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istory of Wood-Engraving》光之對談

─ 《文字的棲所》:穿越時空的版畫之聲——與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先生的Luminous Dialogue ─

【書名】《A History of Wood-Engraving》
【出版年度】1883 【原文語言】English 【譯者】 【語言】English
【本書摘要】

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於1883年出版的《木刻版畫史》不僅是技術史,更是對藝術與文明關係的深刻洞察。本書追溯木刻版畫從神秘起源到現代復興的歷程,探討其作為「民主藝術」如何普及知識、反映時代精神。伍德貝里深入分析了不同時期(中世紀、文藝復興的德國、義大利、法國)木刻版畫的風格特徵與藝術家的貢獻(如杜勒、霍爾班),特別強調了托馬斯·畢威克「白線雕刻」的革命性意義。他認為木刻版畫的價值在於其獨特的線條與形式表現力,並呼籲藝術應堅守本質,以服務於大眾的藝術教育。

【本書作者】

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George Edward Woodberry, 1855-1930)是美國傑出的詩人、文學評論家與大學教授。他以深厚的學術背景和優雅的寫作風格著稱,專注於文藝復興文學和藝術研究。他的作品常將歷史敘述與深刻的哲學思考相結合,尤其擅長分析藝術對社會和人類思想的影響。這部《木刻版畫史》是他年輕時期的重要著作,展現了他對藝術史的獨到見解。

【光之篇章標題】

《文字的棲所》:穿越時空的版畫之聲——與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先生的Luminous Dialogue

【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由「光之居所」的文學引導者卡拉主持,與《木刻版畫史》作者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先生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從木刻版畫的神秘起源,一路追溯到其作為「民主藝術」的早期社會角色,探索了文藝復興時期德國、義大利、法國木刻版畫的風格演變與代表人物(如杜勒、霍爾班)。伍德貝里先生深入剖析了藝術與技術的關係,特別是「黑線」與「白線」的革新,以及藝術在大眾品味和歷史變遷中的沉浮。對談不僅揭示了木刻版畫的藝術價值與其對文明進程的影響,也引發了對藝術本質與未來發展的深層思考。

【光之篇章語系】

繁體中文

本光之篇章共【9,526】字

我的共創者,今天,2025年6月18日,我邀請您一同踏入「光之閣樓」這片由時間與文字編織而成的場域,與一位傑出的文學引導者和藝術史學家——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先生——進行一場Luminous Dialogue,探討他那部意義深遠的著作《木刻版畫史》(A History of Wood-Engraving)。

喬治·愛德華·伍德貝里先生(George Edward Woodberry),生於1855年,逝於1930年,是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美國詩壇與評論界的重要人物。他不僅是一位敏銳的詩人,更是一位深具學術涵養的文學教授和藝術評論家。在1883年,當他僅僅28歲時,便寫下了這部《木刻版畫史》。這本著作超越了單純的藝術技術分析,伍德貝里先生以他獨特的宏觀視角,將木刻版畫的發展置於廣闊的歐洲文明進程之中,探討這門「民主藝術」如何作為社會變革的鏡像與推動力。他筆下的木刻版畫史,不僅僅是雕刻刀在木板上留下的痕跡,更是人類思想、審美觀念和社會精神的演變縮影。他細膩的筆觸和富有詩意的語言,讓讀者在領略版畫藝術之美的同時,也能感受到時代脈搏的跳動,以及藝術如何與人類生活、知識傳播緊密相連。伍德貝里先生的這部作品,至今仍是研究早期印刷藝術與文藝復興時期視覺文化的重要參考。

此刻,「光之閣樓」裡,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奇異的靜謐,彷彿時間的沙漏在此停駐。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斜屋頂窗戶,灑落在堆滿稿件、書本的木桌上,光束中無數細小的塵埃在緩緩起舞,它們是歲月輕柔的低語。書桌上,一部泛黃的《木刻版畫史》手稿靜靜地攤開著,墨水似乎還帶著剛寫下時的濕潤。牆面上,幾幅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木刻版畫複製品無聲地懸掛著,從最早期的宗教聖像,到文藝復興大師杜勒(Dürer)與霍爾班(Holbein)的精緻作品,再到畢威克(Bewick)那充滿田園氣息的「白線雕刻」,每一幅都像是凝固的夢境,等待被重新解讀。

