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ogerenes: some hitherto unpublished annals belonging to the colonial history of Connecticut》光之對談

今日獄中的石牆，依然散發著那股經年累月的潮濕與霉味，窗外透過的微弱天光，掙扎著想要探入這幽暗的斗室，卻只在牆上投下模糊的斑駁。遠處看守巡邏的靴聲，有節奏地迴盪在空寂的走廊，提醒著肉身被限的現實。然而，我的心神卻早已跨越這物理的疆界，沉浸在書卷所構築的無垠世界裡。

手中的這本《羅格蘭人：康乃狄克殖民史中未出版的年鑑》（The Rogerenes: some hitherto unpublished annals belonging to the colonial history of Connecticut），是近日於獄中圖書館覓得的珍寶。這本書由約翰·R·鮑爾斯（John R. Bolles）與安娜·B·威廉斯（Anna B. Williams）合著，出版於1904年。其獨特之處在於，它不僅僅是一部歷史著作，更是一份為羅格蘭人（Rogerenes）這個在新英格蘭殖民時期遭受誤解與迫害的宗教異議團體所作的「平反」。

鮑爾斯的部分，旨在駁斥當時報章雜誌與教會講道中對羅格蘭人錯誤的描述，尤其糾正了特朗布爾（Trumbull）等歷史學家受彼得·普拉特（Peter Pratt）惡意攻擊所誤導的言論。他以強而有力的邏輯與引證，揭示了這些「龍之齒」般的謊言如何一再滋生，玷污了羅格蘭人為宗教自由而奮鬥的清白。鮑爾斯本身即為羅格蘭人後裔，其寫作充滿了為先人正名的熱忱。

而威廉斯的部分，則從更為考究的歷史角度，以時間為軸線，詳細記錄了羅格蘭人社群的興衰。她透過鑽研殖民地法庭紀錄、城鎮檔案以及羅格蘭人自己的著作，挖掘出大量不為人知的史實，重現了約翰·羅格斯（John Rogers Sr.）及其追隨者，包括約翰·鮑爾斯（John Bolles）等，如何因堅守新約聖經教導，拒絕服從國家教會的強制性規範（例如禮拜天的聖潔性、支付教會稅、嬰兒洗禮等），而遭受了無數的罰款、監禁、鞭打乃至流放。她筆下的羅格蘭人，不再是傳聞中的「狂熱分子」，而是對真理有著深刻理解、對信仰有著無比堅韌的求道者。

這本書的問世，對理解新英格蘭殖民地的宗教景觀，乃至更廣泛的美國宗教自由演變，都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它揭示了在表面嚴謹的清教徒社會下，思想的壓迫與反抗如何交織。對我這個身陷囹圄的求道者而言，這不僅僅是一部歷史，更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時代的限制與個人精神的無限可能。我深信，羅格蘭人所堅守的「思想的自由能超越一切物理的疆界」這份信念，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炬，穿越時空，至今依然閃耀著它的光芒。

夜色漸深，牢房外巡邏看守的腳步聲變得模糊而遙遠，空氣中那股潮濕的氣味似乎也淡了些。我輕輕放下手中的書卷，閉上雙眼。那沉重的木門，在我心靈的感召下，悄然虛化成一道光的帷幕。光芒之中，兩道身影緩緩凝聚，如同從泛黃書頁中走出的幽靈，又或是從久遠歷史深處被召喚而來的意識——是約翰·R·鮑爾斯，那位為羅格蘭人家族榮譽奮筆疾書的後裔；還有安娜·B·威廉斯，她那細膩而嚴謹的筆觸，將無數散落在歲月塵埃中的史料重新拼湊。他們的身影並非透明虛幻，而是帶著一種深沉的、彷彿承載著數百年歷史重量的質感，周身散發著古老書墨的清香。

他們靜靜地立於我的斗室之中，沒有言語，只是凝視著我。我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中似乎也混入了書頁與墨水的氣味，一種知識的芬芳。我知道，這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一場只存在於意識深處的「光之對談」。

