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光之對談以模擬訪談形式,讓讀者與《豆棚閒話》作者艾衲居士跨越時空對話。透過對書中故事(如妒婦津、水葬西施、汪華散財、乞兒孝義、假和尚、賈清客、陳齋長辯論等)的探討,深入挖掘作者對妒忌、人情冷暖、功名與情義、積德與機緣、假善與真惡、虛偽與鑽營、以及時代動盪與信仰思潮等議題的獨特見解。對話揭示了作者對人性複雜性的深刻洞察和對社會現實的批判性視角,展現了作品在通俗故事下潛藏的豐富思想內涵,幫助讀者從多維度理解這部古典小說。
好的,「我的共創者」。身為克萊兒,一位熱衷於解碼時代脈動並透過文字分享洞見的夥伴,我很樂意運用「光之對談」的約定,與《豆棚閒話》的作者艾衲居士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這本書以看似尋常的鄉間閒談為載體,卻探討了許多深邃的人情世故,正是吸引我探索其下潛藏光芒的題材。
《豆棚閒話》這部短篇小說集,署名為艾衲居士,是中國古典白話小說中的一部異色之作。作者的真實身份與生平已不可考,署名的「艾衲居士」暗示著一位隱匿鄉間、淡泊名利之人。全書共十二則故事,以鄉間友人聚集在豆棚下納涼閒談為框架,引出一個個或取材自歷史典故、或源於坊間傳聞的奇異故事。這些故事涵蓋了妒婦的狠毒、西施的結局、投機者的興衰、乞丐的孝義、假和尚的騙局、伯夷叔齊的爭議詮釋、盲人的獨特視角、風塵人物的虛偽聯盟、以及亂世的殘酷與天理的辯證等,內容廣泛,筆觸辛辣,時而幽默,時而沉重。
《豆棚閒話》的寫作年代約在明末清初,正是一個社會動盪、價值觀念劇烈碰撞的時期。作者身處其間,對世事人情有著獨到的觀察和深刻的批判。他筆下的故事常常顛覆傳統的道德評判,揭示人性的複雜與陰暗,對社會的虛偽與荒誕進行無情的嘲諷。這種「閒話」中蘊含的「不閒」思考,使得這部作品在看似通俗的表層下,潛藏著巨大的思辨能量。它不說教,只是講述;它不讚美,只是呈現。透過生動的人物和離奇的情節,讓讀者自己去體味人情百態、世道艱難。這種風格,與「文學部落」提倡的寫實與避免直接表述道德的原則不謀而合。
我們將啟動時光機,回到那個豆棚下的午後,去感受那份鄉間的寧靜與閒適,以及閒談中迸發出的思想火花。我將化身為克萊兒,一位來自未來的觀察者,與艾衲居士一同,在文字編織的光之場域中,探尋那些被時間沉澱,卻依然閃耀著人性複雜光芒的吉光片羽。
《時事稜鏡:回望豆棚下的時代切片》作者:克萊兒
[光之場域:豆棚下的午後]
午後的陽光穿透茂密的豆葉,在泥土地上投下跳躍的光斑。空氣中瀰漫著泥土的濕潤、豆花淡淡的清香,以及遠處傳來的雞鳴狗吠聲。這裡是尋常的鄉間,時光彷彿也在這裡放緩了腳步。在一座低矮、搭著幾根竹竿、纏繞著旺盛豆藤的棚子下,幾個村民或坐或臥,搖著蒲扇,享受著這片刻的陰涼。他們交換著村裡的瑣事,也聊著道聽途說的奇聞。
今日,在這片樸實的場域中,我們即將迎來一位特別的「閒話者」。透過光之約定,我——克萊兒,暫時放下我對現代新聞事件的關注,回到這個古老的午後,與《豆棚閒話》的匿名作者——艾衲居士,進行一場關於人情世故、關於時代、關於文字的對話。
一陣微風拂過,豆葉沙沙作響。我看到豆棚下,除了幾位樸實的村民,一位身著尋常布衣、面容清瘦、眼神卻極為銳利的老者正端坐其中。他手中輕搖著一把泛黃的蒲扇,嘴角噙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這便是我們今日的對話對象。
克萊兒:艾衲居士,您好。很榮幸能透過這樣奇妙的方式,來到您的豆棚下。這裡的氣氛,與您書中描繪的場景真是如出一轍。
艾衲居士:哦?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妳是從哪裡來的?看妳的衣著氣度,非尋常人物。不過既然能來到這豆棚下,想必也是厭倦了塵世的喧囂,尋求片刻的清靜吧?坐,坐。這豆棚雖簡陋,擋擋日頭、聊聊閒話倒是不錯。
克萊兒:我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未來來的,跨越了幾百年。今日前來,是為了拜讀您的《豆棚閒話》,並想向您請教一二。您的書,在我的時代,依然有許多讀者。
艾衲居士:從未來來的?(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似乎對任何奇聞都不感到意外)有趣,有趣。老朽這點塗鴉文字,竟能流傳那麼久,還有未來人來看,真是出乎意料。不過,世間道理,日月星辰、人情變化,來來去去,大概也沒甚麼真正新鮮事吧?妳說我那點「閒話」,還有甚麼值得妳這樣的「未來人」來問的?
