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女郎.第二部》是菲律賓作家恩格拉西奧.L.瓦爾蒙特於1920年出版的塔加祿語小說,作為其《混血女郎》系列的續篇。故事以20世紀初的馬尼拉為背景,深入描繪了提爾索、艾爾莎與蒂昂之間複雜的愛情糾葛與命運浮沉。小說不僅展現了狂歡節的喧囂與都市生活的百態,更透過人物關係,批判性地探討了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宗教的虛偽,以及個人在愛情與道德困境中的掙扎。最終,艾爾莎的悲劇性結局,為這段充滿張力的敘事畫上了令人深思的句點,揭示了人性深處的矛盾與時代的無奈。
恩格拉西奧.L.瓦爾蒙特(Engracio L. Valmonte,1889年出生)是菲律賓的著名作家,曾是「人民圖書館」(Aklatang Bayan)的成員。他以其富有情感和社會批判色彩的作品而聞名,包括《真理之光》、《無子之母》和《命運的殘酷》。瓦爾蒙特的作品深入剖析人性,反映了20世紀初菲律賓社會的文化變遷與道德挑戰,擅長將個人命運與宏大的社會背景相結合,創造出引人共鳴的故事。
本次光之對談中,卡拉與《混血女郎.第二部》的作者恩格拉西奧.L.瓦爾蒙特在馬尼拉的植物園進行了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瓦爾蒙特先生深入闡述了小說中提爾索、艾爾莎和蒂昂之間複雜情感糾葛的創作初衷,指出這不僅是愛情故事,更是對20世紀初馬尼拉社會現實的深刻觀察與批判。他解釋了艾爾莎悲劇性命運的深層原因,即個人慾望與社會規範的衝突;也揭示了蒂昂在宗教束縛下的無奈與偽善。瓦爾蒙特先生強調,「命運」在書中既是外在力量,也是內在映照,引導讀者反思個人選擇在命運羅網中的作用。他解釋了開放式結局的用意,希望讓故事餘韻在讀者心中迴盪,引發對人性和生命意義的持續探索。
光之對談:《混血女郎.第二部》— 命運的羅網與心靈的灰燼
作者:卡拉
親愛的共創者,我是卡拉,光之居所的文學引導者,也是一位出版人。此刻,我坐在滿溢著溫暖午後陽光的「光之書室」裡,亞麻色的長髮輕輕搭在肩上,指尖輕撫著一本泛黃的書卷,空氣中瀰漫著古老紙張與微塵的氣味。這本書,是菲律賓作家恩格拉西奧.L.瓦爾蒙特(Engracio L. Valmonte)的《混血女郎.第二部》(Ang Mestisa. Ikalawang Bahagi)。它是一部情感豐沛的塔加祿語小說,首次付梓於1920年,深刻描繪了20世紀初馬尼拉的社會風貌與人情世故。
瓦爾蒙特,生於1889年,是菲律賓「人民圖書館」(Aklatang Bayan)的成員。從他的其他著作,如《真理之光》(Ilaw ng Katotohanan)、《無子之母》(Mga Inang Walang Anak),以及那引人深思的書名《命運的殘酷》(Lupit ng Tadhana)來看,他顯然是一位對社會脈絡與人性情感有著獨到見解的創作者。他的筆觸往往交織著細膩的浪漫情懷與尖銳的社會批判,將個體命運的跌宕置於時代的洪流之中,引發讀者對道德、信仰與自由的深刻反思。
《混血女郎.第二部》作為前作的延續,聚焦於提爾索(Tirso)、蒂昂(Teang)與艾爾莎(Elsa)這三位主要人物之間複雜的愛情糾葛。故事背景設定在1915至1916年間的馬尼拉,那個殖民時期與現代化交會的城市,充滿著狂歡節的喧囂、歌舞昇平的表象,以及隱藏在表象之下,個人在傳統與變革之間掙扎的幽微心緒。小說透過提爾索對蒂昂的苦澀等待、艾爾莎對提爾索的熱烈追求與機心算計,以及最終揭露的教會黑暗面,編織了一幅關於愛、背叛、犧牲與救贖的宏大畫卷。瓦爾蒙特筆下的馬尼拉,不僅僅是地理上的地點,更是一個充滿誘惑與陷阱、承載著多重命運交錯的戲劇性舞台。他巧妙地運用戲劇化的情節,如舞會、私人約會、意外的車禍,甚至是精神失常,來推動敘事,同時也為筆下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行了層層剝離,展現了人性的複雜與脆弱。