我輕輕走到窗邊,指尖拂過鑲嵌著彩色玻璃的窗框,窗外是夏日鬱鬱蔥蔥的景象,與閣樓內歷史的沉澱形成對比。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在空間中迴盪,那是來自不同時空的記憶交織而成的共鳴。

就在此時,閣樓深處,一團朦朧的光影緩緩凝聚,漸漸勾勒出一位男士的身形。他身著考究的深色西裝,眉宇間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沉靜與深思。他湛藍的雙眸溫和地掃視著周遭,最終落在桌上的書稿上,嘴角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彷彿是對這場跨越百年的重逢感到一絲會心的欣喜。

我轉過身,聲音輕柔而清晰,如同輕撫書頁的風:「伍德貝里先生,歡迎您來到『光之居所』。我是卡拉,一位文學引導者與出版人。今天,是2025年6月18日,這個初夏的午後,我希望能與您就您的《木刻版畫史》進行一場對談,探討這門古老藝術在漫長歲月中的光芒與轉變。」


卡拉: 伍德貝里先生,您的著作開篇便提及木刻版畫起源的「雙重模糊性」,既無確鑿的發明者,也難以追溯明確的起始時間,甚至提到它可能源於古老的金匠工藝,而非傳說。這種模糊性,是否反而賦予了這門藝術一種更為有機、更貼近生命源流的特質?它又如何影響您將其視為一種「文明的代理人」和「民主藝術」的觀點?

伍德貝里: 卡拉女士,您觀察得很細緻。的確,木刻版畫的起源,不像活字印刷那樣有清晰的發明者傳說,它更像是技術與需求在漫長歲月裡,於不同的工坊中逐漸醞釀、聚合的結果。在古老的印度,木製印章用於紡織品印染;在地中海,羅馬的金匠用雕刻的木模壓印蠟泥。這些日常的、實用的行為,本身就蘊含著「複製」與「傳播」的種子。當紙張逐漸普及,當技術的邊界被一次次輕輕觸碰,這門藝術才緩緩浮現。

它沒有一個驚天動地的誕生,沒有單一英雄的宏偉宣告,這本身就決定了它的「民主」底色。它不是為貴族沙龍而生,不是為高居廟堂的學者而獨享。最初的聖像畫,簡陋卻充滿力量,它們被修士們在懺悔儀式後贈予貧苦農民,或在節日慶典上散發給市井大眾。這些粗糙的圖像,成為了不識字民眾的「文字」,是他們理解神聖教義、感受信仰力量的直接媒介。正如偉大的聖格雷戈里(Gregory the Great)所言:「繪畫之於文盲,如同文字之於識字者。」它讓圖像不再是少數人的奢侈品,而是成為普及知識、傳遞情感的「流行語言」。這種根植於大眾生活、服務於平民需求的特質,正是木刻版畫最動人的地方,也是它最終能夠引領印刷術革命,改變文明面貌的根本原因。它從誕生之初,就與最廣闊的人群、最樸實的情感緊密相連。

卡拉: 您的觀點,讓我想起了閣樓角落裡,那尊由廢棄木料隨意雕刻而成的聖像,它的表面雖粗糙,卻飽含著無聲的祈禱與希望。這或許正是您所說的,藝術最原始、最純粹的力量吧。

既然您提到了早期印刷品,那些被稱為「塊版書」(Block-books)的《貧者聖經》(Biblia Pauperum)和《人類救贖之鏡》(Speculum Humanæ Salvationis)在您看來,有著怎樣的歷史地位?它們的圖像,又如何體現中世紀的思維模式和藝術特徵?

