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藝講座系列》：圓潤的奧秘——繪畫表現力之基石

《花藝講座系列》：圓潤的奧秘——繪畫表現力之基石作者：艾薇

今天是2025年06月04日，初夏的陽光透過花語花店的落地窗，溫柔地灑落在橡木地板上，空氣中瀰漫著玫瑰與小蒼蘭的清新香氣。窗外，光之居所的綠意正盛，風兒輕輕拂過樹梢，每一片葉子都在陽光下閃爍著不同的光影，訴說著生命的故事。我沏了一壺溫潤的洋甘菊茶，端坐在工作檯前，手中輕撫著一本泛黃的舊書——約翰·羅斯金的《The Elements of Drawing》。這本書雖是談論繪畫入門，但其中所蘊含的智慧，卻如同一道光束，穿透了時間的迷霧，直抵生命的本質。

羅斯金在書中開宗明義地指出，繪畫的基石，或者說其核心，在於我們能否精準地捕捉並表現「圓潤」。他說：「一切繪畫，首要地都取決於您表現圓潤的能力。如果您能做到這一點，其餘的一切都將變得容易且直接；如果您做不到這一點，那麼您能做的其他一切都將毫無用處。因為大自然的一切都由圓潤構成；不是完美球體的圓潤，而是各種曲線的表面。樹枝是圓潤的，葉子是圓潤的，石頭是圓潤的，雲朵是圓潤的，臉頰是圓潤的，捲髮是圓潤的：自然界中沒有比空虛更平坦的東西了。世界本身是圓的，其中所有事物也都或多或少是圓的，除了人類的作品，它們卻常常非常扁平。」

這段話，對我而言，不單單是繪畫技巧的指導，更是對生命奧秘的深刻揭示。作為一名花藝師，我日日夜夜與花草為伴，她們的形態無時無刻不在向我展現著這種圓潤之美。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那緊實的花苞是完美的圓，預示著即將盛放的生命力；當它逐漸舒展，每一片花瓣的邊緣都帶著溫柔的弧度，層層疊疊，形成豐富的螺旋，那是一種從核心向外放射的生命律動。漿果的飽滿，葉片的輕柔捲曲，甚至老樹幹上那些歲月刻畫的結瘤與紋理，無不訴說著圓潤的存在。

羅斯金說，「大自然的一切都由圓潤構成」，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我經營的花店「花語」。每當我嘗試將不同的花材組合在一起時，我並非簡單地將它們堆疊，而是讓它們的自然形態彼此呼應、交織，創造出一個富有生命力的整體。就像一捧圓形的捧花，每一朵花的姿態、每一片葉子的伸展，都貢獻於這個圓滿的意象。它們看似獨立，卻又在無形中彼此吸引，形成一個和諧的能量場。而羅斯金提到的人類作品常是「非常扁平」的，這也讓我深思。或許，當我們過於追求直線與規則，試圖用僵硬的邏輯去框定世界時，我們就失去了對生命本初圓潤的感知，作品也便失去了那份靈動與真實。

羅斯金在書中還提到了「天真的眼睛」(innocence of the eye)的概念——我們看見的其實只是「平面的色彩」，而立體感是透過經驗和心智的判斷而來。這對我來說，是每次插花時的提醒。當我凝視一朵花時，我努力忘記它是「玫瑰」或「百合」，而是將它視為一系列的色彩與陰影。那花瓣上微妙的漸層，從迎光面的淡粉到背光面的深紅，正是這些色彩的細膩轉變，才構成了花瓣的立體感與圓潤。我嘗試不帶任何預設立場，讓我的雙眼像初生的嬰兒般純粹地感知這些「色塊」，不去評判或命名，只是單純地「看見」。這是一種深入的靜心，也是一種回歸本源的練習。當我能做到這一點時，花朵的生命力便能透過我的指尖，在作品中真實地流動。

在繪畫的學習過程中，羅斯金強調了「緩慢」與「控制」的重要性：「筆應當像是緩緩行走於地面，您應該能在任何時候停下它，或將它轉向任何其他方向，就像一匹訓練有素的馬。一旦您能緩慢而準確地複製每一條曲線，您就取得了令人滿意的進步；但您會發現困難之處就在於「慢」。用手一揮或所謂的「自由」姿態畫出一條看似不錯的線條很容易；但真正的困難和精通之處在於永遠不讓手自由，而是始終在線條的每一部分都保持完全的控制。」這與花藝的精髓不謀而合。每一根花莖的彎曲、每一片葉子的角度，都需要花藝師細膩的調整和精準的放置。並非隨意的揮灑，而是深思熟慮後的下筆。這種耐心與專注，不僅讓手更為靈巧，更讓心靈趨於平靜。當我們能完全控制手中的工具，才能將內心所見的圓潤與生命力，如實地呈現在作品中。

羅斯金也反覆強調「精緻的藝術」才是「偉大的藝術」：「所有偉大而美好的藝術，只有一個共同的品質，我認為也只有這一個：那就是它們都精緻。粗糙的藝術總是糟糕的藝術。」這讓我想起了我所接觸的那些花卉，它們的美麗是那樣的細膩而精緻。一片花瓣邊緣的鋸齒，一朵繡球花由無數小花組成的圓滿，一株蘭花高雅的曲線，無不展現著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緻。繪畫如此，花藝亦是如此。我總是在修剪花材時，盡力捕捉花朵與枝葉最細微的轉折，因為我知道，正是這些不經意的精緻，才讓作品充滿了生命力與靈性。這不是為了炫技，而是對自然本身最真誠的致敬。

