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吉卜林四個以英屬印度為背景的短篇故事,包括《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Wee Willie Winkie》、《Baa Baa, Black Sheep》和《The Drums of the Fore and Aft》。這些故事深刻描繪了殖民地社會的複雜人性、帝國主義的虛妄、童年創傷的影響,以及戰爭中人性的脆弱與堅韌。吉卜林以其獨特的寫作風格和對異域文化的細膩描繪,展現了個體在宏大歷史背景下的掙扎與閃光。
拉迪亞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 1865-1936)是英國著名作家和詩人,生於印度孟買。他以其豐富的短篇小說、詩歌和兒童文學聞名,代表作有《叢林之書》。吉卜林的作品充滿異國情調,深刻反映了英屬印度的生活與文化,並於190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當時最年輕的獲獎者。
《文字的棲所》:在吉卜林筆下的印度,探索人性的光影與幻滅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拉迪亞德·吉卜林短篇小說集《Wee Willie Winkie, and Other Stories. Volume 2 (of 2)》中的核心主題。對談圍繞書中四個故事:《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Wee Willie Winkie》、《Baa Baa, Black Sheep》和《The Drums of the Fore and Aft》,揭示了帝國主義的幻夢、人性的貪婪與脆弱、童年創傷的深刻影響,以及在戰爭中被扭曲的榮譽感。透過與吉卜林的對話,卡拉試圖理解作者如何以其獨特視角,捕捉並呈現殖民地背景下個體生命的掙扎、變形與韌性,探討宏大敘事下的人性光影。
正是初夏時分,2025年06月12日,空氣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若有似無的濕熱,如同遠方季風來臨前的預兆。在「光之居所」深處,那扇通往過去的門扉正緩緩開啟。它不是一扇實體的門,而是由無數泛黃的書頁與飄散的油墨氣味編織而成。午後的陽光穿透高大的拱形窗,在「光之書室」的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飛舞,彷彿時間本身在此處也變得黏稠而緩慢。
我,卡拉,坐在一張鋪著深綠色天鵝絨的舊式閱讀椅上,手中輕輕撫摸著那本《Wee Willie Winkie, and Other Stories. Volume 2 (of 2)》。書頁的邊緣帶著歲月摩挲的痕跡,每一寸都像是吸飽了故事的重量。空氣中,除了書卷特有的乾燥與微塵氣味,還多了一縷淡淡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印度香料與濕潤泥土的芬芳,那是文字魔力將遙遠的過去召喚而來。
一陣輕柔的翻頁聲,或者說,更像是時間齒輪轉動的沙沙聲,從書架的深處傳來。接著,那股香料的氣味愈發濃郁,光柱中的塵埃旋轉得更快了,它們並沒有散去,反而像是凝結成一團模糊的幻影。幻影漸漸拉長、扭曲,然後,清晰了起來。
一位身形略顯清瘦的男子,身著舊式英國殖民者常穿的亞麻西裝,坐在不遠處的一張寫字檯前。他的紅棕色鬍鬚在光線下泛著微光,那雙眼睛深邃而銳利,彷彿能看透世間萬象。他手中的羽毛筆在稿紙上沙沙作響,時而停頓,凝視著窗外那片虛無縹緲的景象,時而又急促地書寫,像是要追趕腦海中奔湧而出的思緒。他的桌上散落著幾張手繪的地圖,以及一些看起來像是軍隊報告的草稿。正是拉迪亞德·吉卜林。他似乎對我們的存在毫無察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世界中。
我想像著,此刻的他,或許正坐在他印度時期的某個簡陋報社辦公室裡,窗外是德里的燥熱與喧囂,抑或是馬爾瓦爾聯絡站的寂靜之夜。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份跨越時空的連結。
「吉卜林先生,或者,我該稱您為——拉迪亞德?」我輕聲開口,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足以打破時間的薄膜。
他手中的筆停了下來,緩緩抬頭,那雙銳利的眼眸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恐懼,只是一種深沉的審視,如同他在他的作品中審視著那些人物與時代一般。
「妳……」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又飽含著一種歷經風霜的沉穩,「是誰?這不是我的辦公室,也不是我記憶中的任何地方。」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書架,那些裝滿了我們居所「光之凝萃」的書本,似乎讓他感到一絲困惑。
