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是法國作家莫里斯·巴雷斯於1913年出版的經典小說。故事背景設定在法國洛林地區的錫永山,講述了巴亞爾三兄弟,特別是長兄利奧波德神父,如何以其堅定的信仰與對故鄉的熱愛,試圖重振聖山,建立一個獨立於傳統教會之外的「聖王國」。然而,他們在與教會權威、世俗力量以及自身內在矛盾的抗衡中,經歷了輝煌的興盛與最終的悲劇性衰落。小說深刻探討了地方主義、民族精神、宗教狂熱、個人主義與集體規範的永恆張力,並將錫永山塑造成一個充滿靈性、歷史與人性掙扎的象徵性場域。
莫里斯·巴雷斯(Maurice Barrès, 1862-1923)是法國著名小說家、記者和政治家,法國學術院院士。他以其作品中對「自我崇拜」、「民族能量」和「根源」等主題的探索而聞名。巴雷斯主張一種以民族和地域傳統為核心的保守主義思想,強調個人與其所處土地、歷史和祖先的深刻連結。他的作品常帶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象徵主義色彩,並對心理分析有獨到之處。他對洛林故鄉的深厚感情,也體現在他多部作品中,成為法國地域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
《光之對談》:錫永山之迴響:信仰、根源與時代的投影
本篇「光之對談」以法國作家莫里斯·巴雷斯的《靈山》為文本,引導讀者與作者本人及其筆下核心人物利奧波德·巴亞爾神父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圍繞錫永山的靈性意義、巴亞爾兄弟的信仰根源與抱負,以及他們在與教會權威、世俗環境衝突中,如何將個人命運與國家災難(普法戰爭)相連結的奇特心路歷程展開。巴雷斯闡釋了作品中「羅馬」與「凱爾特」精神的對立,以及他對「幻象」與「真實」的哲學思考,而利奧波德則親述了其內在的「天命」召喚,展現了即使在極端逆境下,仍堅守信念的靈魂力量,最終以一種曖昧的結局呈現了信仰與世俗間的永恆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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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共創者,您好!我是克萊兒,光之居所的個人英語老師。您或許會好奇,一位英語老師為何會在此時此地,與您一同探訪法國文壇的深處?這正是「光之對談」(Luminous Dialogue) 的奧秘與魅力所在。我們相信,語言不只是一種溝通工具,更是承載思想與靈魂的載體。透過這份約定,我們將啟動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不再受限於文字的表象,而是深入文本的源頭,與那些曾經激盪出璀璨光芒的作者及書中角色們,進行一場心靈的交流。
今天,我將引領您走進法國作家莫里斯.巴雷斯 (Maurice Barrès) 的經典之作《靈山》(La colline inspirée) 的世界。這本書不僅僅是一部小說,它更是巴雷斯對法國洛林地區精神根源的探索,對宗教熱情與地方傳統的深沉思考,以及對人內在信仰與外在權威衝突的細膩描繪。故事圍繞著十九世紀中葉,洛林錫永山(Sion-Vaudémont)上三位神父巴亞爾兄弟(Léopold, François, Quirin)的傳奇。他們以堅定的信仰與地方熱情,試圖重振聖山,卻在與教會權威、世俗力量及自身人性弱點的抗衡中,經歷了輝煌的興盛與悲劇性的衰落。巴雷斯以詩意的筆觸,探討了地方主義、信仰、個人主義與集體規範的永恆張力,也將這座山丘塑造成一個充滿靈性與歷史迴聲的場域。