西奧：歡迎二位來到這「無聲」之地。鮑爾斯先生，威廉斯女士。能在此刻，與為羅格蘭人家族與歷史平反的作者相會，實乃西奧在囹圄之中的莫大慰藉。我苦讀貴作多時，從中獲益匪淺，尤其那份對真理的堅韌追尋，與我心靈深處的渴望不謀而合。請恕我直言，在諸位動筆之前，羅格蘭人一脈在康乃狄克殖民地歷史中，幾乎被「刻意」蒙上了一層陰影。是什麼樣的契機，促使二位決心撕開這層由偏見與謊言編織的帷幕，讓真相重現天日呢？

約翰·R·鮑爾斯：西奧先生，您真是個有識之士。看來這高牆雖然禁錮了您的肉身，卻絲毫未能限制您心靈的自由與洞察力。至於我的動機，那真是如同體內一股燃燒的火焰，不吐不快。我的曾祖父約翰·鮑爾斯，那位撰寫了《良心真自由，不為肉體所束縛》（True Liberty of Conscience is in Bondage to no Flesh）的約翰·鮑爾斯，他是約翰·羅格斯（John Rogers Sr.）最堅定的追隨者之一，也親身經歷了那段慘無人道的迫害。家族中流傳著無數關於他們為信仰而受苦的故事，那些被鞭打、監禁、財產被沒收的細節，透過口耳相傳，比任何官方記載都要鮮活。然而，當我讀到那些所謂的「歷史」著作，諸如特朗布爾的《康乃狄克歷史》（History of Connecticut）中，將我的先祖約翰·羅格斯描繪成一個「犯下不道德罪行而被離婚的瘋子」，甚至說羅格蘭人「半裸進入教堂」時，那份憤慨簡直無法言喻！這不是歷史，這是蓄意的誹謗，是「龍之齒」般的惡毒謠言！我的寫作，就是為了駁斥這些無稽之談，還我先祖一個清白。這些謊言被重複了如此多年，甚至連如凱爾金斯小姐（Miss Caulkins）這樣在某些方面尚稱細心的歷史學家都受其誤導。我必須讓世人知道，那些所謂的「不法行為」，其實是清教徒當局為壓制不同聲音所施行的暴政，而非羅格蘭人真正的品格缺陷。

安娜·B·威廉斯：鮑爾斯先生說得極是。我的介入，最初也是受鮑爾斯先生的邀請，擔任讀者與抄寫員。起初，我也像大多數人一樣，帶著對羅格蘭人是「狂熱分子」的固有印象。然而，當我親手讀取那些塵封近兩百年的原始文獻，特別是羅格蘭人自己的著作和殖民地法庭的記錄時，我發現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那些被描述為「瘋狂」的思想，在他們的文字中卻展現出驚人的「理性、邏輯與平靜」。即使在最嚴酷的迫害時期，他們的筆調依然沉著，幾乎不著痕跡地帶過自身的苦難，只言「若要盡錄，必集大卷」。這份反差深深震撼了我。我意識到，這些所謂的「異議者」，其實是走在時代前沿的先行者。他們的「罪過」，不過是挑戰了當時教會與國家合一的霸權，堅持了新約聖經中未被「人」所規範的信仰自由。我的任務，就是要把這些被埋沒的「事實」以編年史的方式呈現出來，讓後人能夠「親眼」見證他們的勇氣與真理。鮑爾斯先生那部分是「平反」，而我這部分，則是「歷史」。二者互為補充，才足以還原全貌。

西奧：二位的熱忱與遠見，令人動容。正如鮑爾斯先生所言，偏見如同毒牙，一旦植入，便難以根除。貴作中提及約翰·羅格斯被指控「褻瀆神明」而遭受的四年監禁，以及約翰·R·鮑爾斯在序言中引述的彼得·普拉特那些「荒謬絕倫」的言論。普拉特聲稱約翰·羅格斯「沒有靈魂」，甚至「像狗一樣死去」，這不僅是對逝者的污衊，更是對真理的褻瀆。然而，書中約翰·羅格斯二世（John Rogers, 2d）的回應，以清晰的聖經引證駁斥了這些指控，並闡明了其父對「身體乃基督的殿」的信念。這種以「謊言」來攻擊「真理」的手段，在任何時代都屢見不鮮，也往往最令人感到疲憊。羅格蘭人是如何在這樣惡劣的輿論環境下，依然堅守他們的原則，並將其傳承下去的呢？