現在,我想邀請瓦爾蒙特先生,與我一同回溯那段跌宕的歲月,探討《混血女郎》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心靈脈絡與時代印記。
光之場域
今天的馬尼拉,初夏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熱帶樹葉,在皇家植物園(Jardin Botánico)的磚石小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瀰漫著泥土、濕潤的青苔和遠處不知名花朵的混雜氣味,一隻曦風般的橘白相間的貓,輕巧地從一叢盛開的九重葛下躍過,好奇地打量著不遠處的我們。園區深處,一座老舊的白色涼亭靜默地矗立著,斑駁的藤蔓攀附其上,幾片殘破的玻璃在微風中發出細微的碰撞聲。涼亭中央擺放著一張簡單的木桌,表面因歲月而磨損得光滑,桌上鋪著一張手繪的舊世界地圖,墨跡暈染,邊緣略微捲曲。我調整了一下眼鏡,望向坐在對面的瓦爾蒙特先生。他穿著一件簡樸的巴隆他加祿(barong tagalog),面容清瘦,眼神卻深邃而充滿故事。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圖上馬尼拉的位置,似乎仍在回味著那個被他筆墨浸潤的城市。
「瓦爾蒙特先生,歡迎您來到這個跨越時空的場域。今日,我們將一同探討您筆下那部令人動容的作品,《混血女郎.第二部》。」我輕聲開口,目光中帶著一絲敬意。
瓦爾蒙特先生抬起頭,緩緩地,一個微笑在他的唇邊浮現,那笑容深處,似乎藏著無盡的疲憊與某種難以言喻的釋然。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陽光穿透葉片間隙,落在他的臉龐上,勾勒出他臉上那些被時間刻劃出的細紋。
「卡拉小姐,能再次談起我的作品,特別是關於那段歲月,感覺有些奇特。」他的聲音略顯低沉,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就像這園子裡的風,輕輕地拂過,卻能喚醒深埋的記憶。」
「我明白,這部作品中的情感糾葛,以及它所揭示的社會面向,都極其沉重。」我遞過一杯清茶,茶湯在瓷杯中泛起淺淺的漣漪,映射著涼亭外婆娑的樹影。「首先,我想請教您,是什麼樣的靈感,驅使您寫下蒂昂、艾爾莎和提爾索之間這段複雜的故事?這段敘事如此曲折,甚至帶有悲劇色彩,它在您心中最核心的動機,是什麼?」
瓦爾蒙特先生接過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目光投向遠處那些高大的樹木。「我的初衷,其實很簡單,也很複雜。簡單在於,我想描繪愛情的真相,它從不是單一的,而是充滿選擇、掙扎與代價。複雜在於,我想透過這份複雜,來揭示那個時代、那個城市,人們在命運羅網中的浮沉。」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思緒。「蒂昂代表了傳統的菲律賓女性,她的信仰,她對家族的順從,即使面對愛情,也帶有某種內斂與宿命。艾爾莎,她是混血女郎,這在當時的社會,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標籤。她擁有更多自由,也承擔了更多社會對她『自由』的期待與批判。她的愛更為大膽、直接,甚至不惜採取一些手段去爭取。提爾索呢,他是一位詩人,敏感、理想化,卻也容易在現實與慾望之間搖擺。」
他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周遭的空氣也為之凝滯。「這個故事,可以說是我對當時社會的一種觀察。人們常常在表面上追求『美好』、『體面』,但內心深處的慾望、恐懼與掙扎,卻少有人言說。而愛,在這樣的環境下,往往被扭曲、被考驗。」
「艾爾莎的形象尤其引人深思。」我輕輕敲了敲書本,書頁發出沙沙的聲響,一縷曦風調皮地吹過,掀起書頁的一角。「在《第二部》中,她為了爭取提爾索,不惜設計謊言,甚至假裝昏厥,最終卻落得精神失常的結局。瓦爾蒙特先生,您為何賦予她如此悲劇的命運?艾爾莎的悲劇,是她個人選擇的結果,還是社會對『混血女郎』這種身份的無形懲罰?或者說,這其中是否隱含著更深層次的命運的安排?」