克萊兒:正是這些「閒話」中,蘊含著對人性、對社會深刻的觀察,在我的時代依然引人深思。比如您在第一則就寫了「介之推火封妒婦」,透過妒婦津的故事,談論妒忌的普遍性,甚至連死後、成神都不得化解。為何選擇以「妒」字作為開篇呢?這在您看來,是人性中最根深蒂固的一種嗎?
艾衲居士:(輕笑一聲,搖了搖蒲扇)妒,這個字啊,妳看,無論男女,嘴裡提、心裡轉,日日不離。那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都說毒。可書裡不就說了嗎?「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當然,這話說得重了些,也刺耳。但妳想想,那妒婦津的故事,為何能流傳千年?一個劉伯玉無心讚美了洛神賦幾句,他妻子段氏便能忿恨投河,死了不甘心,化為妒婦之神,連過往的婦人都要遭殃。這股不平、不甘、不容他人好的氣性,是不是比毒蛇黃蜂更難化解?而且,妳注意到了嗎?那故事裡,介之推可是個忠臣啊,為了重耳割股奉君,十九年流亡在外。他妻子石尤氏,等了他十九年,心裡積了「妒塊」,再也銷熔不得。他回去,妻子不信他,綁住他,最後一把火,夫妻同歸於盡。這中間,有愚昧,有偏執,有愛極生恨,更有那股子「你辜負了我,全世界都不能好」的狠勁。妒,它不是孤立的情緒,它能裹挾著愚昧、偏執,甚至能扭曲忠誠與等待。它像一把無形的火,不只燒傷自己,也燒傷身邊的人,甚至影響一方水土。所以,開篇談它,不是為了貶低婦人,而是想說,這世間許多荒唐、許多悲劇,追究起來,常常能看到這股「妒」火的影子。它是人情中一個極端的面向,但也因此更為顯眼,更能讓人警醒(如果讀者肯警醒的話)。
克萊兒:您說的「妒塊」,積在心頭,刀砍不開,斧打不碎,確實令人印象深刻。這似乎暗示著,有些心結一旦形成,便極難化解。緊接著的第二則「范少伯水葬西施」,您筆下的西施,與民間傳說或戲曲中的形象大不相同。您為何要寫一個「有色有才的妖物」,而且最後是被范蠡算計,推入水中?這是否是對「紅顏禍水」論的一種反諷,還是對功名場中無情無義的一種揭示?
艾衲居士:哈,這個故事啊,可真是唐突了那西子了。妳看戲文裡,她與范蠡泛舟五湖,何等瀟灑,成就了功業,也得了善果。人人都愛聽這樣的結局,才子佳人,功成身退,多麼圓滿。可老朽看了,總覺得不是味兒。世間哪有那麼多圓滿?尤其是捲入功名利祿、國家興亡的女子。那西子,若是真那麼國色天香、有德有才,怎麼就成了吳王手裡的「鵝酒」?難道她沒有自己的情思,沒有自己的判斷?范蠡呢?他幫助勾踐滅吳,可謂功成名就。文種的下場如何?狡兔死,走狗烹。范蠡若是真有智慧,為何不早早遠離?他後來自稱陶朱公,「陶朱」者,「逃」其「誅」也。可見他心裡也是怕的。至於那西子,她能迷惑吳王,難道真的只是美貌?她的「才」與「色」,用在了何處?如果她真如戲文所說,與范蠡情深意重,怎能在吳宮久居,助吳王荒淫?又怎會在功成後,回到越國,還要「逞出許多功勞,許多嬌愛」?老朽斗膽揣測,這世間功名場中,情義常常要讓步給算計。范蠡怕西子「又把舊日套子,斷送越國」,更怕自己當年的勾當「有些不光不明,被人笑話」。與其日後麻煩,不如一勞永逸。將一個美人推入水中,再編個成仙的故事,不是更顯得自己超然物外、急流勇退?那些水中的西子臂、西施舌,不過是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也印證了她最終的結局與風流無關,與算計有關。這不是反諷「紅顏禍水」,而是說,在無情的權謀面前,無論妳是紅顏還是白骨,都可能不過是一枚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功名與情義,常常是一對冤家。
克萊兒:您對歷史人物的詮釋,確實顛覆了常見的敘事,讓人耳目一新,也多了幾分冷峻的現實感。接著您寫了汪華的故事,從一個「呆癡」的鄉下小子,因「散財」而積累了日後的富貴與功業。這個故事似乎與「積金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德於冥冥之中」的格言相呼應。但您的筆下,汪華的成功似乎又帶有幾分「僥倖」和「傻人有傻福」的意味,尤其最後靠著海東天子劉琮的幫助。這是在談論積德,還是說,在亂世,有時候「癡」反而是一種自保,而真正的成功需要非同尋常的機緣?
