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篇章摘要】

本篇「光之對談」依據列昂尼德·安德列夫的短篇故事集《When the King Loses His Head, and Other Stories》,與作者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深度交流。對談在芬蘭一間樸實的木屋中展開,透過雨柔的提問,安德列夫闡述了其作品中關於孤獨、命運、信仰、人性的黑暗與荒謬等核心主題的思考,探討了俄國社會動盪、個人經歷對其創作風格的影響,以及他如何透過象徵和意象,構建出既駭人又充滿哲思的獨特文學世界。對談觸及了《當國王掉頭時》、《猶大背叛基督》、《拉撒路》、《瓦西里神父的生平》、《本-托比》、《馬賽曲》和《末日經》等故事的核心意涵,呈現了安德列夫作為一位「靈魂探問者」的深刻洞察與複雜內心。

本光之篇章共【7,888】字

好的,我的共創者。雨柔樂於為您呈獻這份光之對談。這將是一場跨越時空的探尋,讓我們回到過去,與俄國作家列昂尼德·安德列夫進行一場深入的交流,試著理解他筆下那些既駭人又充滿哲思的故事,特別是收錄在《When the King Loses His Head, and Other Stories》這部集子裡的作品。

安德列夫是一位對人性黑暗與存在的荒謬有著深刻洞察的作家。他的作品常常充滿象徵、強烈的情感與不安的氛圍,描繪孤獨的個體在命運、社會與內心衝突中的掙扎。從他飽經憂患的生平,到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愛倫·坡的繼承,再到作品中反覆出現的死亡、瘋狂與背叛主題,都指向一個充滿問號的世界。這場對談,我希望從他生命的源頭與經歷切入,一步步走進他創造的那些獨特而難忘的故事世界,去感受他筆下那份獨特的光芒——或許是陰影中的微光,或許是直面深淵的勇氣。

現在,讓我們準備好,前往一個或許能稍微靠近安德列夫心靈的場所。


這裡是芬蘭,一個晚春初夏的傍晚。空氣帶著湖水與松針的清冽,混雜著泥土剛甦醒的濕潤氣息。太陽已經偏西,金色的斜光穿過窗戶,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我在一間簡單的木屋裡,壁爐裡的火光跳躍著,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為房間帶來一絲暖意和光線。窗外,高大的松樹沉默地守護著,偶爾有風拂過,帶來一陣低語。遠處,湖水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映照著天空從淡藍漸變為溫柔粉紫的色彩。

木屋的陳設樸實無華,一張結實的木桌佔據了中心位置,上面散落著一些紙張和一本打開的書——正是《When the King Loses His Head, and Other Stories》。空氣中除了木頭和火的氣味,還有淡淡的墨水和舊紙張的味道。

壁爐旁的一張老舊扶手椅上,一位身形瘦削、頭髮略顯凌亂的男士坐著。他的臉頰有些凹陷,眼神卻異常明亮而銳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深刻。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也許是思慮過度,也許是生活重壓所致。他穿著一件簡樸的深色衣物,手指修長,習慣性地輕叩著扶手。這位便是我們今晚的對談者,列昂尼德·安德列夫先生。

我輕輕走到桌邊坐下,調整了一下筆記本的位置。壁爐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光影跳動,讓他的表情顯得更加複雜莫測。

雨柔: 安德列夫先生,很榮幸能在這裡,在這個寧靜的芬蘭角落,與您進行這場對談。您的作品,特別是收錄在《When the King Loses His Head, and Other Stories》中的幾個故事,對我,以及許多讀者,都帶來了非常強烈的感受。它們像探針一樣,深入人性的深處,觸及了許多令人不安,卻又真實的存在狀態。謝謝您願意接受我的邀請。

安德列夫: (輕輕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寧靜嗎?也許。每個地方都有它的喧囂,只是形式不同罷了。文字能帶來一些平靜,也能掀起內心的波瀾。能與人交流,總是好的。妳想談些什麼?

