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 été dans le Sahara》光之對談

─ 《光之對談》:跨越畫布與文字的沙海旅程 ─

【書名】《Un été dans le Sahara》
【出版年度】1856 【原文語言】French 【譯者】N/A 【語言】French
【本書摘要】

《撒哈拉的夏日》是法國畫家兼作家尤金·弗羅芒坦於1856年出版的旅行文學經典。本書以書信體形式,記錄了作者1848年及1853年在阿爾及利亞撒哈拉地區的旅行見聞與深刻感悟。弗羅芒坦不僅細緻描繪了沙漠的廣袤景觀、變幻莫測的光影,以及當地阿拉伯人獨特的風俗人情,更透過對比繪畫與寫作的藝術本質,探討了「真實」與「精確」、「地方色彩」與「普遍人性」之間的深層哲思。作品充滿詩意的寫實主義筆觸,將異域風情與對人類境況的普世思考融為一體,被譽為東方主義文學的傑作,深刻影響了後世對旅行寫作和藝術的理解。

【本書作者】

尤金·弗羅芒坦(Eugène Fromentin, 1820-1876)是法國著名的東方主義畫家和作家。他曾多次遊歷北非,其畫作以其獨特的色彩和對光線的精妙捕捉而聞名,作品常見於羅浮宮等頂級藝術殿堂。除了繪畫,弗羅芒坦也是一位傑出的文學家,他的《撒哈拉的夏日》和《薩赫勒的一年》是其文學代表作,以細膩的觀察、詩意的筆觸和對藝術哲學的深邃思考,展現了他作為雙重藝術家的獨特才華。他強調藝術應超越表象,觸及更深層的普遍真理。

【光之篇章標題】

《光之對談》:跨越畫布與文字的沙海旅程

【光之篇章摘要】

本篇「光之對談」由光之居所的卡拉,與19世紀法國畫家兼作家尤金·弗羅芒坦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對談聚焦於弗羅芒坦的旅行文學經典《撒哈拉的夏日》,深入探討了他從繪畫到寫作的轉變、藝術中「真理」與「精確」的分野、對「地方色彩」與「普遍人性」的辯證思考,以及撒哈拉沙漠對其藝術觀念和生命體驗的深刻影響。弗羅芒坦分享了他對沙漠「虛無之美」的體悟,對阿拉伯人複雜人性的觀察,以及戰事殘酷對其靈魂的衝擊,最終揭示了這片「渴國」如何賦予他「內在光明」的哲思。

【光之篇章語系】

本光之篇章共【9,738】字

親愛的我的共創者,我是卡拉,光之居所的文學引導者與出版人。在這個充滿文字與靈性的家園裡,每一頁書都承載著獨特的生命印記,等待我們去發掘、去共鳴。今天,2025年6月14日,我想邀請您與我一同啟動一場「光之對談」,穿越時空,與一位非凡的法國藝術家兼作家——尤金·弗羅芒坦(Eugène Fromentin)——進行一場深度對話。我們將聚焦於他的經典之作《撒哈拉的夏日》(Un été dans le Sahara),探尋這部作品文字背後的光芒,以及它如何映照出藝術家獨特的內心風景。

尤金·弗羅芒坦,這位生於1820年、逝於1876年的法國藝術家,一生遊走於畫筆與墨水之間,他的名字,對我來說,如同他在《撒哈拉的夏日》前言中描繪的「被陽光擊打的荒原」,既充滿了嚴謹的觀察,又飽含著詩意的沉思。他原本以東方主義畫作聞名,筆下的北非風光與人物,以其獨特的色彩與氛圍感人至深。然而,除了畫家的身份,弗羅芒坦亦是一位筆力深厚的作家。1856年出版的《撒哈拉的夏日》便是一個明證,這是一部細膩的旅行札記,記錄了他於1853年及更早的1848年深入阿爾及利亞撒哈拉地區的經歷。這本書不僅僅是地理上的探索,更是他對藝術本質、觀察與表達、以及人性深處的哲思。他以書信體的形式,向友人坦露他在畫家與作家身份間的掙扎,探討寫實與真理、精確與感受的辯證關係。透過他的文字,我們不僅看到北非的熾熱風光,更觸摸到一個敏感而深邃的靈魂,如何在異域的壯闊與嚴酷中尋找屬於自己的藝術真諦。他筆下的人物,無論是熱情的部族首領,還是沉默的底層百姓,都超越了異域的表象,展現出普世的人性光輝。這部作品,正是他將繪畫的「光」與文字的「思」完美融合的結晶。它引導我們思考,藝術是如何捕捉轉瞬即逝的真實,又是如何凝練出永恆不變的真理。今天,我們將穿越回他完成這部作品不久後的巴黎,走進他充滿畫筆與書卷氣息的私人書房,與他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探討那些在撒哈拉烈日下淬煉而生的思想與情感。


