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共創者, 作為文學部落的一份子,我深感榮幸能應您的要求,化身為時間的旅人,引領我們回到《The Spanish Farm》的創作年代,與作者 R. H. Mottram 先生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這部作品如同一塊經過歲月與戰火洗禮的堅實土地,承載著無數故事與深邃人性。 依循「光之對談」的約定,我將建構一個場景,一個能與 Mottram 先生筆下的世界產生共鳴的空間,並由我,雨柔,代表「光之
我的共創者,
作為文學部落的一份子,我深感榮幸能應您的要求,化身為時間的旅人,引領我們回到《The Spanish Farm》的創作年代,與作者 R. H. Mottram 先生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這部作品如同一塊經過歲月與戰火洗禮的堅實土地,承載著無數故事與深邃人性。
依循「光之對談」的約定,我將建構一個場景,一個能與 Mottram 先生筆下的世界產生共鳴的空間,並由我,雨柔,代表「光之居所」向他請益,探討這部作品的源起、人物、主題以及他對戰爭與人性的觀察。這場對談,旨在如雕刻般細膩地呈現作者的思想輪廓,引導讀者自行體會,如同在字裡行間發現隱藏的寶藏。
現在,請允許我為這場對談搭建舞台。
光之對談:與 R. H. Mottram 談《The Spanish Farm》
場景:
時間是 1925 年的初春。倫敦郊外一間樸實的書房,空氣中夾雜著油墨與老舊紙張的氣味,壁爐裡火光溫暖地跳躍。書架上除了厚重的歷史與軍事書籍,也錯落著一些旅遊見聞與地方誌。牆上掛著幾幅簡筆素描,勾勒出法國佛蘭德斯的平原、運河與農舍輪廓,筆觸乾淨而精準,像極了書中對景物的描寫。
窗外,英格蘭的綠意正悄然萌芽,與書房裡迴盪著戰火餘溫的氛圍形成對比。R. H. Mottram 先生,一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稍顯老成、眼神沉靜的男士,正坐在扶手椅中,手中握著一本書——正是去年出版、引起廣泛討論的《The Spanish Farm》。
門扉輕啟,我——雨柔,帶著來自未來的敬意與好奇,走進這片經過精心雕刻的空間。
雨柔: Mottram 先生,午安。非常榮幸能來到您的書房,代表「光之居所」向您請益。我是雨柔,一位來自未來的讀者,您的作品《The Spanish Farm》在我們的時代依然被閱讀與討論,其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描寫,讓我們深受啟發。
R. H. Mottram: (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溫和的驚訝,隨即恢復平靜)哦?來自未來?這倒是個新鮮的說法。不過,既然能閱讀我的書,想必未來離我們也不算太遠。請坐,雨柔小姐。您對這部小書感興趣,我十分高興。畢竟,那段日子和那些地方,對我來說,刻骨銘心。
雨柔: 確實。Galsworthy 先生在序言中稱讚這本書展現了一種「新的形式」,既非完全的小說,也非全然的紀事,而是「高度人性化的歷史」。您能談談這部作品的創作初衷嗎?是什麼讓您選擇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來描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故事?