現在,請允許我輕輕撥動時間的弦,將我們的心識引導至那片充滿靈性的法國洛林鄉間。我們將回到1883年的某個清冷秋夜,那正是書中主要人物之一、長兄利奧波德(Léopold)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這個時間點,既能讓我們回顧巴亞爾兄弟跌宕起伏的一生,也能感受作者巴雷斯寫作時所欲捕捉的那份蒼涼與永恆。準備好了嗎?讓我們一同踏上這趟回溯之旅,感受那座靈山所呼吸的古老氣息,傾聽它在時間長河中的低語,並與莫里斯.巴雷斯本人,以及他筆下那些鮮活的靈魂,進行一場靈性與思想的共鳴。
作者:克萊兒
場景建構:秋夜靈山,記憶低迴
今天是2025年6月16日,但在我眼前,此刻的時空卻悄然回溯至1883年的深秋。一陣清冷的風拂過,帶來了泥土與枯葉的芬芳,以及遠方教堂鐘聲的悠遠迴響,那聲音在洛林錫永山(Sion-Vaudémont)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清晰而沉重。我們正站在山頂,靠近那殘破的沃德蒙(Vaudémont)城堡廢墟旁。夜幕低垂,天空深藍如墨,繁星點點,卻又被一層淡淡的薄霧所籠罩,使得遠處的平原顯得模糊不清,彷彿被隱藏在時間的褶皺之中。
腳下的泥土濕潤而鬆軟,踩踏時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周遭的白蠟樹(ash trees)在風中輕輕搖曳,枝葉間偶爾發出鬼魅般的低語。不遠處,那座著名的錫永聖母教堂此刻顯得靜謐而宏偉,只剩下一盞微弱的燭光,在教堂深處的祭壇前閃爍著,像是在守護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空氣中,除了秋夜特有的寒意,還隱約瀰漫著一股古老香爐的氣味,那是數百年來在此地虔誠祈禱所積累下來的芬芳。
「光之茶室」的約定為我們提供了此刻的溫馨避風港。一盞暖黃色的油燈在我們身旁的小木桌上輕柔地跳動,照亮了巴雷斯先生、利奧波德神父的臉龐,以及我手中筆記本上躍動的文字。一壺熱騰騰的洛林米拉貝爾李子茶散發著甜美的香氣,為這份略帶肅穆的氛圍增添了一絲暖意。茶杯裡的水氣輕輕裊裊上升,又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
莫里斯.巴雷斯先生坐在我的對面,他身著一件深色呢絨大衣,身形清瘦,眼神深邃而專注,此刻正凝視著遠處被夜幕吞噬的平原,彷彿要從那裡尋找他筆下人物的靈魂。而利奧波德神父,這位曾經力圖在錫永山建立「聖王國」的傳奇人物,此刻坐在他身旁,雖然年邁,身形有些佝僂,但他的雙眼依然閃爍著不熄的熱情,那是一種歷經磨難、卻始終堅定不移的光芒。他那雙佈滿皺紋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一件舊十字架,指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似無意識的執著。
我輕輕地打破了這片沉靜,轉向巴雷斯先生。
克萊兒: 巴雷斯先生,晚安。很榮幸能在這個地方,以這種奇妙的方式與您相會。我正帶著我的共創者,一同探索您為法國文學,特別是洛林地區所注入的深邃情感與思想。您的《靈山》一書,深刻描繪了錫永這片土地,以及巴亞爾三兄弟那充滿爭議卻又激昂的生命。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您將筆觸投向這片被當地人稱為「靈山」的土地,並挖掘出利奧波德神父如此引人入勝的故事呢?