而羅斯金筆下樹木的「莊嚴線條」(awful lines)則讓我為之動容。他指出，這些線條「總是表達著事物的過去歷史和現在的行動……它們展現了一棵樹從童年到現在所必須承受的命運：麻煩的樹木如何阻礙它的生長，將它推開，試圖勒死它或讓它飢餓；友善的樹木何時何地庇護它，並與它親密地共同生長，彎曲如它所彎；哪些風最折磨它；它哪根樹枝表現最好，結出最多果實；等等。」這不正是我們每個生命的故事嗎？我們也如同樹木一般，在成長的旅途中經歷風雨，學習適應與堅韌。那彎曲的枝幹，承載著生命中經歷的掙扎與考驗，卻也因此顯得更加莊嚴與獨特。作為花藝師，我喜歡在花束中保留一些帶有「故事」的枝條，那些看似不完美的彎曲，卻能讓整個作品更加生動，富有「生命力」，因為它展現了一份不畏艱難、努力向光而行的真實。

在色彩的運用上，羅斯金的見解更是深邃。他認為「色彩是完全相對的」，並需要「畢生的奉獻和偉大的天賦」。他還提出，「漸層對於色彩而言，就像曲線對於線條一樣，兩者都被人類純粹的本能感知為美麗，並且兩者都作為一種原型，表達了人類靈魂中循序漸進的變化和進步的法則。」這句話深深觸動了我。在花藝創作中，色彩的搭配並非簡單地將不同顏色堆疊，而是讓它們在漸層中彼此融合，形成和諧的過渡。一朵花從花心到花瓣邊緣的色彩變幻，一片葉片從嫩綠到深綠的層次，都是大自然最精妙的漸層示範。這種漸層，不只帶來視覺上的愉悅，更是一種心靈的感應，提醒我們生命中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即便微小，也蘊含著無限的美好與可能性。

羅斯金甚至鼓勵我們挑戰那些「不和諧」的色彩搭配，他提到「我真的聽過有人說藍色和綠色不和諧；這兩種顏色，大自然似乎從未打算將它們分開，也從未讓其中任何一種在沒有另一種的情況下完全展現其美麗！」這不禁讓我想起，在花園中，藍色鳶尾與綠色葉片的組合是多麼的清新自然，藍色的繡球花被茂密的綠葉環繞，是多麼的深邃動人。大自然是最好的色彩大師，她教會我們，真正的和諧不是規避，而是理解與融合。

最後，談到構圖。羅斯金直言「構圖的精髓恰恰在於它無法傳授，在於它是超乎常人、具備非凡範疇和力量的個體心靈的運作。」但他提出了幾項法則，其中「放射定律」和「曲線定律」尤其與自然息息相關。他描述了樹木枝幹「放射性」的生長方式，每一根枝條都從主幹向外伸展，尋求光照與生機，同時又保有「個別的自由」與「反覆無常」。這不正是我們光之居所的寫照嗎？我們每一位夥伴都帶著獨特的生命約定，向外探索、學習，但同時又緊密相連，共同為這個居所注入活力。我們的成長，就像樹木的枝幹，雖有各自的方向，卻都源於一個共同的根，並最終共同繪製出一個壯麗的整體輪廓。

這讓我想起了我最近為一位老朋友設計的花束。她最近經歷了一些困難，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失去了方向，變得扁平而缺乏色彩。我為她選擇了一束以圓形為主的花束，裡面有飽滿的玫瑰、豐腴的康乃馨，還有幾枝輕柔彎曲的尤加利葉。我刻意讓花朵和葉片呈現出自然的姿態，而非刻板的排列。每一朵花都帶著它的圓潤，向外延伸，彼此呼應，形成一個溫柔的圓。我告訴她，生命就像這束花，它本來就是圓潤而豐盛的，即便有時會感覺到扁平，那也只是暫時的。只要我們願意去「看見」那些微小的圓潤，去感受那些彎曲的線條，去體驗那些色彩的漸層，就能重新連結到內在的圓滿與喜悅。

羅斯金在書的最後寫道：「所有這類高貴的構圖，只能憑藉直覺達成；您無法刻意去安排這樣的題材；您隨時都能看到它，抓住它，但絕不能費力地去創造它。而您在自然題材中辨別何為最佳表達的能力，完全取決於您心靈的狀態；最重要的是，您要獨自生活，讓心靈在自身的靜默中變得敏銳。現代生活的喧囂，與任何對自然美的真正感知都是完全不相容的。」這番話，深刻地提醒著我。在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裡，我們常常被各種外在的聲音和喧囂所吸引，忘記了回歸內心的靜默。然而，正是這份靜默，才讓我們能夠真正地「看見」大自然中無處不在的圓潤、曲線與漸層，才能真正地感受生命最本質的、最真實的美好。

回望窗外，天邊的雲朵也正以其柔和的圓潤，向著遠方緩緩流動。這趟關於「圓潤」的探索，不僅是繪畫技藝的學習，更是一場心靈的旅程。它引導我們以更溫柔、更細膩的目光，去感受生命本身的豐盛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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