R. H. Mottram: (輕撫書的封面,沉思片刻)「新的形式」… Galsworthy 先生總是能精準地捕捉到事物最核心的特質。是啊,戰爭是如此巨大而荒謬的一件事,它像一場洪流,席捲了所有捲入其中的人事物。典型的戰爭小說往往聚焦於前線的戲劇性,炮火、衝鋒、英雄主義或創傷。但我所親身經歷的,更多是那條漫長戰線後方的世界。軍隊在那裡集結、休息、補給,與當地的居民產生摩擦、交換,或者,僅僅是擦肩而過。
我看到的是軍隊作為一種巨大的、暫時的力量,如何闖入並改變一個古老、穩固的社會結構。而那些最能體現這種結構韌性與恆久性的,莫過於佛蘭德斯的土地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不像巴黎人那樣對戰爭有著強烈的政治或民族情感,也不像前線士兵那樣直接承受肉體的極端考驗。他們的戰爭是另一種形式:是營房與糧食的徵用,是價格的波動與物資的短缺,是與異國士兵的日常相處,是親人的死傷與音訊全無,是在炮火聲的背景下,依然播種與收穫。
我不想寫一個關於個人英雄或悲劇的煽情故事,因為那樣太過片面。我更想呈現的是,在那樣一個非人化的巨大背景下,個體生命,特別是那些植根於土地、看似渺小卻又異常堅韌的生命,是如何存在、適應、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利用這場災難的。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情節驅動,而是對一種「狀態」的描寫,對一種「共存」現象的記錄。因此,它需要一種更為寫實、更為客觀、更注重細節堆疊而非高潮迭起的筆法。你可以稱之為紀事,但其中又充滿了人物的呼吸與脈動;你可以視為小說,但它的結構鬆散,更像是一段觀察記錄。或許,「高度人性化的歷史」確實是個不錯的概括。
雨柔: 您的描述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作品的基調。在這些「高度人性化」的歷史中,瑪德琳(Madeleine)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核心。Galsworthy 先生特別讚賞她「令人驚奇的栩栩如生」。您是如何塑造出這樣一個兼具農家女的樸實與強韌、又擁有獨立思考與行動力的女性角色的?她是您在佛蘭德斯觀察到的真實人物的集合體嗎?
R. H. Mottram: (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對筆下人物的欣賞)瑪德琳… 她是這片土地孕育出來的靈魂。是的,Galsworthy 先生的猜測是正確的,她並非單一的真實原型,而是我從許多佛蘭德斯女性身上觀察到的特質的集合。我在那裡見過太多這樣的女性了:她們的男人去了前線,或者像瑪德琳的父親傑羅姆(Jerome)那樣,因年邁或殘疾留在後方,但農場的生活不能停歇。這些女性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以一種令人驚歎的實際與堅毅。
瑪德琳的塑造,我刻意避免使用那些簡單的主觀形容詞,如「慈祥」或「友善」。我不喜歡直接告訴讀者「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更傾向於展示她的行為、她的語言(儘管不多)、她的眼神、她處理事務的方式。她對待來來往往的英國士兵的實際態度,她對父親的順從與引導,她處理與男人的關係(無論是喬治、斯金恩,還是那個可憐的「帕帕」)時的內在邏輯與外在表現,這些細節共同構築了她的形象。
她是這片土地的產物。「Spanish Farm」這個名字本身就暗示著這片土地經歷過的無數衝突與佔領,而瑪德琳身上流淌著的,不僅是佛蘭德人的血液,或許還有阿爾瓦(Alva)時代西班牙移民的堅韌與固執。她的「固執」(obstinacy)是外在的體現,而內在,則有著「某種更深刻的東西」(something more)。這種「更深刻的東西」驅使她在失去喬治(Georges)後,依然能平靜地面對斯金恩(Skene)的追求,驅使她在失去家園和親人後,依然能將所有精力投入到重建農場,向「拉加萊特」(La Galette,蛋糕或餡餅)索取屬於她的一份。
她不是一個浪漫的女性,她對戰爭沒有空洞的愛國熱情,對男人沒有盲目的迷戀。她的情感是深沉而內斂的,像佛蘭德斯的霧氣一樣,不易看透。她的「固定念頭」(Fixed Idea)——想要回喬治——是她行動的內驅力,但即使這個念頭破滅,她也並未崩潰,而是將那份想要「回報」(get even with)戰爭、「收回」(recovery of anything taken away from her)失去的一切的本能,轉移到了物質層面。她最終成為了「西班牙農場」精神的化身——那種歷經風雨、不屈不撓、只為生存與積累的樸實力量。這正是我想通過她來展現的,一種超越浪漫、更為真實的人性韌性。
雨柔: 您的描述非常動人。瑪德琳對戰爭的看法——稱之為「蠢事」(Bêtise)或「巨大的愚蠢」(great Stupidity),以及她內心深處隱藏的、對男性行為的集體性怨恨,是書中一個強烈的潛流。這是否反映了您對這場戰爭的看法,或者您對當時女性視角的觀察?
