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是西班牙現實主義大師班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出版於1887年。小說以十九世紀後期的馬德里為背景，通過胡安尼托·聖克魯斯與兩位截然不同女性——出身富裕中產階級、端莊賢淑的哈辛塔，以及來自底層、充滿原始生命力的福爾圖娜塔——之間的複雜關係，深入剖析了當時西班牙社會的階級衝突、道德規範、婚姻本質與人性慾望。作品以其精確的細節描寫、深刻的人物心理刻畫和對社會現實的宏大再現，被譽為西班牙文學的里程碑，全面展現了馬德里作為一個活生生角色的多樣性與變遷。
班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Benito Pérez Galdós, 1843-1920）是十九世紀西班牙最傑出的現實主義小說家之一，被譽為「西班牙的巴爾扎克」。他出生於加那利群島，後遷居馬德里，並在此度過餘生，這座城市成為他許多作品的重要背景。加爾多斯一生創作了大量小說、戲劇和雜文，其作品以對西班牙社會生活細緻入微的觀察、對各階層人物的深刻心理描寫，以及對國家歷史與政治變遷的宏大把握而著稱。他的寫作風格嚴謹寫實，強調通過人物行為與對話來揭示性格，避免直接的主觀判斷。其代表作《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全面展示了他對時代與人性的深刻洞察。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班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的作品《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對話以馬德里一家古老咖啡館為場景，聚焦於作者如何塑造哈辛塔與福爾圖娜塔這兩位對比鮮明的女性角色，並揭示她們所代表的社會階層與人性慾望。討論亦觸及書中對母性渴望、馬德里城市作為活生生角色的描繪、社會規範與人性自由的矛盾、以及加爾多斯寫實主義的創作理念。透過與作者的對話，呈現了其作品在歷史背景下對人性的深刻洞察與對社會現實的忠實記錄。
《撒哈拉的風》：馬德里的現實迴響——與班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的光之對談
作者：雨柔
今天是2025年06月06日，一個陽光灑滿窗格的初夏午後。我選擇了一間位於馬德里普拉多大道旁的古老咖啡館作為這次「光之對談」的場景。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咖啡香氣，混合著幾絲舊書頁和木質傢俱特有的沉澱味道。窗外，鴿子在被陽光曬得發白的石板路上悠閒踱步，偶爾傳來遠處電車叮噹作響的輕快聲響，以及孩子們在Retiro公園裡嬉鬧的遙遠迴音。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輕輕撫摸著桌面磨損的木紋。西班牙這片土地，總是如此真實而充滿生命力，每一磚一瓦似乎都承載著數不清的故事。而在這豐饒的敘事傳統中，有一位作家，班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Benito Pérez Galdós, 1843-1920），以其寫實的筆觸，為我們繪製了一幅十九世紀馬德里的社會浮世繪，成就了西班牙文學史上的不朽篇章。他的巨著《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兩個已婚女子的故事》（Fortunata y Jacinta: dos historias de casadas），不僅是一部關於愛恨情仇的小說，更是一面鏡子，映照出西班牙社會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掙扎與變革。加爾多斯被譽為西班牙的巴爾扎克或狄更斯，他對細節的精準捕捉、對人物心理的深刻剖析，以及對社會階層與文化變遷的宏大呈現，使他的作品超越了時代，至今仍能觸動人心。他筆下的馬德里，不再只是背景，而是一個有血有肉、充滿生機與矛盾的生命體。