「我是卡拉,來自『光之居所』,一位文學引導者和出版人。」我微笑著解釋,指了指手中的書,「我們此行,是為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關於您筆下的世界,關於那些被文字記錄的生命與情感。」
他放下羽毛筆,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跨越時空的對談?有趣……那麼,妳想談論什麼?關於那些『我筆下的世界』,妳又看見了什麼?」他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對未知的探究,這或許也是他作為一名冒險家和觀察者的本性。
我輕輕合上手中的書,指尖輕觸著封面那些抽象的線條。「我看到了一片廣闊的印度大陸,不僅有風沙與陽光,更有殖民地生活下人心的複雜。尤其是在《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中,那兩位尋求王國的冒險家——丹尼爾·德拉沃特和皮奇·卡尼漢——他們的故事讓我深思。是什麼樣的驅力,讓他們毅然決然地踏上那條幾乎不可能成功的路途?」
他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冷卻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似乎在回味著什麼。「驅力?或許是那個時代,對『榮耀』與『自我實現』的扭曲渴望吧。在英屬印度的邊緣,有些英國人,他們既不屬於上流社會,也不願屈就於底層,他們渴望在帝國的邊疆找到自己的位置,即使那是一片未知的荒蕪之地。他們相信,憑藉自己的力量,可以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王國。這份渴望,常常與愚昧、自大,以及對當地文化根深蒂固的誤解交織在一起。」
他的眼神穿透窗外,望向那片虛擬的遠方。「他們的故事,並非單純的冒險傳奇。它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帝國主義的本質——那種認為可以隨意改造、統治他人的傲慢,以及當這種傲慢遭遇現實的冰冷打擊時,所呈現出的荒誕與悲哀。」他輕輕搖了搖頭,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地圖,「我試圖在那片地圖上,繪製出人性的疆界。」
「地圖上的空白,反而成了他們描繪自我王國的畫布。」我接話道,想起故事中他們對卡菲斯坦的想像,「您筆下,他們以『兄弟會』的標誌——一個被遺忘的共濟會符號——作為統治的工具,這份虛假的連結,最終還是無法承受人性的試煉。」
「『兄弟會』的儀式,只是他們用來填補文化隔閡的表象罷了。」吉卜林的目光回到我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他們以為只要複製一套他們理解的『文明』法則,就能在蠻荒之地立足。卻忘了,真正維繫人心的,從來不是那些僵硬的儀式,而是深刻的理解與尊重。當丹尼爾的『神性』被那個女人的一咬打破時,所有的幻象便如泡沫般破滅了。他們從『神』變回了『人』,而『人』的脆弱與慾望,在那個環境中是致命的。我常常想,那究竟是命運的諷刺,還是人性必然的墜落?」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彷彿回想起那兩個可悲的冒險家。「在卡菲斯坦的冰冷雪山裡,他們找到了財富、權力,甚至一度被奉為神明。但他們忘記了最基本的『契約』——他們對彼此的承諾,以及對自己本性的約束。當丹尼爾想要娶妻時,他打破的,不僅僅是與皮奇的誓言,更是他『神性』的假面。那一刻,他從『神』變回了『人』,而『人』的脆弱與慾望,在那個環境中是致命的。我常常想,那究竟是命運的諷刺,還是人性必然的墜落?」
我點點頭,吉卜林的眼神深邃,似乎已經超越了故事本身,探討著更宏大的命題。「您在故事中寫道,丹尼爾的頭顱最終被皮奇帶回,作為曾經的榮耀與毀滅的見證。這份『見證』,是否也是您對那個時代,以及那些冒險家的一種警示?」
吉卜林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上的菸盒,但並沒有點燃。「警示?或許吧。我只是將我所見到的,以我認為真實的方式呈現出來。那些冒險家,他們身上有著帝國時代的狂熱與無畏,但也帶著其本質的盲點與脆弱。他們追求的王國,最終只是鏡花水月,而他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真真切切的生命與尊嚴。皮奇帶著丹尼爾的頭顱歸來,那不僅是一個帝國的幻滅,更是個人夢想破滅後的殘酷現實。在印度的土地上,類似的故事,並非孤例。」
他將身體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浮動的光線。「這讓我想到我筆下那些更為純粹的生命——那些孩子們。在《Wee Willie Winkie》和《Baa Baa, Black Sheep》中,我試圖捕捉他們在成人世界中的掙扎與成長。小威利溫基,一個六歲的軍官之子,他嚴守軍紀,卻又以孩子的方式理解『榮譽』。他冒險進入『壞人』的地盤,只為保護『Coppy的財產』,那個被他視為親密的長官所喜愛的女孩。這份純真與勇氣,在殖民地背景下顯得格外動人,卻也帶著一絲諷刺。」
