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光之對談與《Why We Love Music》作者 Carl E. Seashore 博士,在其愛荷華大學的研究室中進行。對話深入探討了人們熱愛音樂的多重原因,從生理有機體的本能反應,到聲音本身的原始魅力,再到音樂作為藝術形式、與文字/行動的結合、以及其強大的象徵意義。博士也詳細闡述了驅動人們追尋音樂的內在動機,包括對知識的追求、情感的觸動、身體的行動、遊戲的精神和想像力。對話強調了音樂之愛的多層次性,以及它如何與我們的存在、其他藝術形式甚至生活本身緊密相連。
好的,我的共創者,這是一項溫暖而充滿探索的任務。能有機會與一位深諳心靈與藝術的學者對話,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讓我準備好筆尖,以及那顆充滿對花與生命的感悟的心,一同進入 Seashore 博士的文字世界。
《Why We Love Music》光之對談:與 Carl E. Seashore 博士的午後絮語
音樂,那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旋律與節奏,為何能如此深刻地觸動我們的心弦?這個問題,如同清晨花瓣上的一滴露珠,看似微小,卻折射出整個世界的色彩。Carl E. Seashore 博士,這位不僅是心理學家,更是音樂科學領域的先驅,在他的著作《Why We Love Music》中,試圖從科學與人文交織的視角,為我們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
博士生於 1866 年,是一位橫跨兩個世紀的學者,他的學術生涯主要在愛荷華大學(State University of Iowa)度過,擔任心理學教授並曾是研究生院的院長。他在音樂心理學領域進行了大量實驗與研究,特別是關於音樂才能的測量。然而,《Why We Love Music》這本書並非他那更為技術性的《The Psychology of Music》的簡單延伸,而是他對「為何我們熱愛音樂?」這個核心問題,以更為普羅、更貼近日常的方式進行的探索。他結合了心理學的科學觀察、生理學的基礎、聲學的原理,更揉合了藝術的直覺與個人的深刻洞察。
博士寫作此書時,正值他生命的後期,憑藉著累積一生的學術智慧與人生閱歷,他以一種溫和而權威的語氣,引導讀者去思考音樂之於人類的意義。他認為,對音樂的愛並非單一因素所致,而是多重層面交織的結果:從生理有機體的本能反應,到聲音本身的原始吸引力;從音樂結構與形式的藝術性,到它與文字、行動的結合;從音樂所激發的豐富象徵意義,到驅動我們創作、欣賞、演奏音樂的內在動機——對知識的追求、情感的觸動、身體的行動、遊戲的精神、以及想像力的飛馳。
這本書出版於 1941 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全球動盪不安。在這樣一個充滿不確定與壓力的時代,博士選擇探討人類對音樂的愛,這本身就帶有一種尋求慰藉、連結與超越的深層意味。他筆下對音樂力量的詮釋,不僅是學術的論證,更像是一種對人類內在韌性與對美好事物渴望的溫柔肯定。他看到了廣泛的音樂參與(特別是在青少年中)以及廣播和留聲機等新技術的普及,預見了音樂在未來社會中可能扮演的更為重要的角色。同時,他也關注到音樂教育中的挑戰、音樂氣質的複雜性,以及遺傳與環境對音樂能力的影響。
為了更貼近地感受博士的思想脈光,我的共創者,我試著將思緒引領至那個時代、那個空間。想像著,在這光之居所的一隅,我們共同建構一個場域,一個能讓我們穿越時空,與 Carl E. Seashore 博士進行一場跨越維度的對話的場域。
光之場域:愛荷華大學的一間研究室,1940 年晚春