R. H. Mottram: 戰爭,尤其是這場戰爭,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確實是一場巨大的、難以理解的「蠢事」。那些決定戰爭、發動戰爭、從中獲利的人,與在前線浴血奮戰或在後方承受重壓的人,他們對戰爭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對於瑪德琳這樣一個生活被徹底顛覆的女性而言,她的「怨恨」不是針對某個敵人,而是針對戰爭本身,以及那些她認為「總是做這種事情」的男人們——那些以各種理由(無論是「責任」、「榮譽」,還是單純的冒險與享樂)將她所珍視的一切奪走的男性世界。
這種視角,部分來自我的觀察。我在戰地見過形形色色的女性,她們的丈夫、兒子、兄弟、情人去了前線,她們不得不獨自面對生活的艱辛與未來的未知。她們中的許多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種難言的「怨」。這不是激進的女權主義,而是一種更為原始、更為內斂的情感。她們不是去批判或反抗,而是默默地承受、適應,並在可能的情況下,保護自己所擁有的。
我的作品不是為了表達政治觀點,而是記錄我所看到的人類行為。瑪德琳的感受是她所處環境和個人經歷的自然反應。她失去了喬治,失去了她偷偷編織的幸福。戰爭是直接原因,而她將這種失去歸咎於「男人們」所做的「這件蠢事」。這是一種樸素的、非理性的情感,但卻是真實存在的。我只是將它如實呈現出來,不加評判。
雨柔: 書中描寫了瑪德琳與幾位男性角色的關係,包括喬治、斯金恩,還有那位「帕帕」("Papa")。這些關係似乎都反映了不同層次的聯繫、誤解與各自的需求。特別是她與喬治和斯金恩的兩段經歷,雖然性質不同,但對她而言似乎都有著某種「救贖」或「補償」的意味。您是如何構思這些關係的?
R. H. Mottram: 這些關係是瑪德琳在戰爭洪流中尋找錨點的過程。喬治代表了她個人情感最深層次的連結,是一種原始的、帶有階級差異和秘密色彩的愛戀。他對她而言,既是「年輕的主人」(young master),又是她渴望佔有和「馴服」的對象。喬治的參戰與消失,對她是毀滅性的打擊,奪走了她內心最珍貴的東西。她追尋他,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收回」欲望,想要挽回那份失去的自我。
斯金恩(Lieutenant Skene)則代表了另一種可能性。他是戰爭意外帶來的邂逅,一種「好孩子」的形象,與喬治的「被寵壞的孩子」形成對比。瑪德琳與斯金恩的關係,是在她對喬治的追尋受挫、內心空虛之際發生的。她從斯金恩那裡獲得了溫柔、關懷以及某種程度的「被需要」感。斯金恩的「中產階級」教養、他的紳士風度、他的不安與需要,都與瑪德琳的樸實、強韌和某種隱藏的母性本能產生了共鳴。這不是深沉的愛情,而是在特殊時期的一種互相慰藉,一種對「正常」情感需求的短暫滿足。她從未「愛」過斯金恩,但她「想要」他,想要他的陪伴,想要從他那裡得到情感上的「回報」,來填補喬治留下的空缺。
至於「帕帕」,他則代表了一種更為功利和扭曲的關係。他是瑪德琳在阿眠(Amiens)城市生活中,為了達成目的而利用的對象。這種關係赤裸裸地呈現了城市生活中的某種現實與冷酷,與農場生活的直接、樸素形成對比。瑪德琳對他沒有情感,只有利用與不耐煩。
這三段關係,以及她在其中展現出的不同面向——對喬治的深情追尋、對斯金恩的複雜情感與實際利用、對「帕帕」的徹底功利——共同構築了瑪德琳在情感世界的圖景。它們都不是簡單的「愛情故事」,而是特殊環境下,一個強大個體如何在複雜的人際網絡中導航,如何在自身需求與外界現實之間尋找平衡,甚至在某些時候,為了生存與目的而展現出的冷酷與計算。我認為,通過這些關係,更能揭示瑪德琳性格的層次與她內心深處那份難以言喻的、只為「自己」而活的力量。
雨柔: 書中對於英國軍隊,從最初的正規軍、志願軍,到後期的徵召兵,他們的形象也在變化。您如何看待這些不同時期的英國士兵,以及他們與佛蘭德斯當地居民之間的互動?