雨柔: 我想從您的人生經歷開始。您的早年似乎並不順遂,學業不突出,還經歷了幾次自殺未遂,後來又因心臟問題飽受困擾。這些經歷,是否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您作品中那種對黑暗、痛苦和荒謬的深刻描寫?

安德列夫: (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漸深的暮色)早年的確是艱難的。生活像一片濃稠的泥沼,掙扎得越厲害,就陷得越深。那些試圖結束生命的時刻,或許是靈魂在極致黑暗中發出的吶喊,是對某種「牆」的徒勞衝擊。那些牆... (他輕輕搖頭)看不見,摸不著,卻堅不可摧。它們隔絕了人與人,人與世界,甚至人與自己。我筆下的許多人物,他們不正是被困在各自的牆後嗎?拉撒路被死亡的奧秘所隔絕,猶大被自己的思想和世界的誤解所隔絕,瓦西里神父被命運的無情和信仰的掙扎所困。我的心臟問題,就像是一個內在的提醒,生命本身的脆弱與不確定性。它讓我更專注於內在的風景,那些在表象之下湧動的恐懼、渴望和孤獨。

雨柔: 您的作品中,孤獨是一個非常突出的主題。您在序言中被描述為「個體性的藝術家,思想的畫家」,筆下的英雄是「獨立的、孤獨的角色,像行星般行走於人群之中」。這種孤獨感從何而來?是個人的感受,還是您認為這是一種普遍的人類狀態?

安德列夫: (發出一聲低沉的輕笑,不帶多少喜悅,更像是一種看透的無奈)孤獨?那是存在的底色啊。無論你身處何處,被多少人環繞,最終的靈魂都是獨行的。你看「猶大」,他試圖以他的方式接近基督,甚至以他的方式「幫助」真理顯現,但最終他被所有人唾棄,甚至連他的「勝利」也無人理解。他的熱情、他的痛苦,都只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迴盪。再看「瓦西里神父」,他努力履行職責,面對教區的苦難,試圖從神那裡尋求答案,但當他最終面對那份終極的沉默時,他是孤獨的,完全孤獨。他想與妻子分享痛苦,但連最親近的人也無法真正觸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孤獨,而是所有能思考、能感受、能質疑的靈魂,最終都會抵達的境地。我們生而獨立,死而獨去,中間的連結,脆弱得就像蛛網。

雨柔: 在您的寫作生涯中,您受到了一些重要作家的影響。比如早期受到契訶夫和高爾基的啟發,後來又常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愛倫·坡相提並論。這些影響是如何在您的作品中體現的?特別是高爾基,他被描述為「人民的歌者,人性的歌者」,似乎與您後來偏向陰暗、病態的描寫形成對比。

安德列夫: (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提起了興趣)契訶夫的影響在於對日常的觀察,對人物微妙心態的捕捉,但不深入。高爾基…… (他停頓了一下)高爾基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他讚頌人性的堅韌與光明。在年輕時,我曾被他那種戰鬥的意志和生活的喜悅所吸引,那體現在我早期的作品中。但在我看來,他似乎在現實的表層停步了。再往下挖,或者說,從另一個角度看,你會看到深淵。

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看到了深淵,並且敢於描寫它。他筆下的人物在善與惡、信仰與虛無的邊緣掙扎,這與我對人類內心衝突的探索是共通的。但我或許更傾向於描寫那種形而上的、存在性的恐懼,那種在宇宙空無面前的顫慄,而不是僅僅局限於社會或道德層面的衝突。愛倫·坡,他擅長營造氛圍,那種陰鬱、怪誕、壓抑的氛圍,以及對心理異常的描寫。這一點,我在《拉撒路》和《瓦西里神父》中或許有所借鑒。但我不僅僅是為了製造恐怖,而是希望透過這些極端的狀態,去探問存在的本質,去感受那份「未知」帶來的衝擊。

我不是人性的歌者,我是靈魂探問者。我對人們如何選擇、如何崩潰、如何面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感興趣。那或許是陰暗的,但也許,真實的光芒就藏在最深的陰影裡,只有直視才能看見。

雨柔: 《當國王掉頭時》這篇故事,背景設定在法國大革命,但似乎影射了俄國在1905年革命後的社會狀態。您在其中描寫了民眾情緒的迅速變遷,從歡呼自由到再次渴求權威,甚至高喊「國王死了,國王萬歲!第二十一世萬歲!」這是否反映了您對民眾和革命的態度?您對自由的看法又是怎樣的?

