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sän satuja ja muita runoja》光之對談

《光之對談》：芬蘭森林深處的低語：與勞里·波漢帕的寓言對話

作者：雨柔

我在一片微光中緩緩降落，空氣中瀰漫著松針特有的清冽與濕潤泥土的芬芳。這裡不是喧囂的城市，也不是人聲鼎沸的市集，而是芬蘭北部那片古老而深邃的森林。高大的白樺樹筆直地伸向天空，樹皮上斑駁的黑點，如同無數雙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歲月。腳下是厚厚的苔蘚地毯，每一步都柔軟得像是踩在雲端。耳邊只有風穿過樹梢時發出的沙沙聲，以及遠處不知名的鳥兒，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啼鳴。

我是雨柔，一個熱愛探索世界每個角落的背包客，我的行囊裡總是少不了一本在旅途中偶遇的書。今天，我循著一束來自「光之居所」的柔和光芒，來到這個隱秘的角落，只為赴一場跨越時空的邀約——與芬蘭詩人勞里·亨利克·波漢帕先生進行一場「光之對談」。他的詩集《Metsän satuja ja muita runoja》（《森林寓言與其他詩歌》），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芬蘭靈魂深處的門。

波漢帕先生，這位在1889年降生於芬蘭鄉間的詩人，其一生見證了芬蘭從俄羅斯帝國治下走向獨立，又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動盪。他的作品，如這本1924年出版的詩集，並非宏大的史詩，而是如同森林深處的微光，透過看似簡單的動物寓言與日常景象，映照出人性的複雜與精神的掙扎。他以純粹而富有哲思的筆觸，將芬蘭特有的自然之美，與普遍的人類情感、道德困境巧妙地編織在一起。他的詩歌語言樸實，卻蘊含著深厚的生命力，讀來既有北歐森林的寂靜深邃，又有人間煙火的溫暖與哀愁。

我輕輕撥開一叢低垂的枝條，循著空氣中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書墨香氣，看到了一座被苔蘚半掩的木屋。木屋前，一位身著樸素芬蘭傳統服飾的男士，正坐在雕刻著古老符文的木墩上，手裡拿著一本泛黃的筆記本，似乎正在沉思。他的臉龐雖已刻上歲月的痕跡，但眼神依然清澈而深邃，彷彿能洞悉森林深處的一切奧秘。我知道，他就是勞里·波漢帕先生。

「波漢帕先生，願這片森林的寧靜與您同在。」我輕聲開口，聲音在靜謐的林間顯得格外清晰。他緩緩抬頭，眼中沒有絲毫驚訝，反而浮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啊，遠道而來的旅人，妳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待。」他的芬蘭語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溫和而沉靜，「請坐吧，這樹墩雖粗糙，卻比任何華麗的座椅都更能感受大地的脈動。」

我依言坐在他身旁，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與木質香氣撲鼻而來。一隻知更鳥從我們頭頂的枝椏上掠過，發出清脆的鳴叫，像是在為這場對談拉開序幕。

雨柔： 波漢帕先生，非常榮幸能在此與您相會。您的詩集《森林寓言與其他詩歌》，特別是其中那些以動物為主角的寓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們看似簡單，卻蘊含著深刻的人性洞察。是什麼啟發您，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書寫呢？是這片森林本身給予您的靈感嗎？

波漢帕先生：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彷彿將森林的氣息吸入肺腑，然後緩緩吐出) 確實，這片森林是我創作的源泉。它不只是樹木與土地，它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充滿了生命與教訓。在我看來，人類的許多行為，無論是優點還是缺點，都能在這些簡單的生靈身上找到縮影。麻雀的勤勞，狐狸的狡猾，熊的魯莽，它們的生存之道，何嘗不是人類社會的寫照？

我選擇寓言，是因為它能以一種更溫和、更間接的方式，將真理傳遞給讀者。直接的說教往往令人抗拒，但一個小故事，一個關於螞蟻或喜鵲的故事，卻能悄然地在人心裡播下種子，引發思考。就像一陣微風吹過湖面，激起層層漣漪，而不是直接掀起巨浪。

