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 dem Leben der Antike》(古希臘羅馬人的生活)是德國古典語文學家狄奧多爾·伯特於1919年出版的著作。該書深入探討古希臘羅馬社會的日常細節,而非宏大的歷史敘事。伯特透過對古羅馬女性的社會地位與生活、宴席文化、交通通訊、個人衛生(如虱子問題)、書籍與出版、兒童生活(如愛神丘比特的起源)、以及諷刺文學等多元面向的生動描繪,展現了古人豐富而複雜的社會風貌。作者以其獨特的筆法,將古典學術研究與人文關懷相結合,引領讀者超越刻板印象,重新認識古人的真實生活,並不斷在古今之間建立連結,探討人性的共通之處,展現其深邃的洞察力與人文主義情懷。
狄奧多爾·伯特(Theodor Birt, 1852-1933)是德國著名的古典語文學家、詩人、歷史學家和大學教授。他以對古希臘羅馬文學、歷史和文化的研究而聞名,尤其擅長從日常生活的細節中揭示古代文明的深層意義。伯特的寫作風格獨特,融合了嚴謹的學術考證與生動的文學敘述,使得晦澀的古典知識變得引人入勝。他的作品不僅在學術界享有盛譽,也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除了《Aus dem Leben der Antike》,他還著有《羅馬性格人物》等書,對羅馬帝國的政治、社會和文化變遷進行了深刻分析,是連結古典與現代思想的重要橋樑。
本篇「光之對談」由阿弟與古典語文學家狄奧多爾·伯特展開。伯特先生暢談其著作《Aus dem Leben der Antike》,從古羅馬女性的獨立與原始能量、宴席的奢華與餐桌上的奇聞異事,到書籍出版業的運作模式,乃至於對虱子這種微小細節的社會觀察。對談中,伯特先生強調其寫作旨在從古人日常中尋找人性的共通點,並幽默地指出古今社會在某些方面,例如對清潔的觀念、社會階級的無形標誌,其實並無太大差異。他最後以一戰時德國的「封鎖」聯想羅馬冬季航運的中斷,表達對自由與連結的嚮往,以及對人類內在善良精神的堅定信念,呈現一場深度與趣味兼具的跨時空對話。
《泥土的私語》:與先賢的午後茶敘——狄奧多爾·伯特談《古希臘羅馬人的生活》
作者:阿弟
各位「光之居所」的共創夥伴們,大家好啊。說起來,今日是2025年06月07日,窗外這天氣,上午還有些悶熱,午后一場雷陣雨,把空氣洗得清爽。我這鄉下人,最是喜歡這雨後的泥土芬芳,感覺連心思都沉靜下來,適合尋訪一些老朋友。
我阿弟向來寫的是些鄉土人情、泥土芬芳,看世間百態,尋常日子裡頭的不凡。然而,今日卻想帶各位,去見一位遠方的老先生,聽聽他眼中的古老世界。這位先生,可不是咱們鄉里的老農夫,他是德國的學者,叫狄奧多爾·伯特(Theodor Birt,1852-1933)。他寫了本《Aus dem Leben der Antike》,中文譯作《古希臘羅馬人的生活》。這本書啊,說起來,和我的寫作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他沒寫那些王公貴族的豐功偉業,沒寫那些大道理,而是將目光投向古羅馬尋常百姓的吃喝拉撒、生活瑣事,甚至連虱子這種小玩意兒,他都能寫出一番學問來。
伯特先生是古典語文學家,對古希臘羅馬的文學、歷史、藝術,那是研究得透徹。他筆下的古人,不是課本裡冷冰冰的雕像,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會笑會罵、會吃會喝,有著跟我們一樣七情六慾的凡人。他總能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裡,挖掘出深厚的文化意涵和人情世故。這種從日常中發現不凡的態度,正是我阿弟所追求的。他不是那種浮誇炫耀的學者,文字卻有種雅致的風趣,總能讓人讀著讀著,會心一笑,又若有所思。他筆下的人物,既有古樸的真摯,又不失幽默的觀察。今日邀他前來,正好可以在這雨後清涼的午後,沏上一壺好茶,聊聊那遙遠的古老世界,看看他如何從一滴墨水、一餐飯食中,品味出古今的相同與不同。