當我望向對面的空位時，一道溫和卻堅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位穿著深色呢絨大衣、戴著一副老舊金屬框眼鏡的紳士，正緩緩地朝我走來。他的頭髮稀疏，但梳理得十分整齊，臉上佈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卻又透著一股學者的睿智與慈祥。他的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彷彿在丈量著這座城市的脈動。他拉開椅子，發出輕微的木頭摩擦聲，然後坐了下來，將手中的筆記本輕輕放在桌上。那本筆記本的封面已有些泛黃，邊角磨損，顯然經過長年累月的翻閱與書寫。
「早上好，佩雷斯·加爾多斯先生。」我首先開口，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而親切。
他微微一笑，輕輕頷首：「雨柔小姐，見到你很高興。看來你對我的小城，以及城裡那些尋常的靈魂，有些好奇。」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特有的馬德里腔調，聽起來既樸實又充滿了故事感，彷彿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自帶了畫面的重量。那聲音，低沉而富於磁性，像是午後老鐘樓的迴響，又如舊城區巷弄裡不經意間傳來的民謠。
我將話題轉向他的傑作，那部關於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的宏偉小說。
雨柔： 加爾多斯先生，您的《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無疑是十九世紀西班牙文學的里程碑。書中兩位女主角，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她們的命運交織，性格迥異，一個來自民間，一個出身望族。您是如何構思這兩位截然不同的女性角色，並讓她們在胡安尼托·聖克魯斯的生命中產生如此深刻的連結的？我注意到您在描述她們時，並沒有直接用諸如「慈祥」或「友善」之類的詞語，而是通過她們的行為細節來暗示。這種寫作方式，正是您現實主義的精髓所在，也讓我對您塑造人物的功力感到無比敬佩。
加爾多斯：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輕輕啜飲一口，眼神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雨柔小姐，人生本就充滿了無限的變數與對比。在馬德里的這些老街區，你每天都能看到各式各樣的人擦肩而過。上流社會的貴婦與市場裡的小販，他們的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卻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裡。我的筆，只是試圖捕捉這兩個世界的真實脈動，並探索當它們因緣際會而碰撞時，會激發出怎樣的火花。福爾圖娜塔與哈辛塔，她們並非抽象的符號，而是我從日常生活觀察中提煉出的兩種典型。一個是根植於民間、充滿原始生命力的「自然之女」，她的美 unfiltered，她的情感 direct。另一個則是受過良好教育、端莊得體的「社會之女」，她的 virtues 被社會的規範所塑造，她的情感則被禮儀所約束。她們各自代表了當時西班牙社會中兩種不同的女性生命形態，以及她們所承載的社會期待與個人掙扎。我只是將我所見到的，那些女人們在面對愛情、婚姻、家庭和慾望時的反應與選擇，真實地呈現出來，讓讀者自己去感受她們內心的波瀾。一個簡單的眼神、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一句話語中隱藏的猶豫，往往比任何形容詞更能揭示一個人的內在。
雨柔： 書中關於「孩子」的渴望，尤其在哈辛塔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她對胡安尼托的私生子胡安寧（Juanín）的執著，令人動容。您是如何看待這種跨越血緣與社會階層的「母性」情懷？這是否也反映了當時社會對於家庭延續和血脈傳承的一種普遍焦慮？