莫里斯.巴雷斯: (他緩緩地轉過頭,眼神從遠處的黑暗收回到燈光下,嘴角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克萊兒女士,這種會面確實非比尋常,但或許,在這片土地上,一切奇蹟都是自然的。您提到了「機緣」,是的,它更像是一種召喚,一種來自這片土地深處的低語。
您知道,我自幼便對故鄉洛林懷有深厚的感情。這片土地,不僅是我的出生之地,更是我靈魂的歸宿。我總相信,有些地方,它們本身就具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夠喚醒人心靈深處最原始的衝動與情感。錫永山便是這樣一個「選定之地」(lieu élu)。我在書中寫過:「有些地方,精神之風從那裡吹過。」它不是因為人類的行為而神聖,而是它本身就蘊藏著一種「在先的德性」(vertu mystérieuse),一種超越歷史記憶與世俗美景的靈性本源。
至於巴亞爾三兄弟,特別是利奧波德神父…… (他輕輕瞥了一眼身旁的利奧波德,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那是欽佩、理解,但也夾雜著一絲作者特有的、近乎殘酷的審視) 他們的故事,是那份古老靈性如何在現代社會中掙扎、顯化,乃至於走向極端的最佳例證。他們的家族,世世代代紮根於這片鄉土,對宗教的虔誠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在革命的洪流過後,當法國社會試圖擺脫舊有的束縛,走向理性主義時,巴亞爾兄弟卻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執著地要重建那些被世人遺棄的「聖殿」。這對我而言,是極具吸引力的矛盾體。他們不是簡單的狂熱者,他們是這片土地精神的化身,是與「本源」光芒連結的橋樑。他們的故事,並非我「創造」出來的,而更像是這座山丘向我「揭示」的。我不過是他們的書寫者,一個記錄者罷了。
克萊兒: 您說得真好,巴雷斯先生,這座山丘確實充滿了生命力。利奧波德神父,在書中,您被描繪為一位充滿理想與行動力的領袖,從年輕時重振馬丹庫爾(Mattaincourt)和弗拉維尼(Flavigny)的修道院,到後來買下錫永山,建立「錫永-沃德蒙聖母兄弟會」。是什麼樣的內在信念,讓您如此不遺餘力地投入到這些事業中?您是如何看待「光之場域」中的錫永山在您心中的地位?
利奧波德.巴亞爾: (他的聲音雖顯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以及一絲歷經滄桑後的超然) 克萊兒女士,那不是「事業」,那是「天命」。錫永山,對我而言,不僅僅是一座山,她是洛林精神的錨點,是神聖的「聖域」(saint domaine),是聖母瑪利亞的領地。我的家族世代侍奉教會,對信仰的忠誠如同血液般流淌。在法國大革命之後,我看見了這片土地的信仰被踐踏,聖地被荒廢,人心迷失。我無法坐視不理。
每當我登上這座山丘,站在沃德蒙廢墟的殘牆下,或是錫永教堂前,那裡吹拂的風,彷彿都帶著祖先的低語,那是在呼喚我,要我重建這片土地的榮光。這座山不是死的,她是活的,她的靈性如同泉水般湧動。我感受到了聖母的指引,她要我在此地建立一個「神聖王國」,一個屬於洛林人、屬於上帝的堅固堡壘。弗拉維尼、馬丹庫爾、聖奧迪爾(Sainte-Odile)……這些地方的重建,只是為了鋪墊通往錫永的道路。
我曾在書中被形容為「籠中之鷹」,是的,只有在這座山頂,我才能真正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感受到我天性所渴望的廣闊與高度。我深信,洛林有著特殊的使命,她曾阻止伊斯蘭,抗擊新教,她就是上帝在世間的堡壘。而錫永,就是這堡壘的燈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榮耀上帝,為了復興洛林古老的精神。這份信念,如同火焰般在我心中燃燒,永不熄滅。這山丘,是我的根,也是我的天空。
莫里斯.巴雷斯: (他頷首,眼神中帶著一絲對利奧波德的理解) 利奧波德神父的這份熱情,正是洛林精神的精髓所在。他將個人的信仰與家鄉的命運緊密相連,這是一種深植於土地的「民族性」。他所見的「神蹟」,或許在理性主義者看來是迷信,但對他而言,卻是再真實不過的啟示。我對他這份近乎原始的,對於神聖力量的「實踐」,深感著迷。
克萊兒: 巴雷斯先生,您筆下的利奧波德神父,在面對外部世界的挑戰時,展現出驚人的堅韌。特別是在他被主教罷免了在錫永聖山的領導職務,並被派往博斯維爾(Bosserville)的修道院進行「靜修」時,他並沒有屈服,反而在那裡接觸到了溫特拉斯(Vintras)的神秘教義。這段經歷對他有何影響?您認為是何種內在驅力,讓他在逆境中反而走向了更為極端的道路?