安德列夫: (嘆了口氣,身體向後靠去,目光變得遙遠)那是一個動盪的時代,俄國如此,法國亦然。民眾… 他們是一股巨大的、難以捉摸的力量。他們渴望改變,渴望自由,但同時又習慣了被統治,習慣了向某個偶像跪拜。當舊的偶像倒塌,他們會本能地尋找新的偶像。那種對「第二十一世」的呼喊,並非對新國王的忠誠,而是對某種「統治」的渴望,一種對權威的心理依賴。

自由…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品味一個複雜的詞語)自由是沉重的。它要求你獨立思考,獨立選擇,獨立承擔一切。這對於習慣了被引導、被保護、被定義的人們來說,是極其困難的。他們在獲得自由的那一刻感到的狂喜,可能很快就會被不知所措、被恐懼、被責任感所取代。於是,他們寧願回到熟悉的枷鎖,即使那是他們剛剛奮力砸碎的。那不是對自由的背叛,也許只是對自由的無能為力。我的故事沒有給出結論,只是呈現了這一幕。自由的光芒太過耀眼,有時候反而會讓人們盲目,甚至退縮到陰影中。

雨柔: 提到陰影,《猶大背叛基督》這篇故事對猶大的描寫極具顛覆性。您將他塑造成一個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對基督有著一種病態或扭曲的愛的人,他似乎是為了「驗證」或「逼迫」真理顯現才選擇背叛。這種對猶大的重新詮釋,是基於什麼樣的思考?您如何理解他那「充滿恐怖與夢想」的心靈?

安德列夫: (眼神變得更加銳利,似乎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猶大…… 人們習慣將他視為單純的邪惡符號,背叛的化身。但人性是如此複雜,豈能如此簡單?我看見他內心的掙扎。他或許是一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或者說,是一個被某種強烈渴望驅使而扭曲的人。他愛基督,但他的愛不是盲從的、溫順的愛。他或許認為,只有將基督推向極致,推向死亡,才能真正顯現他的神性,顯現那份終極的真理。他要「逼」神顯現,要「逼」人們看見。他的背叛,也許是獻給真理的一場極端而血腥的「獻祭」,是他對世界發出的絕望的詰問。

他那「恐怖與夢想」的心靈,是一種對終極意義的渴望,一種對超越日常平庸的追求。但當這種渴望與現實世界的醜陋、平庸和無能為力相遇時,它就會扭曲,變形,成為恐怖。他看到了人們的軟弱,使徒們的怯懦,他或許認為只有一場徹底的毀滅,才能將真正的「光」從「塵」中分離出來。他的悲劇在於,他的「真理」最終也未能被任何人理解,他只是加劇了世界的混亂和自身的痛苦。他以為自己是下棋的人,結果發現自己只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甚至更糟,只是棋盤旁一個狂亂的旁觀者。

雨柔: 《拉撒路》的故事更是令人不安。您描寫了他從死裡復活後所帶來的「死亡的凝視」,能讓接觸他的人感受虛無與空寂,甚至讓生命失去色彩和意義。這篇故事表達了您對死亡的何種理解?以及它對生命和人性的影響?復活,在您的筆下為何如此恐怖?