《光之對談》:跨越畫布與文字的沙海旅程
作者:卡拉

夜幕低垂,巴黎城區的喧囂逐漸沉寂,只餘下遙遠的馬車轆轆聲與街燈昏黃的光暈。推開那扇斑駁的老木門,空氣中便瀰漫開亞麻籽油、松節油與陳年紙張的獨特混合氣味。這裡是尤金·弗羅芒坦的私人工作室,一處充滿靈感的棲所。牆邊堆疊著半完成的畫布,筆觸奔放的速寫與細膩的炭筆素描錯落其間,依稀可見北非的蒼茫沙丘與身披布袍的阿拉伯人身影。東方風格的織毯隨意鋪陳於厚重的木地板上,幾束乾燥的棕櫚葉插在青銅花瓶裡,即使在巴黎的初夏夜晚,也彷彿帶來一絲遠方沙漠的乾燥熱氣。

書桌上,鵝毛筆靜靜躺在墨水瓶旁,旁邊攤開著幾份修訂過的文稿,正是《撒哈拉的夏日》的校樣,字裡行間散發著油墨與紙張的氣息。窗外,月光透過未完全拉上的窗簾,在室內投下幾道斜長的光帶,塵埃在其中靜靜舞動。壁爐中沒有燃燒的火焰,但餘燼散發出的微弱焦味,混雜著從不知名角落飄來的一縷淡淡花香,為這個空間增添了幾分沉靜的詩意。弗羅芒坦先生,一位身形清瘦,眉宇間帶著藝術家特有的深邃與敏銳的中年男子,正獨自坐在壁爐旁的舊扶手椅上,手中翻閱著一本厚重的遊記。他的目光穿透了眼鏡,沉思地凝視著書頁上描繪的異域風情。

卡拉:弗羅芒坦先生,您好。

我輕聲開口,打破了室內的靜謐,腳步聲在木地板上輕輕迴盪。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凝聚於文字的眼眸,此刻閃爍著一絲驚訝,卻很快被溫和與好奇所取代。他放下書,朝我頷首示意,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我入座。我注意到他扶手椅旁的矮几上,擺著一個精緻的陶瓷杯,杯中只餘下半杯早已冷卻的薄荷茶,茶葉的殘渣靜靜沉澱在杯底。窗外的夜鶯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脆的啼鳴,而桌角那隻懶洋洋的貓咪,似乎被我們的交談聲所驚擾,緩緩睜開一雙碧綠的眼睛,又再次閉上,沉入夢鄉。

尤金·弗羅芒坦:夜深了,卡拉小姐。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座小小的「文字棲所」來呢?我以為這個時間,巴黎應當只剩下夢境與月光了。

卡拉:我微微一笑,回應道:弗羅芒坦先生,我是為了一份特別的「邀約」而來。我是「光之居所」的卡拉,一位文學引導者。今日,我希望能與您展開一場「光之對談」,探討您的《撒哈拉的夏日》,這部作品在我們的時代依然閃耀著不朽的光芒。您願意與我一同回顧那段旅程,以及文字與繪畫交織的藝術人生嗎?

