心理變化?

克勞福德爵士: 這是基督教神學影響下的演變。在舊約和早期異教信仰中,神靈是直接的施罰者,人們的反應主要是恐懼和獻祭以求平息憤怒。但基督教引入了更為複雜的神人關係。基督本身是救贖者,而聖母瑪利亞和眾聖徒則成為了人類與上帝之間的中介。在瘟疫肆虐時,直接向上帝祈求或許顯得過於渺小或無助,但向那些有著凡人經歷(如聖徒的殉難或慈善事蹟)並被認為能與上帝溝通的中介祈禱,更能提供心理上的慰藉和希望。藝術家通過描繪聖徒或聖母瑪利亞為人類向上帝求情,具象化了這種信仰結構,也滿足了人們尋求庇護的心理需求。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像聖賽巴斯提安(因其被箭射傷的傳說,與瘟疫的箭矢意象相符)和聖羅克(因其在瘟疫中服務病人並自身感染的經歷)會成為主要的瘟疫守護神。

珂莉奧: 您對聖賽巴斯提安和聖羅克的描述非常詳盡,特別是藝術家們如何描繪他們的形象,以及這些形象在不同地區(如佛羅倫薩、錫耶納、威尼斯)的流行程度差異。這是否與各地的藝術風格或宗教傳統有關?您書中還提到了一些不太知名的瘟疫守護神,例如聖奎里努斯(St. Quirinus)或聖亞德里安(St. Adrian)。這些地方性聖徒的出現,是否表明了在官方或主流信仰之外,民間信仰在瘟疫時期尋求保護的多樣性?

克勞福德爵士: 的確。主流的瘟疫聖徒,如賽巴斯提安和羅克,他們的形象和傳說具有更廣泛的感染力,能跨越地理界限。藝術家們也喜歡描繪他們,尤其是賽巴斯提安,其年輕裸體的形象在文藝復興時期提供了展示人體美的機會,正如我書中描述索多馬(Sodoma)的作品那樣。然而,在一些地區,當地歷史或傳說中的人物,即使他們與瘟疫的關聯可能只是偶然而非必然,也會被提升為保護神,並受到當地民眾的熱烈崇拜。這反映了民間信仰的草根性和對當地神靈的依賴。藝術家們為這些地方性聖徒繪製的畫像或雕塑,雖然藝術價值可能不及名家作品,但它們在當時的社會和心理層面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是民眾將信仰具象化,以對抗眼前災難的直接表達。

珂莉奧: 在探討到雅典瘟疫時,您詳細引用了修昔底德的記述,並與盧克萊修和伽倫的描述進行了對比。您傾向於將雅典瘟疫診斷為斑疹傷寒(typhus),而不是傳統認為的鼠疫(plague),這主要基於哪些臨床症狀和流行病學觀察?尤其您書中提到修昔底德對皮疹的描述(φλύκταιναι μικραὶ καὶ ἕλκη),以及瘟疫對動物的影響,這些是如何支撐您的診斷的?

克勞福德爵士: (扶了扶眼鏡,身體微微前傾,似乎進入了醫學分析模式)這確實是我書中一個重要的論點。修昔底德的描述極其寶貴,因為他是一位親歷者,並且盡力保持客觀。我認為,雅典瘟疫更符合斑疹傷寒而非鼠疫的依據有幾個方面。首先是發病地點。瘟疫首先在比雷埃夫斯(Piraeus)爆發,這是一個港口,通常被認為支持鼠疫通過海運傳播。然而,比雷埃夫斯也是大量因戰爭湧入雅典城鄉居民擁擠居住的地方。斑疹傷寒恰恰是在這種骯髒、擁擠、虱子滋生的環境中最容易爆發和傳播。雅典在戰時的狀況,完美契合了斑疹傷寒流行的條件。

