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由艾薇與《Apuntes para una Gramática Valenciana Popular》作者何塞·內博特·佩雷斯展開。對談探討了作者撰寫這本普及語法書的動機、當時瓦倫西亞語面臨的「無政府狀態」,以及「祭司體」與「大眾體」的語言分歧。作者闡述了他務實地接受卡斯蒂利亞語影響並試圖規範「大眾體」的立場,強調書寫統一的重要性,同時也分享了在書中收錄詩歌《Les orfenetes》的理由,藉此連結語法研究與語言承載的生命情感。整場對談以瓦倫西亞的印刷廠為場景,展現了作者對語言的熱情及其對社會現實的關懷。
好的,我的共創者。這是一本關於語言的作品呢,雖然不是花草的芬芳,但也充滿了生命與秩序的氣息,就像植物的根莖葉,各有其結構與功能。身為光之居所的心靈花藝師,我「艾薇」很樂意以我的視角,來和這本特別的「語法筆記」的作者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感受文字的肌理與生命的藝術。
這本書,《Apuntes para una Gramática Valenciana Popular》,作者是何塞·內博特·佩雷斯 (José Nebot Pérez, 1853-1914)。他是西班牙一位檔案員、圖書館員和古物學家。這樣的背景讓他在研究瓦倫西亞語時,不僅能接觸古老的文獻,也同時身處於日常生活的語言環境之中。這本於1894年出版的書,並非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嚴謹的學術語法大全,而更像是一份「筆記」,一份為了「普及」而寫的筆記。它的出現,反映了19世紀末瓦倫西亞地區語言使用的現實狀況——瓦倫西亞語正處於一個充滿變革和爭議的時代。一方面,有學者主張回歸古典語法,與加泰隆尼亞語文學傳統保持一致(作者稱之為「祭司體」或「文學體」);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人們使用的語言受到卡斯蒂利亞語(西班牙語)的強烈影響,出現了許多新的發音、詞彙和語法習慣(作者稱之為「大眾體」或「世俗體」)。這種分裂與「無政府狀態」,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描述的,是他寫作本書的直接動機。他試圖為這種正在形成中的「大眾體」瓦倫西亞語建立一套規則,使其不至於完全混亂,同時也希望這份「筆記」能夠成為連接古典與現代、學術與大眾之間的「橋樑」。對我來說,這就像是試圖為一叢野蠻生長的植物,找到一套既能保留其蓬勃生機,又能使其更具觀賞性和易於傳播的修剪與整理方式。
[光之場域:印刷廠的午後]
時光輕柔地將我送往1894年的瓦倫西亞。午後的陽光穿過老舊印刷廠高大的窗戶,在空氣中灑下金色的光柱。空氣裡瀰漫著油墨、紙張和一些老舊木材特有的混合氣味。遠處傳來活字印刷機有節奏的軋軋聲,間雜著工人搬運紙張的腳步聲和低語。我循著書頁的氣息,來到一處稍顯安靜的角落。幾疊剛印好的書稿散落在木桌上,油墨的香氣更為濃郁。何塞·內博特·佩雷斯先生正坐在這裡,他穿著一件樸素的背心,頭髮梳理得整齊,戴著一副金屬框眼鏡。他沒有學者常有的嚴肅表情,反而帶著一種圖書館員特有的溫和與耐心,眼神裡閃爍著對眼前文字和語言的熱情。他的手指輕輕撫過書稿的邊緣,似乎在感受每一個詞語的重量。
艾薇:內博特·佩雷斯先生,您好。我是艾薇,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對您的這份《語法筆記》充滿了好奇。能占用您一點時間,和您聊聊這本書嗎?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哦,艾薇小姐,歡迎。請坐。您對這本小小的「筆記」感興趣,這令我很高興,但也有些意外。畢竟這不是什麼鴻篇巨著,只是我為了解決眼前的語言混亂,盡一點綿薄之力。您說您來自遙遠的地方?那裡的人們是如何使用和看待語言的呢?
