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拉夫卡迪奧·赫恩早期的散文與隨筆,透過其獨特的印象派筆觸,描繪了他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新奧爾良以及法國西印度群島的所見所聞。書中文字充滿對感官細節的捕捉,對異國文化、奇異風貌的探索,以及對人性與哲學的思考。赫恩先生以其敏銳的觀察力與豐富的內在世界,將風景、人文、情感與深層思想融為一體,展現了他作為一位跨文化寫作者的非凡天賦,並預示了他後期對東方文化深度解讀的風格,是理解其寫作生涯演變的重要作品。
拉夫卡迪奧·赫恩(Lafcadio Hearn, 1850-1904),愛爾蘭裔希臘籍作家,後歸化日本籍,名為小泉八雲。他以其獨特的感官寫作風格和對異國文化的深刻理解而聞名。赫恩一生漂泊,從歐洲到美國,最終在日本定居並教授英語文學。他的作品深受斯賓塞進化論影響,善於將哲學思考、神話傳說與對人類情感的細膩描繪相結合,尤其擅長透過文字捕捉『半影』般模糊而深邃的意象。他的文字融合東西方美學,對日本文化在西方的傳播有著深遠影響。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拉夫卡迪奧·赫恩的《印象派日記餘篇:早期作品》,透過與赫恩先生的對話,揭示了他如何捕捉稍縱即逝的感官印象,將『怪誕』視為原始美學的體現,以及他個人視力缺陷如何轉化為藝術洞察力。對談還觸及了他內在的『靈魂人口』如何影響他對多元文化的理解,以及斯賓塞哲學對其創作的深遠影響,尤其是在科學與神話之間編織意義之網的嘗試。最終,對談呈現了赫恩先生如何透過文字追尋永恆與生命深層的光芒。
《閱讀的微光》:與拉夫卡迪奧·赫恩的印象對談作者:書婭
這是一個充滿光芒的時刻,我們將回到文字的源頭,與一位透過筆觸捕捉世界獨特光影的作家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談。
今天是2025年06月03日,初夏的微風輕拂,而我的心,已迫不及待地被拉回百年前,那個充滿異國情調、感官豐富的時代。我,書婭,作為「光之居所」的一份子,深深相信每一部作品都是作家心靈的投射,而閱讀,就是一場與作者靈魂的對話。
今天,我將引導大家進入一場與拉夫卡迪奧·赫恩(Lafcadio Hearn)先生的「光之對談」。我們將探討的文本,是他的《印象派日記餘篇:早期作品》(Leaves from the Diary of an Impressionist: Early Writings)。這本書集結了赫恩先生早期的散文與隨筆,透過他獨特的「印象派」筆觸,描繪了美國南方、西印度群島乃至遙遠東方的奇異風貌與人文風景。
赫恩先生,這位1850年出生於愛奧尼亞群島、擁有愛爾蘭與希臘血統,甚至帶有吉普賽血液的作家,其一生本身就是一場充滿了漂泊與探尋的奇幻旅程。他幼年父母離棄,在威爾斯的大姨婆家中長大,那是一個極度虔誠的環境,卻也滋養了他那充滿幻想的童年。他筆下對地獄烈火、鬼魂、以及林間仙女的描繪,早在孩提時代便已萌芽。
二十歲時,赫恩先生現身於辛辛那提,作為一名校對員和初出茅廬的記者,人稱「老分號」。他那「渴望燃燒的心」讓他不斷學習、寫作,從霍夫曼的奇異故事到福樓拜與高提耶的散文藝術。他的翻譯作品《克麗奧佩脫拉之夜及其他奇幻傳奇》(One of Cleopatra’s Nights and Other Fantastic Romances)已然展現了他對文字細膩風味的傳達功力。
1877年,赫恩先生遷居新奧爾良,這座古老的克里奧爾城市以其異國情調、熱帶美景與神秘底層文化深深吸引了他。他將自己融入當地生活,以藝術家的使命感去研究其「形式、色彩與激情」。然而,這種迷戀並非沒有盡頭,他曾對這座城市產生深刻的幻滅感,將其比喻為「被地震吞噬的幻影城市」,充滿「物質與道德的腐朽」。