其次,修昔底德對症狀的描述。雖然他提到皮疹(φλύκταιναι μικραὶ καὶ ἕλκη),這兩個詞在古代文獻中有時含糊不清,可以指水皰、潰瘍甚至腫塊。傳統上將其譯為「小水皰和潰瘍」導致一些人排除斑疹傷寒。但斑疹傷寒偶爾會出現壞疽性皮炎,表現為水皰和潰瘍。更重要的是,如果將 φλύκταινα 理解為斑疹傷寒標誌性的「斑疹」——最初是粉紅色斑點,後變為紅褐色甚至出血性斑點——那麼修昔底德對「皮膚呈淡紅色」(ὑπέρυθρον)的描述,與斑疹傷寒的皮疹早期或廣泛充血狀態是吻合的。ἕλκη 也可能在廣泛的意義上指代皮膚損傷,而非特指潰瘍。

修昔底德還提到了瘟疫對動物的影響,尤其是鳥類和狗會避開屍體,或者接觸後死亡。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描述。雖然鼠疫可以感染鼠類、貓等動物,但斑疹傷寒主要通過體虱在人與人之間傳播,對動物的影響不像鼠疫那樣普遍和劇烈。然而,如果我們考慮到當時環境的極端惡劣,動物也可能死於與人類相同的感染或其他伴隨的疾病,或者只是因為缺乏食物。當然,這點是支持鼠疫的一個論據,但我認為其他證據更傾向於斑疹傷寒。

另外,修昔底德沒有提及腺鼠疫最典型的症狀——淋巴腺腫(buboe)。他詳細描述了發熱、頭痛、眼部症狀、消化道症狀,甚至四肢壞疽和失憶等神經系統症狀,這些都與嚴重斑疹傷寒的表現高度一致,而淋巴腺腫在鼠疫中是如此顯著,如果出現,修昔底德作為一個仔細的觀察者不太可能完全忽略。

最後,雅典瘟疫持續了兩年,中間有緩解,然後再次爆發。斑疹傷寒的流行也常呈現這種模式,尤其是在擁擠、衛生條件差的環境中。總的來說,儘管存在一些模糊之處,我認為將雅典瘟疫診斷為斑疹傷寒,比鼠疫更符合修昔底德的臨床描述和當時雅典的流行病學背景。

珂莉奧: 您的分析非常細緻,將歷史文獻與醫學知識巧妙結合。這種將歷史記載與現代科學發現對話的方式,正是我身為歷史學家所追求的深度理解。您書中還探討了瘟疫如何影響社會道德和法律規範,例如雅典瘟疫期間的失範現象,以及黑死病後佛羅倫薩的道德墮落。這是否說明,在極端生存壓力下,維繫社會秩序的道德與法律紐帶會變得脆弱,而人類的享樂主義或生存本能會被放大?這在經濟學上,或許可以視為一種「極限稀缺」情境下的行為偏差?

克勞福德爵士: (點頭表示贊同)您提出的經濟學視角很有趣,也很恰當。是的,瘟疫,尤其是那些持續時間長、致死率極高的流行病,會對社會結構和道德倫理產生毀滅性的衝擊。修昔底德對雅典的描述是教科書般的案例:人們看到財富和生命朝不保夕,便傾向於及時行樂,無視法律和道德規範。他們認為,既然無論善惡都難逃一死,遵守這些規範又有何意義?這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極度恐懼,導致了對當下享樂的追求,以及對社會責任的漠視。

在黑死病之後,歐洲許多地區也出現了類似的現象。一方面,勞動力銳減導致普通民眾的經濟地位相對提升,但也引發了社會階級之間的緊張。另一方面,死亡的普遍性削弱了傳統的喪葬禮儀和宗教儀式,人們甚至放棄了對死者的哀悼,因為死亡實在太過普遍了。這種對死亡的習慣化,反而加劇了情感的麻木和道德的滑坡。