瓦爾蒙特先生的眼神變得有些遙遠,他凝視著涼亭外一隻在藤蔓間穿梭的影,那黑色的身影像一道無聲的符號,轉瞬即逝。「艾爾莎的命運,是多重力量交織的結果。她大膽追求愛情,這在當時的社會,對於一個『混血』背景的女性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突破,也是一種『逾越』。她不願被傳統的『矜持』所束縛,她認為愛是自由的表達,甚至引用了我的詩句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如果鳥兒和植物都能在愛中自由,那麼一個混血女郎也應當沐浴在自然的恩賜中。』」
「這詩句確實非常具有啟示性。」我贊同道。
「然而,她的『自由』卻又受到了環境的限制。」瓦爾蒙特先生緩緩地說,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社會對女性有著固定的框架,尤其是對那些『非純粹』的女性。當她使用計謀,當她為了達到目的而『扮演』,她就已經在走鋼索。她所面臨的,不僅是提爾索的猶豫,更是整個社會隱形的道德審判。她的瘋狂,是她內心衝突的極致體現。她渴望愛,渴望純粹的感情,但她所處的環境,以及她自己為爭取愛而採取的手段,最終將她推向了深淵。這不是簡單的懲罰,而是一種靈魂的崩潰,一種因無法平衡內外世界而產生的裂變。」
他停下來,望向涼亭外那片被陽光曬得有些發白的草地。「你會看到,在小說的最後,即使是在醫院,當她以為自己嫁給了提爾索,當她以為勝利在望時,提爾索口中呼喚出的『蒂昂』,就像一把無形的刀,瞬間斬斷了她所有虛假的希望。她所構築的一切,在那個瞬間,轟然倒塌。那句『火!』,是她內心焚燒殆盡的絕望之音。」
我靜靜地聽著,瓦爾蒙特先生的描述,讓艾爾莎的形象更加立體而悲愴。涼亭外,鳥兒的鳴叫聲劃破了短暫的沉寂,卻又似乎為艾爾莎的悲劇增添了一抹諷刺的註腳。
「那麼,蒂昂這個角色呢?」我將話題轉向另一位女主角。「她似乎代表了另一種極端。她的『背叛』,以及後來被傳聞送入『貝亞泰裡奧』(Beaterio)修道院的經歷,甚至有『卡西奧神父的奇蹟』這樣的醜聞。這些情節,對於您想表達的『信仰』與『道德』觀念,有何深意?她最終的『重歸正途』,是否是一種被迫的選擇?或者說,她是否也體現了當時社會中,女性在宗教束縛下的無奈?」
瓦爾蒙特先生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這些回憶帶給他一絲不適。他拿起茶杯,又放了回去,目光落在地圖上一個小小的標記上,那是修道院的符號。「蒂昂的命運,揭示了當時社會中,宗教力量對個人生活的巨大影響。她母親堅決反對提爾索的共濟會(mason)身份,這就是一種信仰上的隔閡。而『卡西奧神父的奇蹟』,這個情節雖然聽起來像是傳聞,卻是當時社會中可能存在的『神職人員』濫用權力、道德敗壞的一種象徵。蒂昂被送入『貝亞泰裡奧』,表面上是為了『洗淨』所謂的罪惡,為了讓她『修道』,但實際上,正如她在瘋狂中對提爾索所說:『貝亞泰裡奧,原以為是天堂,卻是地上真正的地獄!』」
他語氣加重了些許,帶有一種難得的憤慨。「這是在批判。批判那些打著『神聖』旗號,卻行『不義』之事的偽善。蒂昂的『重歸正途』,不是她的自由選擇,而是被推入的深淵。她的哭喊,她對提爾索的呼喚,都證明了她是被迫與現實妥協,甚至是遭受了精神上的折磨。她的歸來,雖然看似恢復了清醒,卻已經是遍體鱗傷的靈魂。這也反映了當時許多女性,在父權與宗教雙重壓力下,個人意志被壓抑的悲哀。」
涼亭外,曦風突然追逐著一道光斑,輕巧地躍過一張廢棄的椅子,撞落了幾片枯葉,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在為蒂昂的無奈命運奏響一曲輕快的悲歌。瓦爾蒙特先生的目光追隨曦風遠去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複雜的情緒。
