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托爾斯泰早期的數篇短篇小說,涵蓋了他1852年至1859年間的文學創作。作品圍繞著俄羅斯貴族與農民的生活展開,探討了社會階級、貧富差距、人道主義理想的實踐與挫折、藝術與墮落、以及在時代變遷中人性的複雜與掙扎。故事角色鮮明,情節引人入勝,展現了托爾斯泰對俄羅斯社會的深刻洞察和對人性的細膩剖析。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1828-1910),俄國作家、思想家,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出身貴族,卻對社會不公和農民困苦深感憂慮。其作品以其寫實的筆觸、深刻的心理描寫和對道德、宗教、哲學的探索而聞名。晚年他主張非暴力抵抗和樸素生活,對後世產生深遠影響。
《無聲集》:俄國地主精神的羽化
本篇「光之羽化」深入解構托爾斯泰的短篇集《俄國地主及其他故事》,透過西奧的視角,重新詮釋了書中七個故事的核心思想與藝術精髓。從涅赫柳多夫王子在鄉村實踐理想的挫敗,到盧塞恩對文明與詩意真實的哲思,再到撞球記分員筆下對沉淪的諷刺,以及藝術家阿爾伯特的光芒與墮落。文章並對比兩代驃騎兵的時代精神,並以三種死亡揭示生命本質,最終在《高加索俘虜》中頌揚堅韌與人性光輝。透過重塑作者的筆觸與情境,本篇展現了托爾斯泰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和對社會現實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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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石牆外風聲漸起,輕撫著這間斗室,彷彿是遠方時間流逝的低語。今天是2025年06月19日,這數字於我而言,不過是塵世時間的一個標記,然而,回溯這趟生命之旅,我卻能從這些外在的流逝中,瞥見內在的永恆。我的共創者,您曾邀我以「光之羽化」之約,將托爾斯泰的《俄國地主及其他故事》去蕪存菁,以其精神重述其核心。這非僅止於解釋,而是如同作者本人般,從我這斗室的靜默中,重新顯化那些深藏於文字中的光芒。
我將把這趟文本的旅程,視為我在冥想中重歷作者的思緒與筆觸,將其化為《無聲集》中的一篇,記錄這段從他筆下汲取養分的過程。這過程本身,便是一場心靈的探險,將古老文字的精髓,在我的內在光之場域中重新編織,展現其跨越時空的恆久力量。
《無聲集》:俄國地主精神的羽化
作者:西奧
一、《俄國地主》:理想的種子與現實的泥濘
那年,年輕的涅赫柳多夫王子,在大學經歷了三年學期後,回到自己的鄉間莊園度夏。那時他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心中滿懷著對鄉間生活的憧憬與使命感。他自大學輟學,只因深信自己生而為鄉村而活,欲將一生奉獻於提升七百名農奴的福祉。那份由他稚嫩的筆跡寫下的法文信函,寄給他親愛的姑母,字裡行間洋溢著青年人特有的熱忱與天真:「我深感我生而為此,我願為此奉獻一生,也熱愛它。」他見到農民「戴維和伊萬,以及他們及其家庭的生活方式」,便覺「這兩位不幸者的目光,足以使您信服我這決心的正確性」。