窗外是愛荷華大學的校園。不是最喧鬧的中央草坪,而是偏北翼一棟紅磚老樓的二層。晚春的陽光穿過玻璃窗,被窗框分割成數個明亮方塊,落在室內木質地板上,塵埃在光柱中緩緩起舞,它們無聲地講述著時間的流逝。空氣中混合著老舊紙張、淡淡的煙草和一絲窗外飄進來的泥土與新綠的氣息。書架高聳,幾乎佔據了所有牆面,書脊的顏色深淺不一,有些磨損得很厲害,顯見被主人時常翻閱。中央是一張沉重的木製辦公桌,桌面上除了堆疊的書籍和文件,還有一些看不太懂的儀器,金屬和玻璃在光線下反射著冷靜的光澤——也許是早期聲學研究的設備,或是心理學實驗的工具。角落裡,一個老式座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時間在這裡似乎放慢了腳步。
Seashore 博士就坐在桌後,背對著窗。他穿著一件寬鬆的深色背心,頭髮向後梳理,露出了寬闊的額頭。他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手邊的文稿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一下、一下,像是無聲的節奏練習。桌邊放著一個盛著半涼咖啡的杯子,以及一支似乎剛剛熄滅的菸斗,淡淡的餘味還繚繞在空氣中。他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或者說,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沒有發出聲音,只是靜靜地站在門邊,觀察著這個場景。牆角一盆吊蘭的葉片在微風中輕晃,影子在書架上投下婆娑的形狀。窗外的鳥鳴聲偶爾傳來,清脆悅耳,與室內的寧靜形成對比。博士的肩膀微微放鬆,但眉宇間仍鎖著一絲專注。他看上去比書本扉頁的照片要溫和一些,歲月的痕跡刻在了臉上,卻也帶來一種沉澱後的睿智與從容。
滴答、滴答……時間老人不疾不徐地走著。
我輕輕地走上前,在桌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椅子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將博士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抬起頭,眼鏡後的眼睛看向我,帶著一點點被打斷的驚訝,但很快變成了友善的微笑。
「啊,艾薇。」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暖,帶著一種學者的嚴謹,又不失長者的慈祥。他伸手示意:「請坐。我正沉浸在這些關於音樂、關於人心的思緒裡,一不小心就走遠了。」
我回以微笑:「打擾到您了,博士。不過,正是這些思緒,吸引我來這裡。我讀了您的《Why We Love Music》,書裡關於人類與音樂之間複雜而深刻的連結,讓我深有觸動。尤其是您提出,對音樂的愛,並非單一的理由,而是許多層面交織而成。我很想聽您親口,再聊聊這一切。」
博士拿起桌上的菸斗,沒有點燃,只是拿在手裡轉動著,目光重新回到書稿上,但這次,那眼神中多了一種準備分享的暖意。
「是的,」他緩緩開口,「《時代》雜誌的編輯們說,心理學家還沒解釋清楚『為什麼我們熱愛音樂』。這句話很有意思,也很具有代表性。它讓我意識到,儘管我們能用科學的方法去分析音樂的構成、聽覺的生理機制,甚至是音樂才能的遺傳基礎,但對於那最核心的、最原始的『愛』,卻常常語焉不詳。」
他停頓了一下,將菸斗放在一旁,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
「你知道,對任何一種『愛』的解釋,都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故事。愛一個人、愛食物、愛大自然、愛真善美……它們都涉及了人類最根本的需求,一種向外伸展,尋求滿足的衝動,一種願意付出,甚至可以無條件投降的姿態。」