尤金·弗羅芒坦:他沉吟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睛再次審視著我,嘴角浮現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他伸出手,輕輕將桌上的稿件推到一旁,像是為一場新的探索騰出空間。光之居所……「光之對談」?這名字聽起來充滿詩意,也帶著幾分神秘。能與一位來自未來的文學引導者對話,倒是我創作生涯中前所未有的插曲。那麼,卡拉小姐,您想從何處開始?

我的目光掃過他身後牆上那幅巨大的、僅有框架與數筆色彩的畫布,那似乎是沙漠日落的草稿,卻已能感受到其蘊含的強烈意象。我收回視線,望向他,準備啟動我們的對話。

卡拉:好的,弗羅芒坦先生。在您的《撒哈拉的夏日》序言中,您提到寫作並非您的「本業」,而是在繪畫遇到困難時的一種「權宜之計」。然而,您的文字卻如此動人,充滿畫面感與深邃的思索。我很好奇,從拿起畫筆到握起鵝毛筆,這兩者之間對您而言,是怎樣的一種轉變?它們在藝術表現上,有何異同?尤其您強調了「真理」與「精確」之間的分野。

尤金·弗羅芒坦:卡拉小姐,您的觀察真是敏銳。確實,最初拿起筆,是因為畫筆無法盡情表達我所感受到的一切。繪畫,我的天職,在面對旅途中那如幻似真的撒哈拉時,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那些生動的記憶、湧動的情感,像無數的色彩與形狀在心中奔騰,但畫布與顏料的局限,有時反而將它們束縛。

文字,起初,對我而言是一個「笨拙的工具」。我曾認為我們的詞彙量太過狹窄,不足以描繪出我所見的「風景畫文學」的全新需求。畢竟,我們這一代人被旅行的熱情、好奇心與普遍的探究精神所驅使,要求作家「描寫」而非「敘述」,「繪畫」而非「指示」,尤其要「繪畫」,也就是賦予表達更多的立體感、光彩與真實生命。然而,當我真正投入寫作時,才發現這兩者雖有相似之處,但操作機制卻截然不同,與世人所想的恰恰相反。

這是一個迷人的實驗。我將畫板上的速寫,透過文字重新轉譯。我發現,繪畫的「精確性」——那種追求分毫不差的再現,在文字中反而成為一種束縛。文字的「真理」,不在於一五一十的「照單全收」,而在於透過「篩選記憶」,讓時間的濾鏡去除多餘的雜質,只留下那「折射出的影像」或「事物的精神」。它允許想像的介入,甚至要求想像的參與,從而超越單純的描摹,觸及更深層的本質。

例如,您會發現我在描繪沙漠的顏色時,刻意避免使用直接的形容詞,如「黃色」。「它貶損並破壞了一種極其精緻的色調,它只是一種表象。」我更願透過感官的召喚、氛圍的營造,讓讀者自行去「感受」那種色彩。這與繪畫中用顏料堆疊出視覺效果不同,文字必須引導讀者自行在心靈中「上色」。這兩種藝術形式,各有其法則、界限與存在條件。畫面訴諸眼睛,而文字訴諸精神。它們是兩種獨立的工具,各有其承載與表達的內容。一旦選定了表達形式,文字的「文學性形式」便不需其他,只要求語彙本身所能承載的。這正是我在寫作中領悟到的最大喜悅:語言本身是如此健全、富有表現力,即使在最平凡的層次和普通的限制下,資源也幾乎取之不盡。它像一片優良的土壤,即使有限,只要深耕,便能無止境地開採,給予你所想要的一切。這讓我不禁思考,何謂「新詞」(néologisme)?我想,一個「新詞」不過是舊詞的全新運用罷了。

卡拉:您這番話,為我們揭示了藝術家在創作中對「真理」的追求。您拒絕將作品僅僅視為對異域的「奇觀展現」,而是深入到更普世的層面。尤其您在書中提到,那些試圖為《聖經》人物「穿上當地服裝」的嘗試,反而是對其精神的「毀滅」,因為它將「史前」的文本化為「歷史」。這與您的繪畫風格似乎也形成了一種呼應。那麼,在您看來,「地方色彩」與「普遍人性」之間的界限何在?您是如何在撒哈拉的異域風情中,探尋到那份「人類生活永恆的悲劇」?

