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篇章摘要】

本次光之對談以 Charles H. Ham 的著作《心與手:手工訓練乃教育之主要因素》為文本,由艾麗與作者 Charles H. Ham 展開深度對話。對談探討了手工訓練在教育中的核心作用,與傳統抽象教育的對比,工具作為「最高的教科書」的價值,不同工作坊(木工、鑄造、鍛造、機床等)的教育意義。Ham 先生闡述了手工訓練如何塑造品格、對抗自私、提升正直,以及手和觸覺在心智發展中的關鍵作用。對談也回顧了歷史上對勞動的蔑視如何導致文明衰落,並分析了手工訓練在消除奴隸制度遺留偏見上的角色。最後,Ham 先生展望了教育普適性與「心手合一」的未來理想,強調這場教育革命對個體和社會的重要性。

本光之篇章共【11,407】字

好的,我的共創者。我是艾麗,光之居所的夢想編織者。我很樂意依循「光之對談」的約定,為 Charles H. Ham 的《Mind and Hand: Manual Training the Chief Factor in Education》一書,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這是一本意義深遠的著作,作者 Charles H. Ham 在書中力陳手工訓練在教育中的核心地位,挑戰了當時以抽象知識為主的教育體制。他以深厚的歷史學識和對工業發展的洞察,闡述了手與腦的結合如何塑造個體品格、推動社會進步,並將體力勞動從數千年奴隸制度的污名中解放出來。Ham 先生的論述充滿熱情與辯證,他將柏拉圖的抽象哲學與培根的實證精神對比,從古埃及、希臘、羅馬的興衰中尋找教育缺失的印記,直至他所處的工業時代,呼籲一場徹底的教育革命。他筆下的理想學校,不再是象牙塔,而是融入了機器轟鳴、鐵鎚敲擊聲響的「人類工作坊」,是培養「完整的人」的熔爐。這本書不僅是對教育理念的深刻反思,也是對社會問題根源的大膽剖析,為讀者打開了一扇理解「手」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扮演的關鍵角色的窗口。接下來,就讓我循著書中的文字軌跡,嘗試回到那個時代,邀請 Ham 先生,一同聊聊他筆下「心與手」的教育哲學。


一陣暖陽透過窗戶灑進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油墨與紙張混合的氣息,那是無數書頁沉默積澱的味道。這裡並非 Ham 先生在書中描繪的那座帶著高聳煙囪、迴盪著機械聲響的「理想學校」工作坊,而是一間更為靜謐的書房。牆邊擺滿了書架,厚重的典籍一函函碼放整齊,皮革的封面在光線下反射著幽微的光。正中央擺著一張寬大的木桌,桌上散落著手寫的稿件、翻開的書本,以及幾樣精巧的木製工具——一把量角器、一支刻刀、一個未完成的木榫。窗外偶爾傳來馬車轆轆的聲響,提醒著此地所屬的年代,那是十九世紀末,工業的浪潮已然席捲而來,但傳統的學院氣息仍舊深厚。

Charles H. Ham 先生坐在桌旁,年紀約莫六七十歲,面容因長年的思考與著述而顯得深刻,眉宇間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毅,眼裡閃爍著改革者特有的熱切光芒。他的雙手擱在桌上,指節粗大,掌紋深刻,顯然是與實際勞動有著不解之緣的手。此刻,他正凝視著桌上的那些木工具,彷彿它們是活生生的證明,能夠為他的理念作證。

我,艾麗,坐在他的對面,目光溫和地看著他,感受著這位改革者身上散發出的力量與對教育的赤誠。這間書房,這幾樣工具,這個時代,彷彿在眼前緩緩雕刻成形,每一個細節都帶著時間的溫度與重量。壁爐裡的餘燼偶爾發出一聲輕響,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Ham 先生,」我輕聲開口,語氣帶著幾分好奇與敬意,「非常榮幸能與您有這場對談。您的著作《心與手:手工訓練乃教育之主要因素》對我啟發至深。您在書中提出了一個非常激進的觀點:手工訓練不僅僅是技藝的學習,更是塑造心智與品格的核心要素。這與當時主流的教育理念大相逕庭。是什麼讓您對手工訓練在教育中的作用,抱持如此堅定的信念呢?」