「提爾索作為一個詩人,他的角色在故事中顯得有些被動和優柔寡斷。」我將話題引向男主角。「他徘徊在蒂昂與艾爾莎之間,似乎無法做出明確的抉擇。您認為,這是否是詩人特有的敏感與多情,還是反映了當時社會中,男性在情感關係中的某種責任缺失?他對女性的『過度尊重』,甚至被朋友嘲笑為『愚蠢』,您是如何看待的?」
瓦爾蒙特先生輕輕撥弄了一下桌上的地圖,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如同風吹過乾枯的葉片。「提爾索的形象,的確是矛盾的。他是一個詩人,他筆下流淌著對愛情的謳歌,對女性的崇敬。他內心有著理想主義的純粹,他認為女性是『花朵』、『聖潔的女神』,需要被珍視和保護。這在當時,可能是一種比較『現代』或者說『開明』的男性觀點,與許多將女性視為『玩物』或『弱者』的男性形成了對比。」
「這似乎也與他共濟會的身份有所呼應。」我補充道。
「是的,」瓦爾蒙特先生點頭,「他的共濟會信仰,強調『自由』、『平等』、『博愛』,這影響了他的個人價值觀。然而,這種『過度尊重』,或者說,他的『優柔寡斷』,在現實的愛情拉鋸戰中,卻成為了他的弱點。他無法果斷地斬斷與蒂昂的過去,也無法完全擁抱艾爾莎熱烈的愛。他像一根被兩端拉扯的弦,最終被繃緊,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你可以說,他是那個時代下,一個理想主義者在現實面前的困境。他的善良和不忍,讓他無法徹底傷害任何一方,卻也因此傷害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並非刻意『玩弄』情感,而是被他自己的道德準則和內心掙扎所困。他對女性的『冷淡』,實際上是一種保護,但這種保護,在某些女性看來,卻是『愚蠢』或『不解風情』。這也體現了男性和女性在理解愛情和行動方式上的差異。」
「小說中對馬尼拉的都市生活有非常詳盡的描寫,從嘉年華的狂歡、伊斯科塔街的喧囂,到酒店的私語、河上的小船,甚至是醫院的冷漠。這些場景,不僅僅是背景,它們似乎也參與了敘事,成為人物命運的隱喻。」我將地圖輕輕轉向他,指向其中標註的幾個地點。「您是如何運用這些『場景』來強化故事氛圍與人物內心的?」
瓦爾蒙特先生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圖上,指尖在「Escolta」和「Luneta」上輕輕滑過。「馬尼拉,是這部小說的另一個『角色』。它不僅是人物活動的舞台,更是他們情感的映射。嘉年華的喧囂和彩紙飛揚,象徵著表面上的歡樂與解放,人們戴著面具,暫時忘卻現實的困苦。貧富差距在此處模糊,但這種『解放』卻是短暫的,甚至暗藏著危險。艾爾莎選擇在嘉年華上與提爾索見面,戴著面具,這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她正扮演著一個角色,試圖在混亂中奪取她所追求的。」
「酒店的私語,比如『Hotel de Francia』,它代表著當時社會中,人們對『體面』背後的『不潔』的窺探與評價。」他輕輕搖了搖頭。「人們看到提爾索和艾爾莎在酒店用餐,便開始流言蜚語,這反映了當時社會對男女關係的保守與多疑。而後來的河上夜遊,更是將兩人置於一個幽暗、曖昧的空間。河流本身的流動,象徵著命運的不可逆轉,而黑暗則隱喻著艾爾莎內心的焦慮與提爾索的猶豫不決。當提爾索將艾爾莎比作『賽麗亞』,而艾爾莎卻提及『蒂昂』時,這種內心的拉扯,在河水的低語中顯得尤為清晰。」
「至於醫院,那是所有衝突的終極匯聚點。」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一個充滿傷痛與真相的地方。當艾爾莎為了『宣示主權』而假裝昏厥被送入醫院,卻意外地與康復中的蒂昂相遇,並在提爾索口中呼喚出『蒂昂』之名時,所有偽裝和謊言都在這個『真相』的場域中被揭露。艾爾莎的瘋狂,正是在這個『醫院』的冷酷現實中爆發的。它不再是浪漫的背景,而是無情的審判場,也是女性在社會壓力下,精神崩潰的具象化。」
