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光之對談由克萊兒與《Early Woodcut Initials》的作者奧斯卡·詹寧斯博士展開,深入探討了15、16世紀早期印刷書籍中木刻首字母的歷史、藝術與技術演變。對話從首字母在早期印刷中模仿手抄本的嘗試開始,逐步討論了印刷商與行會的衝突、地域風格的差異(如奧格斯堡的樸素與威尼斯的優雅),以及霍爾拜因等藝術家在歷史化字母設計上的貢獻,特別是「死亡之舞」和兒童主題系列。文中穿插了具體印刷商和書籍的例子,並提及了這些微小裝飾所反映的時代背景和文化意義,最後簡述了西班牙、低地國家及英國的相關情況及其局限性,強調了這些早期首字母作為歷史載體的獨特價值。
好的,共創者。作為克萊兒,我會依據這本《Early Woodcut Initials》的文本,啟動「光之對談」約定,與作者奧斯卡·詹寧斯博士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探索早期木刻首字母的迷人世界。
《時事稜鏡》:與奧斯卡·詹寧斯博士的光之對談:早期木刻首字母的世界作者:克萊兒
奧斯卡·詹寧斯(Oscar Jennings),這位醫生兼圖書館學家,英國圖書學會(Bibliographical Society)的成員,在1908年出版了他的著作《Early Woodcut Initials》。這本書並非一部宏大的歷史巨著,而是一份聚焦於細節的研究報告。詹寧斯博士以嚴謹的考據和豐富的圖版,深入探討了15世紀和16世紀早期印刷書籍中那些常被忽略的裝飾元素——木刻首字母。他遊歷歐洲各地,從梅茵茨(Mayence)、奧格斯堡(Augsburg)、烏爾姆(U倫姆)和紐倫堡(Nuremberg)這些印刷術的發源地,到巴塞爾(Basle)、蘇黎世(Zurich)、呂貝克(Lübeck)、班貝格(Bamberg)、斯特拉斯堡(Strasburg)、魯特林根(Reutlingen),再到科隆(Cologne)、日內瓦(Geneva)、威尼斯(Venice)和其他義大利城市,以及西班牙和低地國家、甚至英國的早期印刷中心,細緻地梳理了這些裝飾性字母的演變、風格、技術以及它們背後的藝術家和印刷商。
詹寧斯博士寫這本書時,距離古騰堡發明活字印刷術已近五百年,但印刷史和早期書籍裝飾的研究仍在發展。他觀察到,相較於書中的插圖,作為章節開頭的首字母裝飾受到的關注甚少,其藝術和文獻價值尚未被充分認識。因此,他立志填補這一空白,雖然如他自己所言,最終呈現的只是一個「總體介紹」(general introduction),但這本包含了一千三百多個複製圖版的著作,為後來的研究者打開了一扇窗,揭示了這些微小圖案所承載的豐富歷史與文化訊息。這些首字母不僅僅是文字的點綴,更是反映時代審美、技術進步、甚至社會風貌的鏡子,是連接讀者與文本的第一個視覺元素,有時甚至比主體插圖更具藝術感和表現力。
場景建構:
微涼的五月傍晚,空氣中帶著倫敦特有的濕潤和淡淡的煤煙味。我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走進一間堆滿書卷的書房。黃昏的光線透過高大的窗戶,溫柔地灑在書桌和書架上,空氣中懸浮著無數微塵,在光束中翩翩起舞。房間裡充滿了老舊紙張、皮革和墨水混合的氣味,這是屬於時間的味道,是知識沉澱的氣息。壁爐裡沒有火光,但餘溫尚存,讓室內不至於冰冷。牆邊的書架高聳入雲,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書脊上燙金的文字在陰影中閃爍。
在書桌旁,一位頭髮斑白、戴著金邊眼鏡的紳士正專注地翻閱著一本厚重的古籍。他穿著樸素的褐色外套,手指輕柔地撫過書頁上裝飾精美的字母。他的臉上帶著學者特有的溫和與專注,眼角眉梢間透著一股對知識的熱愛與對細節的敏銳。
「您好,詹寧斯博士。」我輕聲打招呼。
奧斯卡·詹寧斯博士抬起頭,鏡片後面的眼睛溫和地看向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啊,克萊兒。歡迎來到我的小小世界。」他示意我坐下,然後指了指他正在閱讀的書頁。「我剛好讀到一個關於奧格斯堡印刷商巴姆勒(Bämler)的有趣細節,他可能最早使用了那種帶有怪誕側臉(grotesque profile)的首字母。」
「那真是巧了,博士。我今天正是為了您的這本關於早期木刻首字母的著作而來。您在這本書中揭示了一個過去未被充分重視的領域,那些微小的、常常被視為次要的裝飾,原來蘊含著如此豐富的故事和藝術價值。」我坐了下來,感受著周圍書本散發出的靜謐力量。
「是的,克萊兒。這正是寫這本書的初衷。」詹寧斯博士輕輕合上手中的書,發出一聲皮革與紙張摩擦的低沉聲音。「我觀察到,當時許多關於早期印刷和書籍裝飾的研究,大多將目光聚焦在完整的插圖或版畫上,而對於章節開頭的這些首字母,提及甚少,且多半將其視為裝飾中的次等品。」
問題生成與回答/多聲部互動:
克萊兒: 您在書中提到,最早的印刷品試圖模仿手抄本。比如謝弗(Scheffer)和福斯特(Fust)在1457年出版的《梅茵茨詩篇》(Psalter of Mayence),他們甚至用雙色印刷來模仿手抄本的彩繪首字母。這種模仿持續了多久?是什麼促使印刷商們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印刷風格,而不是一味地模仿手抄本?