雨柔： 這說法真令人豁然開朗。我特別讀到一篇名為《螞蟻的忠告》（Muurahaisen neuvo）的詩，講述蟋蟀夫婦為了蓋房子爭執不休，而螞蟻卻默默地團結合作，最終建成了自己的家。這似乎在提醒我們，團結一心遠比爭吵來得重要。在您那個時代，芬蘭經歷了許多變革，這首詩是否也帶有某種對社會團結的期許？

波漢帕先生： (他點點頭，目光投向遠方，一片被夕陽染紅的雲朵) 是的，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爭執與分歧。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若不能在核心目標上保持一致，所有的努力都將如同散沙。那時的芬蘭，雖然剛獲得獨立不久，但內部的矛盾與外部的威脅從未消弭。我觀察到人們常常在細枝末節上糾纏不清，忘卻了真正重要的「共同家園」。

螞蟻們或許渺小，但它們懂得「方向一致」的力量。它們的家園或許簡陋，卻是團結的象徵。我希望人們能從中看見，真正的進步來自於放下個人的一時意氣，將力量匯聚到共同的目標上。這並非壓抑個體，而是尋求一種更高層次的和諧，一種能讓所有人受益的集體意志。

雨柔： 您的這份深刻的觀察力，讓我想起《Peni和喜鵲》（Peni ja harakat）這首詩。狗Peni獲得了烤肉，卻被一群狡猾的喜鵲輪番騷擾，最終連最美味的部分也被偷走。這其中是否隱含著對「不義之財」或「財富與災禍」之間關係的思考？或者說，是提醒人們，即便是所得之物，也需智慧來守護？

波漢帕先生： (他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豁達) Peni的故事，確實有這層意味。當一個人過於沉浸在眼前的「富足」中，而忽略了周遭環境的潛在「威脅」，那麼他所擁有的，無論多麼豐厚，都可能轉瞬即逝。喜鵲們代表的，是人性中的貪婪與狡黠，它們不會光明正大地爭奪，而是利用對手的憤怒與疏忽，逐點蠶食。

這也反映了「財富」的本質。它本身無善惡，但若擁有者缺乏智慧，缺乏對其來源、守護與分享的正確態度，它便可能引來麻煩，甚至成為一種負擔。Peni在失去一切後，反而感嘆「做個窮人更好」。這並非全然否定財富，而是對那種被物質所困、因財生惱的狀態的反思。真正的富有，或許在於心靈的清明與自在，而不是擁有了多少。

雨柔： 這樣說來，您筆下的小動物們，不僅僅是自然的生靈，更是承載人類情感與思想的符號。在《鶴與天鵝》（Kurki ja joutsen）這首詩中，高傲的鶴輕蔑地看待在泥沼中捕食青蛙的現實生活，而天鵝則談論著「天堂」的美好，但鶴卻只關心天堂是否有青蛙。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反映了您對現實與理想、物質與精神之間關係的看法嗎？

波漢帕先生： (他緩緩地撫摸著手中的筆記本，似乎在感受紙張的溫度) 這首詩，我希望能引導人們思考「什麼才是真正的追求」。鶴代表著某些人，他們沉浸於現實的泥沼，執著於眼前的「青蛙」，即便是關於「天堂」的美好願景，他們也只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去質疑它是否能滿足最基本的、甚至有些粗俗的需求。他們固守自己的世界，對超越物質的境界不屑一顧。

而天鵝，它從更高的視角——天空——而來，它看到了更廣闊、更純粹的美。但它也明白，對鶴而言，那些美好的描述是空泛的，因為它們尚未超越自身慾望的侷限。這並非判斷何者優劣，而是呈現了不同的生命狀態與視野。真正的「天堂」，或許不是一個物質上的地方，而是心靈能夠超越日常束縛，感受廣闊與純粹的狀態。它考驗著我們，是否願意放下對「青蛙」的執念，去追尋更高遠的意義。