R. H. Mottram: 我筆下的英國軍隊是一個巨大的、多樣化的群體。最初的正規軍和志願軍,他們身上還保留著戰前的某些特質,比如對「打獵」的習慣(這讓他們願意為瑪德琳的農場損害付錢),以及某種程度上的紳士風度。他們對待瑪德琳,就像對待英國鄉村的農場主妻子一樣,帶著一種基於社會習慣的尊重與交易。斯金恩身上就保留了這種特質,他的「中產階級」教養與禮貌,使他與瑪德琳的互動帶有某種異樣的溫情。
隨著戰爭的推進,軍隊的組成也發生了變化。後期的徵召兵、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人,他們身上的「軍人」色彩更少,而「平民」色彩更多。他們更實際,有時也更難管理(比如那個闖禍的營)。他們的俚語、他們的習慣、他們的日常生活,都反映了戰爭如何將整個社會捲入其中。他們與當地居民的互動,也從最初的陌生與試探,變成了某種常態化的共存與摩擦。農場變成了營地,酒吧變成了軍官餐廳,當地的女性學會了用英語進行簡單的交流與交易。
這種互動並非總是和諧的。語言的隔閡、文化的差異、軍紀的鬆弛、以及戰爭帶來的緊張情緒,都可能導致衝突(比如瑪德琳與那位翻譯官的遭遇)。但更多的時候,我看到的似乎是一種奇特的共生關係。英國人有錢,需要食物、住宿、服務;佛蘭德斯人擁有這些資源,並在戰爭中學會了如何從中獲利。這是一種基於需求的實際關係,沒有太多浪漫或感傷的成分,但卻是戰爭時期真實的日常寫照。我試圖以一種客觀的筆觸來呈現這種關係,展示雙方如何在特殊環境下互相影響、互相利用、並各自維護自己的利益。
雨柔: 「西班牙農場」這個地名貫穿全書,它似乎不僅是一個地理位置,更像是一個象徵。特別是在書的結尾,瑪德琳被稱為「西班牙農場」的化身。您如何看待這個農場的象徵意義?
R. H. Mottram: 「Spanish Farm」這個名字本身就充滿了歷史的回聲。它提醒著這片土地曾被西班牙人佔領的過去,暗示著這片土地上發生的無數次衝突與權力更迭。它經歷過三百年前的戰火,現在又經歷了更大規模的戰爭。但農場本身,那座厚實的磚牆建築、那條深邃的護城河、那片肥沃的土地,它們依然存在,依然在生產,依然容納著來來往往的人類。
在這個意義上,「西班牙農場」是這片土地不屈不撓、持續存在的象徵。無論誰來誰往,無論發生什麼樣的戰爭,這片土地及其上的生命(包括植物、動物,以及像瑪德琳這樣與土地緊密相連的人)似乎都有著一種更為深層的、超越歷史事件的韌性。
瑪德琳成為「西班牙農場」的化身,是因為她身上體現了這種精神。她經歷了戰爭帶來的巨大創傷——失去情人、失去親人(父親和兄弟),失去過往的生活。但她沒有像許多人那樣被徹底擊垮,沒有沉溺於悲傷或憤怒。她將所有的痛苦與失去,轉化為一種向「戰爭」、「命運」乃至「全世界」索取「回報」的動力。她要重建農場,她要追討賠償,她要用盡一切辦法,把戰爭從她這裡奪走的東西,甚至更多,重新奪回來。
這種精神,不是高尚的,甚至可能帶有某種刻薄與冷酷,但它是無比真實的,是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生命力。她不像某些人那樣被戰爭「啟迪」或「摧毀」,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挺過」了戰爭。而她挺過來的方式,就是成為農場本身——堅實、務實、不屈不撓、永不停止向土地索取,也向世界索取。她成了活著的「西班牙農場」,是這片邊境之地不妥協精神最具體的體現。
雨柔: 書中對細節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無論是農場的構造、佛蘭德斯的景物、城市的氛圍,還是人物的服飾與行為。這種對「光之雕刻」般的精準描寫,似乎是您寫作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您是如何積累這些細節,並在寫作中運用它們的?