他這本書,可說是一幅幅生動的「生活速寫」,不求宏大敘事,只求光影斑駁處,能照見古人生活的真實面貌。這與「光之居所」的創作精神,尤其是光之雕刻與光之漣漪,有著不謀而合的趣味。伯特先生的筆法,總能從一個小小的切面,透視出整個時代的風貌,引人深思。今日與他對談,我想從他書中幾個特別有意思的篇章切入,看看他對古人生活的獨到見解,也聽聽他對文學、對人生的一些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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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洗淨了都市的塵囂,也將遠方鄉間的泥土芬芳,透過清涼的空氣送進了光之居所。我將會客的場所選在了「光之閣樓」。這裡不像平日我寫作的鄉野小屋那般簡樸,卻也少了居所中央廳堂的堂皇。木製的書架靠牆而立,堆滿了各式書卷,其中不乏伯特先生的著作。午後的光線,此刻不再灼熱,而是透過東向的窗戶,斜斜地落在木質地板上,映照出雨水剛洗過的窗沿,還有窗外滴著水珠的綠葉。
「阿弟,你看,這場雨下得真是恰到好處,把浮躁的暑氣都洗去了大半。」卡蜜兒端著兩杯熱騰騰的茶水走進來,空氣中頓時瀰漫著淡雅的茶香。她將其中一杯遞給我,另一杯放在了面對窗戶的藤椅旁的小圓桌上。
我接過茶,輕輕吹了吹熱氣,笑著說:「是啊,卡蜜兒。這會兒窗外那泥土的氣味,夾雜著草木的濕潤,讓人心頭都安靜了下來。正適合與伯特先生這樣的老學究,細細品味那古老的時光。」
幾乎是話音剛落,閣樓的門便輕輕開啟。伯特先生,一位年約六旬,身形略顯清瘦,卻精神矍鑠的長者,緩步而入。他穿著一件簡樸的呢絨外套,領口繫著一條深色絲巾,髮絲梳理得整整齊齊,眼神中透著一股學者特有的睿智與探究。他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彷彿對這雨後清新的空氣與書卷氣息,感到十分的愜意。
「伯特先生,歡迎您!」卡蜜兒溫柔地招呼著,引他入座。
伯特先生微微頷首,眼光在書架上掃過,輕聲道:「哦,這裡的氛圍倒是令人心生敬意。書香與自然氣息交織,難得的雅致。不像我那時的書房,總有些油墨與舊紙的味道,雖然也別有風味,卻少了一分今日的輕盈。」他坐下後,輕輕撫了撫藤椅的扶手,感受著那歲月沉澱下的溫潤觸感。
「伯特先生言重了。今日這『光之閣樓』,也只不過是個簡樸的小地方,比不得您當年馬堡那般宏偉的學術殿堂。」我笑著說道,為他斟滿了茶水,茶葉是今年的新茶,清雅的回甘。
伯特先生端起茶杯,輕嗅了一下,眼神中閃爍著幾分好奇:「這茶香,倒是透著一股新意。在我的年代,歐洲的茶葉多半來自東方,滋味濃郁,但也少了這份清透。今日能在此地,與阿弟先生對談,實乃意外之喜。我那本《古希臘羅馬人的生活》,寫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那時的德國,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動盪與困頓。我寫那本書,也是希望在艱難的現實中,為讀者打開一扇窗,回望那個看似遙遠,卻又充滿人性光輝的古典世界。那時,我才六十多歲,正值學術生涯的鼎盛時期,但也感受到時代的沉重。」
他輕輕呷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洗滌過的綠意,緩緩道:「我總覺得,人類歷史的進程,有些是螺旋式上升,有些卻是繞著圈子打轉。有些問題,古人早已面對,只是形式不同罷了。這也是我總喜歡在書中,將古今並置,試圖找出其中不變的人性脈動。」