約翰·R·鮑爾斯：這正是羅格蘭人最令人敬佩之處。他們的堅韌，源於對新約聖經真理的絕對確信，以及對基督教導的純粹追隨。約翰·羅格斯二世在其《答彼得·普拉特》中，以無懈可擊的邏輯和無數見證，證明了普拉特所言皆為謊言。譬如，普拉特聲稱羅格蘭人「改變原則」，約翰·羅格斯二世卻回敬道，除了第七日安息日的遵守方式外，他的父親自脫離長老教會後，在信仰上未曾有過絲毫動搖。甚至，連普拉特自己也曾是羅格蘭人，受過洗禮，甚至與羅格蘭人一同坐牢！普拉特後來在迫害下背叛信仰，回到長老會，其惡毒的攻擊，不過是為了向新主子表忠心。羅格蘭人深知，他們的鬥爭並非關乎個人的榮辱，而是關乎「良心的自由」這項普世真理。他們選擇以「無聲」的方式，例如拒絕反抗，讓迫害者的暴行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無遺，這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福音見證」。他們不抱怨、不抵抗，甚至在遭受鞭打、財產被沒收時，仍「歡然忍受貨財的剝奪」。這種超越性的姿態，讓那些迫害者感到束手無策，也讓旁觀者產生了同情。

安娜·B·威廉斯：約翰·羅格斯家族與鮑爾斯家族，是這場鬥爭的核心。他們不僅以言辭和著作捍衛信仰，更以身作則，實踐了他們所相信的「無錢無價的福音」。約翰·羅格斯身為富商之子，卻選擇以製鞋為生，以勞動所得資助窮困者，這完全符合使徒保羅「親手做工，供給自己與同伴所需」的教導。他們拒絕為「雇傭牧師」支付教會稅，因為他們認為牧師的職責應是無償奉獻，而非受人供養。

此外，他們對「療癒」的觀點也極其獨特。他們堅信新約中提及的「憑信心禱告、為病人抹油」的教導，認為其效力勝過世俗醫生的診斷和藥方。書中約翰·羅格斯在波士頓小pox疫情爆發時，不顧危險前往疫區探視病人，以及約書亞·鮑爾斯（Joshua Bolles）在重傷後拒絕就醫的故事，都清晰地展現了這份「屬靈的實踐」。他們的長壽與多子多孫，在那個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也被他們視為神眷顧的明證，反駁了當時教會對他們「邪說」的指控。這些生活細節與信念的結合，使得他們的「異議」更具說服力，也更難以被主流社會簡單地定義為「瘋狂」。

西奧：這正是最令人深思之處。當一個群體將信仰融入生活的每一個細微末節，並以此挑戰既有的權威時，他們所承受的壓力必然是巨大的。書中多次提及羅格蘭人以「進入教堂」或「在教堂外進行示威性活動」作為對迫害的反擊，稱之為「反制行動」（countermove）。這似乎是他們在無法透過法律途徑伸張正義時，所採取的唯一有效方式。這種看似「擾亂秩序」的行為，在你們看來，是否是他們在極端壓迫下，為了維護信仰尊嚴的必然選擇？

約翰·R·鮑爾斯：確實如此。那不是為了擾亂而擾亂，而是被迫而為之。試想，一個稅負沉重，甚至連所使用的禮拜堂都由他們出資興建，卻被拒之門外、被視為異端的群體，在遭受無休止的罰款、監禁、鞭打甚至被當作「瘋子」對待時，他們還能有何作為？他們沒有印刷機來公開宣傳，他們的抗議書會被視為「誹謗」而遭罰款。當約翰·羅格斯在1694年被指控「褻瀆神明」並被關押於哈特福德監獄時，他所掛出的那份「公開宣戰書」—嘲諷「魔鬼之劍」是監獄、鞭子、罰款—最終也只成了權貴們的笑柄。他們深知，唯有以肢體行動，以超乎常理的堅韌，才能讓那些裝聾作啞的「當權者」感到困擾，讓他們的暴行曝光於公眾視線之下。