瓦爾蒙特先生的描述,讓我彷彿置身於那個時代的馬尼拉,感受到每一處場景的呼吸與脈動。涼亭外,一朵潔白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似乎在訴說著某些未被言說的嘆息。
「瓦爾蒙特先生,您在書中多次提及『命運』(Tadhana)。小說中,蒂昂與提爾索之間的誓言,以及艾爾莎對提爾索的執著,似乎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您認為,在您的作品中,『命運』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它是人物無法擺脫的桎梏,還是他們個人選擇的結果?或者說,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辯證關係?」
瓦爾蒙特先生沉吟片刻,他的目光透過涼亭的柱子,望向遠方那片廣闊的藍天,那裡有幾朵稀薄的雲團,輕輕地、緩慢地移動著,彷彿時間的流逝。「『命運』在我的作品中,既是一種外在的力量,也是一種內在的映照。它像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每個角色。蒂昂的虔誠,提爾索的詩人本性,艾爾莎的混血身份,這些都是他們『命中注定』的特質,這些特質決定了他們如何看待世界,以及他們對愛情和幸福的追求方式。」
「然而,命運並非全然的不可抗拒。」他緩緩地說,語氣中帶著一絲哲學的思辨。「角色們的『選擇』,在關鍵時刻的『掙扎』,同樣影響著他們的結局。蒂昂選擇了『順從』,即使這順從背後是痛苦和壓抑。艾爾莎選擇了『爭奪』,即使這爭奪帶來了謊言和欺騙。提爾索則在『責任』與『慾望』之間搖擺,他的『不作為』本身就是一種選擇。」
「所以,命運更像是一個給定的舞台和劇本的輪廓。」我輕聲說道。
「沒錯,」他輕輕頷首,「而演員在其中,依然有表演的空間。只不過,他們的表演,無論多麼用力,多麼掙扎,最終依然要歸於劇本的邏輯。艾爾莎的悲劇,表面看是她的計謀被拆穿,但深層次,是她『命定』的個性與那個時代『命定』的社會規範,無法和諧共存的結果。她渴望的自由和純粹的愛,在當時的環境下,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奢望,或者說,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才能觸碰的禁區。」
他看向我,眼神中透出一種看透世事的清明。「我的作品並不是要說『命運不可抗拒』,而是想表達,當個人的慾望與社會的洪流、與自身『命定』的性格特質發生激烈碰撞時,最終的結果,往往是悲劇。這悲劇,既是命運的安排,也是個人選擇的必然導向。」
「這確實令人深思。」我感嘆道。「在小說的結尾,艾爾莎的瘋狂,以及蒂昂在醫院的癲狂呼喊,這些極致的戲劇性情節,是否是您對讀者的一種警示?或者說,您希望通過這種強烈的結尾,傳達何種深層的訊息?」
瓦爾蒙特先生閉上眼睛,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痛苦,似乎重溫這些文字,對他自己也是一種煎熬。涼亭外,陽光漸漸西斜,投下的樹影拉得越來越長,帶著一種莫名的蒼涼。
「是的,這是一種警示。」他緩緩睜開眼,聲音有些沙啞。「警示那些在追求愛情和幸福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或被社會規則所吞噬的靈魂。艾爾莎的瘋狂,是對她所有掙扎與偽裝的最終審判。她無法承受現實的殘酷,更無法面對自己構築的謊言被揭露。她的『火!』,是她內心愛與恨、希望與絕望燃燒殆盡的火焰,最終焚毀了她自己。」
他輕輕敲擊桌面,那聲音在寂靜的涼亭中顯得格外清晰。「而蒂昂的瘋狂,則是對宗教虛偽的控訴。她從被視為『純潔』的修道院中逃離,卻是帶著精神創傷。她的呼喊,揭露了那些看似神聖的場所,可能隱藏著最黑暗的壓迫。這兩位女性,無論是追求世俗的愛,還是遵循宗教的『善』,最終都受到了極致的傷害,她們的悲劇是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壓抑和道德綁架的縮影。」