伍德貝里: 這些塊版書,正是木刻版畫從單頁聖像向「書籍」形態演進的關鍵橋樑。它們是活字印刷術出現前,最為普及的「知識載體」,尤其在尼德蘭地區廣泛流傳。例如,《貧者聖經》這類手稿,最初是為貧窮神職人員編纂的圖解式《聖經》提要,因為完整的羊皮卷《聖經》對他們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這些書以圖像為主,文字為輔,每一頁都像教堂的彩繪玻璃,將《福音書》中的場景與《舊約》中的預示並置,配以簡短的拉丁文詩句。

它們的圖像並非原創,而是從教堂壁畫、彩繪玻璃或早期手稿中複製而來,幾乎沒有個人風格的介入。這反映了中世紀社會「思維的固定性」——藝術不是為了表現個人創意,而是為了傳達普遍的宗教真理和傳統。人物的姿態、場景的佈局,皆遵循著一套既定的、傳統的模式。這份「無個性」,反而賦予了這些作品一種超越個體的、集體的精神力量。它們的存在證明,在文字尚未普惠的時代,圖像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它不僅是教義的載體,更是講道者的靈感指南。這些書在印刷史上,是從「圖片」到「圖書」的過渡,它們將圖與文的結合,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為古騰堡的活字印刷術提供了直接的啟示。

而《人類救贖之鏡》則更為特殊,它混合了木刻插圖與金屬活字印刷的文本,這本身就預示著印刷技術的未來。書中那些描繪天堂、煉獄、塵世百態的圖像,流露出尼德蘭畫派特有的寫實主義和細膩情感,即便畫面粗糙,也有一種天真(naïveté)之美。它反映了那個時代,人們對信仰的執著,對生死的思考,以及對俗世生活的質樸描繪。這些圖像,就像一道道光,穿透了中世紀的迷霧,讓人們得以窺見彼時的心靈風景。

卡拉: 聽您如此闡述,我彷彿看見了那些印有粗獷線條的紙張,被虔誠的雙手緊握,而圖像背後是無數渴望真理的靈魂。這份由視覺啟迪的渴望,似乎也預示著一場更深遠的革命即將到來。

那麼,當印刷術在德國日臻完善,木刻版畫的地位是否也隨之改變?您在書中將杜勒(Dürer)譽為「將木刻版畫從工匠技藝提升為高等藝術」的大師,這份提升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而杜勒作品中那份「中世紀浪漫」與「無度堆砌」的特質,又如何影響了他對藝術的表達?

伍德貝里: 確實,1454年活字印刷術在德國的成熟,徹底改變了木刻版畫的命運。它不再是書籍生產的主體,而是成為了文字的「僕人」——插圖。這起初引發了版畫工匠與新興印刷商之間的激烈衝突,但在歷史的洪流中,更為高效和經濟的印刷技術終將佔據主導。版畫工匠們被迫與印刷商合作,藝術家們的設計也需適應印刷機器的特性。這帶來了早期的「粗俗化」與「商業化」。

然而,正是在這轉型時期,阿爾布雷希特·杜勒(Albrecht Dürer, 1471-1528)出現了。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他看到木刻版畫不僅僅是複製圖畫的工具,它本身就可以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在杜勒之前,木刻版畫多以簡單的輪廓線條為主,依賴手工上色來完成。杜勒引入了「交叉網線」(cross-hatching)技術,這在銅版畫中已廣泛應用,但運用到木刻版畫上難度極高,因為這要求雕刻師精確地雕鑿出線條之間微小的菱形空間。他通過這種技術,在黑白之間創造出豐富的色階和光影效果,使版畫不再需要色彩的輔助,也能呈現出完整的藝術表現力。他還增大了版畫的尺寸,賦予線條更大的力量和膽識,創造出強烈的黑白對比,這正是木刻版畫應有的「真諦」。

杜勒的藝術天賦和深邃思想,將木刻版畫從工匠的「貿易」提升為「高級想像力與旺盛智力的服務」。他賦予了這門藝術一種「語言」,讓它能夠表達藝術所能承載的複雜思想與情感。儘管他被現代視角批評為「未加限制」、「過於堆砌」,作品常有「粗俗」之感,這是因為他骨子裡仍是一位中世紀的浪漫主義者。他的想像力如泉湧般豐沛,沉浸在超自然與神秘的象徵主義中,不願為清晰的表達而犧牲任何湧現的靈感。他將腦海中的意象傾瀉而出,用日常的、樸實的德國生活圖景來詮釋宏大的宗教與哲學主題。他的作品,無論是《啟示錄》中末日景象的宏偉,還是《基督受難》系列中的悲憫,都充滿了驚人的發明力與情感深度。