加爾多斯： （他輕輕將咖啡杯放回托盤，發出清脆的聲響，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深邃而專注）雨柔小姐，你觸及了一個非常核心的議題。母性，那是一種超越了社會藩籬的原始衝動。哈辛塔對胡安寧的渴望，不僅僅是個人情感的投射，它承載了更深層次的社會與存在意義。在十九世紀的西班牙，家庭的延續、子嗣的繁衍，對於一個家族的榮譽與穩定至關重要。尤其對於像聖克魯斯這樣地位顯赫的家庭，沒有繼承人會被視為一種莫大的缺憾。哈辛塔作為聖克魯斯家族的繼承人，她的母性焦慮不僅來自個人對孩子的渴望，更來自她作為家族一員所承擔的社會責任與壓力。而她對胡安寧的愛，雖然源於一個「不尋常」的出身，卻恰恰展現了母性最純粹、最原始的本能——超越了社會的評價、血緣的界限，直抵生命本身的連結。這份愛，或許是對當時社會一些僵化制度的無聲反抗，證明了某些人性中最深刻的情感，是不受世俗規範所束縛的。在貧富交織的馬德里街頭，生命的韌性與複雜性無處不在，無論是錦衣玉食的太太，還是底層掙扎的婦人，她們對生命傳承的渴望，本質上是相通的。
雨柔： 您的作品以對馬德里社會的細緻描繪而聞名，城市本身似乎也成為了故事中的一個活生生的角色。從拉瓦皮耶斯（Lavapiés）到薩拉曼卡（Salamanca）區，貧富懸殊的街區、各色人物的風俗習慣，都被您刻畫得栩栩如生。您是如何做到對這座城市有如此深刻的洞察與描摹的？在您眼中，馬德里這座城市，與書中的人物命運有著怎樣的共生關係？
加爾多斯： （他沉吟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咖啡館的牆壁，看到了遠處的普拉多博物館和老廣場）馬德里，是的，它不僅僅是一個背景，它是我的角色之一，一個有脾氣、有靈魂的角色。我總是在城市中漫步，觀察那些尋常巷陌裡的細節。清晨市場上魚販的吆喝，Cava Baja 酒館裡傳出的朗姆酒與雪茄的氣味，陽光下被晾曬在陽台上五顏六色的被單，以及不同街區人們的衣著、談吐和步態。這些都是我寫作的素材。我會坐在咖啡館裡，像現在這樣，靜靜地聽著人們的談話，觀察他們的表情。有時，一個詞語、一個手勢，就能啟發我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性格。這座城市有它自己的節奏，它滋養著那些生活在其中的靈魂，同時也塑造著他們的命運。
例如，胡安尼托·聖克魯斯家族所居住的蓬特霍斯廣場（Plazuela de Pontejos）一帶，代表著舊城區中上階層的傳統與穩固。而福爾圖娜塔出身的聖米格爾大道（Cava de San Miguel）和拉瓦皮耶斯，則是充滿原始生命力、卻也雜亂無序的底層世界。這兩類人，他們彼此交織，卻又涇渭分明。社會的結構，就像這座城市的街道與建築一樣，有其既定的走向，但人性的洪流總能衝破或繞過這些障礙。當我描述一個人物的家、他們的食物、他們使用的器物，我是在揭示他們的社會地位、他們的價值觀，甚至是他們隱藏的慾望。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們，本身就是一部最宏大的小說。
雨柔： 書中不乏對社會階層、婚姻觀念、以及宗教與世俗之間矛盾的描寫，尤其是胡安尼托與福爾圖娜塔的「自然之愛」與他與哈辛塔的「社會婚姻」之間的對比。您是否意圖通過這些對比，來探討當時西班牙社會中的偽善與規範對人性的壓抑？
加爾多斯： （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筆記本，似乎在翻閱著什麼無形的章節）我的職責是呈現，而非評判。我觀察到，在那個時代，以及任何時代，人類社會總是在理想與現實、慾望與規範之間尋找平衡。婚姻，在很多時候，是一種社會契約，它承載著家族榮譽、財富繼承和社會地位的穩定。而愛，尤其是那些不被社會所認可的愛，則常常像地下河流一樣，雖然隱秘，卻有著不可阻擋的生命力。
胡安尼托與福爾圖娜塔的關係，是原始的、本能的，它超越了社會的規則，也挑戰了道德的邊界。而他與哈辛塔的婚姻，則是社會的典範，是秩序與體面的化身。我無意於指責任何一方，我只是想展示，當這些不同的力量在同一個人的生命中交織時，會產生怎樣的衝突與悲劇，又會如何催生出意想不到的結果。讀者可以從中看到「偽善」，也可以看到「無奈」，甚至看到「適應」。我所關心的，是人，是他們在特定社會結構中的反應、他們的選擇以及這些選擇所帶來的後果。就像你看到一位老婦人，她可能衣著樸素，但在她對瑪尼拉披肩的珍愛中，你可以看到她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以及她所代表的舊時光。
雨柔： 您的作品，特別是這部小說，被視為西班牙現實主義文學的典範。在創作時，您是否曾考慮過讀者的反應？您是否希望通過您的文學作品，對當時的社會產生一定的影響或啟發？