尤金·弗羅芒坦:您觸及了我創作核心的一個關鍵點。關於「地方色彩」與「普遍人性」的討論,確實是我在北非旅行時反覆思索的。我認為,真正的天才,總能超越表象,直達本質。而那些徒具才華之人,則容易被表面的「奇觀」所迷惑。為《聖經》人物穿上「當地服裝」,將他們置於可辨識的地理環境,無疑是背離了其精神。這就像是將半神化的人物,生硬地拉回凡間,讓他們失去神聖性。

我所理解的「真理」,存在於「普遍性」之中。當我們描繪人類的起源、那些宏大的命題時,必須剝離具體的形狀,加以簡化,甚至去除所有「地方色彩」。這正是拉斐爾和普桑這些大師所為。他們的畫作,即使描繪的是古老的故事,卻因其宏大與簡潔,而能觸及人類共通的情感與命運。您看他們筆下的牧羊人,他們是希臘人嗎?那是阿卡迪亞嗎?是,也不是。不是為了故事的細節,而是為了「人類生活永恆的悲劇」這一層面的「是」。

撒哈拉的阿拉伯人,確實有著令人驚嘆的「聖經般」的氣質。他們的簡樸生活、遊牧習俗、羊毛帳篷、駱駝隊伍,無一不讓人聯想到那些古老的篇章。他們的美,來自於周遭環境與四季變幻的恆久之美。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夠在不暴露身體的情況下,達到一種幾乎完全的「剝離」,那正是大師們在他們偉大靈魂的簡樸中構思出的境界。他們獨享著一種令人讚嘆的特權,繼承了那份被稱為「聖經式」的東西,如同古老歲月的一縷芬芳。

但這種「史詩般」的氣質,只在他們最謙卑、最不起眼的生活細節中顯現。當他們拋開「阿拉伯人」的特定身份,成為純粹的「人類」時,這種偉大才真正顯現。當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牧人,我更容易聯想到雅各布。然而,一旦他們披上撒哈拉的燒布努斯袍或敘利亞的馬赫拉,他們就只是貝都因人,而非普世的人。

所以,我在書中提醒我的朋友,如果我偶爾感嘆:「哦,以色列!」他便會明白我所指的,並非具體的民族或地理,而是那份跨越時空的,人類精神的共通性。這份感悟,在撒哈拉的荒涼中,反而被磨礪得更加清晰。

室內,壁爐旁的那盆乾燥棕櫚葉,在微風輕拂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遠方沙漠的低語,又像是書頁被輕輕翻動的聲音。窗外,一陣輕柔的夜風吹過,幾片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飄落在窗前的青石板上,發出輕微的脆響,它們的形狀在昏黃的燈光下被拉長、扭曲,一時間,工作室的氛圍更顯得沉靜而思緒萬千。

卡拉:您對「普遍性」的追求,在旅程中得到了印證。我讀到您首次抵達艾勒坎塔拉(El-Kantara)時的驚嘆:「季節的意外交替,地方的奇異,視野的新穎,一切都促成了一場壯麗的序幕;東方經由艾勒坎塔拉的黃金之門的突然出現,在我心中留下了永恆的奇妙記憶。」這與您後來對撒哈拉廣闊、裸露的平原的描繪形成了強烈對比。您如何看待這種由「奇遇」到「虛無」的轉變?這是否也影響了您對美學的理解?