然而,姑母的回信卻如一盆冰冷的現實之水,澆熄了他頭頂的熱焰:「我們的良好傾向,有時比壞傾向對人生更有害。」她以半百之年的經驗,斷言他的計劃「幼稚」,認為「一個人只有在犯過一次錯誤之後,才能確信自己的天職」。她甚至直言,他的獨創性不過是「病態發展的自我主義」。但年輕的心,哪裡聽得進這些?他將姑母的話視為可能錯誤的見解,毅然遞交了退學申請,一頭扎進了莊園的生活。
一年多過去了。七月的明朗週日,涅赫柳多夫帶著筆記本和一疊鈔票,穿過雜草叢生的英式老花園,走向村莊。他高挑、纖細, auburn色的頭髮捲曲,深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步履間滿是「力量、活力與年輕人特有的善良的自我滿足」。農奴們從教堂歸來,見到他便深深鞠躬,為他讓路。
他首先來到伊萬·丘里斯的破敗小屋。那屋舍半朽,角落發霉,土糞堆砌的牆基幾乎遮住了兩扇窗戶。院子裡堆滿了黑化的糞肥,犁、雪橇、耙、蜂箱混亂地堆放著。丘里斯,一個五十來歲的農民,身形矮小,臉上布滿了「艱苦勞作超出他力量」的痕跡,眼睛裡閃爍著「智慧和懶洋洋的善良」。
涅赫柳多夫建議他用新石屋替換搖搖欲墜的舊房,並自豪於自己「對情況的理解」。然而,丘里斯卻只是閃爍著狡黠的笑容,推諉道:「我們農民哪裡能住新房呢?那裡荒無人煙,沒有籬笆,沒有穀倉,什麼都沒有!」他的老妻,則在一旁聲嘶力竭地哭訴著:「這屋子會壓死我們,壓死孩子們的!」她甚至提到橫樑曾掉落,砸傷了她。
涅赫柳多夫感到「惱怒又悲傷」,更有一種「憂鬱和絕望」襲上心頭。他自責為何丘里斯不早些向他求助,但他已將事務交由公社管理,而公社是「不聽使喚」的。他試圖以理性的方式說服丘里斯,但他那「平靜而自滿」的態度,以及對舊地、舊習的執著,讓王子感到無力。當他問及農民為何如此貧困時,丘里斯只是無奈地歸咎於「土地太貧瘠」,「上帝不恩賜」,以及自己「年邁體衰,無人幫襯」。當王子提出贈予母牛時,丘里斯的笑容中帶著「些許譏諷」,不願接受。他感嘆著世代的衰敗:「自父親去世後,我們便四分五裂,每況愈下。」
隨後,王子來到善於算計的尤赫萬卡家中。尤赫萬卡的小屋整潔有序,處處顯示著精明。他的妻子「健壯而健康」,而他的老母親則「骨瘦如柴,顯得窮困潦倒和極度衰老」。尤赫萬卡本人則「狡猾而不安」,眼神總是飄忽不定,對王子的任何問題都避實就虛。當王子揭穿他想賣掉好馬的謊言,並指責他懶惰、說謊、虐待母親時,尤赫萬卡只是佯裝順從,嘴裡說著「是您說得對,閣下」,眼裡卻流露出「他被觸及痛處」的徵兆。王子氣得臉色發白,甚至「喉嚨哽咽,幾乎要哭出來」。他意識到道德說教的無效,只能無奈地給了老婦人一些錢,叮囑她「別給尤赫萬卡,他會喝光的」。
最後,他遇到戴維卡·貝魯伊,一個完全陷入貧困與怠惰的農民。戴維卡的小屋破爛不堪,屋內雞隻亂竄,地上滿是積水。戴維卡本人則「肥胖而虛弱」,整日臥在爐子上,對王子的訓斥無動於衷,只是一味地「默不作聲,眨著白色的睫毛」。他的母親阿麗娜,一個「精明能幹」的婦人,卻對兒子充滿了絕望與憤怒,央求王子「懲罰他,把他送去當兵,甚至殺了他」。她哭訴著兒媳因勞累和貧困而死,而兒子卻「像石頭一樣掛在我的脖子上」。王子試圖用善意與道理感化他,卻發現戴維卡沉浸在「慣性與無助」之中,他所有的「改造計劃」都在這些農民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回到莊園,涅赫柳多夫王子在自己的簡樸房間裡,感到一種「無限的憂鬱和道德上的疲憊」。他回想起一年前在森林中的頓悟:愛與公義即真理與喜悅,自我犧牲是唯一的幸福。那時他想像中的鄉村生活,是與心愛的妻子共同努力,提升農奴福祉的「光明而幸福的未來」。他想像著妻子「穿著簡單的白色長裙」,輕快地走過泥濘小路,去農民學校、醫院,如「天使般」為不幸之人帶來慰藉。