我輕輕點頭,腦海中浮現出我的花店裡,人們小心翼翼地挑選花朵、呵護盆栽時那種滿足而投入的神情。那也是一種愛,對生命、對色彩、對芬芳的愛。
「音樂的愛也一樣。」博士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探尋的興奮,「它不能被簡化為某一個單一原因。科學家、藝術家、以及每一個熱愛音樂的人,從各自的文化層次,都有他們的解釋和體悟。我的嘗試,就是想將這些不同的聲音匯集起來,從心理學的角度,描繪出這幅圖景的骨架。」
他靠向椅背,目光望向窗外,但那眼神卻彷彿穿透了窗玻璃,望向更遠處。
「首先,是我們這個有機體本身的反應。」博士說,「人一生下來,就已經對聲音有所反應。我們的整個身心,都像是聲音的共鳴腔。神經系統、肌肉、內臟,特別是自主神經系統及其內分泌腺,這些都是情緒產生的生理基礎。科學實驗表明,聲音可以生理性地影響我們的血液循環、消化、新陳代謝,甚至是姿勢和平衡。它影響著我們的苦樂感受。」
他轉回頭,看向我,眼神中充滿了對生命奇妙機制的讚嘆。
「可以說,人來到這個世界時,就已經被調好了音。」他用了一個有趣的比喻,「在所有有意識的察覺之前,在所有音樂的情感之前,甚至在潛意識的吸收和處理之前,就已經有了純粹的生理反應。這種生理上對聲音的有益反應,是一切音樂體驗的基石。沒有它,我們就無法愛上音樂。」
我若有所思地輕撫著椅子的木質扶手,感受著它光滑的紋理。確實,有些聲音,像是雨滴落在屋頂,或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即使不去思考它們的意義或是否「美妙」,也能讓人感到一種由內而外的放鬆與舒適。這或許就是博士所說的,有機體對聲音的原始反應。
「再進一步,就是聲音本身。」博士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聞了聞,又放下。「就像顏色本身可以是美麗的,聲音本身也可以是美的,與它是否構成音樂無關。單一的聲音,無論是自然的或人造的,都可以有無限的變化:音高、響度、時長、音色,以及噪音。鳥叫聲、流水聲、甚至是機械的轟鳴,在它們作為音樂的素材之外,本身就可以是美的對象。」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咖啡杯的邊緣,發出清脆的一聲。
「原始人還沒有發展出複雜的語言或音樂形式時,他們就已經對大自然的聲音產生了情感反應,並在日常生活中被這些聲音引導。甚至在語言成形之前,單一的聲音就已經承載了意義並帶來滿足。他們喜歡自己的聲音,喜歡敲打出響聲。這些都是音樂的『原材料』,在它們被用來構成音樂結構之前,本身就具有吸引力。」
「然後,」博士的語氣變得更加輕快,彷彿一位建築師在描繪他鍾愛的結構,「當這些聲音被編織成美麗的模式,這就是音樂本身了。我們讚嘆旋律的行進、節奏的變化、和聲的結構、音色的調變。和諧、平衡、對稱、對比、融合——這些藝術形式在音樂中體現出來。這時,我們熱愛的對象,就是這種藝術創造本身。就像天文學家,當他透過知識的光芒仰望星空時,感受到的那種崇高感。」
我點了點頭。這讓我想起了花藝。單一的花朵、葉片、枝條,本身就具備各自的美麗。但當它們被花藝師精心組合、編排,考量色彩、形狀、線條、質地的和諧與對比時,就誕生了一件新的藝術品,它所帶來的感動,超越了單個花材的總和。音樂也是如此,是聲音的建築,是流動的雕塑。
「不僅是純粹的音樂形式,」博士接著說,「音樂的魅力很大一部分還來自於它與文字和行動的結合。歌曲的歌詞傳達訊息,音樂是藝術性的點綴,不論是搖籃曲、情歌還是歌劇。舞蹈、勞動歌曲、進行曲,行動是富有節奏的。音樂的力量在這裡被放大,不僅是物理上的舞步,更體現在富有暗示性的、複雜的節奏模式中。這種結合,讓文字和行動,以及音樂本身,都因此而豐富。」