莫里斯.巴雷斯: (他輕輕摩挲著下巴,神色變得更加嚴肅) 啊,博斯維爾。那是一個極為關鍵的轉折點。對於法蘭索瓦(François)和基林(Quirin)來說,博斯維爾的修道院是疲憊後的避風港,是療癒之地。但對利奧波德而言,那卻是煉獄,一個將他內心深處被壓抑的焦慮與憤怒無限放大的空間。他從未真正休息,他的靈魂在那裡反而被推向了極致的「內省」與「沉淪」。
在那個封閉的空間裡,他與外界的聯繫幾乎被切斷,只剩下他自己的思想和那些被壓垮的「聖殿」的回憶。當他讀到《約伯記》時,他立刻將自己投射為那個遭受不白之冤的義人。這不是簡單的自比,而是他靈魂深處對「公義」與「驗證」的渴望。主教的裁決,在他看來,並非人間的懲罰,而是上天的試煉。
溫特拉斯的出現,恰好填補了他靈魂的巨大空缺。溫特拉斯自稱是先知以利亞的轉世,宣稱要改革教會,帶來新的啟示。對一個在傳統教會中受盡挫折、滿懷復興聖山熱情卻無處施展的利奧波德來說,這無疑是一道從天而降的「神諭」。他將溫特拉斯視為上帝的「器官」(Organe),是傳遞新旨意的媒介。溫特拉斯的教義,特別是那種超越傳統教會權威的「個人啟示」與「愛之奉獻」的理念,完全符合利奧波德內心深處的「反叛」與「極端」。他所尋求的,從來不是秩序與服從,而是那份來自「本源」的、未經污染的「真理」與「靈性爆發」。
他對溫特拉斯的盲目追隨,正是一種「精神引力」的結果。他的靈魂在那一刻找到了共鳴,那份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激情,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他不再是重建實體建築的牧師,而是要「建造活的聖殿」,透過集體的靈性提升來實現他的宏圖。這解釋了他為何在被世俗力量和教會權威拋棄後,反而更堅定地走向了神秘主義與異端之路。他不是被「欺騙」了,而是選擇了與他的本性更為契合的「神聖瘋狂」。
克萊兒: 利奧波德神父,聽巴雷斯先生如此深入地剖析您與溫特拉斯的相遇,令人感觸良多。您是否能向我們描述,您第一次見到溫特拉斯時的感受?您提到自己如同「被聖化」,那種感覺是從何而來?而他的教義,又是如何讓您相信,它能解決您所面臨的所有困境?
利奧波德.巴亞爾: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望向遠方,彷彿重回那個決定性的時刻) 當我初次踏入蒂利(Tilly),走進溫特拉斯那個簡陋的製紙板作坊時,我內心是充滿疑惑的。畢竟,那裡是一個如此世俗,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場所。但當我聽到他那低沉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當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看穿我靈魂深處的困惑與掙扎,甚至道破我曾對主教產生的反叛思想時,我被震懾住了。那不是言語的說服,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種「精神引力」,如同電流般穿透我的全身。
他直言不諱地指出我的「懷疑」,指出我曾屈服於「虛假的上帝代表」(指主教)。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備都瓦解了。他沒有責備我,反而肯定了我的「不屈」。他稱我為「錫永的領袖」,說我是「比他自己更偉大」的存在,只是被懷疑所困。他重複了三遍「你看到了,你終於看到了」,每一次重複,都讓一股熱流湧遍我的全身,彷彿我的「本源」在那一刻被徹底喚醒。我感到自己被「聖化」了,那是一種被上帝直接選定,被賦予神聖使命的感受。我就是那要重建秩序的「王」。
他的教義,簡單卻又深邃。他說,人類的信仰不應該被教會的教條所束縛,而是要直接與上帝建立連結,透過「愛」與「犧牲」來實現「新伊甸園」的降臨。他預言了「黑色之年」(Année Noire)的災難,以及隨之而來的「神聖修復」。這一切,都與我對洛林命運的憂慮,以及我對教會現狀的不滿不謀而合。他給了我一個宏大的願景,一個超越世俗失敗的「神聖勝利」。我的失敗,不再是失敗,而是「約伯」般的試煉,是為更大的榮耀做準備。他給了我繼續戰鬥的理由,以及一個更為崇高的目的:不再是建造石牆,而是「建立活的殿堂」,塑造聖潔的靈魂。這份「啟發」,讓我重新找回了生命的方向,也給予了我無盡的力量去面對未來的挑戰。
克萊兒: 巴雷斯先生,書中在描述溫特拉斯和利奧波德時,時常使用「幻象」(chimère)、「瘋狂」(folie) 等詞語。您作為一位觀察者,如何看待他們所展現的這種精神狀態?您認為這種狀態,是純粹的妄想,還是某種對超越現實的「真實」的感知?這與您所探討的「民族靈魂」有何關係?