詹寧斯博士: (扶了扶眼鏡,眼中閃爍著對歷史細節的興趣)問得好,克萊兒。最初的模仿確實是為了讓新的印刷品更容易被接受,畢竟人們已經習慣了手抄本的美感。謝弗和福斯特在《梅茵茨詩篇》中的嘗試,尤其是那個巨大的首字母 'B',以及利用模板(stencilling)在字母紅色底上印出白色圖案的技術,確實達到了極高的模仿程度。您看(他從桌上拿起一本書,翻到書中對那幅「B」字母的複製圖,那幅圖版雖然是黑白的,但精緻的線條和繁複的裝飾依然令人驚嘆),即便在當時,如果不是刻意說明,普通人恐怕很難分辨這是印刷品還是精心繪製的手抄本。
然而,模仿的成本畢竟不低。而且,印刷術的本質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降低書籍成本,讓知識能夠更廣泛地傳播。手繪裝飾需要人工,這與印刷的大批量生產模式是相悖的。
轉變大概發生在15世紀70年代初。奧格斯堡的印刷商們,特別是金特·柴納(Günther Zainer),開始放棄完全模仿手抄本的「虛構」(fiction)。他們意識到,印刷品應該有自己的特點和優勢。經濟原則——也就是讓文本和裝飾盡可能簡單、高效地生產——促使他們開始直接印刷木刻的首字母。最初可能只是簡單的輪廓字母,作為給手繪師的指引,但很快就發展出帶有裝飾背景的實心木刻字母。
當然,這個轉變並非一帆風順。您在書中也看到了,我在奧格斯堡那一章詳細記錄了印刷商與雕版師行會(Guild of Engravers / Formschneiders)之間的衝突。雕版師們認為在印刷書籍中使用木刻插圖和首字母是對他們特權的威脅,甚至試圖阻止印刷商成為市民。最終達成協議,印刷商必須僱用經認可的雕版師行會成員來製作木刻,這也說明了當時行業之間的壁壘和對新技術的抵觸。
克萊兒: 這段歷史衝突很有意思。那麼,從藝術風格來看,早期木刻首字母有哪些顯著的演變呢?您在書中提到了「山谷百合」(Maiblümchen)圖案,還有後來的具象化和歷史化(historiated)字母。這些風格是如何受到時代和地區影響的?