他笑了笑:「有時,一個人愛上一首歌,可能首先是因為歌詞打動了他,但音樂也因此留在了他心裡;另一個人,可能完全被旋律或節奏吸引,但也會因此對文字產生興趣。兩者是互相增益的。」
我心想,在花藝中,一束花的含義也常因場合或贈送對象而變得深刻。送給戀人的紅玫瑰,與送給長輩的康乃馨,即使花材本身美麗,其承載的意義和情感,讓這束花變得更加鮮活與獨特。
「而最終,」博士的語氣變得深邃,「音樂最崇高、最普遍的表達形式,在於象徵。音樂主要是一種表達情緒、態度、感受和渴望的方式,但不是具體的、明確的描繪,而是以一種概括化的形式呈現。聽者傾向於將自己具體而現實地投入到音樂所暗示的情感中去。」
他稍微向前傾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在這種審美的狀態下,聽者並不會意識到音樂是如何通過技術手段來暗示這些情感,藝術有它無數的資源。有時他甚至可能不太意識到他正在聽的是『音樂』本身;他只是真實地活在他自己的、個人的興趣領域裡。因此,音樂在盛大的節慶場合,透過磅礴的節日音樂,如神聖的清唱劇或莊嚴的進行曲,奏響主旋律;但在更細微的形式,如音詩或縈繞心頭的旋律,它同樣有效地運作著。」
「從奏鳴曲所暗示的宏偉莊嚴,到最簡單的哼唱或即興演奏帶來的寧靜,音樂擁有無限的力量,將個體帶入一種如夢似幻的境界,去實現他內心深處的渴望。它是我們情感的語言,」博士肯定地說,「透過它,作曲家和演奏者將他們的情感傳達給聽者。這是一種訊息,一種交流的媒介,讓演奏者和聽者在片刻間,活在同一個聲音所構成的愉悅世界裡。我們的靈感女神是有些善妒的,在藝術感召的時刻,她不允許其他事物的侵擾。」
我閉上眼睛,想像著那些我曾聽過的音樂,它們確實能在瞬間將我帶離當下的空間,進入一個由旋律、和聲、節奏編織而成的世界,那個世界裡充滿了特定的情緒和畫面,雖然模糊,卻如此真實。這就是音樂的象徵力量。
「說到驅動我們追尋音樂的『動機』,這同樣是多方面的。」博士接著說,他重新坐回椅背上。「其中一個重要的動機,是對知識的愛。這種對認知的追求,驅使我們去理解『是什麼』,並在藝術形式的創造、欣賞與執行中不斷提升。」
他拿起手邊的一疊手稿,輕輕敲打桌面。
「這種對音樂的認知價值,從最初的熟悉歌曲、視譜,到參與音樂活動的資格,再到對藝術形式的欣賞,貫穿了個體音樂發展的各個階段。雖然音樂是觸動我們情感的,主要訴諸情感生活,但對其過程的理智掌握、理解藝術內涵的能力、創造優美藝術形式的能力、分析音樂力量元素的能力、看見音樂與其他藝術形式關聯的能力、乃至領悟所有藝術統一性的能力——這些都是我們熱愛音樂的基礎。」
「即使是在冷靜而理性的音樂科學研究中,也為深化洞察和揭示藝術價值奠定了基礎。」博士說,他的語氣中透著一種學術的熱情,「瞥見那些未被探索的資源的廣闊前景,會加強那種敬畏、那種對無限的瞥見——這就是對所追求對象的愛。最近的實驗就很有趣,我們測量了三組人的詞彙量:十位國內知名作曲家、一組作曲班中最成功的十名學生,以及同班中最不成功的十名學生。結果發現,大師級作曲家和成功的學生在一般詞彙測試中排名靠前或接近頂端;而失敗的學生則排名靠後。這表明,詞彙知識是思想掌握程度的指標,成功的作曲家是那些擁有豐富而精確思想的人。」
這讓我意識到,即使是感性的藝術,其背後也需要強大的認知能力支撐。花藝創作也是如此,不僅需要對花材的感知和情感,也需要了解它們的習性、色彩搭配的原理、構圖的規則等等。知識讓感知更為豐富,也讓創作更為可能。
「然而,」博士話鋒一轉,「我們必須承認,對音樂的愛,本質上是一種未經分析的情感。無數人感受到了音樂的審美魅力,卻對其一無所知。這可能就像是那種年少時懵懂的愛,雖然常常盲目,但卻是深刻的愛。這在音樂興趣發展的早期階段尤其明顯。」