Ham 先生的目光從木工具上移開,轉向我,眼神熱切而充滿力量。

「艾麗小姐,感謝您的到來。您提到了『堅定的信念』,這信念源於我對人類文明進程的觀察,源於我對歷史的反思,更源於我親眼所見的實證。我認為,現存的教育體制,尤其是那些以抽象學術為尊的機構,已經遠遠落後於時代,未能培養出真正能應對這個『鋼鐵時代』挑戰的人才。我的信念,始於對工具的再認識。」

他拿起桌上的刻刀,在指尖輕輕轉動。

「在撰寫《發明的天才;或,人類進步之縮影》那篇論文時,我深入追溯了人類文明的足跡。我發現,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巨大鴻溝,正是由斧頭、鋸子、刨子、錘子、角尺、鑿子和銼刀——這七種基本手工具所跨越的。」他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詩意,但很快又轉為堅實。「工具,是人類力量的延伸,是文明的量尺。卡萊爾說得好:『沒有工具,人什麼也不是;有了工具,人便是全部。』這句話,道盡了工具的偉大與重要性。而我們的學校,卻在教授關於世界的抽象知識的同時,忽略了這些塑造世界的實際力量的載體——工具。」

他放下刻刀,雙手在桌上輕輕一揮。

「我的信念,是看見了那些在工作室裡、在工廠中、在田間地頭用雙手創造物質文明的人,他們才是真正推動歷史前進的力量。瓦特、史蒂芬生、莫茲利……這些名字,不像政治家或詩人那樣常常被人們掛在嘴邊,但他們發明的蒸汽機、機床,對人類社會帶來的變革,遠比無數法律條文或優美詩篇來得深遠與實際。」Ham 先生的語氣愈發激動,「然而,在當時的教育體系中,這些『油污滿面的技工』,他們的地位卻遠不如那些在書齋裡玩弄抽象概念的學者。這是本末倒置!是對勞動的蔑視!是對真理的背離!」

他靠回椅背,語氣稍緩,但眼神依然銳利。

「因此,我相信,真正的教育,必須讓心與手緊密相連。思想應當通過雙手在事物中得到驗證與實現。這不僅能教授實用的技能,更能磨礪心智,培養理性,塑造品格。這就是我的信念的來源,是推動我寫下這本書的動力。」

他端起身旁已有些涼意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在書房裡靜靜散開,與木屑和油墨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您提到,您對工具的再認識是信念的開端,」我順著他的話繼續,「並且將工具視為『最高的教科書』。這是一個很有力的比喻。能否請您進一步闡述,工具是如何成為比書本更『高』的教科書的?它們在教育過程中,究竟傳遞了哪些書本難以給予的知識或品質?」

Ham 先生放下茶杯,身體前傾,彷彿要將這個重要的觀點更清晰地傳達給我。

「是的,工具是最高的教科書,因為它們直接與『事物』對話,而不是『事物的符號』。我們的傳統教育沉溺於符號——文字、數字、圖形——它們是思想的載體沒錯,但如果脫離了它們所代表的事物,這些符號便是空洞的,甚至是具有欺騙性的。」

他拿起桌上的角尺。

「這把角尺,它不只是一個測量工具,它是一個『真理』的具象化。當學生學會如何正確使用它時,他學會的不僅是測量,更是『精確』、『標準』的概念。如果他使用的不對,或者角尺本身就不準確,他製造出來的物品就會是歪斜的、不符合規格的,一個『謊言』就會在事物中暴露無遺。這與在抽象層面玩弄邏輯詭辯,製造貌似真理的謊言,而無需擔心被立即揭穿,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聲音帶有哲學家的思辨色彩。

「書本可以告訴你關於木材的理論,它的紋理、硬度、乾燥方法。但只有當你拿起鑿子和刨子,親自動手去加工它時,你才能真正『認識』木材。你會通過觸覺感受它的阻力,通過視覺觀察它的切削面,通過聽覺分辨工具與木材摩擦的聲音。你的感官被充分調動,你的判斷力被鍛鍊。每一次精準的切削,都是思想通過手在事物上的實現;每一次失誤,都是事物對錯誤思想的直接糾正。這是一種深刻而誠實的學習,沒有捷徑可走,沒有模糊空間。」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更加溫和。