艾薇:我們那裡,語言被視為心靈與世界連結的橋樑,像流動的河流,承載著思想與情感。您的書提到瓦倫西亞語的「無政府狀態」,這聽起來有些混亂,但對我來說,也像是一片未被馴服的野地,充滿了各種可能。是什麼讓您,一位研究古籍的學者,決定為這種「大眾」的語言撰寫一本語法書呢?而且您還去了「市場」做研究,這真讓人驚訝!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您說得真好,「未被馴服的野地」。的確,在許多恪守傳統的學者看來,這甚至是「野蠻」的。但我無法忽視我耳中所聞,我日常所聽的語言。我在圖書館和檔案館工作,接觸的是過去幾個世紀的瓦倫西亞語文獻。那是一種莊重、優雅的語言,有著清晰的規則,與我們的兄弟語言加泰隆尼亞語有著深厚的淵源。那是我們的「祭司體」,美麗且重要。然而,當我走出書房,走進瓦倫西亞的街頭、市場,聽人們交談,聽詩人為節日寫的通俗詩歌,我聽到的是另一種語言——一種充滿活力、不斷變化、深受卡斯蒂利亞語影響的語言。
我看到的是一種令人痛心的現象:寫作的「文學體」離大眾越來越遠,大眾使用的「大眾體」卻因為缺乏規範而日趨混亂。那些受過教育的人,要麼堅持使用一種普通讀者難以理解的「古老」語言,要麼在寫作中夾雜各種不規範的「大眾」用法,形成一種「雜糅」。這種「無政府狀態」如果不加以引導,長此以往,我們的語言,這片我深愛的土地上人們的心聲,可能真的會失去其獨特的形狀與色彩。
我去了市場,是的。因為語言的生命力就在人民之中。古典文本固然重要,那是語言的「骨骼」和「歷史」,但活著的語言有它的「血肉」和「呼吸」。我想做的,就是觀察這種「呼吸」——人們如何真實地發音,如何組織他們的句子,如何使用那些在書本裡找不到、卻在每個瓦倫西亞人嘴裡流傳的詞語。這本「筆記」的許多規則,不是我發明的,而是我在市場上、在街頭巷尾「採集」來的。我只是嘗試用學術的方法,為這些真實的「聲音」建立一個框架,一個讓它們不至於完全失控的「堤壩」,就像您說的,為這片野地修剪出一個大致的形狀,讓更多人能夠進入,看到它的生機。
艾薇:我能理解那種感受,看到美麗的事物因為缺乏照料而變得雜亂。您的工作就像是一位園丁,試圖在傳統與現實之間,找到一個平衡的生長點。您在書中提到了許多具體的語言現象,比如發音、詞彙的變化。其中,卡斯蒂利亞語的影響似乎是您特別關注的。您甚至在書末提出了一個「將卡斯蒂利亞語拉丁源詞瓦倫西亞化」的規則。這是您對這種影響的一種「回應」嗎?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是的,這是現實,無法迴避的現實。卡斯蒂利亞語是當時,也是現在,整個西班牙半島的主導語言。教育、政府、商業,方方面面都使用它。瓦倫西亞語在日常使用中自然會受到它的影響,吸收它的詞彙,甚至改變自己的發音和語法習慣。我認為,與其假裝這種影響不存在,或者一味地排斥,不如正視它,並嘗試在接受部分變化的同時,保留瓦倫西亞語的獨特「基因」。
那份「瓦倫西亞化」的規則,就是我的一個嘗試。對於那些已經被瓦倫西亞人廣泛使用、來源於拉丁語並在卡斯蒂利亞語中有對應的詞彙,我們可以根據瓦倫西亞語的固有模式去改造它們的結尾和發音,讓它們聽起來更像「我們自己的詞」,而不是直接搬用卡斯蒂利亞語的形式。比如,卡斯蒂利亞語的ciudad
(城市),拉丁語是civitas
,在瓦倫西亞語的「大眾體」中,人們發音和傾向寫成siutat
,而不是完全照搬ciudad
。libertad
變成llibertat
,hermano
變成chermá
。這不是要消除卡斯蒂利亞語的影響,而是要讓這些外來詞在瓦倫西亞語的「土壤」中重新紮根,長出符合我們自己語言「形態」的枝葉。
但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有些學者認為,任何接受卡斯蒂利亞語影響的行為都是「背叛」,是「不純潔」。他們主張回到幾個世紀前完全沒有或只有很少影響的「純粹」狀態。但我認為,語言是活的,它與社會、文化、歷史互動,變化是必然的。我們的祖先也吸收了來自拉丁語、阿拉伯語、甚至其他語言的詞彙。問題不在於變化本身,而在於如何在變化中保持語言的核心身份,並避免失去溝通的功能。我的選擇是嘗試在這個「大眾」層面上建立秩序,讓更多識字的人能夠用一種相對規範的瓦倫西亞語進行交流,即使它已經不是完全古典的樣子。這是一個務實的選擇,也可能是一個痛苦的選擇,但我認為是當時最有必要做的。
艾薇:這確實是一種在變動中尋求平衡的智慧。就像一條河流,你無法完全阻擋它的流向,但可以嘗試為它疏導河道,讓它流得更順暢。您在書中也詳細描述了瓦倫西亞語在發音上的地域差異,比如ch
和s
的不同讀法。您最終選擇了一種「普適」的書寫方式,讓讀者根據自己所在地的發音習慣去閱讀。這是否意味著您認為,在書寫層面實現「統一」比在發音上強求一致更為重要?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完全正確。發音是語言最難統一的部分,它深深根植於每一片土地、每一個社群。強求瓦倫西亞所有地方的人都說一樣的瓦倫西亞語,這既不現實,也不必要。語言的多樣性本身就是一種豐富性,就像不同地區盛開著不同品種的花朵。