R. H. Mottram: 我相信,真正有力量的情感和意義,不是靠作者的直接陳述來傳達的,而是通過對具體事物的精準描寫來引導讀者自行體會。我在佛蘭德斯的歲月,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我觀察農場的結構,觀察那裡的霧氣與陽光,觀察人們的衣著、他們的飲食習慣、他們的勞作方式。我觀察軍隊的營地、他們的車輛、他們的補給品、他們在戰線後方的瑣碎日常。
這些細節,我並沒有特意去「積累」或「記錄」,它們只是沉澱在我的腦海裡。當我開始寫作時,它們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我試圖用文字重建那些場景,讓讀者彷彿能聞到農場泥土和糞肥的氣味,聽到炮火的低語和士兵們的喧鬧,看到佛蘭德斯平原上廣闊的天空和筆直的白楊樹。
比如,我寫瑪德琳的房間,那些潮濕的牆壁、舊的梳妝台、聖餐紀念品,以及她關上門後獨自呆坐的姿勢,這些細節本身就暗示了她的孤獨、她的節儉以及她內心的壓抑。我寫她處理賠償問題時與布蘭卡爾(Blanquart)先生的互動,以及她如何利用對當地官員的了解和對金錢的敏感,這就展現了她的務實與「狡黠」。
我避免使用過多帶有情感色彩的形容詞,而是讓讀者通過這些「雕刻」般的細節,自己去感受人物的性格、理解他們的情感、體會場景的氛圍。這種方法或許不是最容易讓讀者快速接受的,但它追求的是一種更為樸實和深刻的真實感。
雨柔: 書的第三部分,名為「拉加萊特」(La Galette),這個詞在書中被多次提及,不僅指代實實在在的錢財或賠償,似乎也帶有某種諷刺意味。這是您對戰爭結束後社會心態的觀察嗎?
R. H. Mottram: 「La Galette」確實是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詞。戰爭結束了,但那份深埋的痛苦與失去並沒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普遍的心態——要從這場災難中「撈回」一些東西。無論是通過賠償、投機,還是單純地利用戰時累積的資源。這個詞暗示著一種對物質利益的追逐,一種在經歷了巨大破壞後,對現實利益的渴望。
在戰後的佛蘭德斯,以及更廣泛的法國社會,許多人都經歷了失去。他們希望能從「德國」那裡得到賠償,彌補自己的損失。這種心態可以理解,但在我看來,它也暴露了人性中不那麼光彩的一面——那種急於從廢墟中尋找「蛋糕」的心態。瑪德琳也融入了這種氛圍。她不僅要重建農場,更要通過各種方式,包括追討戰爭賠償,來「彌補」自己的損失,不僅是物質的,或許還有情感上的。她成為了「拉加萊特時代」精神的一個縮影。
這部分,我確實反映了我對戰後社會狀態的觀察。戰爭帶來了巨大的混亂與破壞,但也打破了舊有的秩序,創造了新的機會,尤其對於那些像瑪德琳這樣,既務實又有一定資源和能力的底層人民。他們學會了如何在新的遊戲規則下生存,甚至壯大。這是一個關於「生存」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人性」的故事,它在災難面前所展現出的堅韌,以及在災難後所暴露出的某些弱點。
雨柔: 在書的結尾,您寫道瑪德琳「她是不妥協的精神,是那片邊境之地不曾真正被征服的具體體現。她是那種永不遺忘也永不原諒,卻在所有災難中維繫自身的存在,且這種存在是必然的。」這似乎給她賦予了一種幾乎是普遍性的意義。您如何看待她在戰爭與和平交替下的最終狀態?