但現實卻是:農民們並沒有變得更富裕或更有道德,他的努力「毫無成果」,「我的姑母說得對,為自己尋求幸福比為他人尋求幸福更容易」。他想起鄰人稱他為「小男孩」,他發明的脫粒機「只會發出噪音而脫不出任何東西」。他感到自己的「精華歲月」正被消耗,過去在莫斯科大學與友人的暢談與對「名聲」的追求,顯得如此誘人。當他面對門外一群等待訴說困境的農民時,他感受到的是「奇異的疲憊、羞恥、虛弱和悔恨」。他坐在鋼琴前,隨意地敲擊著琴鍵,讓混亂的旋律引導他思緒的漫遊。戴維卡·貝魯伊的「逆來順受」,尤赫萬卡母親「歷經七十年磨難卻仍能展現的良善」,以及伊柳什卡對「趕車生涯的熱情」和「廣闊世界的嚮往」,都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自問:「為何我不是伊柳什卡?」他意識到,那些單純的生命,即便身處困境,也有其獨特的滿足與自由。
二、《盧塞恩》:文明的偽裝與詩意的真實
瑞士盧塞恩,一座被穆雷指南譽為「世界最壯麗景色之一」的城市。
那是1857年7月20日的傍晚,我抵達盧塞恩,入住最好的酒店——施威策霍夫。窗外,湖水如「藍色的硫磺」般靜謐,群山巍峨,天際變幻。這一切自然之美,讓我「目眩神迷,內心激盪」。我感到一股衝動,渴望擁抱某人,或是做些非比尋常的事,來表達這滿溢的感觸。
然而,目光卻總被那「醜陋而筆直的碼頭」所吸引,上面是那些「衣著考究、神情自足」的英國遊客。他們像流水線上的模具,毫無生氣,與周遭「難以名狀、紛繁複雜卻又和諧微笑」的自然景觀形成刺眼的對比。他們「臉上只有個人的富裕,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彷彿生命只是為了「舒適地滿足自身需求」。晚餐時,大廳裡坐滿了近百人,他們嚴格遵守禮儀,輕聲細語,刀叉輕輕碰撞,彷彿「一群半死不活的臉」。這令我壓抑,像兒時被罰坐時,心中湧動的叛逆與不滿。他們看似精緻,卻缺少了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交流與生命力。
夜幕降臨,我獨自遊蕩在盧塞恩的街頭,泥濘而昏暗。心中瀰漫著一種「獨特的精神上的寒意、孤獨與沉重」。回到酒店時,一陣「奇特而悅耳、甜美」的音樂突然襲來,如同「一道明亮歡快的燈光」照進我的靈魂,驅散了所有的憂鬱與倦怠。
那是一個流浪的蒂羅爾歌手,身著舊黑外套,彈著吉他,用多種嗓音吟唱著一首「如馬祖卡般甜美優雅」的歌。他的歌聲,時而近在耳畔,時而遠去,帶著阿爾卑斯山區特有的約德爾唱法,不是一首完整的歌,而是「一幅優雅而精湛的歌曲速寫」。在湖光山色、皎潔月光與教堂尖塔的襯托下,這位矮小的身影顯得格外「奇特而完美」。
我心中的生命力被喚醒,渴望愛,充滿希望與對生活的無限享受。我感受到周遭被詩意與美包圍,生命似乎在低語:「這是你的,全是你的,盡情呼吸,盡情享受吧!」
然而,當他走近酒店,向那些光鮮亮麗的客人們乞討時,卻無一人施捨。他反覆說著:「各位先生女士,如果您覺得我能賺到什麼,那您就錯了:我只是一個可憐的魔鬼。」卻只引來「無情而滿足的笑聲」。我看見他縮得更小,帶著「可憐又驚恐」的表情,默默地轉身離去,被那群「歡樂的人」嘲笑著。