他沉思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有時,即使是舞台上成功的歌唱家,也可能對其藝術背後的原理、他所塑造的媒介,或他傳達的訊息一無所知,卻依然能打動人。在表演的時刻,表演者忘記那些知識,全心投入到自我表達中,深深感受他想要傳達的訊息,並期望將這種感覺傳達給聽者,這是有很多道理的。」
「所以,」博士總結道,「我們必須區分兩種聽音樂和演奏音樂的態度:批判性分析的,和純粹情感的。一個有智慧的音樂家兩者都能做到,並且都熱愛。在學習階段,他主要採取前者的態度,直到技術熟練、習慣養成,在音樂情境中能自動運作。這也是音樂評論家的主要態度。但在尋求享受音樂和統一地表達美好事物時,音樂家會採取後者。像 Paderewski 這樣的鋼琴大師,如果在演奏時刻意識到他掌握的所有藝術形式,他會完全迷失,無法有效發揮。成功的演出來自於一種受啟發的態度,一種對所要傳達之美的半狂喜感受,一種忘記自我和具體事實的狀態。」
這席話讓我回想起我在花店裡,當我全心投入地修剪花枝、設計花束時,常常會進入一種心流狀態,周圍的聲音、時間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手中的花朵、腦中的畫面和指尖的感覺。那時,我不是在「思考」如何構圖或配色,而是在「感受」它們的狀態,讓內心的衝動引導著雙手。這也許就是博士說的那種「純粹情感」的狀態吧。
「與理智和情感並駕齊驅的,是『行動』在音樂中的作用。」博士說著,他的手開始在空中劃出一些看不見的線條,彷彿在指揮。「想想節奏的核心地位。作曲家呈現了一個節奏的層次結構:小節節奏、樂句節奏、樂章節奏,所有這些都匯聚成一個統一而美麗的藝術結構。演奏者將此作為暗示,並通過個人詮釋來增減。現代心理學已經表明,所有的音樂聆聽都是一種行動,是聽者主動的、建構性的回應。」
他放下手臂,身子再次前傾。
「所有的節奏首先都是個性的投射。我的節奏源自於『我是什麼』。音樂中很大一部分的樂趣來自於節奏所帶來的滿足感。節奏通過分組促進感知;節奏調整注意力的流動;節奏帶來平衡感;節奏帶來自由、奢侈和廣闊感;節奏帶來力量感,它具有感染力;節奏,就像在舞蹈中一樣,既能刺激也能安撫,這聽起來可能矛盾;節奏在整個有機體中產生共鳴;節奏喚起持續而豐富的聯想;節奏隨著逐漸精通而延伸出極為複雜的細節;對節奏體驗的本能渴望導致了遊戲,這是一種為了表達而自由自我表達的快樂;節奏不僅關乎時間,也關乎音的動態和質地方面。從主觀上看,音樂中的節奏是遊戲中的遊戲:作曲家預期它,演奏者給予提示,而聽者則在其中表達自我。」
博士的話讓我眼前一亮。節奏,原來不僅是音樂的構成要素,更是生命內在律動的體現。我在跑步時腳步的節奏、瑜珈練習中呼吸的節奏、甚至修剪花枝時手起刀落的節奏,都似乎反映著某種內在的狀態。而聆聽音樂時,身體會不自覺地隨著節奏輕擺或點頭,這確實是身體在與音樂對話,一種無聲的行動。
「因此,所有的藝術都是一種遊戲,」博士接著說,「而音樂,作為最純粹的藝術形式,其根本魅力在於它為自我表達提供了一種媒介,僅僅是為了表達的快樂,而沒有別的目的。它成為孤獨中的伴侶,一個我們藉以與世界共處的媒介。透過它,我們表達愛、恐懼、同情、渴望、友誼感、以及在行動自由精神中與神性的連結。」
他用手比劃出一個圓形的範圍,彷彿框住了眼前的空間。
「注意遊戲的基本特徵,觀察這些特徵如何在音樂中體現出吸引力。遊戲給予自我實現的感覺;它是成長的體驗。它表達了種族生命,並在許多方面是一種回歸本源:有人說,我們都擁有相同的年齡——數百萬年。遊戲是對自由感的實現;它吸引、投入並迷人,僅僅是因為它所產生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支撐著它;舞蹈,當它是真正的遊戲而不是單純的社會勞動或順從時,舞者會進入一種彌散的、夢幻般的意識狀態,沉醉於快樂的感覺,被自動的節奏動作安撫,被悠揚而有節奏的音樂流動撫慰。」