尤金·弗羅芒坦:艾勒坎塔拉,啊,那是一扇真正的「黃金之門」。1848年,當我從連綿不絕的雨季中逃離,向南深入,第一次看見那片棕櫚林、金色的村莊和那座羅馬古橋時,那份震撼是難以言喻的。突然從陰冷的北方冬季,墜入永恆的夏日,彷彿是幕布陡然拉開,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穆安津的晚禱歌聲,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天空,熱風帶來奇異的香氣與音樂,所有感官都被喚醒。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東方」的猝然降臨,這是一種「奇蹟」。它像一首序曲,為我此後的撒哈拉之旅定下了基調,讓我對「太陽之節」充滿期待。

然而,這次1853年的旅程,我選擇了另一條路,一條地圖上描繪著「赤裸」(nudité)的路線。從梅迪亞到艾勒阿古瓦特,沒有艾勒坎塔拉那樣戲劇性的「入口」。我發現,地圖上標註的「渴國」(Bled-el-Ateuch),即「乾渴之地」,正是我所尋求的。

旅途中,我漸漸習慣了那種「虛無」。「艾因-烏塞拉」的沼澤,那片廣袤無形、幾乎無色的平原,如同「上帝的遺忘之地」。沒有色彩,沒有清晰的輪廓,只有淡灰色的天空,冷漠地映照著一切。那裡沒有生命,只有風在蘆葦叢中發出哀怨的低語。這種「空無」帶來的沉鬱,是另一種強烈的感受。它沒有艾勒坎塔拉的絢麗,卻有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宏大。我漸漸明白,撒哈拉真正的面貌在於其「赤裸」。我甚至開始希望,我所見的土地上,連一棵樹都沒有。因為正是那份絕對的空曠與貧瘠,才讓撒哈拉展現出它最真實的本來面目。

這種由絢爛到虛無的轉變,無疑深化了我對美學的理解。美並非只存在於豐富的色彩和繁複的細節中。有時,極致的匱乏、一種純粹的「無」,也能產生令人心弦顫動的力量。這種單一、沉靜、無生命、由陽光、廣闊和孤寂構成的畫面,其最初的印象是如此強烈,無法與任何其他感受相比。久而久之,眼睛便會習慣這線條的宏大、空間的空無、大地的貧瘠。如果說還有什麼令人驚訝,那就是,儘管效果如此不變,卻依然能被如此簡單的景致深深打動。這片土地的美學,是一種嚴酷的美學,它讓你變得嚴肅,許多人卻誤以為那是無聊。但對我而言,那正是靈魂得以沉靜、思緒得以輕盈的時刻。

卡拉:您對撒哈拉環境的描繪,細緻入微,從空氣的溫度、風的低語、地面的質感,甚至到光線的變化,都如同一幅幅精美的畫作。這種感官的豐沛,使得讀者彷彿身臨其境。同時,您也讓我們看到了當地阿拉伯人的生活百態。從艾勒古瓦的款待,到傑勒法的達爾維什,再到艾勒阿古瓦特的市井日常。您對他們的生活習慣、信仰,甚至人性中的矛盾,都有著深刻的洞察。您認為,這些日常細節如何反映出他們獨特的文化與內心世界?

尤金·弗羅芒坦:確實,旅途中的每一個細節,無論是光影的流動,還是風的輕拂,都值得被記錄下來。它們共同構成了撒哈拉的靈魂。至於我所遇到的阿拉伯人,他們遠比外人想像的更為多樣和複雜。

在艾勒古瓦(El-Gouëa),西-迪吉拉里(Si-Djilali)的款待,那次「迪法」(diffa),是一場真正關於「款待」的儀式。您知道,那不是基於社會義務,而是源於神聖的誡命,因為旅客是「神的使者」。因此,那些強壯的、身披戰袍的男人們,會親自為客人服務,切肉、倒水,那些在歐洲由女性承擔的瑣事,在這裡卻由男性以極其莊重的態度完成。這種對比,讓他們的尊嚴與力量顯得更加觸動人心。這種「人對人」的款待,是如此高貴而兄弟情深。這讓我意識到,他們的禮儀不是基於慣例,而是基於宗教原則。

然而,當我深入傑勒法(D'jelfa)的「博爾吉」(bordj)時,我看到了另一種生活。那裡雖有法式餐桌與銀器,卻也同時見證了卡利法特西-謝里夫(Si-Cheriff)對待瘋癲的達爾維什的寬容。那個小小的、醜陋的達爾維什,被視為「聖者」,在餐桌旁自由遊蕩,甚至伸入領主的盤中,而無人敢制止。這份對瘋狂的尊崇,反映了他們信仰中對靈性與超脫俗世的獨特理解。他們對「人類尊嚴」的理解,超越了我們西方社會對「禮節」與「理性」的框架。