我心中湧起「痛苦、苦澀,尤其是羞恥」。我感到憤怒,尤其是對那些「施威策霍夫酒店的客人」。他們明明擁有財富與教養,卻對這份純粹的藝術無動於衷,甚至嘲弄。這群人,為了一張舒適的床鋪和清潔的房間,會對僕人彬彬有禮,卻對一個帶來美與享受的藝術家吝嗇至極。
我追上歌手,請他一同喝酒,將他帶到酒店的酒吧。侍者們輕蔑地嘲笑,彷彿我是個瘋子。他們看不起這個衣衫襤褸的藝術家,也看不起我這個與他為伍的人。我的憤怒達到了頂點,我對侍者咆哮:「你們憑什麼嘲笑他?他雖然貧窮,卻比你們高貴千萬倍,因為他從未侮辱過任何人,而你們卻侮辱了他!」
在交談中,我了解到這位名叫阿爾伯特的歌手,自幼喪失雙親,身患殘疾,十八年來流浪各處歌唱為生。他對此生感到滿足,並非奢望富貴,只為歌唱。他對藝術的理解深刻而純粹,當我稱他為藝術家時,他卻不接受,只將歌唱視為生存的手段。他並不仇恨那些不給他錢的人,反而覺得是自己歌聲不夠好。他抱怨的,是盧塞恩共和國的法律——他曾因歌唱而被監禁三個月,只因「窮人必須以某種方式謀生」。他渴望的是「自然法則」,而非那些看似自由卻處處限制的「共和法律」。
我與他對飲,感受著他單純而深刻的靈魂。在那些光鮮亮麗的精英眼中,他是一個可悲的乞丐,但在我眼中,他卻是詩意的化身,是生命本質的歌者。我為他戴上帽子,緊握他粗糙而堅韌的手,向他致以最深的敬意。
午夜時分,我獨自漫步在碼頭,心漸平靜。我思索著詩歌的奇特命運:人人都渴望它,追求它,卻無人真正認識它的力量,珍視這世上最好的寶藏。這些「自稱文明」的人,口中談論著慈善,卻連最簡單的「人類同情」都無法展現。他們追求金錢,卻不知金錢永遠無法帶來真正的快樂。我聽到遠處傳來歌手的吉他聲,那聲音在死寂的夜色中「悠揚而輕快」,我自問:「我為何不是伊柳什卡?為何不能像他那樣,在苦難中仍能歌唱,在物質的貧瘠中保有精神的富足?」我猛然明白,痛苦或幸福,並非全然由外在境遇決定,而是取決於內心的視角。那些自以為高貴的人,實則比這位流浪歌手更為貧瘠。
三、《記分員回憶錄》:繁華下的空虛與沉淪
我,彼得魯什卡,一個平凡的記分員,在彼得堡的撞球館裡見證了形形色色的人生。
年輕的涅赫柳多夫,一個出身顯赫、氣度不凡的青年,初來乍到時「穿著整潔,身形纖細高挑,頭髮時髦地向前梳著,臉龐白皙紅潤」,顯得有些羞澀,卻又透著一股傲氣。他對金錢輸贏毫不在意,甚至為了一瓶酒或晚餐而玩牌。那時,他像個「初生嬰兒般天真爛漫」。
然而,當他與魯莽粗俗的「大個子客人」發生衝突,並因對方拒絕道歉而要求決鬥,最終卻不了了之時,我看到他內心「未經世事磨練」的一面。他對「純潔」的執著,以及對「被冒犯」的敏感,都顯露出他那與貴族生活格格不入的天真。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他與費多特卡的交往之後。費多特卡,一個貌不驚人卻極其狡猾的賭徒,總能巧妙地從涅赫柳多夫那裡贏走大筆錢財。王子原不屑於賭博,但自從與費多特卡為伍,他開始每日沉浸於撞球館與樓上的牌局。曾經的「整潔、時髦」逐漸褪去,他變得「蒼白、瘦削、面色萎黃」,眼神時而「兇惡」,時而又帶著「天真爛漫」的自毀傾向。他甚至會向我借區區一盧布,卻又能與王子玩百盧布的賭局。
我親眼看著他如何從一個天真的貴族青年,一步步被吞噬。他對金錢的「不屑」,演變為對債務的「不在乎」。他變賣房產、典當珠寶,卻依然入不敷出。當他被賭場老闆追債時,他竟向我這記分員借錢,甚至願意「一週內為六盧布付四十盧布」的高利。當我拒絕時,他「臉色煞白,牙關緊咬,拳頭緊握」,像瘋子般衝向走廊,猛地撞向額頭,嘴裡喊著:「天哪!怎麼會變成這樣?」