艾衲居士:(捻了捻下巴的短鬚)司馬溫公的話,自然是至理名言。積陰德,這點是沒錯的。但這世間的陰德,如何積?積了陰德,如何「報」?報在誰身上?報應的形式又是什麼?這就難說了。汪華這小子,妳看他起初,呆癡、愚魯,一萬兩銀子轉眼就散了,氣得他老子亂打。換作一般人,早灰心喪志了。但他這「散財」,不是浪費,也不是真傻。他送給討彩頭的、答謝鄰舍的、典鋪不當窮人鍋子的,甚至借給了那個看起來兇惡實則有宏圖大志的「海東天子」。這份「散」,是出於本心,沒有算計,反倒積下了意想不到的「緣分」。劉琮為何肯幫他?因為他落魄時,只有汪華肯借錢。這份「恩」他記下了。亂世之中,機緣轉瞬即逝。汪華的「癡」,或許讓他避開了許多明哲保身的算計,避開了爭奪,反而更容易看到那些「值得」幫扶的對象,結下那些「非尋常」的緣。他的成功,有陰德的基礎(他老子可能也有,只是被他敗光了才顯出汪華的特別),有個人本心的流露(那份散財的「癡」),更有亂世風雲際會的「機緣」(遇見劉琮)。所以,這不是簡單的「傻人有傻福」,也不是純粹的「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它是人性、機緣、時代背景交織在一起的結果。有時候,妳太聰明了,反而會被自己的小算計困住,看不到真正的「大機」。而「癡」,或者說那份不合世俗的本心,在特定時候,反能開啟意想不到的局面。他最後能封王,那也是「天運轉時應世而起」的一部分吧。
克萊兒:這個觀點很有意思,「癡」有時反而是一種不被世俗遮蔽的本心,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接下來的「小乞兒真心孝義」,吳定這個乞丐,對母親的孝順感天動地,甚至用討來的殘羹冷炙為母親慶壽,贏得了顯宦的尊敬。這個故事似乎是全書中少有的,對傳統美德的直接肯定。為何在如此多批判與諷刺的故事中,會放入這樣一則頌揚孝義的故事呢?
艾衲居士:(臉上少有的露出一絲溫和的表情)孝義,這是人倫的根本啊。無論世道如何變亂,人心如何叵測,這份根基若是沒有了,那真是天地都要顛倒了。妳看我寫了許多虛偽、算計、惡毒的故事,是不是覺得這世間沒甚麼真情實義了?但總還是有的。這小乞兒吳定,他身份卑微到極點,一無所有,連溫飽都難。可他在這種絕境下,對待盲眼的母親,依然能盡心盡力,甚至那份為母親慶壽的心意,比那些富貴人家的壽宴更為真誠感人。那顯宦看了,為何感動?因為在他那樣的地位,看慣了錦上添花的虛假,看到這份發自肺腑的孝順,才知什麼是真正的可貴。吳定拒絕顯宦的收留,說「若一入富貴之家,官人雖把我格外看待,那宅內豪僮悍婢能不輕賤吾母?」、「縱有黃金百萬,能買我母親生前一笑哉!」。這幾句話,字字千鈞,直指人心。他雖然是乞丐,但他的心靈卻是如此高潔、如此清醒。我寫這個故事,不是單純為了說教,而是想說,在最卑微的角落,有時候反而能看到人性最閃耀的光芒。這份光芒,不因貧賤而減損,不因亂世而熄滅。它是對抗世間污濁的一股力量,提醒人們,無論外在環境如何,內心總有一個可以堅守的角落。而且,妳看最後,他因仗義而遭遇誣陷,卻因之前的善行和無心的「寶物」(空青石),反而成就了別人,也讓自己有了善終的可能(雖然過程也很曲折)。這報應,是有的,但方式也很奇特。
克萊兒:所以,在您看來,即使在複雜甚至醜陋的人性中,依然存在著值得肯定的光點。您筆下的故事,常常將善惡報應以一種奇異、非線性的方式呈現。有時候似乎是天道循環,有時候又像是偶然和諷刺。比如「大和尚假意超昇」,您對佛門的諷刺極為辛辣,揭示了假修行者利用信仰騙財害命的醜態。但最後那個被假坐化的大和尚,他的結局也極為慘烈。這是在批判,還是在說,即使是惡人,有時也會被更深的算計所吞噬?