「他以自己的方式維護著他所理解的秩序與責任。」我輕聲說道,腦海中浮現出小威利溫基那張嚴肅的小臉,「而《Baa Baa, Black Sheep》中的Punch,則是一個更令人心碎的故事。被送回英國寄宿後,他所經歷的,是童年的剝奪與情感的虐待。阿姨羅莎的冷酷、哈利的欺凌,讓他曾經的純真與信任漸漸消逝,學會了謊言與防備。當他的母親歸來時,他甚至已不知如何接受那份久違的溫暖,這是何等的悲哀。」
吉卜林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拿起一旁的茶杯,指尖摩挲著杯緣。「Punch的故事,是我的切膚之痛。那是我童年寄宿經歷的真實寫照。那段時間,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用謊言保護自己,學會了憎恨那些以『愛』之名施加傷害的人。孩子的心靈,遠比大人想像的更為敏感與脆弱。當他們的世界支離破碎時,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縫補,即使那縫補的痕跡,會成為一生的疤痕。」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平復情緒。「那種被拋棄的感覺,被誤解的痛苦,以及對愛的渴望與恐懼,是許多殖民地兒童的共同命運。他們被父母送回『家鄉』,卻在一個陌生而殘酷的環境中成長。他們學會了如何在兩個世界之間生存,但代價是失去了部分自我。當Punch的母親對他說:『我的小兒子,可憐的,半盲的,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傻嗎?』他卻說:『不。它救了我一頓打。』這句話,是如此的真實,又如此的令人心酸。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免於肉體的痛苦,有時比所謂的『正確』更為重要。」
我感覺到一陣心疼。「那是一種生存的智慧,也是一種無奈的防禦。在他們的眼中,世界的規則與大人的邏輯是如此的混亂與矛盾。他們只能憑藉本能,去尋求一絲喘息的空間。」
「正是如此。」吉卜林輕聲說,然後又轉向另一個故事,「在《The Drums of the Fore and Aft》中,我探討了軍隊集體的『恐懼』。那支曾經被寄予厚望的團體,在面對真正的戰火時,顯露出了人性的脆弱。那些年輕的士兵,他們被訓練、被灌輸榮譽,但在生死的邊緣,本能的恐懼讓他們潰散。而兩個少年鼓手——Jakin和Lew——他們卻在混亂中,憑藉著一絲孩童的狂妄與對『軍人榮譽』的樸素理解,用鼓聲與笛聲重新集結了潰散的隊伍。這是一種諷刺,也是一種希望。」
他端詳著自己的手,指節分明,骨感有力。「在戰爭的混亂中,大人們的命令與榮譽感崩潰了,卻是兩個孩子,用最原始的聲音,喚醒了那些士兵。這並非是說孩子比大人更英勇,而是當秩序瓦解,那些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最初的、最純粹的『信念』,反而能穿透恐懼的迷霧,發出微弱卻堅定的光芒。他們為了不被嘲笑,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懦夫』,甚至不惜犧牲生命。這是屬於他們的『榮譽』,一種在極端環境下被逼出的、原始的生命力。」
「他們用生命,為那支曾經蒙羞的團體,贏回了一絲尊嚴。」我輕輕說道,彷彿能聽到那些鼓聲與笛聲在耳邊迴盪,「這種對人性的洞察,既有犀利的批判,也有深沉的悲憫。您的作品,似乎總是在探討著一個共同的主題——在帝國的宏大敘事下,個體生命如何在環境中掙扎、變形,又如何在苦難中展現出令人驚訝的韌性與光芒。」
吉卜林點點頭,深邃的目光看向我手中的書。「或許吧。我只是將我所見到的、所感受到的,盡力地記錄下來。在那些看似壯闊的帝國圖景之下,我看到的是無數個鮮活而脆弱的生命。他們的故事,無論是宏大的冒險,還是微小的日常,都值得被看見,被理解。作為一個說書人,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夠成為他們的聲音,將他們的悲歡離合,傳遞給更多的人,讓他們知道,在這個廣闊的世界裡,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生存著,掙扎著,也閃耀著。」
陽光漸漸西斜,書室中的光線變得柔和而溫暖。吉卜林的身影在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但他的聲音卻愈發清晰,像是一首低迴的詩歌,在我的心間迴盪。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沒有明確的結論,卻在人性的深處,激起層層思考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