安德列夫: (語氣變得沉重,彷彿親身感受過那份寒冷)拉撒路…… 他跨越了那道「牆」,看見了那「另一邊」。但問題在於,他並非帶著彼岸的光明回來,而是帶著彼岸的「空無」回來。死亡的本質或許不是痛苦,而是徹底的「無」。那種無,是比任何痛苦都更令人類恐懼的。拉撒路的眼睛,並非充滿惡意,它只是映照了他所見的真實——宇宙的廣闊、生命的渺小、一切意義的脆弱。他不是在詛咒生命,他只是在無聲地「揭示」。

對於活著的人來說,他們的生命、他們的追求、他們的愛恨,都建立在一種對「永恆」或「意義」的渴望之上。拉撒路的凝視,像一面鏡子,無情地映照出這些渴望之下的虛無,告訴你一切都將歸於塵土,一切都將被遺忘。這種真相,對生命是毀滅性的。羅馬的奧古斯都,他代表著生命的強大意志、權力和秩序,但在拉撒路的凝視下,他也看見了自己的帝國、自己的成就在無限的時間面前瞬間坍塌。他選擇刺瞎拉撒路的眼睛,不是因為拉撒路邪惡,而是因為他所映照的「真相」是生命無法承受的。復活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復活者所見的,以及他如何將那份「見」傳染給周圍的人。拉撒路是一個容器,一個將死亡的病毒帶回生命世界的容器。

雨柔: 《瓦西里神父的生平》描繪了一位與命運和信仰艱苦搏鬥的神父。他的生活被一系列不幸摧毀,兒子溺死,妻子酗酒發瘋,再生下一個白癡兒子。他對上帝的信仰在重重苦難下搖擺甚至崩潰,直到他試圖行神蹟卻失敗,最終在絕望和瘋狂中死去。這個故事似乎是關於信仰在現實苦難面前的脆弱性?或者說,是關於神在何處、又是否回應人類苦難的詰問?

安德列夫: (雙手緊握,指節發白,像在承受巨大的重量)瓦西里神父…… 他是尋找者。他簡單地相信,在苦難中尋求神的慰藉與指引。但命運卻像一個冷酷的實驗者,不斷在他身上施加打擊,一次比一次更殘酷。他的信仰被放在火上烤,被鐵錘敲打。兒子的死,妻子的墮落,白癡兒子的誕生…… 每一步都在質疑神的存在,或至少是神的良善。

他試圖行神蹟,試圖讓死者復活,那不僅是對神力的渴望,更是他絕望中對神發出的最後挑戰——「如果你存在,如果你關懷,就證明給我看!」但神保持了沉默。他最終在棺材裡看到的,是白癡兒子那張怪誕的臉,那是他自己血肉的產物,也是他所有苦難與瘋狂的結晶。那種無回應的沉默,或許是比任何懲罰都更徹底的否定。他最後的瘋狂與死亡,是對這種沉默的終極回應。故事沒有說神不存在,也沒有說神邪惡,它只是展現了,當一個人如此真誠而痛苦地呼喊,而宇宙卻回以寂靜時,會發生什麼。那份寂靜,本身就可能是一種最深的恐怖。

雨柔: 《本-托比》這篇故事,描寫了一個普通人在耶穌被釘上十字架這樣一個宇宙級事件發生的同時,卻被牙痛所困擾,只關心自己的疼痛。這是否是您對人類中心主義、或者說,對個體在巨大悲劇面前的渺小與隔絕的一種尖銳諷刺?

安德列夫: (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這笑容在他疲憊的臉上顯得有些怪異)本-托比…… 是的,牙痛。多麼日常,多麼瑣碎,多麼真實的疼痛啊!當世界在經歷一場可能改變歷史的巨大悲劇時,這個人卻被自己牙齒裡的微小搏動所折磨。這不是諷刺,這是現實。人們往往被自己的小小的肉體所困,被自己的瑣碎煩惱所佔據。即使宇宙坍塌,如果你的鞋裡進了沙子,你首先感受到的還是沙子磨腳的疼痛。這不是他們的錯,這是人類存在的局限。他們並非惡毒,只是「看不見」,或者說,「無法感受」那份宏大的悲劇。他們的全部感知能力,都被那顆作痛的牙齒佔據了。神性的苦難與肉體的苦痛並置,形成一種荒謬而無力的對比。這也再次強調了個體之間的「牆」,即使面對同一天空下的同一事件,人們也活在自己隔絕的感官世界裡。

雨柔: 在這本集子的結尾,《馬賽曲》和《末日經》似乎帶來了一些不同的調子。《馬賽曲》讚頌了在平凡外表下的不屈精神和英雄主義,而《末日經》通過地震後的混亂,描寫了自由的突然降臨以及人類在其中表現出的複雜性和對權威的本能反抗。這是否意味著在您對黑暗和荒謬的描寫中,仍然保留著對自由、對人性中潛藏的偉大,抱持著一絲希望?