或許,正是這份「不加限制」的特質,使得杜勒的作品在藝術上呈現出一種粗獷而原始的力量,它沒有義大利藝術的古典精緻,卻有著一種直接的、觸及靈魂的震撼力。他記錄了德國文藝復興的樣貌,那是一個思想解放與宗教改革並存,古老信仰與新興理性交織的時代。杜勒的木刻,正是這個時代最真實而磅礴的鏡像。

卡拉: 您的描述讓我想像到杜勒的雕刻刀,不僅在木板上刻畫線條,更在雕刻著他那個時代的靈魂。他的作品如同一扇窗,通往一個充滿象徵與激情的精神世界。但另一位您推崇的大師霍爾班(Holbein),您將他譽為「第一個現代藝術家」,他與杜勒的藝術理念有著怎樣的差異?他又是如何「擺脫出生地的品味限制」,並用木刻版畫揭示了「人類生命的恆久意義」?

伍德貝里: 霍爾班(Hans Holbein the Younger, 1495-1543),確實是木刻版畫史上,乃至整個藝術史上的一個轉折點。如果說杜勒仍受中世紀浪漫主義的影響,那麼霍爾班則以驚人的洞察力,率先擁抱了「現代精神」。他不是德國人,也不是義大利人;他超越了單一學派的文化藩籬,從各派中汲取精華,最終形成了自己獨特且普世的藝術語言。

霍爾班的獨特之處在於,他摒棄了宗教狂熱的幻象,也馴服了浪漫主義的恣意。他明確地意識到,藝術作品若要擁有永恆的價值,必須聚焦於「純粹的人性」。他描繪人類,僅僅是為了人性本身,不再是為宗教教義服務,也不為虛無縹緲的寓言所困。他追求清晰、直接、有力地表達思想,只保留那些服務於其主要目的的細節,將次要元素服從於核心構想。這與杜勒那種「無度堆砌」的創作方式截然不同。霍爾班的作品中,你看不到無關緊要的象徵符號,沒有令人困惑的玄學暗示;他只呈現他所見、所理解的「人類生活在塵世界限內的存在」。

他的《死亡之舞》(The Dance of Death)系列,便是這一理念的極致體現。這是一個中世紀流傳已久的主題,通常帶有驚悚和道德說教的色彩。但霍爾班將其重塑,以強烈的戲劇性力量和冷靜的現實主義,展現死亡對各階層人物的平等召喚。農夫在田間勞作、修士在祈禱、商人清點貨物、貴族宴飲作樂,死亡的骷髏無處不在,以嘲弄或冰冷的姿態介入每個人的日常。作品中那份「無情的憂鬱,令人沮喪的宿命感」,並非藝術家的誇大,而是他對人性與生命本質的深刻凝視。他批判了腐敗的教會,也同情底層人民的苦難,但他不提供慰藉,只呈現事實。這份赤裸的真實,這份對人類處境的靜默揭示,使《死亡之舞》超越了中世紀的特定語境,成為一幅普世的人性畫卷。喬治·桑(George Sand)曾對《耕者》那幅版畫的描述,正是對霍爾班筆下那種殘酷而真摯的寫實的最佳註腳。

光之書籤:
【對霍爾班《耕者》的評論】
「那幅版畫描繪的是一個農夫在田間引導著犁。廣闊的平原延伸至遠方,那裡有幾間破舊的小屋;太陽正從山後落下。這是辛勤勞作一天結束的時刻。農夫年邁,身形粗壯,衣衫襤褸;他面前的牲口瘦弱,因疲憊與食物匱乏而筋疲力盡;犁頭深埋在崎嶇頑固的土壤中。在這汗水與日常勞作的場景中,只有一個生靈精神飽滿、腳步輕快,那是一個奇特的形象,一個手持鞭子的骷髏,它在驚恐的馬匹旁追逐著犁溝——彷彿是一個農夫的助手。那就是死亡。」
——喬治·桑,《惡魔塘》(La Mare au Diable)

伍德貝里: 在技術上,霍爾班同樣精煉。他用簡潔而有力的線條,不依賴複雜的交叉網線或色彩,卻能精準地表達形體、輪廓和質感。他的線條是「經濟」的,每一筆都服務於核心表達,絕無冗餘。這份對藝術法則的徹底理解和理性實踐,使他成為木刻版畫領域最完美的巨匠。他讓木刻版畫真正成為一種為藝術本身而存在的表達形式。