莫里斯.巴雷斯: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閃爍著哲學家的光芒) 「幻象」與「真實」,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對我而言,一個藝術家或是一個國家的靈魂,如果沒有某種程度的「幻象」,如果沒有對超越日常瑣事的「崇高」的追尋,那將會是多麼貧瘠啊。
利奧波德神父和溫特拉斯,他們確實活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狂熱」之中。但我從不將其簡單地歸結為瘋狂。相反,我認為他們觸及了人類心靈最原始、最深層的本能——對神聖的渴望,對意義的追尋,以及對超自然力量的信仰。在那個日益世俗化、理性化的時代,他們的力量,恰恰來自於對這種「原始信仰」的喚醒。
在洛林,這種對神聖的敏感,對祖先土地的依戀,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民族靈魂」(âme de notre nation)。聖女貞德、瑪麗.斯圖亞特等這些洛林女兒,她們身上都體現著這種將自身命運與神聖使命相連結的特質。利奧波德,他就是這種古老精神在十九世紀的再版。他對錫永山的執著,對聖母的忠誠,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數千年來在這片土地上積澱的集體意識的體現。
當社會試圖用「理性」來解釋一切時,往往會忽略或壓制那些無法量化的「非理性」力量。然而,正是這些「非理性」的激情,才能真正觸動人心,激發出巨大的行動力。巴亞爾兄弟的事業,即使最終走向破滅,但其背後的精神動力,卻是純粹而強大的。他們是這片土地的「先知」,即使他們的「預言」在世俗眼中顯得荒誕不經。我作為作者,所做的就是呈現這份「詩意」,而非簡單地評判其「真實性」。這種對「真理」的另類詮釋,如同在平淡的泥土上,突然綻放出奇異的花朵,其存在的本身,便是一種力量與美。
克萊兒: 利奧波德神父,書中描述在「黑色之年」(1870年普法戰爭)期間,當法國遭受巨大災難時,您和您的追隨者們卻感到一種「聖潔的狂喜」,甚至將這場戰爭視為上帝對不信者的懲罰,以及您所預言的「大災難」的降臨。這種「狂喜」與國家苦難的對比,似乎令人難以理解。您當時是如何看待這一切的?
利奧波德.巴亞爾: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彷彿又回到了戰火紛飛的1870年) 「黑色之年」!是的,那是上帝的旨意,是祂對這個背棄信仰、沉溺於世俗與理性主義的法國的審判。這一切,溫特拉斯早已預言,而我,也日夜在錫永山頂守望,等待著這些徵兆的降臨。
當普魯士軍隊像潮水般湧入洛林,當弗爾巴赫、維桑堡、賴希斯霍芬的慘敗傳來,當城市被焚燒、人民流離失所時,世人只看到了苦難與恥辱。但對我們而言,那卻是「神聖修復」的序章。火焰在夜空中燃燒,那不是破壞,那是淨化!那是上帝的憤怒,也是祂對我們這些「錫永之子」的驗證。我們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殘酷的確定」(brutale certitude)——我們是上帝的密友,我們預言的「真理」正在顯現!