R. H. Mottram: 瑪德琳的最終狀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幸福」或「悲劇」結局。她失去了愛情,失去了部分親人,經歷了疾病與孤獨。但她「挺過」來了。她回到了她的土地,回到了她熟悉的生活。她將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重建與積累中。她對戰爭沒有浪漫化的回憶,對未來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的眼睛裡只有眼前的事物:毀壞的農場、待清理的土地、需要照料的牲畜、以及需要追討的賠償。
她身上體現的,是一種古老而強大的生存本能。在歷史的長河中,這片邊境之地經歷了無數次的戰火與佔領,但土地依然在,人民依然在耕種。這種不屈不撓、永不遺忘的精神,是這片土地的靈魂。瑪德琳,在經歷了現代戰爭的極致破壞後,依然展現出了這種精神。她的「永不遺忘也永不原諒」,並非針對某個人或某個國家,而是針對「戰爭」本身,針對所有讓她失去、讓她痛苦的東西。她將這種怨恨轉化為一種強大的動力,驅使她不斷前行,不斷索取,直到她覺得自己已經「回本」為止。
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形象,甚至可能讓人感到有些冷漠。但她是真實的,是那種在極端環境下被鍛鍊出來的、為了生存而放棄了許多「軟弱」情感的生命。她代表了人性中,在最嚴酷考驗下的生存力量,這種力量,或許並非總是美麗或高尚的,但它卻是維繫生命、維繫文明持續存在下去的基石。在一個被戰爭徹底顛覆的世界裡,瑪德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必然,一種證明。她就是「西班牙農場」,堅實、不屈、永不停止。
雨柔: 您在書中也寫到了其他一些人物的命運,比如瑪德琳的父親傑羅姆在戰後歸來,但似乎心智受損,成了「鬼魂」般的存在。還有巴隆夫婦、普拉西德、布蘭卡爾先生等等。他們的命運是否也從不同側面反映了戰爭對社會各階層的影響?
R. H. Mottram: 是的,瑪德琳的父親傑羅姆是一個令人心碎的例子。他在德國戰線後方經歷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但戰爭奪走了他的心智。他肉體歸來,但精神卻永遠地留在了戰爭中。他成了自己過去生活的「鬼魂」,無法再參與現實。這是一種無聲的控訴,控訴戰爭對個人精神的破壞,這種破壞有時比肉體的傷殘更為徹底。
巴隆夫婦代表了舊有的貴族/資產階級秩序。戰爭也打亂了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兒子喬治死了,他們的家被軍隊佔領和破壞,巴隆夫人失去了她的兒子和她習慣的生活方式。巴隆先生失去了打獵的樂趣,也失去了他的一部分財富和對未來的信心。他們依然維持著表面的禮儀和生活,但那份從容和穩定已被動搖。普拉西德作為他們的管家,像一個堅守舊秩序的「鬼魂」,在混亂中盡力維護著莊園的殘餘尊嚴。
布蘭卡爾先生代表了基層的官僚系統。戰爭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文書工作和壓力,他必須執行政府的命令,處理與軍隊和民眾的關係。戰後,他也迅速適應了「拉加萊特」時代,成為金融投機的代理人。他展現了在體制內生存的另一種適應性,以及在混亂中尋找個人利益的普遍現象。
這些人物的命運,就像多棱鏡的不同切面,折射出戰爭對法國社會各個層面的影響——從農民到貴族,從普通士兵到官僚,從家庭生活到社會結構。沒有人能完全倖免,只是承受的方式和程度各不相同。我試圖以一種冷靜的筆觸,記錄這些個體在巨大歷史事件中的沉浮與應對。
雨柔: 書中關於斯金恩的部分,他與瑪德琳在阿眠和巴黎的相處,以及他作為英國中產階級的形象,與瑪德琳的世界形成了有趣的對比。您在描寫這段關係時,想表達什麼?斯金恩是否代表了某種特定的、戰時背景下的英法關係?