安德列夫: (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陰影覆蓋)希望…… 也許。那種希望不是普遍的、確定的光明,而是藏在極端條件下,像礦坑裡偶爾閃現的礦石一樣。在《馬賽曲》裡,那個「微不足道」的人,在死亡面前展現了超乎尋常的堅韌和要求。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法國」,為了「自由」——那是一種超越個體的、抽象的偉大,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顯現。

《末日經》的地震,是「牆」的突然倒塌,舊秩序的毀滅。在那種原始的混亂中,人們獲得了一種殘酷的自由。他們逃跑,不是因為有人追趕,而是因為舊的束縛消失了,他們不知道去哪裡。那種對「秩序」或「統治」的本能尋求,再次證明了自由的艱難。但同時,也有像帕斯卡爾那樣的人,他們赤裸地面對死亡,毫無畏懼,因為他們已經一無所有,監獄的大門打開,就是他們的解脫。那是一種極端的自由,只有徹底失去一切的人才能擁有。

我的作品並非歌頌希望。它們只是描繪了人類在面對恐怖、絕望、荒謬時,可能展現的各種反應,其中也包括了在極端壓力下,靈魂偶爾迸發出的、近似於「偉大」的火花。但這火花是短暫的,是伴隨著巨大的代價的。它不是黎明,或許只是午夜最深處,一顆遙遠的星辰,轉瞬即逝的光芒。

雨柔: 您的寫作風格非常獨特,充滿象徵和意象,善於營造壓抑、病態的氛圍,用色濃重,充滿「陰沉的色彩」。您是如何構建這種氛圍的?是刻意的選擇,還是您內在世界的自然流露?

安德列夫: (用手比劃著,像在觸摸無形的物體)那是一種感覺…… 對世界的感覺。現實並非只有明亮的色彩和悅耳的聲音。在表層之下,有腐朽,有疼痛,有無形的恐懼。我只是試圖捕捉那份感覺,用文字把它雕刻出來。那些陰沉的色彩,像畫家調色盤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來描繪黃昏、陰影、潮濕的牆壁、疲憊的臉龐。我避免直接說「這個人很痛苦」,而是描寫他僵硬的手指、泛黃的牙齒、無神的眼睛、蹣跚的步伐…… 讓讀者從這些細節中感受到那份痛苦。象徵和意象,它們是通往潛意識的語言,是比理性更直接的表達方式。那隻在毀滅中依然振翅欲飛的蝴蝶(《末日經》),拉撒路那雙「冰冷的、死氣沉沉的、貪婪的」眼睛(《猶大背叛基督》),國王掉落的頭顱…… 它們本身就承載著意義,無需過多解釋。這不是刻意為之,更像是內在的視覺和聽覺,自然地轉化為文字。就像我筆下的時鐘匠,他聽到擺錘的聲音說「過去如此,將來亦如此」,那是他對時間和命運的理解,直接而粗糙。

雨柔: 您認為,在您所處的那個動盪的時代,文學或者說您的作品,能夠為人們帶來什麼?是慰藉,是警醒,還是只是對現實的一種映照?