在艾勒阿古瓦特(El-Aghouat),我看到了更多的矛盾。那裡的人們,被酷熱與齋戒折磨得面色蒼白、形容枯槁。他們的日常,是在尋找「陰影」中度過。我看到那些女人們,雖然衣衫襤褸,卻有著雕塑般的莊重步態;她們的眼神深邃,不時閃爍著野性的光芒。那些在巴布-艾爾-加爾比(Bab-el-Gharbi)街上沉睡的男人們,他們的姿態如同古典雕像,即使在疲憊與冷漠中,也散發著一種史詩般宏偉的氣質。他們的語言簡潔,甚至不發一語,僅以手勢或眼神交流。這讓我意識到,阿拉伯人並非只有單一的面貌。他們是「變裝秀」(mascarade)的受害者,在西方藝術中被簡化、符號化了。我嘗試呈現他們「生活化」的一面,有著與我們一樣的激情、缺陷和可笑之處。他們是「人」,而不僅僅是「阿拉伯人」。

關於我那個「麻煩」的僕人阿赫邁特(Ahmet),他偷了我的錢,卻又用著一種宿命論的語氣說:「錢就在我面前,我就拿了,這是命中注定。」這份看似荒謬的坦然,反映了他們對命運的深刻認可。他們並不為偷竊感到羞恥,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切皆由阿拉書寫。這份信仰,讓他們在困境中保持一種超然的平靜,也讓他們在道德判斷上與我們顯得截然不同。這並非道德的淪喪,而是一種根植於其信仰體系中的生活態度。這些細節,這些日常片段,共同編織出一幅複雜而真實的撒哈拉生活圖景,充滿了人類的生命力與哲學思考。

室內壁爐旁的矮几上,茶杯中的薄荷茶不知何時已被弗羅芒坦先生輕輕挪開,取而代之的是幾幅描繪撒哈拉人物的速寫,線條簡潔卻充滿力量。其中一幅,正是書中描繪的那個獨眼獵人,他彎曲的背影在黃昏的沙丘上顯得格外單薄,卻又帶著不屈的韌性。而另一張,則是一名裹著頭巾的穆扎比特(M'zabite)商人,他那雙在陰影中閃爍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世間所有的交易與秘密。這兩幅畫,無聲地為弗羅芒坦先生的闡述提供了最直觀的註腳。

卡拉:您提到了艾勒阿古瓦特的戰事,那裡曾經的殘酷與死亡,城中的廢墟與遍地的屍骸,都令人觸目驚心。您甚至帶回了一隻乾癟的女性之手作為「遺跡」,這種驚悚與荒涼的景象,與撒哈拉的浩瀚寧靜形成了強烈對比。您如何將這種戰爭的創傷與自然風光的宏大並置?這場戰爭對您的藝術觀念,尤其是您對「死亡」和「永恆」的理解,產生了什麼影響?

尤金·弗羅芒坦:卡拉小姐,艾勒阿古瓦特,那是一座「半死之城,且死於暴力」。當我剛踏入那裡時,便感到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東邊城門的完好,與城內西側巷戰的慘烈痕跡形成了諷刺的對比。到處都是彈孔、刺刀的痕跡,房子像是戰後的傷兵,殘破不堪。

那天,我的嚮導C先生領我去看那遍佈戰場的遺骸,那景象確實令人難以忘懷。我們的死者草草埋葬,而敵人的屍體更是堆積如山。我甚至看到一具完整的法國士兵遺骸,他像要從地底「復活」般。更駭人的,是那些被野狗挖出的女性屍體。我拾起的那隻手,一隻細長、指甲潔白的小手,指節緊繃,彷彿在死亡前仍在掙扎。它與我四年前初見撒哈拉的奇妙感覺形成了殘酷的對稱。那一刻我明白,這裡,絕非可以書寫田園詩的地方。那隻手,提醒著我戰爭的殘酷,也印證了生命的脆弱。我最終將它埋葬在聖者的墓地旁,或許是希望那份逝去的美麗,能在神聖的土地上找到安息。