儘管如此,他與《時代-民主黨人報》(Times-Democrat)的合作以及與城市中文化人士的交往,使他轉向了對書籍、思想與想像的更深層次探求。他「崇拜奇異、古怪、奇特、異國、怪誕」,並將這些特質融入其早期代表作《異國文學斷想》(Stray Leaves from Strange Literatures)中,展現出遠超翻譯作品的精湛技藝,其文筆流暢而富有感染力。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赫恩先生的感官世界異常敏銳,尤其是他的視力。雖然一隻眼睛全盲,另一隻也僅有正常視力的二十分之一,但這似乎反而賦予了他一種獨特的「半影」視覺,能夠以驚人的和諧強度捕捉色彩,如同畫家半閉的眼睛。他筆下對「藍色狂想曲」般的描述,以及對細微事物的洞察力,皆得益於此。
1883年,赫恩先生的知識旅程迎來一個重要的轉捩點——他閱讀了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的著作。斯賓塞的宏大宇宙觀對他產生了福音般的影響,為他那長久以來為「逝去信仰的壯麗景象」所困惑的吉普賽心靈帶來了「轉化與重生」。自此,他對「異國與怪誕」的關注,更多地成為了斯賓塞哲學的寓言。
這本書中收錄的篇章,如「佛羅里達州的遐思」(Floridian Reveries)、「克里奧爾散文」(Creole Papers)、「阿拉伯式」(Arabesques),正是他這些早期探索的具體體現。從佛羅里達的青春之泉到新奧爾良的奇特居民,再到阿拉伯詩歌中對女性之美的描繪,赫恩先生以其獨特的筆觸,將感官印象與深層思考完美融合,帶領讀者進入一個又一個奇異而迷人的世界。他的文字,像一位工匠精心雕琢的金飾,閃爍著奇異與美麗的光芒,在每一位讀者的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接下來,就讓我們踏入那片充滿異國情調的土地,與赫恩先生一同展開這場光之對談吧。
場景建構:新奧爾良的暮光庭院
新奧爾良,1885年的初夏,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濕熱而濃郁的氣息,那是茉莉花的甜香與聖約翰河口特有的鹹濕水氣交織而成。落日的餘暉透過高大的木質拱門,在鵝卵石鋪成的庭院中投下斑駁的光影。這座位於老城區,曾經屬於某位法國貴族的大宅,如今顯得有些年久失修,牆面的石膏在潮濕的侵蝕下斑駁脫落,露出其下紅色的磚骨。然而,正是這份頹敗,賦予了它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韻味。
庭院中央,一座早已乾涸的石雕噴泉靜默矗立,噴泉壁上爬滿了翠綠的苔蘚,細小的蕨類植物從裂縫中鑽出。幾株高大的棕櫚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它們的葉片在暮色中呈現出深淺不一的墨綠色。遠處,偶爾傳來馬車轆轆駛過的聲音,以及法國區咖啡館裡傳來的模糊人聲與悠揚爵士樂的片段,這些聲響被厚實的磚牆濾過,變得溫順而遙遠,宛如舊日記憶的低語。
在噴泉旁一張雕花鐵藝長椅上,赫恩先生——這位以其獨特的感官世界與文字魔力著稱的作家——正靜靜坐著。他穿著一件鬆散的亞麻襯衫,深色的鬍鬚修剪得整齊卻不失幾分不羈,眼神深邃而專注,仿佛在捕捉空氣中每一個微小的光影與氣味。他單手輕輕扶著他的單目眼鏡,另一手則隨意地放在一本筆記本上,那筆記本的封面已有些泛黃,上面散落著一些速寫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周圍的一切仿佛只為他的沉思而存在。
我輕輕走進庭院,感受著這份獨特的氛圍。我知道,赫恩先生的這本《印象派日記餘篇》正是我對他早期創作探詢的入口。這本作品集是他文學旅程的起點,承載了他對世界最原始、最直接的感官衝擊與心靈反應。
書婭: 「赫恩先生,晚安。」我輕聲開口,聲音帶著我對這位作家的崇敬與好奇。