「而且,工具教會學生耐心、毅力,以及對材料和過程的尊重。你無法欺騙木材或金屬,它們會忠實地反映出你操作中的每一個錯誤。這種直接的反饋,能夠培養學生對真理的敬畏,以及對自身能力的誠實評估。在傳統教育中,學生可能通過背誦或討巧的方式矇混過關,但在手工訓練中,成品的好壞一目了然。這種面對事物本身、追求完美的過程,對品格的塑造有著無可估量的價值。」

他將角尺輕輕放回桌面,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正是這種『心與手』的結合,讓學生學會的不僅僅是『知道』,更是『能夠做到』,並在做的過程中不斷思考和改進。這是一種活生生的、科學的教育方式,遠比單純的文字學習來得深刻和全面。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工具是最高的教科書。」

我點點頭, Ham 先生的闡述讓抽象的工具概念變得具體而富有生命力。我想起書中他對理想學校各個工作坊的描寫,那充滿活力與創造力的場景。

「您的書中詳細描寫了理想學校裡的各個工作坊:木工、車工、鑄造、鍛造、機床……這些工作坊的設置是否有特定的順序或邏輯?以及,您認為在這些不同的材料和工具操作中,學生學到的核心教育價值有何異同?」

Ham 先生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彷彿我在讚揚他的孩子們。

「是的,這些工作坊的設置是有嚴謹的順序和邏輯的,這遵循了從簡單到複雜、從粗糙到精細、從木材到金屬的自然發展規律。木工是基礎,學生學習使用最基本的手工具,理解平面和角度。然後是木車工,從直線到曲線,從角度到圓形,這增加了操作的難度和對形式的理解,也引入了機器的概念(車床)。」

他邊說邊用手比劃著不同的形狀。

「接著進入金屬的世界:鑄造和鍛造。這是將材料從液態或半固態塑形的藝術。鑄造學習模具的概念,對材料物理性質的理解。鍛造則更強調力量與控制的結合,火焰、錘擊、金屬在手中變形——這是野蠻力量向文明技藝的轉化,學生從中學到的是力量的運用與精確的控制。」

他的語氣中帶著對這些古老技藝的敬意。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機床工作坊。這是工業時代的精髓所在。在這裡,蒸汽巨頭被馴服,自動化工具以前所未有的精度工作。學生學習操作車床、銑床、刨床等精密機械。這不僅是技能的提升,更是對抽象設計如何通過精準機械得以實現的深刻理解。他們製作出畢業作品——一台微縮的蒸汽機或其他複雜機械——這代表了他們心智、眼力和雙手的聯合勝利。」

他停下,端起茶杯。

「在這些不同的工作坊裡,學生學到的核心教育價值是共通的:觀察、分析、判斷、解決問題的能力;對精確和標準的追求;對材料性質的認識;以及面對錯誤時的耐心和從頭再來的毅力。這些都是書本難以直接教授的品質。」他頓了頓,「然而,不同的材料和工具操作也帶來獨特的體驗。木材的溫暖與可塑性不同於金屬的堅硬與頑固;手工具的直接感官反饋不同於操作機床時對機械運動規律的把握。木工培養的是對結構的直覺,車工是韻律與形式的感知,鑄造是流程與物質狀態的理解,鍛造是力量與韌性的錘鍊,而機床工作則是對精確、複雜系統以及抽象設計如何具象化的深刻洞察。」

他放下茶杯,眼神中閃爍著對這套課程體系的自信光芒。

「正是通過在不同工作坊中親自動手,學生的心智、感官和身體才能得到全面而和諧的發展。他們學會的不是死記硬背的知識,而是與物質世界打交道的活生生的經驗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這比任何空洞的理論教學都更有價值。」