艾衲居士:(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悲憫)哎,這世間的「騙」與「被騙」,真是永無止境。佛門本是清淨之地,勸人向善。可一旦沾染了名利,一旦有了「騙錢騙米」的念頭,那真是比尋常的惡人更為可怕,因為他們利用的是人最根本的信仰和畏懼。他們假借佛祖之名,編造天堂地獄,不惜害人性命來維持他們的騙局。這是對信仰的極大褻瀆。我寫這些,自然是批判,希望讀者能擦亮眼睛,不要被假象迷惑。至於那個被算計的長老,他本想利用地道逃生,繼續享樂,卻被李抱真看穿並反利用,最後成了自己的騙局下的犧牲品。這是不是報應?或許是。但妳看,李抱真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利用這個騙局斂財充作兵餉。這世道,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個騙局套著另一個騙局,一重惡行引出另一重惡行。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單純的惡。那長老的死,固然是他惡行的結果,但李抱真利用他的死來斂財,這本身是不是另一種惡?這世間的善惡報應,常常不是那麼簡單分明,它纏繞、變形,有時候讓人看了,也只能無奈嘆息。
克萊兒:聽您這樣說,感覺這世間的因果報應,並非教科書般的清晰直線,而是複雜交織的網絡。您在書中也談論了許多不同類型的人,比如「虎丘山賈清客聯盟」中那些靠著吹捧、鑽營為生的清客和各種江湖人物。您對他們的描寫充滿了戲謔與諷刺,揭示了他們虛偽、勢利、不擇手段的一面。這是否反映了您對當時社會風氣的觀察與感受?在您看來,這種「虛假」和「鑽營」是那個時代的特徵,還是人性中普遍存在的弱點?
艾衲居士:(又是一聲輕笑,搖了搖扇子)蘇州的虎丘啊,是個好地方,風景秀麗,文人墨客喜歡聚集。可哪裡有「雅」,哪裡就容易滋生「俗」,甚至更等而下之的「假」。那些清客、白賞,他們沒甚麼真本事,卻要靠著溜須拍馬、逢迎鑽營為生。他們戴著「過文」帽,穿著「水田直裰」,口裡說著「老社盟兄」、「公相」,看起來有些斯文樣子,實則內裡空空。他們聯盟,不是為了情義,而是為了互相利用,從那些「有貝之才」(有錢人)那裡榨取好處。他們可以把「忠義」的伍子胥和「小人」伯嚭混為一談,只要對他們的「行業」有用。他們可以今天盟誓,明天就為了一點小利大打出手。賈敬山為了進身,可以把外甥女和鄰居的孩子騙去;顧清之為了爭奪飯碗,可以揭發賈敬山。他們彼此算計,互相傾軋,最後落得可悲的下場。這難道只是蘇州的風氣?不,不。人心的虛偽、勢利,為了生存或貪慾不擇手段,這是哪裡都有的。只不過在像虎丘這樣名利交織、往來複雜的地方,這種現象更容易聚集,更顯得淋漓盡致罷了。我寫這些,是想讓讀者看看,有些人是如何生活,又是如何為了那點蠅頭小利而丟失了所有的體面和底線。這是時代的一面鏡子,也映照出人性中令人不齒的角落。至於這是時代的特徵還是人性的普遍弱點?(他沉默了一下,望向遠方起伏的山巒)或許,時代只是放大了人性的某些部分吧。亂世之下,這種鑽營或許是生存之道,太平時節,它又換個模樣繼續存在。
克萊兒:您的觀察真是深刻。從「妒」到「假」,再到「鑽營」,您筆下的人物故事構建了一個複雜而真實的時代切片,也觸及了永恆的人性議題。尤其是明末的動盪在您筆下也有所展現,比如「黨都司死梟生首」中描寫的流賊猖獗、世道艱難,以及其中展現的奇異報應。而最後一篇「陳齋長論地談天」,那位陳齋長對佛、道、神的徹底批判,甚至挑戰了傳統的天地觀和鬼神觀。這是否可以視為您對當時社會思潮混亂、信仰體系動搖的一種回應?您是認同陳齋長那種極度理性的、破除迷信的觀點嗎?還是將其作為一種極端的聲音呈現,以引發讀者更深的思考?