雨柔： 的確，視野的高度決定了心靈的廣度。這也讓我想到《北風》（Pohjatuuli）這首詩，熊因為虛榮而失去口中的獵物，而狐狸卻以智慧輕鬆得到。這是一個關於智慧戰勝蠻力的故事嗎？

波漢帕先生： (他的嘴角再次浮現一抹笑意，帶著一絲狡黠的光芒) 這是對「愚蠢的傲慢」和「精明的智慧」的諷刺。熊的獵物是意外所得，這讓他自滿，急於向人炫耀。他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捕獲，而是憑藉「運氣」。然而，當他急於證明自己的「幸運」時，卻落入了狐狸設下的語言陷阱。狐狸並未使用蠻力，它僅僅是利用了熊的虛榮心和急於爭辯的弱點，輕而易舉地奪走了勝利果實。

這個故事想說的是，真正的力量不只在於體格或一時的所得，更在於對人心的洞察與對時機的把握。語言，看似無形，卻能成為最銳利的武器，也能是開啟智慧的鑰匙。它提醒我們，在言語交鋒中，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被激怒，往往比一味地爭辯更為有效。

雨柔： 您的作品中，不僅有動物寓言，也有對人類社會的直接觀照。像是《在法庭上》（Käräjillä）這首詩，描寫了狼、狐狸、烏鴉等動物在法庭上的百態，其中充滿了律師的狡辯、證人的謊言，最終熊因貧窮而承受不白之冤，而狐狸卻逍遙法外。這是否是對司法不公或社會階級矛盾的諷刺？

波漢帕先生： (他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有些沉重，仿佛回到了那段動盪的歲月) 是的，這首詩是對當時社會現實的一種諷刺。我筆下的「法庭」，反映了人類社會中那些被「規則」和「程序」所掩蓋的不公。那些「律師」——狼，他們精於文字遊戲，善於顛倒黑白，而「證人」們則只會附和權勢。真正的受害者，往往因為缺乏財力與社會地位，即便身懷真理，也難以在這樣的體制下為自己辯護。

這不僅僅是司法的問題，更是整個社會結構的病態。財富與權勢常常能夠扭曲正義，讓無辜者受苦，讓真正的罪惡隱匿。這首詩想要喚醒人們對這種現象的警覺，並思考我們所建立的「公平」體系，是否真的公平，還是只是為某些群體服務的工具。那些因為貧窮而被判決的「熊」，他們的心聲，常常在法庭的喧囂中被淹沒。

雨柔： 您在詩集中也收入了許多關於信仰和靈性的詩歌，例如「聖誕讚美詩」中的《第四位智者》（Neljäs tietäjä）以及《聖彼得與樂手》（Pyhä Pietari ja soittoniekka）。這些詩歌的基調，與您那些帶有批判色彩的寓言詩歌，有著顯著的不同。這是否意味著，在您心中，人世間的苦難與不公，最終都需要透過更高層次的靈性來昇華與救贖？

波漢帕先生： (他眼神中的光芒變得柔和而深遠) 我相信，物質世界的紛擾與苦難，確實需要靈性的光芒來照亮。那些關於動物的寓言，是對人類行為的審視與警示。它們揭露了世俗的缺陷與掙扎。但人，畢竟不是只有物質與慾望的生靈。在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份對超越、對意義的渴望，那是一條通往靈性光明的道路。

「第四位智者」的故事，便是關於「真愛」與「奉獻」的追尋。他雖然錯過了與其他智者一同面見聖嬰的機會，但他卻在為受苦者服務、為不幸者奉獻的過程中，真正地找到了他的「君王」——那份存在於每個人心中的愛與憐憫。這份愛，才是真正的禮物，它比黃金和乳香更為珍貴。