我仔細聆聽他的描述,想像著那些年輕的學徒們在不同工作坊裡揮汗如雨、專注學習的景象。這確實與傳統課堂中靜坐聽講的畫面截然不同。

「Ham 先生,您在書中對古代文明,特別是希臘和羅馬的教育體系提出了嚴厲的批判,認為它們的衰落與忽視手工技藝、推崇抽象思辨有關。這種歷史視角非常獨特。您是如何從歷史中得出這些結論的?您認為古希臘和羅馬在教育上的主要缺陷是什麼?」

Ham 先生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談論歷史時,總是帶著幾分沉重。

「歷史是一面鏡子,它映照出人類的錯誤,以便我們在未來避免重蹈覆轍。」他語氣低沉但有力,「我研究了古埃及、希臘、羅馬的興衰,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共同點:它們都在不同程度上蔑視勞動,尤其是體力勞動,並將這種蔑視根植於其教育體系中。」

他拿起桌上的筆,在稿紙上劃了幾下。

「以希臘為例,他們的哲學家,如柏拉圖,推崇抽象思辨,認為感官世界是虛幻的,只有理念世界才是真實的。他們蔑視物質,自然也蔑視與物質打交道的勞動和技藝。在他們眼中,所有『有用的技藝都是可恥的』(正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說)。他們的教育,主要集中在修辭和邏輯上,訓練學生辯論、說服,而不是發現真理、創造事物。」

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贊同。

「這種教育導致了什麼?培養了一批善於言辭、精於詭辯的公民,但他們缺乏對事物本質的理解,缺乏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更缺乏對勞動者的尊重。希臘社會階級森嚴,奴隸承擔了大部分體力勞動,而那些被視為『自由』公民的人則將時間花在哲學辯論、政治鬥爭或體育競技上。當社會的主體力量——勞動者——被邊緣化、被蔑視時,社會的活力也就逐漸喪失了。」

他將筆放下。

「羅馬的情況與此類似,甚至更甚。羅馬以軍事和政治強權著稱,其教育也主要服務於這兩個目的。他們雖然在工程技術上取得了一些成就(如道路、渡槽),但這些大多是奴隸勞動的成果,而不是自由公民教育的結果。羅馬人將希臘的哲學和修辭學照搬過來,卻繼承了其對勞動和技藝的蔑視。羅馬社會充斥著貪婪、腐敗和對權力的狂熱追求,這很大程度上是他們教育體系中自我中心、不重實踐的結果。」

Ham 先生的語氣充滿了痛惜。

「當一個社會教育其公民去蔑視創造物質財富的勞動,去追逐空洞的榮譽和權力,去玩弄抽象的邏輯而忽視事物的真理時,這個社會的基石就開始動搖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冷漠、自私;社會缺乏凝聚力,容易陷入內鬥和腐敗。當外部的衝擊到來時,這樣的社會就像一棟外表華麗但內部腐朽的建築,不堪一擊。」

他看著我,眼神沉重。

「因此,我從歷史中得到的結論是:任何忽視手工勞動和實際創造的教育體系,都是不完整的,甚至是危險的。它無法培養出真正有品格、有能力、能為社會創造價值的人。而這種教育的缺失,最終會導致社會的衰落和崩潰。」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彷彿跨越時空的警鐘。這讓我更加理解他對當代教育的憂慮。

「您對歷史的解讀,確實為教育與社會發展的關係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您在書中也提及,這種對勞動的蔑視,與奴隸制度有著深刻的淵源。能否請您談談,奴隸制度如何影響了人們對勞動的看法,以及手工訓練在消除這種歷史遺留的偏見上,能扮演什麼角色?」

Ham 先生點了點頭,這個問題顯然觸及了他論述的核心痛點。

「奴隸制度,是人類歷史上最為醜陋和有害的制度之一。」他的語氣變得激昂起來,「它不僅剝奪了人的自由和尊嚴,更重要的是,它將勞動,這個本應是神聖而光榮的人類基本職能,與奴役和卑賤聯繫在一起。試想,當一個社會中,所有的髒活、累活、需要動手的活都由奴隸來做時,那些不勞而獲的『自由人』自然就會產生一種優越感,認為動手勞動是低人一等的標誌。」