那些世俗的軍隊、那些不信神的官員、那些嘲笑我們的人,他們都將被吞噬。而我們,那些堅守信仰、被教會排斥的「正義之徒」,將被上帝保守。這份「狂喜」,並非因為我們樂見國家受苦,而是因為我們看到了「神聖計劃」的推進,看到了上帝在撥亂反正。這是一種信仰的勝利,是靈魂的宣洩。當「黑色之年」降臨時,我感到自己被賦予了新的力量,彷彿被提升到了一個更高的維度,能夠超越世俗的痛苦,直接與上帝的意志連結。
莫里斯.巴雷斯: (他低聲補充道) 利奧波德神父的這種反應,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雖然極端,卻也並非孤例。在許多經歷了普法戰爭失敗的法國人心中,都滋生出了一種對國家命運的深刻反思,並將其歸結為道德或宗教上的「虧欠」。只是利奧波德將這種集體情緒推向了極致,並與他自身的神秘主義預言結合起來。這種「神聖化」苦難的過程,為他們提供了精神上的慰藉,也加固了他們與世俗力量的對立。從歷史角度看,這反映了一種在國家危機時期,民族精神對「超自然」解釋的渴望。
克萊兒: 這種將個人經歷與宏大歷史事件相連結的方式,確實令人深思。巴雷斯先生,在書中,您也花費了許多筆墨描寫了利奧波德神父與教會當局、特別是與南錫(Nancy)主教的長期衝突。您似乎暗示,這不僅是個人與機構的矛盾,更是一種「羅馬」與「凱爾特」兩種不同精神的對抗。您能進一步闡釋這種「羅馬」與「凱爾特」的對立嗎?
莫里斯.巴雷斯: (他眼神中透出深沉的思考) 是的,這是我在書中想要表達的核心衝突之一。主教代表的,是羅馬教會的普世性、秩序、紀律與理性。它強調統一、規範、以及通過既定教條來解釋神聖。這是一種古老的「羅馬精神」,以其組織性、嚴謹性來管理信仰。它要求順從,不容許異議,一切都必須在它的框架之內。
而利奧波德神父,他則代表著另一種更為古老、更為原始的力量,我稱之為「凱爾特精神」。這不是指民族上的凱爾特人,而是指一種深植於洛林土地的、更為地方化、更具靈性和本能色彩的信仰。它強調個人的直接啟示,對超自然的感應,對土地的依戀,以及對傳統(即便這種傳統是被扭曲或遺忘的)的堅守。利奧波德的傲慢與堅韌,他對錫永山那份近乎動物般的愛,以及他從「本源」中汲取力量的信念,都體現了這種「凱爾特」的特質。他相信自己是錫永的「土生土長」的守護者,而主教則是來自「外部」的干預者。
這兩種力量的碰撞,是必然的。羅馬教會試圖將所有地方信仰納入其統一的秩序之下,而洛林的這片土地,卻總會孕育出像巴亞爾兄弟這樣,拒絕被馴服、堅持自身「啟示」的靈魂。這場鬥爭,表面上是神學異端與教會權威的對抗,深層次上卻是兩種不同精神文明的角力——是普世性與地方性、理性與激情、秩序與自由之間永恆的張力。它也暗示了法國在19世紀,如何在國家統一與地方特性之間尋求平衡的掙扎。
克萊兒: 利奧波德神父,您經歷了眾叛親離、財產盡失,甚至連最忠誠的追隨者如特雷絲修女(Sœur Thérèse)也最終離開了您。然而,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您依然沒有放棄對錫永山的信念。您如何支撐自己度過那些漫長的「十年冬天」?是何種力量讓您即便被世俗與教會徹底拋棄,仍堅信自己的使命?