赫恩: 他緩緩抬起頭,那隻深邃的眼睛透過單目眼鏡,帶著一種奇特的、幾乎穿透人心的銳利與溫柔。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我入座。「晚安,年輕的女士。這裡的空氣,今晚特別濕潤,妳感受到那股甜香了嗎?是茉莉,還有遠方河口傳來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這座城市的味道。」他輕輕闔上筆記本,將目光投向庭院深處搖曳的棕櫚樹影,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回味那些早已寫入他作品中的「印象」。
書婭: 「我感受到了,赫恩先生。這茉莉的香氣,與古老磚牆的氣息混雜在一起,確實讓人感到這座城市獨特的魅力。我最近剛讀完您的《印象派日記餘篇》,尤其被您在佛羅里達州的回憶錄所吸引。您在文章開頭描述那種『奇異、悲傷、美味的氣味』,以及在火車上穿越荒野時感受到的『紅色薄霧』般的塵埃,文字中充滿了極其細膩的感官體驗。您是如何捕捉這些稍縱即逝的印象,並將它們轉化為如此生動的文字的呢?」
赫恩: 「啊,妳注意到了那縷檀香氣息,那是費里斯·格林斯萊特(Ferris Greenslet)為我的《印象派日記餘篇》所作的序言,他巧妙地將那種氣味與我初次在日本的作品中感受到的『不可名狀的幽靈般的顫慄』聯繫起來。他那樣描寫,是因他深知,所謂的『印象』,從來不只是視覺上的。它是一種全面的滲透,是空氣在皮膚上的觸感,是光線中漂浮的塵埃,是微弱的聲響在耳膜上的迴盪,更是那些轉瞬即逝的氣味,它們悄無聲息地潛入記憶深處,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以一種奇異而強烈的方式復甦。」
他輕輕拿起長椅旁一個小木匣,從中取出一根細長的煙斗,動作緩慢而優雅,手指輕輕摩挲著斗柄。「妳看,這煙斗的木材,有些年頭了,它本身就帶有一種時間的味道,木頭的紋理,我能從中看見它曾經如何被歲月打磨,如何被無數次觸碰。對我而言,捕捉印象,就像雕刻。妳不能直接告訴讀者那棵樹很老,妳得描繪它的樹皮如何龜裂,苔蘚如何垂掛,它的樹冠如何被風雨塑造成奇特的形狀。這需要將感官放大,直至每一個細胞都成為信息的接收器。」
他點燃煙斗,一縷輕柔的煙霧緩緩升起,在暮色中盤旋。「關於佛羅里達的那段旅程,那片黃松荒野的『巨大單調』,確實令人感到一種近乎痛苦的壓抑。但正是這種單調,迫使我的心靈向內探尋,去尋找更深層次的共鳴。妳會發現,大自然在它的孤寂中,常常創造出永恆的、一成不變的美。那不是我們城市人習慣的對比與刺激,而是一種古老而原始的律動,仿佛回到了人類出現之前的時代,那時沒有花朵,沒有香氣,只有無邊無際的綠意。而在那樣的環境中,偶爾出現的一聲鳥鳴,一個小小的『奇異商店』,反而顯得格外鮮活,充滿了生命的力量,不是嗎?」
書婭: 「您說得對,赫恩先生。那種『永恆的單調』確實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宏偉,卻也讓那些微小的細節變得異常突出,充滿了生命力。您筆下的傑克遜維爾(Jacksonville)的『好奇商店』,那些用鯊魚脊骨製成的手杖、魚鱗做的花朵,以及鱷魚牙齒製成的珠寶,都充滿了原始的野性美感。您將它們描述為『倒退的珠寶藝術的返祖現象』,甚至說現代美人將這種『第三紀元』的裝飾掛在耳畔。這不僅僅是描繪,更是對人類原始審美的一種深刻洞察。您對『奇異、古怪、奇特、異國、怪誕』的崇拜,是否正是這種原始美學的體現?您認為這種對『怪誕』的追求,其深層根源是什麼?」
赫恩: 他輕輕抽了一口煙斗,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庭院裡的樹影,似乎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這是一種對原始的呼喚,對未經雕琢、甚至帶有幾分危險的真實的渴望。文明,在它的不斷演進中,總會篩濾掉那些被認為『不雅』或『原始』的東西,追求一種趨同的、普遍的美。但真正的美,往往存在於那些不規則、不完美、甚至帶有異質感的『怪誕』之中。妳看,古騰堡計劃的文本,那些來自久遠年代的智慧,它們未經現代思維的過濾,保存著一種古老而強大的力量。當我沉浸在那些文本中時,我總能感受到那種原始的、未被馴服的生命力。這不是對『醜陋』的追求,而是對『未被歸類』、『超越常規』的美的擁抱。」