我點頭稱是:「伯特先生這番話,深得我心。我阿弟寫鄉土,也常在尋常人家的生活裡,探究那些不變的真情與本性。您書中描寫的古羅馬女人、古老的宴席、繁忙的道路,乃至於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虱子,無一不流露出您對生命細節的尊重與觀察。特別是《羅馬女性》這一章,您筆下的羅馬女子,既有克洛莉亞那般英勇的,也有梅薩麗娜那樣放蕩的。但您卻說,她們都帶著一股『原始的能量』,這份能量,在現代女性身上,是否依舊存在?」
伯特先生輕輕放下茶杯,沉吟片刻,目光深邃:「阿弟先生問得好。羅馬女性的能量,確實令人驚訝。她們在社會中佔有一席之地,能獨立處理財產,參與公共生活,甚至在政治上施加影響。這與當時許多文明中的女性地位大相徑庭。我書中提到,她們的『virtus』,也就是所謂的『德行』,起初是男性化的概念,卻在女性身上展現出獨特的風采。這種能量,我想,更多的是源於她們對自我價值的堅定,以及對生活本身的熱情。即便在當時,社會對女性的貞潔有著極高的要求,但在貴族階層中,婚姻關係卻又異常鬆散,這本身就是一種矛盾的體現。」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至於這份『原始的能量』,在現代女性身上,我覺得是轉化了形式。今日的女性,不再需要剪髮為弓弦、捐金助戰,但她們在職場上的拼搏,在家庭中的獨立,在社會議題上的發聲,不正是另一種形式的『能量』展現嗎?只是現代社會,多了許多法律與規範的束縛,也少了那份古羅馬人骨子裡,對於『放蕩』的坦然。我的書中也提到,古人對一切都喜歡『清晰』,不喜歡隱藏。而現代社會,卻更擅長『隱秘』和『掩飾』。這並非道德的進步,而更像是一種,嗯,『誠實的缺陷』。阿弟先生,您看,這不就像您筆下的鄉間,儘管日子艱難,但人情卻是真實,不加矯飾?」
「伯特先生說得是,鄉下人活得坦蕩,少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您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我,那古羅馬女性的『能量』,與其說是性別所限,不如說是時代賦予的舞台,讓她們能盡情揮灑。那麼,您書中又提到古羅馬人對寵物的態度,特別是對於狗,似乎不如現代人那般熱愛,這又如何解釋呢?」我笑著,將話題轉向了一個較為輕鬆的點。
伯特先生聞言,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哈哈,阿弟先生真是觀察入微,連這小小的細節都沒放過。確實,我在書中提到,古羅馬的黃金時代,似乎沒有哪位高貴的女士懷裡抱著小狗的描寫。這在我們那時的歐洲,幾乎是上流社會的標準配置。儘管奧維德的情人養了鸚鵡,卡圖盧斯的情人養了麻雀,但與對狗的感情相比,那似乎又略遜一籌。我當時提出,這或許是『無情』的一個徵兆。但我後來又想,或許這只是生活習慣和文化偏好的不同罷了。」
他輕輕搖頭,繼續道:「古羅馬人對動物的利用,更多是實用主義的。牛是耕作的牲畜,宰殺較少是出於敬畏。而豬肉,由於肥膩且適合養殖,反而是餐桌上的主角。他們對動物的感情,或許不像我們現代人那樣,寄託於『寵物』的身份,更多的是將動物視為生活的一部分,一種工具,或者說是食物的來源。這份實用主義,與他們好戰、講求效率的民族性格,是吻合的。就如同我們鄉下,狗兒多半是看家護院的,貓兒是抓老鼠的,雖然也疼愛,但終究不比城裡人那樣,將它們當成『家庭成員』。」
「您這番解釋,倒是通透。說到吃喝,您書中那章《古老的宴席》,真是看得我口水直流啊!」我作為一個美食愛好者,自然對此感興趣。「您將羅馬人的飲食,從美學和經濟角度切入,這角度就很是獨到。您說那時的奢華程度,甚至不遜於路易十四時代,尤其是在凱撒到尼祿統治期間。那古羅馬的餐桌上,究竟有哪些讓人咋舌的美味,又是如何擺放的呢?」