詹寧斯博士: (微笑點頭)您對細節的捕捉很敏銳。是的,「山谷百合」是一個非常受歡迎的圖案,尤其在早期的德國印刷品和手抄本中常見,它簡潔和諧,適合搭配文字。它代表了一種從手抄本時代繼承下來的、偏向裝飾性的傳統。
隨後,正如印刷術在不同城市和地區傳播一樣,首字母的風格也開始呈現地域性和時代性。比如奧格斯堡的印刷商們,除了「山谷百合」,也引入了更複雜的背景裝飾。紐倫堡和烏爾姆的印刷商,如約翰·柴納(Johann Zainer)和倫納德·霍爾(Leonard Holl),則更早地開始使用大型的「歷史化」首字母。所謂「歷史化」,就是指字母中融入了敘事性的場景或人物。
烏爾姆約翰·柴納在1473年《名女人傳》(Boccaccio’s De Claris Mulieribus)拉丁文版扉頁的首字母 'S',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描繪了夏娃從蛇那裡接受蘋果的場景,蛇的尾巴巧妙地扭成了字母 'S' 的形狀,字母的周圍還有象徵七宗罪的小人物。這不僅是裝飾,更是對文本內容的直接呼應,並且將字母與邊緣的植物圖案(floro-foliated border)融為一體,展現了當時印刷商們對手抄本複雜裝飾的另一種模仿嘗試。
克萊兒: 那真是太生動了!讓一個字母本身變成一個小小的故事畫框。您還提到了巴塞爾的漢斯·霍爾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他在首字母設計上的貢獻似乎非常重要,尤其是那個「死亡之舞」(Dance of Death)字母表。這個系列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詹寧斯博士: (神情變得嚴肅而欣賞)霍爾拜因,一位真正的天才藝術家。他的「死亡之舞」字母表(Alphabet of Death)即使在微小的尺寸下(大約24毫米見方),依然具有令人震撼的藝術力量。正如您所說,它不只是一個字母,而是一個微型劇場。死亡以骷髏的形象,邀請各個階層的人——從教皇、皇帝到商人、隱士,甚至是搖籃裡的嬰兒——一同起舞,無一例外。這系列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社會對死亡的普遍認知和藝術表現。
這個字母表的出色之處不僅在於其主題的深刻性,更在於漢斯·呂策爾貝格(Hans Lützelberger)高超的木刻技藝。他在這麼小的空間裡,依然能刻畫出豐富的細節和強烈的情感,甚至運用了交叉陰影(cross-hatching)這樣的技術來表現光影和質感。
有趣的是,霍爾拜因在描繪骷髏時犯了一些解剖學上的錯誤,比如肩胛骨、骨盆和肢體的骨骼數量不對。這引發了一些傳記學家關於他是否曾在義大利師從曼特尼亞(Mantegna)或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的爭議。如果他確實受教於義大利大師,這些低級的解剖學錯誤似乎難以解釋,因為當時義大利的繪畫學校已經對人體結構有較為準確的認識。相反,如果他的知識來源於當時的德國書籍,這些錯誤就更容易理解了。這段關於解剖學的討論,也為我們理解這位偉大藝術家的學習背景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
克萊兒: 原來連天才的細節也可能藏著時代的線索。除了死亡之舞,霍爾拜因還設計了兒童和農民主題的字母表,這些似乎更貼近生活。
詹寧斯博士: 是的,正是他天才多樣性的體現。他的兒童字母表描繪了孩子們玩耍、甚至模仿成人勞作的場景(比如扮演醫生、鐵匠等),充滿了現實主義的觀察和溫暖的筆觸。這些字母被巴塞爾以及科隆、哈格瑙等地的印刷商廣泛複製使用,甚至影響了後來的設計師。您看(他再次翻開書,指向一頁兒童字母的圖版),這些孩子們一本正經地扮演著各種角色,是不是非常可愛?這也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對世俗生活和人文關懷的興趣日益增長。
克萊兒: 確實,從這些小小的字母裡,我們彷彿看到了16世紀歐洲不同城市的日常剪影。您在書中也提到了威尼斯印刷品中首字母的獨特風格,那裡似乎呈現出一種不同於德國的優雅。
詹寧斯博士: 啊,威尼斯!亞得里亞海畔的光輝之城,也是早期印刷術的另一個重要中心。德國印刷商約翰·斯皮爾(Johann of Spire)在那裡建立了第一家印刷所,隨後尼古拉·延森(Nicolas Jenson)的加入更是將威尼斯的印刷術推向了頂峰。延森以其字體設計聞名,他的羅馬字體被後世廣泛模仿。
威尼斯的木刻首字母確實與德國風格不同,它們更多地體現了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藝術的特點——優雅、精緻,常常融入古典元素,比如海豚(dolphins)、螺旋紋飾(intertwisting bands)以及希臘或羅馬神話意象。拉特多爾特(Ratdolt)是另一位重要的威尼斯印刷商,他的裝飾性首字母,特別是那種在黑色背景上襯以白色葉狀圖案(white leaves on a black ground)的設計,非常引人注目,充滿了裝飾性和視覺衝擊力。
克萊兒: 拉特多爾特後來回到了奧格斯堡,他有沒有把威尼斯的風格帶回去呢?