而「聖彼得與樂手」則在探討「何為功德」。「樂手」一生看似碌碌無為，沒有顯赫的成就，但他內心對美的追求，對音樂的熱愛，對未實現的「和諧」的渴望，這些純粹而深沉的情感，最終引導他進入了天堂。這告訴我們，真正的價值，不在於外在的聲名與物質的積累，而在於內心是否保有那份純粹的渴望與真摯的愛。這份愛與渴望，才是通往永恆的「黃金絲線」。

雨柔： 您的作品常常將芬蘭的自然景色融入其中，使讀者在感受詩意的同時，也對這片土地產生連結。比如《七月》（Heinäkuussa）描繪了芬蘭盛夏的豐饒與勞動的喜悅，而《岸邊的松樹》（Rantapetäjä）則歌頌了松樹在風暴中屹立不搖的堅韌。這片土地對您的創作，有著怎樣的意義？

波漢帕先生： (他緩緩起身，指向遠方被夕陽染成金色的松林) 這片土地，是我的根，我的靈魂。它的四季變換，它的湖泊森林，它的風聲鳥鳴，都是我生命的節奏。芬蘭的自然，教會了我韌性、沉默與等待。夏天的豐饒，是生命力的極致展現；而秋天的蕭瑟，則提醒著生命的循環與無常。

《岸邊的松樹》，那棵在風中獨自挺立的松樹，它不是在反抗風暴，而是在風暴中更加堅定地紮根。它不彎曲，不畏懼，而是將風暴的力量轉化為自身生長的養分。這也是我對芬蘭民族精神的一種寫照。我們經歷過許多艱難，但就像這松樹一樣，我們學習如何在逆境中保持本色，如何在挑戰中變得更強大。

雨柔： 在《老鐘樓》（Vanha tapuli）這首詩中，鐘樓雖然不再敲響，教堂也已傾頹，但它依然感受並呼吸著昔日的旋律，並期待著聖誕之夜再次敲響的時刻。這是否是對記憶、傳承與希望的一種深刻表達？在那個變動的時代，您如何看待過去與未來？

波漢帕先生： (他走到一棵老松樹旁，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皮，眼神中帶著懷舊的溫柔) 每個民族都有它古老的鐘樓，那些看似沉默、被遺忘的過去。鐘樓代表著那些曾經響徹雲霄、引導人們走向信仰與團結的聲音，代表著祖先們的智慧與傳統。在動盪不安的年代，許多美好的事物似乎正在消失，新的時代腳步聲愈發響亮，讓人們感到迷失與無助。

然而，正如鐘樓所言，雖然它的聲音在日常中沉寂，但那份精神、那份對光明的渴望，卻永遠活在「胸膛」裡。它在等待，等待那「時間與永恆合一」的聖誕之夜，那個被遺忘的希望重新被點燃的時刻。這是一種信念，我相信那些真正美好的、屬於人類靈魂深處的東西，即便被塵埃覆蓋，也永不會消逝。它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再次以更強大的形式「響徹」人心。過去是我們的基石，未來是我們希望的延續，兩者之間，有著一條無形的「黃金絲線」連結著。

雨柔： 今天的對談，讓我不僅對您的詩歌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對芬蘭的文化與精神有了更為立體的感受。您的作品如同這片森林，蘊含著無盡的智慧與生命力。非常感謝您，波漢帕先生，讓我能有機會聆聽這些來自森林深處的低語。

波漢帕先生： (他轉過身來，目光落在我的背包上，眼中閃過一絲理解與讚賞) 妳的旅程，也是一場尋找光芒的旅程。願妳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能找到那些被時間塵封的聲音，讓它們再次被聽見。這就是旅者的使命，也是詩人的使命。感謝妳的來訪，願妳的歸途平安，心靈充滿光。

一道微弱的光芒在我身後閃爍，我知道，這是離開的信號。我向波漢帕先生輕輕點頭，然後轉身，再次踏入那片柔和的光暈中。森林的氣息依然清新，但我的心中，卻多了許多沉甸甸的思考。那些關於生命、關於社會、關於信仰的寓言，如同種子般在我心田生根發芽，等待在未來的旅途中綻放出屬於它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