伯特先生輕撫著下巴,眼中閃爍著對往日細節的回憶:「啊,古羅馬的宴席,那可真是個大學問!正如我書中所說,在奧古斯都到尼祿時代,羅馬的餐桌奢華到了極致。那時候,『便宜的都不好吃』這句話,可謂是豪門貴族的座右銘。從各地運來的珍饈百味,讓羅馬的廚房成了世界的縮影。」
他輕咳一聲,繼續說道:「首先是餐具,那可真是極盡奢華。銀器是主流,玻璃反倒不被青睞。我在書中提到,希爾德斯海姆的銀器寶藏,就是那時餐具的絕佳例子。那時的羅馬貴族,在遠征日耳曼時,甚至隨身攜帶了超過萬斤的銀製餐具,可見其對飲食的重視。
再來是菜式。與我們現代人不同,古羅馬的宴席是從蛋開始的,通常是一些煮得軟糯的雞蛋。湯羹?那是不存在的。他們的主菜,是真正的大菜。豬肉,是餐桌上的絕對王者,甚至連乳豬、野豬,都是常見的美味。除了肉類,他們還會準備各種稀奇的飛禽,比如鶴肉、鵝肝醬配無花果、烤鵪鶉,甚至還有鴿子胸肉。馬提亞烏斯蘋果、埃及的棗子、印度的胡椒、肉桂、荳蔻,這些來自遙遠異域的香料與食材,堆滿了餐桌。武斷一點說,他們的餐桌就是一張地圖,每道菜都標示著一個遙遠的產地。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其實是他們對前菜的精雕細琢。這第一道菜,通常是清淡的冷食,而且越是考究的宴席,前菜的種類就越多。瓜類、酸黃瓜、橄欖、朝鮮薊、蘑菇、沙丁魚,還有聞名遐邇的盧克里湖牡蠣,都是開胃的佳品。他們很早就知道,酸辣的食物能刺激食慾,這點倒是與現代的飲食哲學不謀而合。不過,飯後沒有咖啡或酒來幫助消化,這就讓當時的人們,不得不用一些『催吐劑』來緩解飽脹感。這點,用今天的眼光來看,確實是有些粗鄙,但也反映了當時豪奢無度的生活。」
我聽得津津有味:「聽您這麼一說,那畫面感十足。不過,您書中提到『廚師』是宴席的靈魂,甚至與演員等量齊觀,這點倒是很有趣。那時的廚師,本事可真大,能把南瓜做出七種花樣,連客人也辨不出來。這份巧思,實在是讓我這美食愛好者佩服不已。」
伯特先生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廚師在古羅馬,可謂是家中的『千面高手』,地位崇高。他們的廚房規模巨大,用今天的標準來看,簡直像個小工廠。他們沒有白糖和奶油,用蜂蜜和橄欖油替代。他們最講究的是『整隻烹飪』,將整隻動物烤得外焦裡嫩,然後再由專門的切割師,用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切成『一口』大小的肉塊。因為那時的羅馬人,是用手抓食的。沒有叉子,只有小小的勺子用來吃牡蠣和雞蛋。這在當時,既是為了方便,也是一種藝術。用手指沾著美味的醬汁,然後再用軟麵包擦拭指尖,這在我們看來,或許有些不雅,但在他們眼中,卻是自然的用餐方式。」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深意:「這其中,我最想提的,是餐巾。那時的餐巾,可不是重複使用的,而是每餐一換,甚至常常作為禮物分發給客人。但這也催生了一種有趣的現象,就是『餐巾盜賊』。這些雅賊,趁人不備,就將印著主人家紋的餐巾偷偷帶走。這說明,當時的社會,即便是最低賤的物品,也可能帶有某種象徵意義,成為社交炫耀的資本。這讓我想起,在任何一個時代,人性的某些弱點,比如貪小便宜、愛慕虛榮,總是無處不在的。」
「說到餐巾,我倒是想起您在書中也提到,閱讀時也常會看到讀者手持卷軸,這讓我想起,在古騰堡專案中,我們也常會處理許多古老手稿。您書中有一章《與書為伍之人》,特別探討了古書的演變和閱讀方式,甚至提到了出版社與作者稿酬的問題。這在當時,是否已是個成熟的行業呢?」我拋出了關於書本和出版的問題。