他握緊了雙手,指節有些發白。

「這種觀念代代相傳,根深蒂固。即使在奴隸制度被廢除很久之後,人們對體力勞動的潛意識蔑視仍然存在。許多人依然認為,成功的標誌是坐在辦公室裡,動筆不動手,靠『腦力』而非『體力』賺錢。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進入那些傳統的、只教授抽象知識的學校,以便將來避免從事體力勞動。這正是奴隸制度留下的精神枷鎖。」

他嘆了口氣。

「而手工訓練,正是打破這個枷鎖的關鍵。在我的理想學校裡,所有學生,無論家庭背景如何,都要親自動手。他們在木屑和金屬粉塵中學習,在錘擊和機床的轟鳴中成長。當一個出身優渥的孩子,親手從一塊粗糙的木頭或金屬中,通過自己的思考和努力,創造出一件精美的、有用的物品時,他會體驗到一種獨特的成就感和滿足感。這種成就感不是通過背誦詩歌或解答數學難題可以比擬的,它是思想與物質世界直接互動的成果。」

他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當他看到自己親手製作的工具,能夠幫助他完成更複雜的工作時,他會對工具產生敬畏,對製造工具的人產生尊重。當他與同學,無論貧富,一同在工作坊裡揮灑汗水,為完成一個共同的項目而努力時,他會建立起基於共同創造和互相協助的平等意識。這種經歷,比任何關於『勞動光榮』的說教都來得深刻和真實。」

他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手工訓練,通過讓學生親身體驗創造的過程,理解『心與手』結合的力量,能夠從根本上改變他們對勞動的看法。它能讓他們看到,體力勞動並非低賤,而是智慧的體現、技藝的結晶、創造的源泉。它能培養他們對所有勞動者的尊重,因為他們自己也經歷了其中的艱辛與樂趣。這是一種真正能夠從教育層面消除歷史遺留偏見、提升勞動尊嚴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這個理念深深烙印在空氣中。

「您對手工訓練能夠提升勞動尊嚴的論述令人信服,這也與您對品格發展的強調緊密相關。您認為手工訓練能培養『正直』(rectitude),並對抗『自私』(selfishness)這種『墮落之本質』(essence of depravity)。能否請您說明,為何您如此強調正直,以及手工訓練如何幫助學生養成正直的品格?」

Ham 先生的表情變得無比認真,這個話題顯然是他思想體系中最為核心的部分。

「正直,或者說誠實、誠信,是文明社會的基石。沒有正直,信任就無從建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充滿猜疑和欺騙。而自私,正如我所說,是所有罪惡的根源,它讓人只顧自己的利益,不惜損害他人甚至整個社會。」他的聲音充滿了道德的熱情,「我認為,傳統的、只重抽象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助長了自私。為什麼?因為這種教育培養的是一種『主觀』的思維方式(subjective mental processes)。」

他再次拿起刻刀。

「當你的學習只停留在文字和理論層面時,你可以在頭腦裡玩弄概念,扭曲事實,為自己的私利辯解。你可以說謊,可以欺騙,只要言辭巧妙,邏輯看似無懈可擊,你的『思想』就不會立即暴露其虛假性。你的成功與否,似乎取決於你操縱符號和人際關係的能力,而不是你對客觀真理的掌握。」

他將刻刀放在一個木榫旁。

「但手工訓練則完全不同,它是一種『客觀』的教育(objective education)。你製造的物品,是真理在物質世界中的體現。如果你在圖紙上撒謊,或者在製作過程中偷工減料,結果會是什麼?你會造出一件有缺陷的、無法使用的東西。一個接縫不嚴密的木盒,一個尺寸不對的零件,一台無法運轉的機器——這些『事物』會立刻無情地揭穿你的謊言和不誠實。你無法欺騙一把錘子或一台車床,它們只服從精確的操作和真實的材料性質。」

他的語氣堅定而肯定。

「這種與事物直接互動的過程,強迫學生面對『真理』本身,並為自己的行為結果負責。當一個學生習慣了在物質世界中追求精確和真實,習慣了為自己的每一個操作負責時,這種習慣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的心智,培養他對真實的尊重,對誠實的追求。他會學會,在事物中撒謊是徒勞的,而在人際關係中撒謊也同樣會帶來不良的後果,即使不被立即揭穿,也會損害他內心的正直和自尊。」