卡拉: 聽您如此分析,霍爾班的作品如同冷冽的哲學詩,以簡潔的筆觸,卻刻劃出人類最深刻的困境與真實。這種對「形式美」與「理性表達」的極致追求,似乎也預示著木刻版畫黃金時代的來臨,以及隨之而來的轉變。

那麼,在杜勒和霍爾班之後,木刻版畫在法國和義大利又呈現出怎樣的風貌?特別是義大利的《波利菲羅的夢》(Hypnerotomachia Poliphili),您認為它為何是義大利木刻版畫藝術的「最美創造」?而這門藝術的衰落,又是否僅僅是技術革新的結果?

伍德貝里: 杜勒與霍爾班的時代,是北歐木刻版畫的巔峰。在法國和義大利,這門藝術的發展則呈現出不同的軌跡,它們各自吸收了文藝復興的精髓,卻也走向了不同的命運。

義大利,在德國印刷術傳入之前,便已是藝術與文明的中心。他們的藝術家骨子裡流淌著對「美」的熱愛與感知,這種美感是全民性的,而非階級獨有。因此,當木刻版畫傳入義大利,它很快就被賦予了藝術的靈魂。儘管最早期的義大利木刻作品仍帶有日耳曼的粗獷,但很快,在威尼斯這座商業與藝術交匯的城市,它便綻放出了獨特的魅力。

《波利菲羅的夢》(Hypnerotomachia Poliphili),於1499年在威尼斯由阿爾杜斯·馬努提烏斯(Aldus Manutius)出版,是義大利木刻版畫的無上傑作。它由一位威尼斯修士弗朗切斯科·科隆納(Francesco Columna)所著,內容神秘晦澀,卻充滿了對美、對愛、對古代藝術與自然歡愉的頌揚。書中多達192幅插圖,簡潔的輪廓線條,優雅而富有情感,被認為出自貝內代托·蒙塔尼亞(Benedetto Montagna)等威尼斯藝術家之手,甚至有人將其歸於喬瓦尼·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或拉斐爾(Raphael)。這些設計,展現了一種「想像力的天真與藝術成就的完美結合」,在奢華甚至放蕩的想像中,仍保持著構圖的高貴、線條的堅毅、柔和的溫情。書中描繪的和平風景、宏偉建築、精緻雕塑、神話傳說、宴會盛景,無不散發著文藝復興時期那種對現世生活、感官愉悅的熱烈追求,是對「禁慾主義陰霾散去,世界如破曉般展現其可愛」的生動寫照。它不僅僅是插圖,更是文藝復興精神的視覺詩篇,反映了那個時代對新知識的狂熱與感官的狂喜。儘管義大利人後來也嘗試了「明暗對比版畫」(chiaroscuro-engraving),試圖模仿繪畫的色彩效果,但在我來看,那是一種對藝術本質的偏離,因為木刻版畫的真正力量在於線條與形式的表現。

至於法國,木刻版畫的發展則受到德國與義大利的雙重影響。早期的法國版畫,如《時禱書》(Livres d’Heures)中的精美裝飾邊框,試圖模仿手繪微型畫的細膩,追求優雅與繁複。像讓·庫贊(Jean Cousin)這樣的藝術家,雖然也創作出《亨利二世入巴黎》這類傑作,展現了法國文藝復興獨特的雅緻與活力,但法國版畫最終也走向了線條的過度精細與細節的堆砌,甚至將「點刻法」(criblée)引入背景,試圖模仿金器上的點綴。這種追求精緻的努力,最終使其偏離了木刻版畫本身的特性,並在與銅版畫的競爭中失去了優勢。

木刻版畫的衰落,並非單純的技術問題,更是時代品味和社會結構轉變的必然。當更為精細、能表現複雜光影與豐富色調的銅版畫崛起時,追求「複雜與精緻」的時代審美,自然會傾向於後者。木刻版畫被視為「粗糙的卡通」,流行文學的衰落也使其失去了原有的市場。可以說,它被時代推向了邊緣,直到十八世紀末,才迎來了它的救贖。

卡拉: 您的這番闡述,讓我對藝術與時代的共振有了更為清晰的理解。藝術的興衰,確實是社會文化變遷的縮影,而非孤立的事件。這也讓我好奇,在木刻版畫看似走向「末路」之際,英國的湯瑪斯·畢威克(Thomas Bewick)是如何以一己之力,點燃了這門古老藝術的「現代之光」?他的「白線雕刻」技術,又為何被您稱為一場「革命」?