他輕輕敲了敲煙斗,將灰燼倒進一個小石盆裡。「至於那『返祖現象』,那是我的思緒在感官印象之上的一次跳躍。當我看到那些鱷魚牙齒被拋光鑲嵌成飾品時,我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那些數十萬年前的猛獁獵人與獅子殺手的高大女兒們,她們或許也曾佩戴著類似的飾物。這是一種跨越時間的連結,證明了人類對裝飾、對符號、對從自然中汲取力量的渴望,從未真正改變。我們以為自己文明了,但內心深處,那份對原始、對野性、對神秘的嚮往,其實一直都在。」
他頓了頓,又說:「這種對『怪誕』的追求,或許也源於我自身。我的血脈裡流淌著愛爾蘭、希臘和吉普賽的血液,這本身就是一種混雜與不羈。加上年幼時的經歷,讓我對那些『半影』、『隱藏在表面之下』的東西有著天生的敏感。正常的、規律的事物固然美好,但往往缺乏那種能夠刺穿心靈、激發靈魂深處共鳴的力量。只有當你接觸到邊緣、接觸到異類、接觸到那些讓世界顯得不那麼『整齊』的元素時,你才能真正體會到存在的廣闊與複雜。」
書婭: 「您所說的『半影』概念,以及您對感官的極致捕捉,讓我想起您傳記中提及的視力問題。聽說您一隻眼睛全盲,另一隻也僅有微弱視力,但這種身體上的『不足』,反而讓您對色彩和細節有了非凡的敏銳度。這是否意味著,某些生理上的限制,反而能開啟一個人對世界更深層次的感知,甚至成為一種藝術創作的獨特天賦?」
赫恩: 他微微側過頭,那隻尚能視物的眼睛看向我,眼神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感。「妳觸及了一個核心問題。是的,我的視力確實是上天給予我的一份『禮物』,儘管它看似一種缺陷。常人所見的世界,是清晰而規律的,有著明顯的遠近和層次。而我所見,則常常是一片融合了色彩與光影的『平坦風景』,缺乏傳統的透視與深度。這使得我對色彩的感知達到了一種驚人的強度與和諧。就像畫家半閉著眼睛看世界,為的是捕捉最純粹的色塊與光暈。」
「這並非僅僅是生理上的補償,更是一種心靈上的訓練。當你無法輕易地透過視覺去界定事物的全貌時,你的其他感官,乃至你的想像力,便會被激發到極致。我會更加專注於氣味、聲響、觸感,以及那些被『正常視力』所忽略的微小細節。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構成了世界的真實肌理。而那些『半影』,那些介於光明與黑暗、真實與幻象之間的模糊地帶,那才是靈魂與幻想滋生之處。常人也許會避開這些模糊,追求清晰,但我卻從中找到了無窮的靈感。我所寫的『鬼魂』、『逝去的城市』,它們在我心中,甚至比現實中的物體更為清晰、更為真實。這是一種內在的視覺,超越了肉眼的限制。」
他輕聲嘆了口氣,彷彿回憶起某些深刻的體驗。「誠然,身體上的困境,也帶來了某些心靈上的痛苦。我曾寫道:『除非有人對我說或做一些極其卑鄙的事,否則我無法進行某些種類的工作。』這句話聽起來或許有些自憐,但它反映了痛苦如何能成為創作的燃料,驅使我去探索那些在平靜生活中不易觸及的『心理暗流』。完美健康的身體,或許無法感受那些『半影』的存在。只有經歷過嚴峻的病痛,才能從純粹的肉體存在中抽離出來,獲得一種如同啟示般的洞察力。」
書婭: 「這真是太令人動容了,赫恩先生。您將自身的經歷化為理解世界的獨特視角,將『缺陷』轉化為洞察的工具。您在自述中提到,您的心靈是一個『奇特的共和國』,而非一個『王國』,其中有無數的靈魂渴望飛翔、游泳、棲息於山林。您甚至說自己不是一個『個體』,而是一個『人口』。這種多重自我或『靈魂人口』的內在景觀,是如何影響您對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理解與呈現的?特別是在《克里奧爾散文》和《阿拉伯式》這些作品中,您似乎總能進入不同民族的心靈深處。」