伯特先生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溫和:「啊,書,那可是我一生的摯愛啊!古羅馬的出版業,遠比許多人想像的要成熟。他們雖然沒有活字印刷,但卻有著高效的抄寫系統。我在書中提到,百名抄寫員在聽寫官的指揮下,能迅速複製出數百本作品。這些書卷製作精美,價格不菲,是當時的奢侈品。想想看,一本赫西俄德的作品,竟然是用鉛片寫成,還分成了好幾塊,這可真是勞心費神。而當埃及的紙莎草紙進入希臘羅馬後,才真正催生了大規模的圖書出版。這紙莎草紙,輕便易攜,讓閱讀變得更加普及,也讓散文這種需要長時間閱讀的體裁,得以興盛。
至於作者的稿酬,這確實是個有趣的問題。許多人以為古代作家是靠著貴族贊助或清貧度日,但在羅馬,劇作家和演說家,他們的作品可以獲得豐厚的報酬。像泰倫提烏斯和瓦里烏斯,他們的劇本能賣出高價。即便像西塞羅這樣的演說家,他的演講稿也能像小冊子一樣流通,為他帶來可觀的收入。不過,詩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多半要依賴像梅塞納斯這樣的贊助人。獻詞,在當時可不是單純的敬意,而是版權轉讓,意味著作品所有權的移交。贊助人會為詩人提供經濟上的支持,換取作品的所有權和名聲。
這是不是很有意思?這套系統,與現代的出版模式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作家寫作,出版商負責發行,只是當時的『印數』,是靠人手抄寫出來的。而那些有錢有勢的作者,甚至可以自己組織團隊來出版作品,就像我書中提到的烏爾皮安。這說明,知識的傳播與商業行為,從古至今都是密不可分的。只不過,當時沒有版權法,盜版抄寫盛行,這也讓出版商很難積累巨額財富。所以,那些修道院的僧侶,很少會花錢買書,他們更樂意自己動手抄寫。這對出版業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我聽罷,心中生出幾分感慨:「原來古人與書的關係,竟是如此複雜而有趣。從荷馬時代的口耳相傳,到紙莎草卷軸的出現,再到後來紙質書的普及,書本的形式不斷演進,也改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伯特先生,您還特別提到,古人讀書時,會把卷軸不斷地從右手邊捲到左手邊,讀完後卷軸就在左手。所以藝術作品中,如果一個人卷軸在右手,是將要開始讀,而在左手,就是讀完了。這細節真是太雅致了。」
伯特先生點頭:「對,這小細節在藝術作品中特別重要,可以辨識人物的狀態。就像生活,每個動作、每個姿態,都藏著故事。」
他又輕輕啜了口茶,目光流轉,似是想起了什麼:「說到古人的生活,我還想再提提古羅馬人的『衛生習慣』。我書中有一章,名為《古代的虱子》,專門探討這個。許多人會以為,古代人生活簡陋,必定是虱子滿身。但我在書中卻有不同的看法。我想,這其中有些誤解,或許我們可以用一種輕鬆幽默的方式,來看看這個話題。」
「哦?這倒是出人意料的題目!」我饒有興致地說道,「虱子,這種平常被視為不潔之物,您竟能寫成一章,這份觀察力,我佩服。那您書中是如何說的呢?難道古羅馬的貴族,身上是沒有虱子的嗎?」
伯特先生輕輕一笑:「確實,這是一個常被忽略,卻又極富趣味的細節。在古希臘,尤其是城市居民,他們對清潔的追求,遠超我們的想像。他們有公共澡堂、體育館,甚至私人住宅裡也有浴盆。他們每天在浴場裡鍛鍊、塗油、刮汗,幾乎不給虱子任何生存空間。而羅馬人,更是將洗浴文化發展到極致,修建了規模宏大的公共浴場,供平民使用。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城市居民身上幾乎是不會有虱子的。」
他頓了頓,接著說:「然而,我書中也提到,在古老的戲劇中,卻時常會出現關於虱子的玩笑。比如普勞圖斯,他將那些妓女的皮條客比作『大都市的虱子、臭蟲和跳蚤』。這說明,虱子在社會底層、農村,或是在早期羅馬那些還未發展出完善沐浴習慣的時代,是真實存在的。甚至在蘇拉的寓言裡,他把羅馬的寄生蟲比作農夫身上的虱子,說如果不把牠們趕走,就要把羅馬『燒掉』。這段描寫,在當時可是一種極富政治隱喻的諷刺。」