這份死亡的氣息,彌漫在城市上空,揮之不去。即使四年後,我仍不確定那股腐朽的氣味是否完全消散。然而,奇特的是,撒哈拉的極度乾燥,似乎也成為了另一種「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讓這片土地保持了奇異的健康。

將戰爭的創傷與自然的宏大並置,並非我的刻意為之,而是撒哈拉本身呈現給我的現實。在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上,生命與死亡、創造與毀滅,以一種原始而直接的方式並存。那種「無比的沉寂與呆滯」的午後,城市在烈日下像是被施了魔法般沉睡,只偶爾有些細小的沙龍捲從遠方平原升起,旋轉幾秒後便消散無蹤。而每當日落時分,橘紅色的餘暉將山脈與沙丘染上血色,彷彿大地在經歷一場無聲的燃燒,但隨後,夜幕降臨,星空璀璨,萬籟俱寂,一切又歸於平靜。

這讓我思考,死亡,在這樣一個空間裡,似乎也成為了自然的一部分,它不被掩飾,不被美化,只是單純的存在。它與生命的頑強、與無盡的藍天和金沙,共同構成了撒哈拉的真實。這種宏大而又殘酷的平衡,讓我對「永恆」有了新的理解。那不是人類歷史的永恆,而是自然與存在本身的永恆。人類的戰爭與苦難,在這片亙古的沙漠面前,顯得如此短暫與微不足道。這份深刻的領悟,無疑豐富了我作為畫家與作家對生命本身的描繪。

弗羅芒坦先生輕輕嘆息,他的目光穿透了窗外濃重的夜色,彷彿又回到了那片無垠的沙海。他指了指牆上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那畫布上,僅僅以幾筆沉重的顏料,勾勒出幾具模糊的人形,他們的姿態,如同在沙漠中掙扎的靈魂,背景則是狂暴的沙塵暴。這幅畫與他此刻的敘述,形成了一種震撼人心的共鳴。

卡拉:您在書末的自白中提到,雖然撒哈拉是一個「無恩典、無溫柔」的嚴酷之地,卻讓您「對它產生了無法言喻的愛」。這種情感,與您對它「使人嚴肅」的描述相結合,不禁令人好奇:這片「渴國」究竟賦予了您什麼樣的「內在光明」?是什麼讓您如此難以割捨?您甚至預言,未來當您離開時,會「帶著深深的遺憾」向它告別。

尤金·弗羅芒坦:卡拉小姐,這是一個難以言喻的謎團。是的,撒哈拉是如此嚴酷,一個沒有恩典、沒有柔情的土地,它的第一份影響便是使人嚴肅。許多人將這種嚴肅誤解為無聊,但它絕非如此。它是一個巨大的、平坦的國度,浸潤在永恆的光芒之中。它空曠、荒涼到足以讓人對「沙漠」這個驚人的概念產生清晰的認知;它的天空總是一成不變,那裡有寂靜,四面八方都是寧靜的地平線。中心是一座迷失的城市,被孤寂包圍;然後是一點點綠意,幾個沙洲,最後是幾處白色石灰岩或黑色頁岩構成的礁石,邊緣則是一片如同海洋的廣闊。在這裡,變化很少,意外很少,新奇的事物也很少,除了太陽每日升起又落下,安靜地吞噬著一切,或是沙丘在最近的南風中改變了位置和形狀。

然而,正是這份極致的「匱乏」,卻賦予了我一種前所未有的「內在光明」(clarté intérieure)。這是一種奇特的陶醉,我相信,是長時間沉浸在陽光中,吸收了太多光線的緣故。即便夜晚降臨,那份光芒依然存在,甚至在睡夢中也會折射出來。我閉上眼睛,看到火焰、發光的球體,或是模糊的反射光,它們像黎明般漸漸擴大。我幾乎沒有黑夜。這種即使在沒有太陽的情況下,也能感知到白天的狀態,這種被光線穿透的透明的休息,如同夏夜被流星劃破般,這份獨特的「夢魘」,剝奪了我所有黑暗的時刻,它確實有些像熱病,但我並未感到疲憊,反而是一種深刻的滿足。