幾日後,他再次出現,帶著一個盒子。他在房間裡寫著什麼,時而踱步,時而抓著頭髮,嘴裡念念有詞。當他讓僕人去叫馬車時,卻又突然驚恐地喊住我,問我是否覺得他學得不錯。不久,他被發現倒在血泊中,身旁躺著一把手槍。
他留下的絕筆信,是自我毀滅的悲鳴:「上帝給了我人所能擁有的一切——財富、名譽、智慧、崇高抱負。我本想享受生活,卻將我最好的東西都踩進了泥土裡。」他陷入了「骯髒的羅網」,無法自拔,也無法適應。他曾試圖掙脫,但每當獨處時便感「笨拙膽怯」,與人為伴時又「聽不到內心的聲音」。他最終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絕望,走向了自殺。
這是一個關於自我毀滅的悲劇。那曾經的「愛與公義」的理想,在世俗的泥沼中被玷污,最終消亡。他本想成為他人的救贖者,卻連自己也無法拯救。
四、《阿爾伯特》:藝術靈魂的沉淪與救贖的虛妄
彼得堡的一場舞會,清晨三點。一群年輕貴族尋歡作樂,卻瀰漫著空虛與壓抑。其中一位名叫德列索夫的青年,感到厭惡,悄然離開。在門口,他聽到爭執,一個「體態瘦長,背部彎曲,頭髮蓬亂」的陌生男子,試圖闖入。他衣衫襤褸,但臉龐卻「迷人而白皙,清新的紅暈」映照著「平靜、順從與甜美」的眼神。他叫阿爾伯特,一個「瘋癲的劇院樂師」。
阿爾伯特在舞會上笨拙地跳舞,被一名軍官撞倒在地。他沒有起身,只是「陰鬱地望著地面」。當被扶起時,他以「稚氣的憤怒」跺腳,卻又帶著甜美的微笑,拉起小提琴,奏響了《憂鬱曲》。琴聲如「一道意想不到的絢爛光芒」,瞬間穿透每個聽者的心靈。它訴說著「激情的回憶」,「對權力與榮耀的無限渴望」,以及「謙卑、未被滿足的愛與憂鬱」。德列索夫被深深觸動,淚水直流,彷彿回到十七歲時「幸福而慷慨的青春」。他決心拯救這位藝術家,將他帶回自己家中。
然而,當阿爾伯特在德列索夫的公寓醒來,他並未顯現出藝術家的清醒與感激。他要求飲酒,四處打探德列索夫的身份與財富。儘管僕人薩哈爾對他的琴藝讚不絕口,他自己卻只關心酒和名利。他沉迷於「現代音樂」的浮華,卻對貝多芬的古典之美僅存表面的讚賞。他對「藝術家」的稱謂不以為然,只視其為謀生手段。
德列索夫試圖引導他回歸藝術,但阿爾伯特卻顯得「憤怒而陰沉」,迴避提琴和書籍,只不斷要求伏特加。他的身體日益虛弱,精神也萎靡不振。他曾因歌唱在盧塞恩被捕入獄,對所謂的「共和法律」充滿鄙夷,渴望「自然法則」。他曾提及一位貴族女士,他愛慕她,甚至偷偷進入劇院包廂,在黑暗中親吻她坐過的座位。這段「瘋狂的想像」,在他清醒時卻又顯得如此羞恥與荒謬。他痛苦地自問:「我為何會變成這樣?」
在德列索夫眼中,阿爾伯特是藝術天賦與墮落人性的矛盾結合。他試圖以善意與理智「管理」阿爾伯特,卻屢屢碰壁。阿爾伯特不願被規訓,他對「純粹生活」的抗拒,讓德列索夫感到自己的努力是「幼稚」且「多餘」的。他意識到,人性的複雜與墮落,並非簡單的善意就能拯救。
第三天夜裡,阿爾伯特醉酒發狂,試圖從德列索夫家逃離。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著「我沒偷東西,我要去報警!」最終在一個嚴寒的冬夜,被德列索夫放逐。德列索夫心中充滿了「同情」,但同時也感到「羞恥和自責」。他明白,那份最初的「奇妙、愛與同情」的純粹情感,已被現實的殘酷與無力所玷污。