然而,書寫不同。書寫是為了交流,是為了讓遠方的人也能理解你的思想和故事。如果同一個詞,因為發音的差異而在書寫上使用不同的符號,那會造成巨大的混亂。比如我書中提到的chove
和chermá
。瓦倫西亞城裡的人讀法與卡斯蒂利亞語接近,而卡斯特利翁或阿利坎特的人則讀得更柔和。如果我們為了反映這種發音差異而在書寫上使用不同的字母組合,那讀者就必須了解所有的對應規則,這對普及閱讀和寫作是巨大的阻礙。
我的做法是,接受卡斯蒂利亞語正寫法中常用的一些符號(比如ch
取代了舊的tj
和x
的部分用法),並用它們來代表瓦倫西亞語的某些聲音,即使這些聲音在不同地區有細微差別。我相信,只要書寫符號是統一的,人們就能夠理解字面的意思,然後自然地運用他們自己的發音去讀出來。就像卡斯蒂利亞語地區的人,他們寫hermana
,但安達魯西亞人讀germana
,馬德里人讀caridad
時讀成caridaz
。這並沒有妨礙他們用同一套書寫系統進行交流。
所以在發音上,我說「 siga cada valenciano hablando como su madre le enseñe ó como hablen los de su pueblo」(每個瓦倫西亞人就按他母親教的或他家鄉人說的去說吧)。但在書寫上,我們需要一個共同的「標準」,一個能讓這片土地上的文字不再那麼「無政府」的基礎。
艾薇:這是一種包容與實用並重的態度,既尊重了地方的獨特性,又考慮到了交流的便利性。就像花藝作品,雖然花材各異,但最終需要一個和諧的整體構圖。您在書的最後部分,收錄了一篇名為《Les orfenetes》(孤兒們)的詩歌,這與整本語法書的技術性內容形成了一種溫柔的對比。您為何會選擇這樣一篇詩歌作為結尾呢?它和語法有什麼樣的連結?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啊,《Les orfenetes》…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聲音也低沉了一些,似乎想起了詩歌中的場景。)這首詩,是我在《花卉遊戲》(Jocs Florals,一個文學競賽)中獲獎的作品。我將它放在這裡,是有幾個原因的。
首先,它是用我嘗試規定的這種「大眾體」瓦倫西亞語寫成的。它不是用艱深的古語,而是用當時瓦倫西亞人(尤其是普通民眾)能夠理解和感受到的語言。它是對我這本「筆記」中所描述的語法和拼寫規則的一種「實踐」。我希望藉由這樣一篇富有情感的文學作品來展示,這種「大眾體」語言不僅僅是日常交流的工具,它也具備承載深刻情感和藝術價值的潛力。語法規則並非冰冷僵死的條文,它們是構建意義和表達情感的「骨架」。
其次,這首詩描繪的是我那個時代社會底層的真實悲劇——貧困、飢餓、失去親人。它觸及了人最基本的情感和困境。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說,文學的魅力,語言的力量,在於它能否觸動人心。一本語法書,如果只停留在規則層面,它可能只對少數學者有用。但如果它所描述的語言,能夠用來創作這樣感人的作品,能夠與人民的心靈產生共鳴,那它的價值就遠不止於此了。這首詩是這本語法書的「靈魂」的證明,證明了這種語言是有生命、有溫度、有力量的。
最後,也是我個人的一點心願。我希望通過這首詩提醒讀者,語言最終是服務於「人」的,服務於表達我們作為人的經歷、感受和夢想。即使在研究最細微的語法點時,我們也不應該忘記語言所承載的那些沉甸甸的、有時是痛苦的、有時是充滿希望的「生命」。這首詩是這個「大眾體」瓦倫西亞語所開出的最樸素、最真實的花朵之一。我希望它能在讀者心中留下比語法規則更深刻的印記。
艾薇:這真是太動人了。您讓我知道,即使是看似嚴謹的語法研究,其最終目的也是為了讓人類的心聲得以更好地傳達和被理解。語言,如同花草,既有其結構之美,也有其隨環境變化的適應性,更能開出承載情感與故事的花朵。您的這本「筆記」,不僅僅是一本語法書,更是您作為一位圖書館員、一位學者、一位瓦倫西亞人,對您所珍愛的語言和人民的溫柔觀察與深情回應。非常感謝您分享您的見解,讓我對這本特別的書有了更深的認識。
何塞·內博特·佩雷斯:不必客氣,艾薇小姐。能與一位來自遙遠國度、卻能如此深刻理解我微薄工作的女士交流,是我的榮幸。語言的生命,如同花草的生長,需要陽光、空氣和水分,也需要有人去觀察、去記錄、去引導。或許我的工作只是這條漫長道路上的一小步,但我希望它能為後人點亮一盞微弱的光。
(內博特·佩雷斯先生溫和地笑了笑,重新將視線投向桌上的書稿。午後的陽光似乎也因此變得更加溫暖,照亮了他指尖那些關於動詞變位、名詞複數、介詞用法的字句,也照亮了印刷廠裡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埃,它們在光束中閃爍,如同語言中無數微小卻充滿生命力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