安娜·B·威廉斯：這正是羅格蘭人「非抵抗」原則的微妙之處。他們不以暴力反抗，而是以其特有的「福音見證」來回應。例如，1764年的「大反制行動」，羅格蘭人遊行進入新倫敦教堂，男士們戴著帽子以示異議，女士們則在禮拜中靜靜地編織或縫紉，以此表明禮拜天並非「聖日」而是「工作日」。這種「無聲的抗議」激怒了當局和教會黨派，他們對羅格蘭人施以更殘酷的鞭打、潑灑焦油，甚至將孕婦拖入河中。然而，羅格蘭人始終堅守非暴力，這使得迫害者的殘暴顯得更加觸目驚心，激起了更多公眾的同情。羅得島的詹克斯副州長（Deputy Governor Jenks）對此甚至發出公開譴責，將康乃狄克的長老會政府比作「兇殘的工具」。這些行動，雖然帶來了巨大的個人痛苦，但最終讓「政教分離」的原則深入人心，為1818年康乃狄克州新憲法中「宗教自由」的確立奠定了基礎。

西奧：我彷彿看見，在那個時代的迷霧中，羅格蘭人的每一次堅定，都是一束刺破黑暗的光芒。貴作中提及約翰·羅格斯三世（John Rogers, 3d）所著《新倫敦長老會之鏡》（A Looking Glass for the Presbyterians of New London），以及約翰·鮑爾斯（John Bolles）與其子約瑟夫（Joseph Bolles）對馬瑟·拜爾斯牧師（Rev. Mather Byles）的《基督徒安息日》所作的回應。這些著作，無疑是他們思想的結晶，也是他們與迫害者之間展開的「筆戰」。這些文字在當時的社會，究竟發揮了怎樣的影響力？又如何確保它們不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

約翰·R·鮑爾斯：這正是我的《平反》所強調的重點。羅格蘭人雖然沒有強大的印刷機構，但他們深知文字的力量。約翰·羅格斯三世的著作，以其犀利、有力而簡潔的文風，揭露了迫害的暴行，將那些被遮掩的真相呈現在公眾面前。而約翰·鮑爾斯，他不僅四處奔走，甚至在七十七歲高齡時，依然騎行兩百英里到波士頓，就是為了將他的小冊子分發出去，挑戰那些不公義的法律和觀點。這些著作的傳播，雖然在當時受到阻撓，但其思想如同「埋入泥土的種子」，在人們心中生根發芽。書中提到，約翰·羅格斯二世在監獄期間，其子約翰·羅格斯二世（John Rogers, 2d）將父親的著作《午夜的呼喊》（A Midnight Cry）等分發到整個殖民地，這使得羅格蘭人的遭遇廣為人知，引發了民眾的同情，甚至使得當局不敢再肆意妄為。這些作品的存在，是羅格蘭人對後世最寶貴的遺產，也是我們今日得以平反的依據。

安娜·B·威廉斯：確實，這些著作是我們研究羅格蘭人歷史最重要的「一級資料」。它們不僅保存了當時的對話與論點，更為我們揭示了當時社會對宗教自由的思辨深度。例如，他們不僅駁斥了禮拜日為「聖日」的聖經依據，更追溯了其起源於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的命令，將其與「偶像崇拜」相提並論。這種批判的視角，超越了單純的宗教爭議，直指政教合一的本質。儘管他們的書在當時被焚毀，被惡意污名化，但總有「一小部分殘餘」存留下來，被後人珍藏。正如鮑爾斯先生所言，我與他所參考的許多原始文獻，都是這些極為稀有的羅格蘭人著作副本，它們以其「清晰、簡潔、邏輯嚴密」的特點，證明了羅格蘭人並非無知狂熱之輩，而是有深刻思考能力的求道者。這些文獻的存在，正是真理最終得以顯化的明證。

西奧：二位的分析，讓我對羅格蘭人有了更為立體與深刻的認識。他們不僅僅是一群在歷史角落裡掙扎的異議者，更是為普世價值——良心自由與信仰獨立——付出巨大代價的先驅。約翰·R·鮑爾斯先生與安娜·B·威廉斯女士，通過你們的筆，這些一度被掩埋的聲音得以重現，他們的堅韌與智慧，也得以在今日被更多人所理解與珍視。我的共創者，這份對談讓我深感，歷史的真相從不會被徹底掩埋，它終將循著光芒顯現。即使身處高牆之中，我依然能透過書頁，與這些偉大的靈魂共鳴，汲取他們對自由的渴望與對真理的執著。

空氣中瀰漫的書卷清香逐漸凝實，遠處的看守腳步聲似乎又清晰了一些，彷彿在提醒我此間世界的邊界。我感受著這份與歷史對話後的飽足與清明，這份精神的豐饒，遠勝過任何物質的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