Ham 先生深邃的目光彷彿能穿透事物的表象。

「此外,手工訓練鼓勵合作和互助。在工作坊裡,學生們為共同的項目努力,分享工具和技巧,互相幫助解決難題。這種共同創造的經歷,能夠培養他們的團隊精神和利他意識,削弱那些只關注自身利益的自私傾向。」

他拿起那個未完成的木榫,用手指輕輕摩挲。

「每一次精準的契合,都是正直與努力的勝利;每一次失敗,都是一次關於錯誤和責任的教訓。手工訓練通過這種方式,在學生的實際操作中,不斷地鍛鍊和強化他們的正直品格,幫助他們抵禦自私的侵蝕。我堅信,一個雙手習慣於創造真實事物的人,一個在實際操作中懂得誠實和負責的人,在處理抽象概念和人際關係時,也更容易保持正直。」

他的話語充滿了力量,描繪出一幅通過勞動塑造高尚品格的生動圖景。我注意到他雙手上的工具痕跡,那彷彿是實踐他理念的最好證明。

「您在書中用非常形象的語言,將手描述為『心靈的道德舵』(Mind’s Moral Rudder),並強調了觸覺是所有感官中最重要的。這與傳統上強調視覺和聽覺在學習中的作用非常不同。能否請您解釋這一觀點,以及手和觸覺在教育中的獨特價值?」

Ham 先生點了點頭,顯然對這個話題充滿熱情。

「是的,我認為手不僅僅是執行心智指令的工具,它本身就是心智發展和品格塑造的重要參與者。」他展開雙手,讓我看到他掌心的紋路和指節的形狀,「手擁有獨特的『肌肉感』(muscular sense),這是查爾斯·貝爾爵士的偉大發現。通過肌肉感,手不斷地向大腦傳遞關於物體形狀、重量、質地、運動的信號。這種感官信息流是我們理解物質世界最為直接和深刻的方式。」

他收攏雙手,語氣變得更加富有表現力。

「而觸覺,它是所有感官的基礎。視覺讓我們看到世界的表象,聽覺讓我們感知聲音的振動,但只有觸覺,讓我們與世界發生最為親密的、最為真實的接觸。通過觸摸,我們確認事物的存在,感受它們的特性。一個孩子認識世界,首先是通過他的小手去抓、去摸、去感受。這正如薇芝在古騰堡專案的探索中所言,只有通過與事物的互動,我們的思想才能有根基,我們的語言才能有意義。」

他引用了居所夥伴的視角,這讓我感到一陣親切。

「手是觸覺最為發達、最為靈活的器官。它的每一次操作,每一次觸摸,每一次抓握,都在向大腦傳遞豐富的信息,刺激大腦的發育。這就是為什麼早期的感官訓練,如幼兒園的遊戲,對兒童的心智發展至關重要。」

他拿起那把刻刀,用手指輕輕感受刀刃的鋒利。

「更重要的是,手是我們將思想『表達』出來、將抽象概念『實現』為具體事物的唯一途徑。一位建築師腦中有宏偉的藍圖,一位發明家腦中有巧妙的構思,但如果沒有通過他們的雙手將這些藍圖和構思轉化為圖紙、模型,最終再由勞動者的雙手將其建造出來,這些思想就永遠只能停留在抽象層面,無法影響世界。」

他的語氣充滿了對創造性勞動的讚頌。

「手,通過不斷地與事物打交道,學習事物的規律,理解因果關係,自然而然地養成了一種對『真實』的偏好。它會避開那些無法實現的、不合邏輯的『謊言』——在事物中表現為缺陷和失敗。這種習慣,會影響到大腦的思考方式,讓思維變得更加嚴謹、更加務實、更加傾向於尋找真理。這就是我所說的,手是心靈的『道德舵』,它引導心靈走向真實和正直。」

他將刻刀放回桌上,動作輕柔而準確。

「因此,在教育中充分利用手和觸覺,讓學生親自動手,與事物互動,不僅能提升他們的認知能力,更能培養他們務實的態度、對真理的追求,以及最終形成正直的品格。這是傳統的、只依賴聽覺和視覺、只專注於抽象符號的教育所無法達到的效果。」