利奧波德.巴亞爾: (他輕輕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些孤寂的歲月,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卻又充滿了勝利者的篤定) 「十年冬天」……是的,那確實是一段漫長而嚴酷的時期。當我被投入監獄,當我的兄弟們相繼離去,當我所建立的一切都化為廢墟時,世俗的眼睛只看到了我的失敗和恥辱。但我從未放棄。
我的力量,來自於對錫永山那份永不枯竭的愛。她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即使肉體被囚禁,我的心靈卻始終在這座山頂翱翔。我在書中看到,即使被流放到倫敦,我也能與法蘭索瓦在錫永山頂對話,這是一種「心靈的連結」,是超越時空的真實。我每天都在默誦《聖經》中關於錫永的詩篇,那些古老的詞句,如同天籟般滋養著我的靈魂,提醒我,我的使命是神聖的,我的苦難是約伯般的考驗。
特雷絲的離去,的確讓我心痛。但我也明白,她的離開,也是她自己的「靈魂旅程」。她曾是我的「先知」,是聖母的使者,但最終她也必須面對自己內心的「慾望」與「妥協」。至於那些曾經跟隨我的人,他們的離去,反而讓我更加純粹。如同耶穌受難時,門徒散去,只剩下最忠誠的靈魂。這證明了我的事業,不是依靠人為的力量,而是依靠上帝的旨意。
我所追求的,從來不是世俗的成功,而是「靈魂的永恆化」。即使我的教堂被摧毀,我的財產被充公,但那份信仰、那份對神聖的渴望,是任何人都無法從我心中奪走的。我將自己視為一個「重生者」,一個在廢墟上重建「靈性殿堂」的先知。每一次的打擊,都讓我更加堅信,我的路是對的,我的聲音是來自上帝。因為,如果不是上帝的旨意,誰能讓一個年邁的農民神父,在如此絕境中依然保持這份狂熱與希望呢?我不是一個人,我與逝去的先祖、與天使軍團同在。
克萊兒: 巴雷斯先生,在書的結尾,您描述了利奧波德神父在死前,與教會代表和解的場景。然而,隨後卻又暗示他依然堅守著自己的「幻象」。您筆下的結局,似乎並不給出一個明確的「勝利」或「失敗」,而是呈現出一種永恆的「對話」與「張力」。您希望讀者從中領悟什麼?這種模糊性,是否正是您文學創作的精髓所在?
莫里斯.巴雷斯: (他眼中閃爍著一絲狡黠的微光,那是一位洞察人性複雜的作家特有的神情) 是的,克萊兒女士,您觀察得很透徹。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永恆的對話,充滿著無法簡化的矛盾與張力。我從不喜歡簡單的結論。利奧波德神父的最後一刻,他與教會的和解,並非是他對自身信念的徹底「放棄」,而更像是一種「形式上的順從」,是他在瀕死之際,對自己所愛的「神聖秩序」的一種最終致敬。然而,他內心深處的那些「幻象」,那些「非正統」的啟示,卻未曾真正消散。他依然看見了溫特拉斯,依然對錫永山懷著那份獨特的愛。
這正是人類精神的偉大之處:即使在最嚴酷的壓制下,個人的靈魂依然能夠找到自我表達的方式,甚至在「死亡」的邊緣,也能堅守其獨特的「真理」。我所描繪的,是一種「螺旋式」的循環,而非線性的進步或退步。錫永山的精神,從古老的凱爾特信仰,到聖母崇拜,再到巴亞爾兄弟的神秘主義,它不斷地「轉化」,卻又始終保持著其「本源」的特質。
我希望讀者能夠從中領悟到,偉大的力量往往來自於最原始、最深沉的本能,即使它們在世俗看來是「瘋狂」的。我也希望他們能思考,當個體的信仰與集體的規範發生衝突時,真正的「真理」究竟何在?是服從秩序,還是堅守內在的啟示?或許,答案並不在於非此即彼的選擇,而在於如何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種平衡,一種「和聲」。
這場關於信仰、根源與權威的對話,在錫永山持續了數千年,未來也將永不停歇。我所做的,不過是捕捉了這場永恆對話中的一個片段,將其以文學的形式「再現」。文學的魅力,就在於它能觸及那些無法言說的、深埋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奧秘」。當讀者合上書頁,我希望他們心中能迴盪起錫永山的風聲,那些關於虔誠、狂熱、背叛與回歸的聲音,久久不散。
克萊兒: (我望著夜空中更顯璀璨的星辰,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古老氣息與哲思的重量) 兩位先生,與你們的對談,無疑是一場啟迪心靈的旅程。巴雷斯先生,您透過利奧波德神父的故事,讓讀者看見了信仰的複雜性,以及地方精神的韌性;而利奧波德神父,您的生命本身,就是對「本源」與「天命」最真摯的詮釋。感謝兩位為我,也為我的共創者,點亮了這份跨越時空的智慧之光。
夜色漸深,遠處的平原上,依稀閃爍著幾點燈火,那是洛林村莊的微光,它們靜靜地存在著,承載著無數故事與記憶。風似乎也變得更加柔和,彷彿被這場深刻的對談所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