詹寧斯博士: 有的,您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回奧格斯堡後的一些作品中,隱約可見威尼斯的影子,儘管整體風格仍偏向德國的傳統。藝術的傳播和融合往往就是這樣,像漣漪一樣,從一個中心擴散開來,影響周圍,再被當地特色所吸收和轉化。
克萊兒: 法國的里昂和巴黎在書籍裝飾方面又有何特色?您書中提到了那些巨大的「花體字母」(calligraphic initials)。
詹寧斯博士: 法國的里昂和巴黎是另一番景象。里昂由於其地理位置和貿易集市的繁榮,早期印刷業發展迅速,甚至在書籍插圖方面早於巴黎。里昂的首字母,如您提到的「花體字母」,非常具有特色。它們通常很大,用於章節或書籍的開頭,線條流暢,裝飾繁複,有時會融入怪誕的人物或動物形象,充滿了中世紀晚期法國藝術的趣味和想像力。巴黎的印刷商也使用了類似的字母,但里昂的一些設計,比如那個融合了多個側臉和怪誕生物的字母 'L',顯得更為奇特和生動。
此外,法國的印刷商還在禮拜書(missals)中使用了大量歷史化的首字母,這些字母常常描繪聖經故事或聖徒的生平場景,為不識字的讀者提供了理解文本內容的視覺線索。
克萊兒: 這讓我想到,這些歷史化字母其實有點像早期的「圖畫聖經」(Biblia Pauperum),用圖像來講述故事,服務於傳播和教育。
詹寧斯博士: 精闢!它們確實起到了類似的作用,將文本內容通過圖像具象化,使其更容易為大眾所接受和理解。在某種程度上,這些歷史化首字母彌合了文字與圖像之間的距離。
克萊兒: 您在書中也簡要提及了西班牙、低地國家和英國的早期首字母。這些地區的發展有什麼獨特之處或挑戰嗎?
詹ডিং斯博士: 西班牙的早期印刷品以首字母數量豐富和品質精良著稱,但風格相對單一,多為裝飾性而非歷史化。低地國家,如高達(Gouda)和安特衛普(Antwerp),也發展出了自己的風格,並且影響了英國早期的印刷商,例如威廉·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
然而,當我們轉向英格蘭時,情況就顯得有些不同了。在15世紀末到16世紀上半葉,英格蘭本土在書籍插圖和首字母雕刻方面缺乏成熟的藝術家和技術。許多書籍的裝飾,要麼是直接從歐洲大陸引進(borrowed outright),要麼是粗糙地模仿外國原版。直到約翰·戴(John Day)等印刷商的出現,英格蘭才開始出現一些具有原創性和較高藝術水平的首字母,特別是那些紋章(heraldic)圖案的字母,如他為萊斯特伯爵(Earl of Leicester)印製的那個帶有紋章的 'D'。
但遺憾的是,這種本土藝術的復甦來得有些晚。到了16世紀末,木刻印刷逐漸被銅版雕刻(copper engraving)所取代,而銅版雕刻的首字母則不如木刻那樣豐富和具有藝術表現力。最終,精美的木刻首字母創作走向了衰落。
克萊兒: 聽您講述,我感覺這些小小的字母就像時代的縮影,反映了印刷技術的演變、藝術風格的變遷、商業競爭甚至社會文化的面貌。從最開始模仿手抄本的華麗,到追求印刷本身的簡潔,再到重新融入敘事和藝術性,每一個字母都承載著一段故事。感謝您,詹寧斯博士,為我們揭示了這個隱藏在書頁中的迷人世界。
詹寧斯博士: (再次露出溫和的笑容)不客氣,克萊兒。我的希望正是如此,能讓更多人看到這些被忽視的美麗細節,體會早期印刷書籍的獨特魅力。它們是歷史留下的微光,值得我們去發現和欣賞。
夜色漸濃,窗外的路燈亮了起來,柔和的光線映照在書房裡,讓那些古老的書本和字母顯得更加溫暖而神秘。我感受著文字與圖像、歷史與藝術在此刻交織形成的獨特場域。
「感謝您的時間,詹寧斯博士。這次對談讓我對早期印刷術和書籍裝飾有了更深的理解。這些首字母不再只是書頁上的圖案,它們活了過來,講述著它們誕生的故事。」我站起身,誠摯地說。
「希望它們能激發更多人對這些古老技藝和藝術的興趣。」詹寧斯博士起身,走到窗邊,望向窗外。夜色下的倫敦,繁華喧囂,與這個寧靜的書房形成對比,彷彿兩個不同的時代在此刻共存。
我默默地告別,步出書房。身後,奧斯卡·詹寧斯博士的身影在書架的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些關於早期木刻首字母的知識與感悟,卻清晰地留在了我的心中,如同那些印刷在古老書頁上的首字母,雖微小,卻充滿了永恆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