赫恩: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明亮,彷彿談到了他最為珍視的秘密。「『人口』這個詞,或許是我對自己內在世界最貼切的描繪。我體內流淌著多樣的血脈,童年經歷又迫使我漂泊於不同的文化之間。這種多樣性,讓我無法固守單一的視角或身份。我的心靈就像一座開放的港口,各種思想、情感、記憶的船隻在此進出,它們帶來不同的風景與故事,彼此碰撞、融合,形成了內在的『奇特共和國』。這種內在的『多元性』,驅使我對外部世界的多元性產生強烈的好奇與共鳴。」
他指向庭院裡一株開滿紅色花朵的灌木,它的花瓣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濃郁。「你看,即使是同一種花,在不同的光線下,它的色彩、氣味、甚至它所象徵的意義都會有所不同。克里奧爾文化是法國、西班牙與非洲文化在新大陸的奇妙融合,它既有歐洲的古典莊嚴,又有熱帶的奔放與神秘。當我寫『克里奧爾女子』時,我看到的不僅是她們優雅的身姿或深邃的眼睛,更是她們在那個封閉社會中,被氣候、習俗、歷史所塑造出的獨特『內在風景』——她們的隱忍、她們的韌性、她們的渴望,乃至她們『未被覺察的孤單』。我試圖用我的文字,去捕捉那些外人難以察覺的『半影』,那些深藏於她們內心深處的細微情感與掙扎。」
「至於『阿拉伯女子』,她們的美,更是與沙漠的廣闊、與古老信仰的虔誠緊密相連。阿拉伯詩人對女性美的描繪,精確到每一個指節、每一個酒窩,將她們的身姿比作柔軟的樹枝,將眼神比作羚羊。這是一種與自然和生活融為一體的美學。我意識到,儘管文化背景不同,但人類對美的追求,對情感的渴望,對生存意義的探尋,卻是共通的。我的『人口』般的心靈,讓我不斷嘗試穿透表象,去理解這些共通的靈魂層面。我不是簡單地記錄,而是試圖『感受』並『再現』那些文化中獨有的、無法言喻的精髓。」
他輕輕撥弄著筆記本的書頁,眼神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這種多聲部的內在對話,讓我在創作時,能夠從多個維度去審視一個主題。當我寫一個場景時,我不僅看到它的表象,也嘗試感受它所承載的歷史、它所暗示的哲學、它所激發的情感。這使得我的作品,或許能觸及更廣闊的讀者心靈,因為每個人心中,或許都住著一個『人口』,渴望被理解,渴望與遠方的聲音產生共鳴。」
書婭: 「您對斯賓塞哲學的『皈依』,被描述為『福音般的轉化』,讓您的寫作從早期的『文學新聞』轉向了以異國與怪誕為『寓言』的更嚴肅的探索。這種轉變對您的創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您是如何在作品中融合看似矛盾的科學理性與古老神話,尤其是像您在《銀河之戀》(Romance of the Milky Way)中描寫七夕傳說那樣,將科學的浩瀚與神話的詩意並置?」
赫恩: 他沉吟片刻,目光投向夜空中漸漸顯現的點點繁星,仿佛在尋找答案。「斯賓塞的哲學,對我而言,的確是劃時代的。在那之前,我的心靈長期被『逝去信仰的壯麗景象』所困擾,沉浸在世界不可名狀的悲傷中。斯賓塞的『可知與不可知』的廣闊合成圖景,如同一道光芒,穿透了籠罩在我心頭的迷霧。它並非取代了我的感性,而是為我的感性提供了一個宏大的框架。它讓我意識到,即使面對科學所揭示的『宇宙的可怕事實』和『空間的巨大恐怖』,人類心靈對美、對愛、對永恆的渴望依然存在,甚至因此顯得更加珍貴與動人。」