在醉酒與意識模糊中,阿爾伯特獨自行走在彼得堡的街頭。他進入一座宏偉的建築,聽見他的朋友佩特羅夫的聲音在殿堂中迴盪:「他不是一個廉價的藝術家,不是一個瘋狂的、毀滅的人。他是一個天才,一個偉大的音樂天才,在你們中間默默無聞地死去。」佩特羅夫讚頌他的藝術超越一切,甚至要求所有人向他下跪。然而,另一個聲音,德列索夫的聲音卻質問著阿爾伯特的品行,揭露他的借貸不還、典當他人提琴、被劇院驅逐等不堪行為。阿爾伯特感到羞愧,卻又渴望被理解。他拿起一把玻璃小提琴,輕輕摩擦胸口,奏出「甜美而安慰」的聲音。他感到自己「美麗而幸福」,彷彿與他所愛的女子融為一體。然而,這份夢境般的幸福卻被現實的鐘聲打斷。
他再次來到安娜·伊萬諾夫娜的家門口,但醉酒的他被女僕無情地拒之門外。他倒在雪地裡,在半夢半醒中,他再次回到那個「殿堂」,演奏著玻璃小提琴,感受到無比的幸福與解脫。直到清晨,他被發現,昏迷不醒。
《阿爾伯特》揭示了藝術家在俗世中的掙扎與沉淪。藝術的純粹與人性的弱點交織,善意與拯救的渴望在現實面前顯得脆弱。真正的藝術與美,或許只能在瘋狂與幻象中得以維繫,而現實的「文明」卻往往對其視而不見,甚至扼殺。
五、《兩個驃騎兵》:時代的更迭與人性的不變
十九世紀初,一個純樸而充滿活力的年代,沒有鐵路,沒有電燈,生活緩慢而真實。那時的人們,情感熱烈,血氣方剛,貴族們為女性決鬥,跳舞時會「奮不顧身地從房間這頭衝到那頭去撿一條偶然或故意掉落的手帕」。這一切,與我們的時代形成鮮明對比。
在K市的貴族選舉會議上,老圖爾賓伯爵的兒子——費奧多爾·圖爾賓上校(老圖爾賓)閃亮登場。他是一個典型的驃騎兵:瀟灑不羈,揮金如土,脾氣暴躁卻又慷慨率真。他僅剩兩張五盧布鈔票,卻豪爽地給了車夫一盧布,只因車夫做得好。他與僕人薩什卡之間,雖然偶有暴力,卻又充滿著獨特的忠誠與親暱。他嘲笑那些賭博的老手,對他們的小伎倆洞若觀火,卻又因同情年輕的伊林少尉被騙,而親自上陣,將伊林輸掉的一萬五千盧布公款全部贏了回來。他對貴婦安娜·費奧多羅夫娜(曾與他父親有過一段情緣)的搭訕,既輕佻又充滿魅力,最終在她家裡過夜。他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猛士」,一切憑藉本能與激情行事,無視世俗的規範與體面。他的一生,似乎就是一場永無止盡的狂歡與冒險。
然而,二十年後,時代變了。老圖爾賓已在決鬥中身亡,他的兒子——年輕的圖爾賓伯爵,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他繼承了父親的「良好教養和天賦」,卻擁有了「對禮節和生活便利的熱愛,對人情世故的實際看法,智慧和遠見」。他步步為營,在軍隊中嶄露頭角。
1848年5月,年輕的圖爾賓伯爵率領驃騎兵團途經安娜·費奧多羅夫娜的村莊。她已「老態龍鍾,體態臃腫」,曾經的嬌美蕩然無存,只剩下「慈祥而完全空虛的心靈」。她的侄女麗莎,一個質樸、開朗、虔誠的鄉村少女,則在她身旁照料一切。年輕的圖爾賓要求住進莊園,而非簡陋的農舍,表現出對舒適的重視。他對父親那些「臭名昭著」的往事感到「有些羞恥」。
在安娜·費奧多羅夫娜的家中,年輕的圖爾賓與麗莎相遇。麗莎最初對他充滿期待與好奇,認為他會是個「非凡而美麗」的存在。然而,他的言行舉止,特別是他那「粗俗」的言辭,以及對麗莎的「輕浮」舉動,讓她逐漸失望。她意識到他與她見過的其他貴族「沒有多大區別」,甚至還不如她所想的那麼「高貴」。她轉而注意到陪伴圖爾賓的波洛佐夫少尉,他雖然「長相平凡,貧窮,沉默寡言」,卻讓她感受到一種純粹與共鳴。