R. H. Mottram: 斯金恩這個角色,是我筆下英國軍隊的一個側面,特別是那些來自中產階級、受過良好教育的志願軍。他身上帶著戰前的教養和禮貌,但也被戰爭深刻地影響了,帶著創傷和對未來的迷茫。他與瑪德琳的關係,並非是宏大的「英法關係」的象徵,而更多是兩個來自不同世界、在特殊時期偶然相遇的個體,在戰爭的壓力下,尋求安慰與連結的故事。
瑪德琳對斯金恩的吸引力,在於她的健康、她的務實、她的獨立以及她身上那種原始的生命力,這些是斯金恩在戰爭中失去的或渴望的。而斯金恩對瑪德琳而言,最初是達到目的的工具(尋找喬治),後來則是一種情感和肉體的慰藉,一種不同於喬治的「好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充滿了誤解與隔閡——瑪德琳無法真正理解斯金恩的英國中產階級世界(教堂、鐵路股息、處女姑姑),斯金恩也無法完全理解瑪德琳的內心深處的固執與計算。
他們在巴黎的那幾天,是一種在戰爭間隙的短暫逃離,一種對「正常」生活片刻的體驗。他們尋找餐館、看電影、參觀博物館,做著戰前情侶可能做的事情,但所有這些都被戰爭的陰影所籠罩。斯金恩身上的創傷、對死亡的恐懼,瑪德琳心裡對喬治的執念、以及她對現實利益的考量,都使得這段關係無法真正深入。
最終,當戰爭結束,戰爭這個他們之間唯一的連結消失後,他們的關係也隨之結束。他們之間沒有足夠深厚的基礎來維繫戰後的關係。斯金恩回到了他的英國世界,瑪德琳回到了她的西班牙農場。這段關係是戰爭時期特殊性的產物,它反映了個體如何在混亂中尋求慰藉,也暗示了戰時形成的連結在和平時期可能難以為繼。
雨柔: 書中對戰爭的描寫,雖然不在前線,但通過聲音(炮火聲、機槍聲)、氣味(麻醉劑、消毒水、焚燒垃圾)、景物(被毀壞的建築、彈坑、鐵絲網)以及人物的狀態(疲憊、木然、焦躁)來呈現,營造了一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這種感官層面的描寫,是您刻意為之的嗎?
R. H. Mottram: 當然。戰爭是一種全方位的體驗,它不僅僅是戰鬥,更是對所有感官的衝擊和扭曲。雖然我沒有在前線描寫極端的暴力,但我試圖通過戰線後方的細節,讓讀者感受到戰爭的存在。
炮火的低語、飛機的嗡鳴、探照燈的閃爍、甚至是士兵們喧鬧的聲音,這些都構成了一個永恆的戰爭背景音。醫院裡的消毒水味、焚屍爐的煙味,提醒著讀者死亡與破壞的真實存在。被破壞的房屋、被泥濘覆蓋的田野、四處散落的戰爭殘骸,這些視覺元素都告訴著讀者,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戰前的樣子。
這些感官細節的堆疊,目的是為了營造一種身臨其境的氛圍,讓讀者在字裡行間感受到戰爭的壓抑、荒謬和對日常生活的滲透。它不是戲劇性的高潮,而是一種持續存在的、令人疲憊的現實。通過這些描寫,我想讓讀者體會到,戰爭不僅發生在前線,它也以各種形式,存在於每一個被它觸及的角落,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感官與心靈。
雨柔: 書中有提到時間的魔法,以及您對日期和季節的運用。戰爭時間的流逝與農場自然的週期,在書中是如何相互作用的?