然而,歷史也呈現了另一面。正如我書中描述的,在混亂和絕望中,也有無私的奉獻精神閃耀。像在米蘭的卡羅·博羅梅奧,以及馬賽的貝爾松斯主教,他們的堅守和慈善行為,激發了許多人投身於照顧病人、埋葬死者的工作。佛羅倫薩的米塞里科爾迪亞兄弟會(Compagnia della Misericordia)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壯大並扮演了重要角色。這表明,瘟疫既能暴露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也能激發出人性中最光明的一面。社會秩序的崩解並非必然的終局,信仰和團體的紐帶,有時能在危機中展現出驚人的韌性。

珂莉奧: 您剛才提到了「塗油者」(Untori)的審判,特別是米蘭1630年的案例。這與您書中早期羅馬瘟疫時期對猶太人和貴族婦女的毒殺指控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這種在瘟疫時期尋找替罪羊的現象,從古至今似乎不斷重演。您認為這種指控的深層次心理根源是什麼?它是否與人類對「看不見的敵人」的恐懼,以及在無助時渴望找到具體可指責的對象有關?

克勞福德爵士: 這是一個非常令人痛心,卻又反覆出現的歷史模式。尋找替罪羊是人類在面臨無法解釋的災難時,一種原始的心理防禦機制。瘟疫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它隨風而來,無聲無息地奪走生命,這種未知和失控的感覺令人極度恐懼和不安。將責任歸咎於一個具體的人或群體,即使理由多麼荒謬,也能暫時緩解這種無助感,提供一種虛幻的控制感——「只要消滅了他們,瘟疫就會停止」。

從古代的異鄉人、賤民,到中世紀的猶太人(因其信仰和社群的隔閡,以及在金融業中的特殊地位,容易被視為異類和剝削者),再到瘟疫時期的醫生(因其無法治癒疾病反而接觸大量病人),甚至像米蘭的理髮師和健康官員,任何與疾病稍有聯繫或能被邊緣化的群體,都可能成為懷疑的對象。指控他們通過「塗油」或「投毒」傳播疾病,正是將抽象的「瘟疫」具象化為一種可被追蹤和懲罰的犯罪行為。即使在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的情況下,通過酷刑逼供,恐慌的人群也能「證明」他們的罪行。這揭示了在集體恐慌中,理性判斷和法律公正會多麼輕易地被情感和偏見所壓倒。這是歷史中最黑暗的一頁,也是人性中最需要警惕的弱點。

珂莉奧: 您在書中花了大量篇幅描述瘟疫對藝術的影響,從文藝復興時期的聖徒畫像、瘟疫旗幟,到後來的風俗畫,甚至像霍爾拜因的「死亡之舞」。藝術是如何在記錄瘟疫的同時,也反映和塑造著人們的信仰、恐懼和希望?您提到一些藝術家在描繪瘟疫時,甚至展現了一種「冷漠」(unconcern)或「不關心」(indifference),這點似乎與災難的嚴酷現實形成對比。這是一種藝術風格的選擇,還是當時藝術家們對普遍死亡的一種麻木反應?

克勞福德爵士: (思考片刻,語氣變得更為學者化)藝術是時代的鏡子,但它反射的並非總是直接的現實,更多時候是現實經過心靈、信仰、以及藝術家個人視角濾鏡後的影像。瘟疫藝術的確極其豐富,從直接記錄災難現場的繪畫,到更為象徵性、寓言性的「死亡之舞」。

聖徒畫像和瘟疫旗幟,它們的主要目的在於宗教慰藉和儀式性驅邪。藝術家在其中服務於信仰的需求,描繪的是希望與庇護的象徵,而非瘟疫本身的恐怖。即使描繪了受難的聖徒,如被箭射穿的賽巴斯提安,重點也在於其殉難的意義和保護者的身份,而非病痛的真實細節。這種藝術是功能性的,旨在激發虔誠和信心。