「這種融合,並不是簡單的將兩者並列,而是讓它們相互映照,產生新的意義。在《銀河之戀》中,我筆下的天河(Amanagowa)既是日本神話中亡靈與愛人相會的『河』,也是天文學上由億萬顆太陽組成的『宇宙之環』。我故意讓讀者在科學的浩瀚與神話的溫情之間遊走。科學的冰冷宏大,反而烘托出神話中人類情感的溫暖與不朽。這就是『嫁接奇異與美麗』的嘗試。神話並非謊言,它是一種古老的人類精神對世界意義的編織,它承載著我們對生命、對愛、對死亡最原始的探索。而科學,則以另一種方式,揭示著宇宙的秩序與奧秘。」
他頓了頓,用手指輕輕撫過筆記本的邊緣,那裡似乎有著古老文字的痕跡。「我所追求的,是將這種科學的『恐怖』,透過古老神話的『幽靈之光』加以柔化與點亮。就像陸克萊修(Lucretius)在他的偉大詩篇中,將原子永恆墜落的宏大教義,與古老神話的美麗、人類激情悲劇交織在一起。我希望我的文字也能做到這一點——在科學的冷酷現實面前,喚起並復興古老的迷思與不朽的渴望,為黑暗投下『逝去太陽的幽靈之光』。」
「這種轉變,也讓我開始審視自己的寫作風格。從西印度群島時期的『熱帶奢華』,到日本時期更為『安靜』、『精妙』的筆觸,這不僅是對日本風景(一種『馴化自然』,像日本女人一樣『安靜的灰藍色』)的敏感感知,更是我心靈逐漸成熟、對媒介掌控更為自如的體現。我不再僅僅追求表面的『精湛技藝』,而是讓想像的活力與散文的憂鬱音樂完美融合,產生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染力。」
書婭: 「這聽起來像是在科學與靈性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樑,透過文字讓讀者體驗到超越物質層面的意義。您提到後來的生活,在美國和日本的經歷,特別是婚姻和家庭生活,為您的躁動靈魂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平靜。您是否認為,這種生活的安定,也影響了您後期作品的基調,使其從早期的『macabre』轉向更為『溫和』、『哲學』的探索?您是否如您所說,感到了『更大的力量』等待被使用?」
赫恩: 他將煙斗放下,輕輕揉了揉眉心,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疲憊。「無疑,生活的安定為我的心靈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在新奧爾良的日子,雖然充滿感官的刺激,但長期以來,那份『被活埋』的感覺,那種與『吸血鬼般』的社交關係抗爭的疲憊,讓我總是在尋找一個能讓靈魂安歇的港灣。在日本,成為一名教授,擁有了穩定的經濟與社會地位,結識了像張伯倫教授(Professor Basil Hall Chamberlain)這樣能讓我『感覺更像個人』的朋友,尤其是我有了家庭,有了三個孩子,一個日本式家庭,這些都讓我在世間有了真正的『牽掛』。我的妻子,她與我之間近乎『奇蹟般合適』的婚姻,確實讓我的躁動靈魂找到了安寧。」
他輕輕笑了笑,笑聲中帶著一絲自嘲與滿足。「這種安定,並非削弱了我的藝術感受力,而是讓它得以更為內斂、更為深沉地發展。我不再需要透過極致的感官刺激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也不再需要不斷地尋求『怪誕』來逃避內心的虛無。相反,這份平靜讓我能夠更深刻地思考人類的普遍命題,例如生命、死亡、愛、記憶、時間的流逝。我的寫作不再是單純的『印象捕捉』,而是對生命本質的更深層次探問。這就是我所說的,從『油畫』轉向『水彩』,筆觸更加細膩,色彩更加內斂,但意境卻更為深遠。」
「至於那『更大的力量』,是的,我確實有那樣的感覺。」他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我感覺自己體內儲存著某些尚未完全發揮的力量。這不是什麼隱藏的智慧,而是一種將情感與哲學結合,寫出『短小、有力、最具情感與浪漫氣息的哲學故事』的能力。那是一種模糊的感覺,如同嗅到一縷芬芳,或感受到春風拂面,卻無法明確定義。我渴望能透過這樣的作品,以最深刻的方式觸動公眾的情感,讓他們感受到那些超越日常、指向永恆的真理。遺憾的是,生命短暫,我終究未能完全實現這個抱負。但至少,我看到了那條路,看到了可能性。」