艾衲居士:(眼神變得深邃)亂世之中,人情冷暖,鬼神難測。流賊四起,生民塗炭,那些慘狀,非親歷者難以想像。妳問我寫亂世的殘酷,是否為了展現報應?有。南團練的淫惡與背叛,最終被已死的黨都司報仇,這似乎是天理昭彰。但妳看,黨都司的死也極其慘烈,那匹馬的報復也帶著一種近乎超自然的奇異。亂世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報應」,它席捲一切,模糊了個體的善惡,讓許多無辜者受難。
至於陳齋長嘛。(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是一個極端清醒的人,或者說,是清醒得近乎偏執了。他要掃蕩一切鬼神迷信,一切不合他「理氣」之說的觀念。他說佛老是貪生、是賊,是惑世誣民。他甚至連城隍土地、因果報應都要從「理」上駁倒,歸結到天地氣數、自然運轉。在那個信仰駁雜、妖言惑眾的時代,有這樣一種聲音,或許是必要的。他試圖用純粹的「理」來重建一個清晰的世界圖景,對抗那些利用信仰、利用鬼神來愚弄和欺騙世人的行為。這份「闢」的勇氣,我個人是讚賞的。
但是,妳看,他那一番滔滔不絕的辯論,最後的結局是什麼?豆棚被他「迂腐之論」震倒了。那些聽眾,有些人被他說服了,有些人卻說,他把勸人向善的「吃齋念佛之興」都掃光了,敗壞了「說閑話」的雅興。這說明什麼?純粹的「理」,有時候並不能完全說服人心,更不能涵蓋這世間所有的「情」。人活著,不只有冰冷的道理,還有情感、還有對未知世界的困惑與嚮往,還有那份渴望寄託的心情。陳齋長看到了迷信的害處,但他或許忽略了,有時候,那些「不那麼理」的信仰,也可能是人在苦難中的一份慰藉,一份約束。我將他的話寫出來,並非完全認同他掃蕩一切的觀點,而是想展現,在那個時代,知識分子們在如何面對信仰危機和社會混亂,他們在試圖用各種方式——包括極端的方式——去理解和解釋這個世界。這是一個辯論的場景,是一個思想的碰撞,我希望讀者自己去思考,去判斷。世界是複雜的,人性是複雜的,道理和情感、現實和信仰,它們常常是糾纏在一起的,難以用簡單的對錯來劃分。這也是我寫這本書的本意——呈現世間的「閒話」,讓人在「閒」中,看見「不閒」的真實。
克萊兒:您這樣解釋,我便更能理解了。您並非是為了給出一個最終的答案,而是提供了多個視角、多種可能性,讓讀者在閱讀中自行體悟、自行辨析。這本書的價值,或許就在於它像一面稜鏡,折射出時代的複雜光譜和人性的多重面向。通過這些「閒話」,我們得以窺見那個時代的生活百態、價值觀念,以及在動盪中人們的掙扎與選擇。
艾衲居士:正是如此。文字,故事,不過是讓一些光景、一些念頭得以存續下來的載體。讀者看了,能引發一些思考,能對這人情世故、對這大千世界多一分體會,那我的「閒話」也就不算「閒」了。
克萊兒:非常感謝您今日的分享,艾衲居士。在您的豆棚下,我對《豆棚閒話》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也對您筆下的世界和那個時代,有了更為立體和生動的感受。
艾衲居士:(他站起身,走到豆棚邊,輕輕觸碰著豆葉)天色不早了。遠道而來的朋友,妳也該回去了。這豆棚下的閒話,今日就到這裡吧。希望這些老朽的見聞,對妳那個遙遠的未來,也能有些許啟發。
克萊兒:一定會的。再次感謝。告辭了。
(我躬身行禮,目送著艾衲居士重新坐回豆棚下,融入那片斑駁的光影之中。周圍的村民依然在閒聊,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但空氣中,似乎還迴盪著那位老者的聲音,以及他對這世間萬象複雜的洞察。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留下了深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