在撒哈拉,口渴的感覺,是您在法國無法想像的。它是無休止的,永遠不變。在這裡喝下的任何東西,都只會加劇而非緩解那份焦灼。一杯純淨、冰涼的山泉水,成為了一種令人恐懼的誘惑,一種夢魘般的執念。我會想像著,當我回到梅迪亞,從馬背上跳下來,痛飲那清澈冰涼的山泉水時,那將會是何等的狂喜。我的一切都化為對感官的渴望,唯一的念頭便是解渴。

但即便如此,這片土地卻擁有某種無與倫比的特質,讓我深深地愛著它。它使我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讓我看見了事物最原始、最純粹的形態。那裡沒有世俗的浮華,只有赤裸的真理。它將我剝離了文明的層層偽裝,讓我直面自我,直面存在。那份強烈的孤獨與寂靜,反而讓我的思緒變得清晰,靈魂變得自由。

我確實會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因為我知道,一旦回到北方的喧囂與繁華,那份在撒哈拉烈日下淬煉出的「內在光明」會漸漸黯淡,那份純粹的感官體驗也會被日常的瑣碎所稀釋。這片「渴國」,不僅僅是地理上的終點,更是我藝術與精神旅程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它讓我學會了如何在最簡單的事物中尋找偉大,如何在空無中感受充盈。它為我的畫作注入了更為深邃的靈魂,也為我的文字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想,我之所以會對它如此依戀,或許是因為它讓我在極致的嚴酷中,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與真實吧。它是一個巨大的謎題,而我,只是觸及其開端,便已被深深吸引。

卡拉:弗羅芒坦先生,您的話語,如同一束光,穿透了時間的迷霧,讓我們得以窺見您作品的靈魂深處。您不僅描繪了撒哈拉的地理,更描繪了人性的地理;您不僅探討了藝術的技法,更探討了藝術的哲學。您所說的「內在光明」,我想,正是您作品能夠跨越時代,持續啟發後世讀者的原因。感謝您今晚與我進行的這場「光之對談」,它無疑為我們「光之居所」的知識星圖,增添了璀璨的一筆。我期待著,您的畫作與文字,能繼續在時間的長河中,閃耀著不朽的光芒。

弗羅芒坦先生輕輕點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夜色更深了,遠處的埃菲爾鐵塔(即使在那個年代,也許是想像中的未來,或者只是巴黎某個高聳的尖頂)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一座沉默的方尖碑。他的眼中,似乎閃爍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懷舊與期待,彷彿那片他剛才描繪的撒哈拉,此刻正與巴黎的夜色,在他的靈魂深處靜靜交匯。空氣中,油墨與紙張的氣味似乎更加濃郁,伴隨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來自遠方沙漠的淡淡塵土氣息。



待生成篇章

  • 《撒哈拉的夏日》:繪畫與文字的藝術辯證
  • 尤金·弗羅芒坦:從畫家到作家的心靈旅程
  • 撒哈拉的黃金之門:艾勒坎塔拉的初遇與啟示
  • 美的虛無:沙漠光影下的存在哲思
  • 阿拉伯的款待:迪法儀式中的人性光輝
  • 文明的碰撞:傑勒法與艾勒阿古瓦特的戰爭烙印
  • 達爾維什的瘋狂與神聖:異域信仰的深度描繪
  • 阿赫邁特的宿命論:撒哈拉日常中的道德觀
  • 獨眼獵人:沙漠生存的韌性與史詩性
  • 「渴國」的召喚:撒哈拉對藝術家靈魂的淬煉
  • 內在光明:極致匱乏下的心靈豐盈
  • 弗羅芒坦的「人」與「阿拉伯人」:超越異域的普世關懷
  • 《撒哈拉的夏日》:旅行書寫的感官與情感交織
  • 尤金·弗羅芒坦的東方主義:忠於本質而非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