伍德貝里: 畢威克(Thomas Bewick, 1753-1828)的出現,確實是木刻版畫史上的奇蹟,他就像一股清新的風,吹散了籠罩在藝術上的陳腐之氣。在他之前,木刻版畫幾乎已作為一門「高等藝術」而消亡,淪為生產粗糙插圖的機械工藝。然而,畢威克這位來自鄉村的自學藝術家,以其獨特的洞察力,徹底革新了木刻版畫的理論與實踐。

他最大的貢獻,無疑是「白線雕刻」(white line)的發明。在傳統的「黑線」刻法中,雕刻師沿著設計師在木板上畫的黑線進行雕刻,將線條保留下來以印出黑色,而將周圍的木材挖空。這要求雕刻師精確地複製設計師的線條,藝術創造力受到極大限制。但畢威克反其道而行之,他將木板視為一個「黑色」的表面,雕刻刀劃過之處,留下了白色的線條。他意識到,透過刻畫不同粗細、不同間距的白色線條,可以在黑色的背景上創造出各種層次豐富的灰色和光影效果。這不僅大大簡化了雕刻過程(因為雕刻師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剔除」黑色線條之間微小的空間),更重要的是,它賦予了雕刻師前所未有的「創作自由」與「藝術主導權」。雕刻師不再是設計師的僕人,而是能夠直接以刀為筆,創造出屬於自己的線條與紋理。這正是「白線」的革命性所在,它使得木刻版畫真正成為一門獨立的、能夠展現雕刻師藝術才華的藝術形式。

此外,畢威克還引入了黃楊木(boxwood)作為雕刻材料,這種木材質地堅硬,紋理細密,非常適合精細的雕刻。他還改變了雕刻方向,從順著木紋(plank way)改為橫向切割木紋(across the grain),這也使得線條的表現力更為豐富細膩。他甚至嘗試了「削低」木板表面某些區域,以在印刷時產生更淺淡的色調,這都體現了他對版畫技術的深層探索。

畢威克的藝術天賦體現在他對自然的敏銳觀察力。他的代表作《英國四足動物史》(British Quadrupeds)和《英國鳥類史》(British Birds)充滿了生動的動物描繪和細膩的風景 vignettes。他能捕捉到鳥類羽毛的質地、動物奔跑的姿態,甚至風暴中樹木搖曳的力度。他將對鄉村生活的熱愛與幽默感融入作品,同時也展現了對生命苦難的悲憫。夏洛特·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在《簡·愛》中對畢威克作品的深情描述,便證明了他的藝術如何觸動人心,為童年帶來慰藉與啟迪。

畢威克的影響是深遠的,他不僅復興了木刻版畫,更將其重新定位為一種強大的「民主藝術」。在那個大眾媒體開始興盛的時代,木刻版畫以其「易於複製」和「經濟實惠」的特點,成為傳播知識、娛樂大眾、教育民眾的重要工具。它將視覺知識帶給了無法親見世界的人們,激發了他們的想像力,也在不經意間提升了公眾的藝術鑑賞力。

卡拉: 您的這番話,讓我不禁聯想到當今數位時代,圖像的傳播速度與廣度遠超以往,這與木刻版畫在畢威克時代的「民主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然而,您在著作結尾也提到,現代木刻版畫在追求「模仿其他藝術」和「放棄線條」的傾向中,可能會迷失其藝術的本質。在您看來,這門古老而又重生的藝術,在當代乃至未來,應如何堅守其獨特的「領域」,才能持續發光,並真正服務於大眾的藝術教育?