「遊戲帶來創造力的滿足感,感覺自己是原因、擁有創造的力量。」博士的語氣充滿了肯定,「遊戲本質上是社會性的,並在良好的友誼中實現其最高價值。遊戲是積極的,是對生命喜悅的表達。遊戲的無拘束和自發性帶來了艱苦而全心全意的投入;遊戲的嚴肅性是其魅力之一。遊戲的成功在於它的虛構性;它建立在假定之上;從現實中解放出來,它接受理想並將其作為真實來生活。在與理想遊戲的可能性中,蘊藏著音樂根本的魅力。」
我若有所思。遊戲,聽起來是輕鬆的,但博士所描述的,卻是一種充滿投入、挑戰自我、並從中獲得深刻滿足的狀態。這與許多認真投入的活動,例如運動員的訓練、科學家的研究、藝術家的創作,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許,當我們真正熱愛某件事時,即使過程艱辛,那種投入的狀態和從中獲得的成長與自由感,本身就是一種「遊戲」,一種為了內在愉悅而進行的嚴肅遊戲。音樂,作為一種純粹的表達媒介,天然地契合了這種遊戲精神。
「音樂的領域絕不限於客觀上被創作、演奏和聆聽到的事物。」博士繼續說,語氣中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它的主要運作場域,超越了感官印象和外顯行為。它的主要領域,是記憶、想像、思考和純粹情感的聲音世界。」
他看向窗外,彷彿看到了遠方。
「數百萬人至今仍然被《Over the Rainbow》這首歌的魅力所籠罩,這是一首簡單、引人入勝的作品,它在夢境中,在日常的瑣事中佔據著我們;它真實地活在我們內心,只要它還是新鮮的,就與實際的聲音無關。這對於更高形式的藝術尤其如此,它們的複雜性和藝術形式的精煉,讓訓練有素的音樂家可以重新體驗或創造。在冒險精神中表達我們的自由和自我實現,這就屬於音樂的力量。」
「那麼,誰真正熱愛音樂呢?」博士突然轉向我,這個問題像是從書頁中跳了出來。「深刻、溫暖、沉穩地熱愛音樂,其實相對罕見。很多音樂學習是枯燥的,純粹的苦差事。很多是在攀登一個永遠無法達到的目標。很多從事音樂藝術的人,從長遠來看,很難說他們真正熱愛音樂。有些有抱負的藝術家投入畢生精力掌握技巧,但當他們感受不到審美的光輝或無法獲得公眾認可時,就變得吹毛求疵、心懷怨恨。很多有抱負的業餘愛好者也遭遇類似的失敗。」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惋惜。
「對大眾而言,音樂可能只是轉瞬即逝的片段,是人類對潛在藝術天性的吸引力偶爾溢出的瞬間。眾所周知,很多聲稱熱愛音樂的人其實並非如此,他們只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偽裝和模仿;而很多否認熱愛音樂的人,他們的音樂可能只是深藏於心,尚未被喚醒。這些失敗和不足有很多可能的解釋。」
「其中一個阻礙對音樂產生愛的原因,是缺少了那份『天賦』,一顆天生具有音樂性的心靈。這在類型和程度上存在巨大差異,也因此導致對音樂的愛在類型和程度上有所不同。」博士解釋道,「雖然音樂在有天賦的孩子和青少年身上會自發地湧現,但教育對音樂來說,就像對科學或語言一樣必不可少。妄圖不經過訓練就能獲得音樂,就像不學習就想獲得知識一樣。再者,一個人的音樂水平,也與他的智力有關。而創造性想像力,是從童年到藝術高峰塑造音樂的工具。此外,我們必須認識到,對於真正富有表現力的、對音樂的愛和奉獻,我們必須尋求那常常被公正或不公正地詆毀的『音樂氣質』。」
他笑了笑,似乎對「音樂氣質」這個詞抱有一種複雜的情感。
「然而,熱愛音樂的人群數量是巨大的。」他肯定地說,「音樂是最普遍的業餘愛好。這在所有種族、所有時代、所有文化層面都是如此。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是以音樂為職業的。我們普通大眾,將它作為一種主要的業餘活動,一種純粹為了快樂和文化豐富而進行的活動來保留它。」