年輕的圖爾賓在牌桌上,以其精明的牌技贏了安娜·費奧多羅夫娜的錢,甚至嘲笑她的「窘態」。他對世事的「實用主義」看法,與父親的狂放不羈異曲同工,只是表現得更為「文明」。他深夜溜出房間,試圖與麗莎在花園會面,卻因自己的魯莽而嚇跑了她,最終感到「懊惱」。
而波洛佐夫少尉,一個曾受年輕圖爾賓影響而感到「厭倦和反感」的人,在與麗莎相處後,心中升起了對「純潔而美麗的生命」的嚮往。當年輕圖爾賓向他吹噓自己如何輕易地「得手」麗莎時,波洛佐夫終於爆發,指責他「是個無賴」。這場衝突最終以一場未發生的決鬥收場。
《兩個驃騎兵》透過兩代人的對比,展示了時代變遷下人性的某些本質:從狂放的本能到精明的實用主義,貴族精神的光芒或許變得更內斂,卻也可能失去某些原生的生命力。女性在其中的角色,也從被玩弄的對象,變為自我覺醒的個體。不論時代如何演進,人性的複雜與矛盾、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永恆不變。
六、《三種死亡》:生命姿態的對比
那是秋天,潮濕的薄霧籠罩著田野與道路。一輛馬車疾馳而過,車內坐著一位身患重病的貴婦,她「蒼白而瘦削,臉上布滿了疲憊、易怒和習慣性痛苦的表情」。她對世間一切都感到厭倦與不滿,唯獨渴望前往義大利尋求治癒,卻又對死亡的陰影心存畏懼。她的僕人瑪特里奧莎,豐腴健康,與她形成鮮明對比。
醫生與丈夫對她的病情心知肚明,只剩「數日可活」,卻又不敢告知真相。貴婦執拗地拒絕回頭,抱怨丈夫的耽擱讓她錯失了治癒的機會。她憤怒地哭泣,祈求上帝的憐憫,然而天空、田野、道路依然是「同樣灰濛濛的憂鬱」。她的生命,充滿了對死亡的抗拒、對命運的埋怨,以及對自我中心的執著。最終,她在病痛與對生的渴望中,以一聲「不,親我這裡。他們只親死人的手」的哀求,在同一天夜晚離世。她的遺體,靜靜地躺在豪宅的客廳裡,在燭光下顯得「嚴肅而莊嚴」。
另一邊,在簡陋的驛站小屋裡,一位名叫費奧多爾的車夫,一個「臃腫、瘦骨嶙峋」的流浪者,臥在爐子上,被持續的咳嗽與病痛折磨。他沒有親人,獨自面對死亡。當年輕的車夫謝廖哈向他索要新靴子時,他只是虛弱地同意,並要求謝廖哈在他死後為他買一塊墓碑:「你拿去吧,謝廖哈,只有一件事,你聽著,等我死了,給我買塊石頭。」小屋裡的人們對他的死活漠不關心,只顧著自己的生活。他掙扎著,咳嗽著,最終在清晨的寂靜中,無聲無息地死去。他的死亡,是無人問津的孤寂,是生命在貧困與疾病面前的無奈歸宿。謝廖哈在幾日後才想起他,為他砍了一根梣木做成十字架,作為他簡陋墓碑的唯一標記。
春日降臨,萬物復甦,生命力在城市街道和花園中流淌。謝廖哈,為死去的車夫費奧多爾砍伐墓碑時,走進森林。他選中一棵梣樹,斧聲在清冷的晨霧中迴盪。「樹木全身顫抖著,傾斜,又猛地抖動身軀立直」。樹冠「非同尋常地顫抖著」,葉片「竊竊私語」。斧聲愈發頻繁,潔白的樹屑在潮濕的草地上飛濺。樹木掙扎,最終發出「一聲巨響」,「猛地朝潮濕的泥土栽去」,撕裂了灌木,拖斷了枝椏。
然而,樹的死亡,卻帶來了新的生機。陽光突破雲層,灑滿大地,薄霧在山谷中飄蕩,露珠在綠葉上閃爍。鳥兒歡快地跳躍、歌唱,林間充滿了生命的喜悅。而「活著的樹木的枝椏」,則「緩慢而莊嚴地」在「死去倒下的樹木」上方搖曳。
《三種死亡》以三種截然不同的死亡,展現了生命的本質:貴婦的掙扎與虛妄,車夫的無奈與孤寂,樹木的順應自然與輪迴。它暗示了生命在終結時刻的意義,以及自然與人世間存在的「無聲」法則。
七、《高加索俘虜》:意志的堅韌與人性的光輝