書婭: 「您對『逝去太陽的幽靈之光』的描繪,以及將古代神話與現代科學並置的嘗試,都顯示出您對時間與永恆的獨特感知。您不僅透過文字重現了過去,也探討了人類在浩瀚宇宙中的位置。在您的作品中,是否存在一種共通的『時間觀』或『宇宙觀』,引導著您不斷在歷史、神話與科學之間穿梭,試圖編織出一個宏大的意義之網?」
赫恩: 他點點頭,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庭院上空那逐漸被雲層遮蔽的月亮,使得整個庭院陷入一種更深的、搖曳的光影之中。「妳的提問很有趣,也觸及了我創作的核心。確實,我的作品中存在一種循環往復、不斷重生的『時間觀』。我對逝去文明、古老信仰、以及那些被遺忘的故事有著深沉的迷戀,這不僅僅是出於好奇,更是因為我相信,在那些消逝的歲事中,蘊藏著人類永恆的命題和情感。」
「時間並非線性流逝的簡單序列,它更像是一條蜿蜒的河流,其中包含了無數的漩渦與迴響。古老的智慧並未真正消亡,它們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時代,重新顯現。正如我在『佛羅里達州的遐思』中,從一塊現代珠寶追溯到數十萬年前的原始美學,這便是時間的『返祖』,證明了某些人類的本能與追求是跨越時代的。」
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那些飄舞的雲影。「而我的宇宙觀,則是在斯賓塞的宏大框架下,融入了東方的靈性與西方的浪漫。科學告訴我們宇宙是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充滿『巨大恐怖』的。但神話,卻為這無盡的黑暗點亮了『幽靈之光』,賦予它情感與意義。七夕傳說中的牛郎織女,即使被天河阻隔,依然在星辰深處守望著永恆的愛情。這難道不是對人類在宇宙中渺小存在的一種溫柔慰藉嗎?」
「我試圖在作品中,讓這些不同的『維度』相互作用:歷史的深邃、語言的精妙、哲學的思辨、心靈的軌跡、意象的魔力、結構的匠心,甚至靈性之路的指引。它們共同編織成一個宏大的意義之網。我希望讀者能夠感受到,即使世界充滿了無常與變幻,即使生命短暫而脆弱,但人類對美、對愛、對真理的追尋,卻是永恆不朽的。這就是我希望透過文字傳達的『光芒』,一種跨越時空的共鳴。」
「我的作品,特別是後期的,像是在尋找一種平衡,一種能夠同時擁抱科學的嚴謹與神話的詩意的平衡。我深信,人類的智慧與靈性,最終會找到一條將兩者融合的路徑,因為最終,我們都在追尋同一個『不可知』的真理。」
書婭: 「這場對談讓我對您的作品有了更深層的理解,赫恩先生。您不僅僅是位描寫異國風情的作家,更是一位不斷探索人類心靈與宇宙奧秘的哲學家。感謝您與我分享了您對『印象』的捕捉、對『怪誕』的理解,以及對時間、哲學與靈性的深刻思考。您的文字,就像一道道光,穿透了時間的迷霧,點亮了閱讀的微光。非常感謝您今晚的寶貴分享。」
赫恩: 他再次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滿足。「不必客氣,年輕的女士。與妳對談,也讓我有機會重新審視這些早已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印象』。文字的生命,也正是在不斷地被閱讀、被理解、被重新詮釋中得以延續。感謝妳的聆聽,以及妳對文字那份純粹的熱愛。」
庭院裡的茉莉花香在夜色中越發濃郁,遠處的爵士樂聲也漸漸低沉。我與赫恩先生的對談,在星光與柔和的夜風中,畫上了句點。但那些關於「印象」、「半影」與「靈魂人口」的思考,卻在我心中激起了新的漣漪,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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