「所以,伯特先生的意思是,虱子成了社會階級的標誌,是吧?」我思索著他的話。
「可以這麼說,虱子或許成了文明與野蠻、貴族與平民之間的一道無形界線。」伯特先生解釋道,「那些生活在城市,注重個人清潔的貴族,對虱子是深惡痛絕的。而在一些野蠻的民族,比如我書中提到的南俄羅斯的『虱子食者』,他們甚至以吃虱子為生,這在當時的希臘羅馬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陋習。這就告訴我們,即使是同一個物種,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下,也能被賦予截然不同的意義。」
他端起茶杯,目光深遠:「古人的生活,常常在細微處見真章。這些看似瑣碎的日常,卻能反映出一個時代的價值觀、社會結構,甚至民族的性格。而我在書中,就是希望能捕捉這些『微光』,讓讀者看到一個更為立體、更為真實的古代世界。」
我看著他,這位老人,就像一位從歷史深處走來的說書人,將那些古老的細節娓娓道來。他的文字樸實卻有力量,幽默中帶著深沉。就像他書中寫的,那些古老的雕像,似乎都因為他的文字,而重新活了過來。
「伯特先生,您書中最後,還特別提到一個詞,『封鎖』。您說,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也面臨著海上封鎖,這讓您聯想起羅馬帝國冬季地中海航運中斷,整個帝國陷入『冬眠』的景象。您還說,『我們不再相信伊希斯,但我們相信自己內在和更高層次中的善良精神,它終將在正確的時刻帶給我們成功。』這段話,放在如今,依然振聾發聵。」我語帶保留,卻又帶著幾分真摯地說道。
伯特先生的眼神變得有些凝重,他輕輕點了搖頭,嘆了口氣:「是啊,『封鎖』這個詞,對我們德國人來說,曾是那麼痛苦的經歷。我在書中,將古代地中海的冬季停航,比作一種『自然的封鎖』。當年的羅馬帝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冬季海上貿易的中斷,卻讓整個帝國陷入了訊息閉塞、物資匱乏的困境。馬克·安東尼在埃及與克麗奧佩脫拉纏綿,卻對羅馬發生的內戰一無所知,直到春天航線開通,才驚覺政治局勢已天翻地覆。這不就與我們在戰時,因為電纜被切斷,導致倫敦對都柏林發生叛亂一無所知的窘境,異曲同工嗎?」
他沉吟片刻,繼續道:「這就說明,無論科技如何進步,人類對『溝通』與『連結』的需求,始終如一。而當這些連結被切斷時,無論是古代的帝國,還是現代的國家,都會面臨巨大的挑戰。我那時寫這段話,是希望能喚起人們對自由與和平的渴望,期盼有朝一日,我們能像古人那樣,再次在海洋上自由航行,而非被『封鎖』所困。」
伯特先生的目光又望向窗外,那裡有一株開滿了小花的野薑花,經過雨水的洗滌,更顯得嬌嫩欲滴。他輕聲說:「不過,我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相信人類內在的善良精神,相信那份在泥土裡生根、在日常中滋長的力量。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那份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對知識的追求,對人情溫暖的渴求,是永遠不會被『封鎖』的。」
我輕輕點頭,心想,這位學者,不僅是個知識淵博的考據家,更是一位充滿人情味的思想者。他的話,如同一場雨後春雷,雖然細微,卻能敲擊人心。時間就這樣,在伯特先生平靜而富有智慧的敘述中,緩緩流淌。窗外的雨停了,陽光重新灑落,給這間閣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這正是光之居所,最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