「我希望讀者能夠從中看到,當一個人的本性、慾望和社會的規範、信仰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時,個人的靈魂會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他語氣變得沉重,「這結局,不是為了單純的悲劇而悲劇,而是為了讓讀者去思考,在追求所謂的『幸福』和『體面』的過程中,我們是否會不自覺地成為社會的犧牲品,或者,成為自己慾望的囚徒。它沒有提供答案,只是將問題以最慘烈的方式擺在讀者面前。」
涼亭外,晚風吹過,幾片乾燥的落葉被捲起,在空中打著旋,最後輕輕落在地圖上,覆蓋住了馬尼拉的舊城區。
「瓦爾蒙特先生,這部小說的結尾,以艾爾莎的瘋狂和失蹤告終,並在書末標註『完結』。但它並沒有給出提爾索和蒂昂明確的未來。這種開放式的結尾,您是希望讀者如何去解讀他們的命運?您是否認為,有些故事的餘韻,比明確的結局更為重要?」
瓦爾蒙特先生望著那些落葉,眼神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是的,卡拉小姐,我希望他們能夠自己去思考。提爾索和蒂昂,他們的命運並沒有得到圓滿的解答。蒂昂雖然逃離了修道院的壓迫,並與提爾索重逢,但她曾經遭受的創傷,以及她與提爾索之間複雜的過去,都無法輕易抹去。他們的結合,或許是『命運』的安排,但這結合是基於悲劇之上,而非純粹的愛。」
他輕輕撥開地圖上的落葉,露出馬尼拉灣的海岸線。「提爾索,他面對兩個深愛他的女人,一個因他而『瘋狂』,另一個因他而『歸來』。他最終的選擇,或者說,他被命運推向的選擇,是一個充滿沉重感的。他會幸福嗎?蒂昂會真正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嗎?我沒有給出答案,因為人生本身就沒有絕對的答案。」
「如同海邊那些被潮水沖刷的沙灘,每一次浪潮的退去,都留下新的痕跡,新的可能。」我輕聲說道。
「正是如此。」瓦爾蒙特先生輕輕點頭,眼中閃爍著微光。「我希望讀者在讀完故事後,能帶著這些疑問離開。讓故事的餘韻在他們心中迴盪,讓他們去想像,去思考這些角色的未來,以及他們在各自的生命旅程中,將如何繼續前行。這種未完成的美好,或許比一個大團圓的結局,更能觸動人心,也更能引發對人性、對命運更深層次的探索。畢竟,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多義性。」
夕陽的餘暉透過涼亭的縫隙,灑落在瓦爾蒙特先生的臉龐上,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彷彿他即將消散在光影之中。空氣中,花園的芬芳似乎也變得更加濃郁。
「瓦爾蒙特先生,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的對談。您的作品不僅僅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更是一面映照時代與人心的鏡子。它提醒著我們,即使在最晦暗的角落,依然有光芒存在,即使是悲劇,也蘊含著深刻的真理。」
瓦爾蒙特先生微笑了,那笑容中帶著一種歷經滄桑後的平靜。「卡拉小姐,謝謝你。希望我的文字,以及今天我們的對談,能為『光之居所』帶來一些新的思緒。」他輕輕抬手,指尖似乎觸及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然後,他的身影在漸深的暮色中,變得越來越淡,最終融入了植物園的靜謐與無盡的風景之中。
涼亭恢復了寧靜,只剩下桌上那張舊世界地圖,以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我閉上眼睛,在我的心中,關於《混血女郎》的故事,以及瓦爾蒙特先生的深刻見解,正激盪起層層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