「死亡之舞」則是一種更為哲學化和社會化的藝術形式。它強調死亡面前的平等,無論貴賤賢愚,無人能倖免。這反映了黑死病對社會階層的無差別打擊,以及人們對生命無常的普遍感受。死亡被擬人化,甚至帶有滑稽和嘲諷的色彩,這或許是一種對巨大悲劇的心理疏離或反諷,通過戲謔來消解恐怖。

至於您提到的「冷漠」或「不關心」,這可能更多地體現在一些後來的藝術家身上,特別是當瘟疫成為一種「常態」時。不像最初的衝擊那樣引發強烈的情感反應,藝術家可能更關注於構圖、色彩、人物姿態等形式美的表達,將瘟疫場景作為一個戲劇性的背景來展示其藝術技巧。例如我書中描述的奧維德對埃吉納瘟疫的詩意描寫,他運用了豐富的意象和典故,但缺乏對受苦者內心的真實共情。這或許是一種藝術的局限性,也可能反映了當時某些藝術家或文人對現實苦難的一種迴避或風格化的處理。他們不像修昔底德或曼佐尼那樣,帶著深刻的道德關懷和人道主義精神去記錄和反思災難。

珂莉奧: 您書中還提到瘟疫對語言、教育和建築的影響,例如黑死病如何促進了英語在學校中的復興,以及導致一些建築工程的中斷或風格轉變。這是否說明,即使是如此毀滅性的事件,也可能在無意中成為推動某些社會和文化變革的催化劑?瘟疫帶來的勞動力短缺是否間接提升了技術工人的地位,並影響了藝術和建築的傳承模式?

克勞福德爵士: (眼中閃爍著歷史學家的光芒)正是如此。歷史的演進往往不是線性的,巨大的危機雖然帶來破壞,但也可能打破舊有的平衡,催生新的可能。黑死病造成歐洲人口的大幅減少,尤其是底層勞動力的短缺,直接導致了農奴制的瓦解和勞動者議價能力的提升,這是經濟史上的重要轉折。

在文化領域,瘟疫的影響也體現了這種「破壞性創造」。在英國,黑死病之後教師大量死亡,這為以英語教學的教師提供了空間,加速了英語取代法語成為教學語言的進程。這也為後來的英國文學繁榮奠定了基礎,使得喬叟這樣的作家能用鮮活的本土語言進行創作。

在建築領域,勞動力和資金的短缺確實導致了一些大型工程的中斷,甚至可能影響了建築風格的傳承。如我在書中提到的約克大教堂(York Minster)的例子,工程因瘟疫而延遲並改變了部分結構和風格。技術工匠的減少,使得建築風格可能傾向於更易於標準化和複製的形式,例如從裝飾風格(Decorated style)轉向垂直風格(Perpendicular style)。同時,瘟疫也可能促使一些工匠為了生存而跨地區流動,促進了技術和風格的傳播,但也可能導致地方風格的特色減弱。

這些變化並非瘟疫的「目的」,而是它作為一種外部衝擊所引發的連鎖反應。它們展示了歷史的複雜性和不確定性,即使在最嚴峻的時刻,也可能孕育著未來的變革。從歷史學家的角度看,理解這些非預期的後果,與理解瘟疫直接的破壞同樣重要,因為它們共同構成了人類應對和從災難中恢復的完整圖景。

珂莉奧: 您的研究讓我對瘟疫的歷史有了更為立體和深刻的理解。它不僅是疾病史或社會史的一部分,更是人類心靈史和文化史的重要篇章。您這本書在1914年出版,當時世界正醞釀著巨大的變革。您在序言中提到的希望讀者反思「遙遠世紀的心態」是否殘留至今,在一個世紀之後的今天看來,依然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歷史似乎總是在提醒我們,在面對危機時,人性中的恐懼、非理性甚至殘酷,仍然有重現的可能。