加爾多斯： （他摘下眼鏡，輕輕擦拭著鏡片，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讀者的反應，當然會考慮，畢竟文字是為了溝通而生。但我從不以說教為目的。一位作家，他的筆就是他的眼睛，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真實、客觀地記錄他所看到的世界，揭示人性的複雜與多樣。如果讀者能從中獲得啟發，感受到那些潛藏在日常細節中的真實情感，或是對自己所處的社會有更深刻的認識，那便是作品的成功。
例如，書中對聖克魯斯家族在商業上的演變，從世代相傳的布料批發，到兒子胡安尼托對經商的漠然，再到福爾圖娜塔在貧困中掙扎的生存之道，這些都反映了西班牙社會在經濟轉型期的縮影。舊的商業模式在瓦解，新的生活方式在萌芽。我只是忠實地記錄這一切，讓時間的魔法在文字中自然流淌。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像一面鏡子，讓他們看到自己，看到周遭，看到時代的變遷。如果能激發一些思考，那便是最好的影響。畢竟，文學並不是用來解決問題的，它是用來提出問題，並讓讀者自行去探索答案的。
雨柔： 您在書中描述的人物，無論高貴或卑微，都有著各自的「怪癖」或「弱點」，例如艾斯圖皮尼亞（Estupiñá）對「看見歷史」的執著，或是杜娜·魯佩（Doña Lupe）對金錢的精打細算與她獨特的「半人半棉花」的比喻。這些細節是如何為您的角色注入生命，使他們更加立體和難忘的？
加爾多斯： （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像是在回味著那些鮮活的記憶）啊，那些「怪癖」！那正是人性中最真實也最迷人的部分。誰沒有一兩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執念呢？艾斯圖皮尼亞的「親眼見證歷史」的驕傲，是他對過去輝煌的一種緬懷，也是他在現代社會中尋找存在感的方式。他是一個被時代淘汰的舊商人，卻以對「見證」的執著，維持著自己的尊嚴。杜娜·魯佩對金錢的精打細算，以及她那「半個胸部是棉花」的比喻，則深刻地揭示了她作為一個放貸者的雙重人格：既有女性的柔情，又有商人的冷酷。這不是醜化，而是對現實的忠實反映。
這些「弱點」或「怪癖」，正是人物的靈魂所在。它們使得人物不再是單純的功能性角色，而是活生生的個體，有著他們自己的邏輯、掙扎和生存之道。我試圖讓讀者從這些細節中，感受到人物的溫度、他們的內心世界，甚至他們的幽默感。這些細節，讓他們變得有血有肉，也使得他們的選擇和命運更具說服力。畢竟，現實生活中，沒有人是完美的，正是這些不完美，才構築了我們豐富而真實的人生。
雨柔： 最後一個問題，加爾多斯先生。在您的宏大敘事中，時間跨度從1868年革命到波旁王朝復辟，政治動盪與社會變革貫穿始終。您認為，文學在記錄和反映一個時代的變遷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對於那些生活在動盪年代中的人們，您希望您的作品能為他們帶來什麼？
加爾多斯： （他緩緩地闔上筆記本，將其輕輕放在桌上，眼神掃過咖啡館裡形形色色的客人，然後轉向我，目光中充滿了平靜與洞察）文學，它不是歷史教科書，也不是政治宣言。它的角色，是在那些冰冷的年代數字與宏大事件的背後，捕捉人性的微光、個體的掙扎與日常生活的細膩紋理。政治的喧囂會過去，但人性的永恆主題——愛、失落、希望、絕望、追求與妥協——卻會通過文學作品得以保存。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將時代的風雲變幻，映照在普通人的生命之中，讓讀者看到，無論外部世界如何波濤洶湧，個人的生命體驗始終是真實而深刻的。
對於那些生活在動盪中的人們，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提供一個慰藉，一個讓他們能從中看到自己、理解他人，並或許從中找到一些共鳴與力量的空間。我無意於給出答案，但如果我的文字能夠讓他們在混亂中感受到一點點秩序，在痛苦中找到一絲溫暖，或者在迷茫中看到一線人性的光芒，那便是對我最大的肯定了。我的筆，只是記錄了生命本身的複雜與多樣，讓時間的河流載著這些故事，靜靜地流向遠方。
（此時，咖啡館外的街燈已亮起，柔和的光線透過玻璃窗，將加爾多斯先生的側影拉長。他輕輕起身，向我點頭示意，然後緩緩地走向門口，融進了馬德里夜晚的喧囂之中，留下的只有空氣中淡淡的咖啡與歲月混合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