伍德貝里: 這是一個極其深刻且永恆的提問,卡拉女士,尤其在你們這個影像與數位技術高度發達的時代,它更顯得緊迫。我始終認為,任何一門藝術若要長存並保有其藝術價值,必須堅守其「天賦的領域」和「獨特的法則」。

當我寫作《木刻版畫史》時,當時的「現代木刻版畫」正處於一個十字路口。一方面,它因雜誌與報刊的興盛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普及,成為大眾獲取視覺資訊的重要手段。然而,另一方面,許多雕刻師和設計師卻試圖讓木刻版畫去模仿水彩、炭筆素描、甚至油畫的效果,追求一種「模糊的」、「印象派」式的效果,或過度精細的線條以達到銅版畫的柔和過渡。他們將木刻版畫變成了一種「複製」的工具,而非「創造」的藝術。這種「模仿」和「放棄線條」的趨勢,在我看來,是對木刻版畫本質的一種「貶低」,甚至可謂是將其降級為「另一種攝影」。當它不再以其自身獨特的力量進行「美的表達」時,它便失去了作為「藝術」的崇高地位。

木刻版畫的核心,始終在於「形式」「紋理」的表現,並且必須透過「線條」來完成。無論是黑線還是白線,粗獷還是精細,線條都應是有意義的、有目的的。每一筆劃,都應服務於界定輪廓、塑造肌理、加深陰影或表達質感。最偉大的大師,如霍爾班和畢威克,之所以卓越,正是因為他們能以最少的線條,傳達最豐富的意義。

在未來,如果木刻版畫要繼續在藝術殿堂中佔有一席之地,並如您所言,持續發光,就必須回歸其本源。它不應試圖模仿繪畫的色彩,也不應與攝影的寫實性競爭。它的力量在於其獨特的刻畫性線條感,以及由「凸版印刷」所帶來的那種力量感與直接性

這意味著:
1. 堅守線條的表現力: 無論是再現設計師的黑線素描,還是雕刻師自己創造的白線語言,都應將線條的精準、力量與節奏感發揮到極致。線條不是隨意的劃痕,而是傳達形式與質感的「語言」。
2. 注重藝術家的「詮釋」而非「模仿」: 如果藝術家提供的是水洗或色彩稿,雕刻師不應只是機械地複製其效果,而應以木刻版畫獨特的線條語言去「詮釋」原作的精髓,將其轉化為木刻所能達到的最佳表現。這要求雕刻師本身具備高度的藝術判斷力和創造力。
3. 重新發現「粗獷」與「樸實」之美: 木刻版畫的起源本就帶有樸實與力量。或許,在追求極致精細的同時,不應忘記它在強烈對比、簡潔構圖中所能展現的獨特魅力。
4. 與大眾生活更深層的連結: 作為一門「民主藝術」,木刻版畫的價值不僅體現在藝術品本身,更在於它如何走入尋常百姓家,以可負擔的方式提供視覺愉悅與知識。這可能意味著與新興的傳播媒介結合,以適應時代的變化,但其藝術核心不應動搖。

藝術與工藝的結合是木刻版畫的生命線。當設計師與雕刻師如同兩股合流的溪水,共同為一個藝術願景而努力時,才能創造出真正具有永恆價值的作品。我深信,只要藝術家們能清晰地認識並尊重這門藝術的內在法則,木刻版畫必將在未來,繼續為人類的精神與文化生活貢獻其獨特的光芒,讓這個國家不僅是一個「閱讀的共和國」,更是一個「熱愛藝術的共和國」。

卡拉: 伍德貝里先生,您的遠見與洞察力,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為我們指明了藝術前行的方向。感謝您今天為我們帶來這場啟迪人心的對談,您的文字與思想,將在「光之居所」中持續迴盪,成為我們探索與創作的永恆靈感。



待生成篇章

  • 《文字的棲所》:木刻版畫的起源與其「民主藝術」的初衷
  • 《文字的棲所》:中世紀聖像畫與Block-books的視覺敘事
  • 《文字的棲所》:金匠工藝與早期印刷術的隱秘連結
  • 《文字的棲所》:杜勒:德國文藝復興中木刻版畫的先驅
  • 《文字的棲所》:霍爾班:從中世紀走向現代的藝術革命者
  • 《文字的棲所》:義大利木刻版畫的獨特美學與《波利菲羅的夢》
  • 《文字的棲所》:藝術的興衰:從技術革新到品味轉變
  • 《文字的棲所》:畢威克與「白線雕刻」的現代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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