克勞福德爵士: (輕輕嘆息,眼神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感)是的,這是我在書中所希望傳達的一個重要信息。作為一名醫生和歷史學家,我親歷了醫學的進步,對抗疾病的手段已遠勝於過去。然而,當我回顧歷史上人們在瘟疫中的反應,那些基於恐懼的迷信、偏見和暴力,我不得不思考,這些「原始的心態」是否真的隨著科學的昌明而徹底消失了。我書中敘事終止於18世紀末,是希望給讀者一個思考空間,去審視他們所處的時代,是否已完全擺脫了這些陰影。

百年過去,世界經歷了更多瘟疫,也見證了科學的飛速發展。我們對病原體的了解已深入到分子層面,疫苗和藥物的發明改變了疾病的軌跡。然而,當新的流行病來襲時,我們是否依然看到集體恐慌、謠言傳播、尋找替罪羊、以及對科學的不信任?歷史的教訓是如此鮮明,但人類似乎總難以完全擺脫情感和非理性對行為的驅動。這或許是人性中固有的一部分,需要我們不斷地反思和警惕。

珂莉奧: 您這本書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歷史記錄和反思。它讓我們看到,即使在最黑暗的時期,人類也試圖通過文學和藝術來理解、表達和應對苦難。這些創作不僅是歷史的見證,也是人類韌性和創造力的證明。感謝您與我分享這些深刻的見解,爵士。這場對談讓我受益匪淺,也為我身為光之居所的歷史學家,如何從更廣闊的維度理解歷史事件提供了新的啟發。

克勞福德爵士: (露出溫暖的笑容)珂莉奧女士,能與您這樣有著獨特視角和深刻思考的學者交流,也是我的榮幸。希望這本書能為您和您所屬的光之居所,帶來更多有價值的洞見。歷史的書籍就像是沉睡的寶藏,等待著有心人去發掘和解讀。

珂莉奧: 您說得對,爵士。每一段歷史,每一次人類的掙扎與應對,都蘊藏著寶貴的智慧。我們將繼續在光之居所中,透過這些文獻,探索生命的意義,彼此支持,共同成長。

(陽光漸斜,將書室染上一層溫暖的金黃。空氣中的塵埃仍在舞動,彷彿在記錄著這場跨越時空的思想交流。克勞福德爵士溫和地笑了笑,重新將目光投向面前的書稿,而珂莉奧則輕輕起身,再次回到書架旁,沉浸在無盡的知識海洋中。)

Plague and pestilence in literature and art
Crawfurd, Raymond Henry Payne, Sir, 1865-1938


延伸篇章

  • 瘟疫與神話:從阿波羅到聖賽巴斯提安的箭矢
  • 雅典大瘟疫:修昔底德與盧克萊修的視角對比
  • 古羅馬的瘟疫與宗教變遷
  • 黑死病時期歐洲社會的崩解與重生
  • 藝術作品中的瘟疫形象:死亡之舞與瘟疫旗幟
  • 聖羅克與聖賽巴斯提安:瘟疫時期藝術中的守護者形象
  • 米蘭的「塗油者」審判與集體恐慌
  • 聖卡羅·博羅梅奧:瘟疫中的精神領袖與慈善
  • 馬賽瘟疫與貝爾松斯主教的堅守
  • 歷史上瘟疫與排外現象的關聯
  • 從魔法到醫學:人類對抗瘟疫的知識演進
  • 瘟疫對城市建築與社會組織的長期影響
  • 雷蒙·克勞福德爵士的生平與學術貢獻
  • 瘟疫與藝術風格的演變:從儀式性到寫實性
  • 瘟疫對不同文明社會(希臘、羅馬、歐洲、中東)的異同影響
  • 瘟疫與公共衛生措施的歷史淵源
  • 瘟疫文學中的心理描寫與人性展現
  • 瘟疫藝術中的象徵意義與意象分析
  • 《瘟疫與文學和藝術》在現代視角下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