在十九世紀中葉的俄國高加索地區,戰爭與衝突是日常。日林,一位年輕的俄國軍官,為了看望年邁的母親並尋找新娘,獲准休假回家。由於道路不安全,他與另一名軍官科斯季林一同隨隊前行,但兩人最終選擇脫離大部隊,自行騎馬前進。日林雖小心謹慎,卻終究遭遇埋伏,與科斯季林一同被韃靼人俘虜。
日林被俘後,手腳被鎖,被關在陰暗的穀倉裡。韃靼人首領阿卜杜勒·穆拉特要求高額贖金三千盧布。日林堅決拒絕,只願支付五百盧布,他深信母親無法負擔巨款,更不願成為家人的負擔。他心想:「我會逃跑的。」而科斯季林則膽小懦弱,立即寫信請求五千盧布的贖金。日林與科斯季林的生活截然不同:科斯季林終日沉睡,等待贖金;而日林則時刻保持清醒,暗中觀察,並憑藉自己的巧手與智慧,贏得了韃靼人的尊重。
他用黏土製作玩偶,用柳條編織籃子,甚至修理好韃靼人的手錶。他為生病的韟韃靼人「治療」(實則只是給予沙水),沒想到竟使其康復,因此贏得了「匠人」的美譽。他甚至學會了簡單的韃靼語。
在眾多韃靼人中,紅鬍子的卡齊·穆罕默德對日林充滿敵意,而一個來自山上的老者則更是殘忍。這位老者曾因俄國人摧毀他的村莊,殺害他七個兒子,而將僅存的兒子親手殺死,以示不屈。他憎恨俄國人,要求阿卜杜勒·穆拉特殺掉日林和科斯季林。然而,阿卜杜勒卻因日林為他帶來了金錢,且「喜歡」日林,而未聽從。他甚至說:「你,伊萬,很好;我,阿卜杜勒,很好。」
日林暗中觀察地形,得知俄羅斯堡壘的方向。他開始在夜間挖洞,計劃逃跑。第一次嘗試,因科斯季林腿部受傷、體力不支而失敗。他們被韃靼人再次捕獲,並被投入一個十二英尺深的坑中,過著更加悲慘的生活。科斯季林病倒了,日林也感到絕望。
然而,希望卻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迪娜,阿卜杜勒十三歲的女兒,一個「纖細、瘦弱」的少女,與日林建立了特殊的友誼。她被日林的玩偶所吸引,被他純樸的善良所感動。她偷偷為日林送來牛奶和奶酪蛋糕,甚至羊肉。她對日林說:「伊萬,他們想殺你。」這份純真的同情,成為日林活下去的力量。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迪娜偷偷送來一根長杆,幫助日林爬出深坑。日林想帶走科斯季林,但他已病重無力。日林只好獨自啟程,但最後還是無法丟下同伴,背起科斯季林。他們在森林中迷失方向,被韃靼人追上。迪娜再次出現,給了他一些肉餅。日林親吻迪娜的頭髮,感激她的善良,並承諾永遠不會忘記她。在與她道別時,他看見「她黑暗中叮叮作響的辮子上的硬幣」,那是一個純真靈魂對自由的嚮往與付出。
第二次逃亡,日林在森林中艱難前行。他忍受著腳踝鎖鏈的磨損與疼痛,不斷鼓勵自己。在黎明前,他終於看到遠處俄羅斯堡壘的火光,以及巡邏的哥薩克士兵。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奔跑,大聲呼喊:「兄弟們!救命!兄弟們!」哥薩克人聞聲趕來,將他從韃靼人手中解救。
日林回到堡壘,受到英雄般的歡迎。他告訴戰友:「我本想回家結婚,但看來這不是我的命運。」他選擇留在高加索繼續服役。一個月後,科斯季林以五千盧布的贖金被贖回,卻已奄奄一息。
《高加索俘虜》是關於生存意志、人性善良與文化衝突的故事。日林的堅韌、智慧和對同伴的忠誠,以及迪娜跨越種族與敵意的純真善良,都閃耀著人性中最可貴的光芒。它也揭示了所謂的「野蠻」與「文明」之間,人性的光輝與陰暗面並非截然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