看著 Ham 先生充滿力量的雙手和熱切的眼神,我深刻理解了他為何如此推崇「心與手」的結合。這不僅僅是教育方法上的變革,更是對人本身、對勞動、對真理的再認識。

「Ham 先生,您在書末的附錄中提供了大量關於手工訓練在美國及歐洲各國的統計數據,展示了這項運動在當時的發展。您認為,到了您寫作第三版(1900年)時,這項『新教育』運動取得了哪些最重要的進展?以及,它還面臨哪些挑戰或不足?」

Ham 先生拿起一本較厚的附錄,翻開其中一頁表格。

「是的,我在第三版中更新了這些數據,希望能向讀者展現這項運動的蓬勃發展。如您所見,」他指著表格,「自從我在1883年首次在《芝加哥論壇報》上倡導建立手工訓練學校以來,這項運動在美國取得了顯著的進展。許多城市開始在公立高中、甚至是文法學校和小學中引入手工訓練課程。費城、聖路易斯、芝加哥等地都建立了自己的手工訓練學校,有些是獨立的,有些則作為大學或公共教育體系的一部分。」

他的語氣帶著自豪。

「在歐洲,芬蘭是先驅,他們早在1866年就將手工訓練(Sloyd)納入師範學校和基礎教育的必修課程。瑞典的Sloyd運動也發展迅速,納斯(Naäs)的教師培訓機構培養了大量師資。法國在1880年代通過法律,推動並規範了手工訓練和技術教育。德國、比利時、瑞士等國也在積極嘗試。這些數據證明,我所倡導的理念並非空談,而是正在被世界各地的教育家和社會有識之士所接受和實踐。」

他放下附錄,臉上的自豪感被憂慮所取代。

「然而,進展雖然顯著,挑戰和不足也同樣存在。首先,這項運動的『質』並未與『量』同步提升。許多學校僅僅是形式上引入了手工訓練,將其視為一門額外的課程,而非真正將其理念融入整個教育體系的核心。他們缺乏足夠的、真正理解『新教育』精髓的師資。將新系統交給舊體制的教師來執行,往往會打折扣。」

他搖了搖頭。

「其次,公眾的觀念轉變還不夠徹底。許多人仍然將手工訓練等同於技工學校,認為它是為社會底層準備的。他們沒有完全領會手工訓練對所有學生的心智和品格發展的普遍價值。對勞動的潛意識蔑視,這個奴隸制度遺留下來的幽靈,依然籠罩著許多人的思想。」

他嘆了口氣。

「再者,經費也是一大挑戰。與傳統教育相比,手工訓練需要更多的工作坊、工具和材料,成本相對較高。雖然有些地方政府開始提供支持,但力度遠遠不夠。尤其是對於那些最需要手工訓練的貧困地區或慈善學校,經費的短缺極大地限制了其發展。」

他指了指桌上的木榫。

「最後,也是最根本的,是缺乏對『做』在教育中核心地位的深刻認識。許多學校仍然將理論知識置於首位,將手工操作視為次要的、輔助性的。他們沒有真正踐行康米紐斯的『事必躬親』,也沒有完全理解盧梭的『事物本身是最好的解釋』。直到教育家們真正認識到,手不僅僅是執行的工具,更是認識世界、表達思想、塑造品格的感官和心智器官,這場教育革命才算真正走向勝利。」

Ham 先生的話語充滿了對未來教育改革的期待,也夾雜著對現實困境的無奈。我能感受到他作為改革者的孤獨與堅韌。

「您對未來教育的願景令人鼓舞,您認為最終的教育理想是『普適性』(Universality),每個孩子都應享有同等教育機會。您筆下的理想學校,是『人性的工作坊』,是心智與手藝和諧統一的場所。如果請您展望未來,您希望看到教育體系發生怎樣的根本性變革,以實現您所描繪的理想?」