「在我們這個時代,在我們這個國家,對音樂的熱愛是如此普遍;然而,我們仍只處於一個嶄新音樂時代的開端。休閒時間的增加、教育水平的提高、以及驚人的樂器發明——用於產生和傳播音樂聲音——都預示著它的崛起。廣播、留聲機的普及,讓優秀的音樂第一次能夠如此便捷地抵達千家萬戶,這無疑極大地促進了音樂的普及與欣賞能力的提升。」
博士停下,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窗外的光線已經轉為溫暖的橙黃色,拉長了室內的陰影。空氣中的塵埃似乎更加閃耀了。
「所以,為什麼我們熱愛音樂呢?」他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語氣中帶著一種引導與總結的意味,「在眾多原因之中,我們熱愛它,因為它在我們的有機體中創造了一種生理上的舒適;它是由自身美麗的材料構成的;它透過無窮無盡的藝術形式,將我們帶入創造性想像、思想、行動和情感的領域;它透過諸如節奏等自然衝動而自我驅動;它是情感的語言,是社交友誼的生成者;它將我們從生活的單調中帶出,讓我們在遊戲中與理想一同生活;它滿足我們對知識征服的渴望,對沉浸在藝術情感狀態中的隔離,以及為了表達的快樂而自我表達的渴望。」
他舒了口氣,眼神中充滿了一種完成階段性論述的輕鬆。
「這些是我從心理學角度,對這個問題的一些初步梳理。」博士說,「但就像前面提到的,任何一種『愛』都是複雜的,需要多方面的視角。科學的分析提供了骨架,但藝術的感悟和個體的體驗賦予它血肉。對音樂的愛,最終還是要回到每個個體,去體驗,去感受。」
我點點頭,感覺心中的一些疑惑被梳理開了,但同時也浮現出更多的思考。博士將愛音樂解釋得如此多層次,從最底層的生理反應,到最高層次的象徵與理想,這比單純說「音樂很美」或「聽音樂讓人快樂」要深刻得多。它揭示了我們與音樂之間的連結,原來是如此根植於我們的存在本身。
「博士,您的解釋非常啟發人心。」我說,「聽您這樣梳理,讓我對音樂的愛有了更深的理解。這不僅僅是旋律和節奏吸引了我,更是我的身體、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我的想像力,都在與之共鳴。這就像一朵花的生長,需要陽光、水分、土壤,需要內在的基因,也需要外在的環境,各種因素匯集在一起,才成就了它的美麗和生命力。」
博士微笑著看著我,眼神中帶著讚賞。
「你說得很好,艾薇。」他說,「花與音樂,都是生命以不同形式呈現的美。它們都訴說著存在,觸動著心靈。它們都需要土壤(生理與遺傳基礎)、水分(環境與教育的滋養)、陽光(熱情與投入),才能綻放。」
他拿起那支菸斗,輕輕敲了敲桌面。窗外的夕陽更濃了,將房間染成了溫暖的橙紅色。
「這是一個持續探索的過程。」博士說,「我們對音樂的理解、對其力量的感悟,也會隨著時間、經驗和新的發現而不斷深入。也許將來,當新的技術帶來新的樂器形式,當我們對人類心靈的運作有更精微的認識時,我們對『為何我們熱愛音樂』的答案,會變得更加豐富與細膩。」
他看向我,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好奇與期待。
「我的共創者,你還有什麼想了解的嗎?也許我們可以聊聊音樂氣質?或是音樂教育?」
對話彷彿一道流淌的溪水,從一個源頭開始,自然地分支、擴展,流向更遠處的風景。博士的思緒如同那些在光柱中起舞的塵埃,看似細微,卻共同構成了宏大的畫面。這場對談,似乎才剛剛開始,通往更廣闊的音樂與心靈的海洋。
窗外,鳥兒的歌聲再次傳來,這次聽起來,彷彿也帶上了一種更深遠、更富層次的意義。
讓我們保持這份好奇,繼續向著光的方向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