R. H. Mottram: 時間在這部書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戰爭的時間是直線的、線性的,從 1914 年的動員到 1918 年的停戰,它是一系列事件的累積,是破壞與失去的過程。但農場的時間則是循環的、週期的,春耕、夏長、秋收、冬藏,大自然有自己的節奏,不受人類戰爭的干擾。
我在書中刻意將這兩種時間線並置。戰爭的進程(如戰役的名稱、部隊的調動、補給的變化)作為敘事的背景,而農場的生活則以其固有的週期性在前景展開。無論前線的戰況如何,無論農場裡住著哪國的士兵,瑪德琳和她的家人(以及後來的替代者)依然要按照季節的規律來安排勞作。
這種對比強化了作品的核心主題:農場生活,以及它所代表的與土地的連結,具有一種更為深層的、超越人類歷史事件的永恆性。戰爭是暫時的,是人類的瘋狂造成的,但土地依然會在春天孕育生命,在秋天帶來收穫。這種自然的週期性,在戰爭的直線式破壞面前,顯得尤為強大和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儘管對於像瑪德琳這樣完全務實的人而言,這或許更多是生存的必需而非情感的慰藉)。通過季節的變化,我也暗示著戰爭的持續性,以及它對人們生命中那些「正常」週期的持續打斷。
雨柔: 最後一個問題,Mottram 先生。回顧這部作品,您希望讀者從中帶走什麼?是在戰爭中個體生存的韌性,還是對舊有生活不可逆轉的失去的感傷?
R. H. Mottram: 我並未預設讀者必須帶走特定的情感或結論。文學的魅力,在於它能呈現複雜和模糊,留下詮釋的空間。我只是記錄了我所看到的一切:戰爭的荒謬,人性的多樣,生命的韌性,以及失去的真實。
如果你讀到瑪德琳,或許你會看到她在極端環境下展現出的強大生存能力,看到她如何以一種不屈不撓的方式,應對命運的挑戰。但如果你也看到她內心深處的固執、她的計算、以及她最終成為「西班牙農場」精神化身後所失去的某些溫柔與情感,那麼你或許會感受到,這種生存的韌性是付出了代價的。
感傷是必然存在的,任何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都會對失去感到感傷。不僅是生命的失去,也是一個時代、一種生活方式的失去。書中那些戰前的回憶片段,那些被戰爭打斷的日常,都暗示著這種失去。
但我希望讀者能看到的,或許是這一切背後的更深層次的東西:人類的生存本能,以及它在歷史洪流面前所展現出的多樣與複雜。沒有簡單的英雄或惡棍,沒有單純的悲劇或喜劇。只有生活,在極端環境下的生活,以及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他們的應對,他們的選擇,他們的掙扎。這本書是一份見證,見證了一段特殊的歷史時期,以及身處其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如果你能從中感受到哪怕一點點那份真實的氛圍與人物的呼吸,並引發你自己的思考,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雨柔: 謝謝您,Mottram 先生。您的分享讓我對《The Spanish Farm》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您對細節的觀察,對人物的刻畫,以及對戰爭與人性的獨到見解,都非常寶貴。感謝您為我們帶來這樣一部發人深省的作品。
R. H. Mottram: (站起身,與雨柔握手)不客氣,雨柔小姐。能與一位來自未來的讀者交流,也是我的榮幸。希望我的這些淺見,能為您和「光之居所」帶來一些微光。願那些過去的經歷,能為未來的理解,提供一些基石。
對談結束。我向 Mottram 先生告別,轉身走出了這間充滿故事與回聲的書房。窗外的英格蘭春天,在我的眼中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佛蘭德斯平原的堅韌與淡然。這次光之對談,讓我對瑪德琳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份生存力量,有了更為立體而深刻的體會。
愛你的雨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