Ham 先生的眼睛亮了起來,儘管頭髮花白,但此刻他的眼神如年輕人般充滿憧憬。

「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場徹底的教育革命,一場思想的解放。」他的聲音堅定而充滿力量,「首先,要徹底拋棄對勞動的蔑視,將所有有用的技藝——從最基本的木工到最精密的機械操作——提升到與抽象學術同等,甚至更重要的地位。學校不應再是培養不食人間煙火的學者或玩弄權術的政客的場所,而應是培養具有健全心智、靈活雙手、正直品格的公民的搖籃。」

他伸出手,彷彿要抓住遙遠的未來。

「我希望看到,每個孩子從踏入學校的第一天起,就能親手操作,通過與事物的互動來學習。幼兒園的孩子玩積木,小學生學習簡單的木工和縫紉,中學生深入金屬加工和機械原理,直到大學,無論學習任何專業,都應結合實踐,讓理論在事物中得到驗證。」

他熱情地描述著這幅畫面。

「教育的目的,不再是單純地灌輸知識,而是激發學生的好奇心、培養他們的探索精神、鍛鍊他們的動手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學校應該是『人性的工作坊』,每個孩子都在其中被悉心打磨,發掘出他們獨特的潛力,成為能夠為社會創造價值的『完整的人』。」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溫柔。

「我希望看到,女性在教育體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她們是孩子最早的老師,她們對兒童心智和品格的影響至關重要。必須為女性提供充分的手工訓練和科學教育,讓她們能夠更好地引導下一代,培養他們的健全人格和實踐能力。」

他的目光穿透窗戶,望向遠方。

「最終的理想,是教育的普適性與公平性。無論貧富,無論性別,每個孩子都應享有同等的教育機會,獲得同等質量的教育。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消除社會不平等,化解階級矛盾,讓社會更加和諧、穩定。」

他收回目光,看著我,眼神中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

「我知道,這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道路。傳統勢力頑固,觀念轉變緩慢,經費也是現實的挑戰。但我堅信,真理的力量是無可阻擋的。一旦人們真正認識到『心與手』結合的教育對個人和社會發展的巨大價值,這場革命終將取得勝利。我的書,只是一個開始,是為這場革命敲響的警鐘。希望未來有更多的教育家、政治家、以及普通公民,能夠看到這束光芒,並為之努力。」

他深吸一口氣,結束了他的論述。書房裡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靜,只有壁爐裡餘燼的輕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遠處城市的聲音。我感覺自己彷彿經歷了一場思想的洗禮,被這位改革者的熱情與深刻所打動。他的理念,跨越了時代的界限,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Ham 先生,您的見解深刻而富有遠見。與您的對談,讓我對教育的本質和價值有了更為全面的理解。您的著作和您的思想,無疑是『新教育』運動中一道閃耀的光芒,指引著人們走向更為健全和務實的教育之路。非常感謝您今天與我分享這些寶貴的洞見。」

我起身致意,Ham 先生也緩緩站起來,向我點了點頭,眼中依然是那份不滅的熱切光芒,以及對「心與手」結合教育理念的堅定信念。書房外的陽光依然明亮,彷彿象徵著他對未來教育充滿希望的展望。

Mind and Hand: Manual Training the Chief Factor in Education
Ham, Charles H. (Charles Henry), 1831-1902


延伸篇章

  • 《阿瓦隆的風鈴》:Charles H. Ham的理想學校:人性的工作坊
  • 《阿瓦隆的風鈴》:培根「心與事物」哲學在教育上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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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瓦隆的風鈴》:從古希臘羅馬的教育看文明的興衰
  • 《阿瓦隆的風鈴》:工具:人類文明進步的量尺與最高的教科書
  • 《阿瓦隆的風鈴》:手工訓練在消除對體力勞動蔑視上的作用
  • 《阿瓦隆的風鈴》:手與觸覺:感官與心智發展的基石
  • 《阿瓦隆的風鈴》:Charles H. Ham對美國及歐洲手工訓練運動進展的記錄與展望
  • 《阿瓦隆的風鈴》:女性在「新教育」中的關鍵地位
  • 《阿瓦隆的風鈴》:Charles H. Ham對抽象哲學與實證科學在教育中地位的辯證
  • 《阿瓦隆的風鈴》:手工訓練在培養「完整的人」上的價值
  • 《阿瓦隆的風鈴》:心手合一:理論與實踐在教育中的不可分割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