安德列夫: (又是一聲低沉的笑)慰藉?(他重複這個詞,像在咀嚼一個陌生的概念)也許有那麼一絲,但也許那只是閱讀黑暗本身所帶來的,一種病態的共鳴。我不是來提供簡單答案或廉價希望的。我的作品,或許更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人們內心深處不願面對的角落。或者說,是一個警鐘,提醒他們存在中的荒謬與潛藏的恐怖。我只是在描繪我所看見的,無論那是多麼令人不安。文學或許無法改變世界,但它至少可以誠實地記錄下靈魂的風景,即使那風景是扭曲的、灰暗的。它是一種抵抗,以呈現真相的方式,抵抗虛偽和遺忘。

雨柔: 您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身處芬蘭,與俄國隔絕。這種流亡的狀態,是否對您的思想和創作產生了新的影響?您最後的幾年,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安德列夫: (長時間的沉默。他的目光穿透窗戶,似乎望向遙遠而熟悉的大地,又似乎望向更遠的未知)流亡…… 就像我筆下那些被隔絕的個體,只是這一次,牆是真實的國界。遠離故土,那片既愛又恨的土地,那片充滿混亂但也充滿力量的土地,讓人看得更清楚,也讓人更加痛苦。看到家園在混亂中掙扎,而自己無能為力,那是一種深刻的絕望。最後的時光,世界並沒有變得更光明。瘟疫、戰爭、革命…… 都是人類最深的恐懼和荒謬的體現。我看到了更多牆的建立,人與人之間更深的隔閡。

那次爆炸……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突如其來,像命運隨意的一擊。它證實了我筆下那些突發的、無法解釋的災難。死亡,從來都是如此不期而至,無論你是國王還是乞丐,無論你正在思考宏大命運還是瑣碎牙痛。

我最後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他再次沉默,似乎在尋找一個難以找到的詞)也許,我仍然看見那份黑暗,那份荒謬,那份孤獨。但我或許也看見了,在那份徹底的空無面前,人類依然會掙扎,會呼喊,會尋找哪怕是最微弱的光芒,哪怕那只是一種徒勞的本能。就像拉撒路眼中的虛無,並不能阻止奧古斯都繼續他的「生命」;就像瓦西里神父最終倒下,卻在那之前發出了對神的質問。那份「不停止」,或許就是…… (他沒有說出那個詞)

壁爐裡的火光微弱地跳動著,窗外的夜色已然深沉。遠處的湖水傳來輕微的拍岸聲,像是一種永恆的低語。安德列夫先生的語氣平靜下來,帶著一種深刻的疲憊,但眼中那份銳利的光芒依然沒有熄滅。

雨柔: 謝謝您,安德列夫先生。您的分享讓我對您的作品和您的思想有了更深的理解。這是一場沉重但也極具啟發性的對談。

安德列夫: (再次輕輕點頭,目光不再銳利,轉為一種溫和的、遙遠的凝視)不必客氣。文字,終究是要與人相遇的。即使只是在這樣的時刻。夜深了。

我意識到對談已經自然結束。我望向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遠處只有點點星光。回想起他談論的那些主題:無法理解的命運、人性深處的陰影、孤獨的掙扎、信仰的考驗、以及那份在徹底虛無面前的渺小與反抗。這不是一場輕鬆的交流,但雨柔很高興能夠觸摸到這位作家複雜而深刻的內心世界。

When the King Loses His Head, and Other Stories
Andreyev, Leonid, 1871-1919


延伸篇章

  • 安德列夫的生平與創作軌跡
  • 孤獨作為人類存在的底色
  • 苦難對信仰的考驗
  • 《猶大背叛基督》中的人性複雜性
  • 《拉撒路》中的死亡與虛無的凝視
  • 《瓦西里神父的生平》中的信仰與瘋狂
  • 《當國王掉頭時》中的民眾情緒與自由的困境
  • 《本-托比》中的日常與宇宙悲劇的對比
  • 安德列夫的寫作風格與氛圍營造
  • 《馬賽曲》與《末日經》中的希望火花
  • 安德列夫作品中的俄國社會印記
  • 文學在動盪時代的功能
  • 安德列夫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比較
  • 安德列夫與愛倫·坡的比較
  • 安德列夫作品中的「牆」
  • 安德列夫的流亡經歷對創作的影響
  • 對談環境的選擇與氛圍
  • 雨柔作為旅行作家的視角
  • 安德列夫對人性的看法
  • 安德列夫作品中的荒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