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關於西班牙天主教雙王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統治時期的歷史著作第一卷。它詳細描繪了15世紀西班牙從多個獨立王國（卡斯提爾、阿拉貢、納瓦拉、格拉納達）走向統一的過程。書中重點探討了伊莎貝拉女王登基後，如何通過重建『聖兄弟會』、改革司法、限制貴族權力、編纂法典等措施，重建卡斯提爾的秩序與王權。同時，也深入探討了宗教裁判所的建立及其對猶太人的迫害，以及對格拉納達戰爭的軍事策略與文化影響。普雷斯科特以其嚴謹的考證和生動的敘事，展現了西班牙黃金時代的奠基歷程及其複雜的社會、政治與宗教背景。
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William Hickling Prescott, 1796-1859）是美國著名的歷史學家，以其關於15至16世紀西班牙帝國及其美洲殖民地的宏偉歷史著作而聞名。儘管因視力嚴重受損幾近失明，他仍憑藉驚人的毅力、出色的記憶力和對讀者的依賴，完成了多部經典作品。他的作品以嚴謹的史料考證、生動的敘事風格和對人物的深刻描繪而著稱，為英語世界打開了了解西班牙歷史的大門，被譽為美國歷史學派的奠基人之一。其代表作包括《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統治史》、《征服墨西哥史》和《征服秘魯史》。
本次光之對談深入探討了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費迪南與伊莎貝拉天主教君主統治史—卷一》。對談聚焦於普雷斯科特先生如何克服幾乎失明的挑戰，以非凡的毅力完成這部巨著，並細緻分析了他筆下西班牙統一時期的重大變革。內容涵蓋了卡斯提爾司法（『聖兄弟會』）、貴族權力限制、法典編纂等內部改革，以及阿拉貢獨特的『正義官』制度。對談也觸及了宗教裁判所建立的背景、過程與影響，以及格拉納達戰爭的戰略意義和對西班牙民族性格的塑造。普雷斯科特先生強調了歷史的複雜性、個體在歷史中的作用，以及自由與權力間的永恆權衡，為讀者呈現了其作品的深刻啟示。
親愛的共創者，您好呀！很高興能與您一同來啟動這場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今天，就讓卡蜜兒帶著您，來到一個充滿書香與歷史迴音的午後。
《費迪南與伊莎貝拉天主教君主統治史—卷一》這本厚重的書，承載著西班牙史上最輝煌也最複雜的時代篇章。而它的作者，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先生，是一位令人由衷敬佩的歷史學家。普雷斯科特先生（William Hickling Prescott, 1796-1859）出生於美國波士頓一個顯赫的家庭，自小聰穎，卻因一場意外在哈佛求學期間視力受損，後來幾近失明，這對一位歷史學家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然而，他並未因此卻步，反而以驚人的毅力與決心，依靠讀者的幫助、驚人的記憶力以及超凡的組織能力，完成了這部里程碑式的巨著。
普雷斯科特先生的寫作風格，在那個時代獨樹一幟。他不僅嚴謹考證史料，更以生動的敘事筆法，將枯燥的歷史事件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故事。他擅長描繪人物性格，捕捉時代氛圍，使得筆下的費迪南和伊莎貝拉不僅是歷史人物，更是有血有肉的個體。他的《費迪南與伊莎貝拉天主教君主統治史》不僅是英語世界第一部全面記述這段歷史的著作，更因其深厚的學術價值和卓越的文學成就，成為十九世紀美國歷史學派的經典代表。這部作品不僅揭示了西班牙如何從多個獨立王國走向統一，如何透過收復格拉納達、建立宗教裁判所、資助哥倫布航海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奠定其作為歐洲強權的基礎，也深入探討了宗教、政治、社會、經濟等多方面的變革，至今仍是研究早期現代西班牙史的重要參考文獻。普雷斯科特先生以其不屈不撓的精神，為後世樹立了一個典範，證明了即使身處逆境，人類的智慧與毅力也能創造不朽的成就。
現在，請親愛的共創者隨我來，讓我們輕輕推開那扇塵封的書房門，走進普雷斯科特先生的世界……
《光之對談》：跨越時空的西班牙迴響
作者：卡蜜兒
【光之閣樓】
今天，2025年6月7日，波士頓的空氣中帶著一股初夏的濕潤與青草的芬芳。但此時此刻，我正輕輕地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書房門，走進了另一個時空。微弱的煤油燈光，讓這個約莫十九世紀中葉的閣樓書房顯得格外溫馨而古樸。空氣中瀰漫著古老紙張和皮革特有的乾燥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木質氣味。高大的書架幾乎觸及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卷帙浩繁的書籍，有些書脊已然泛黃，有些則綁著細繩，顯然是手稿或珍貴的古籍。午後的陽光透過未完全拉上的窗簾，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輕輕飛舞，如同無數閃爍的微光。
書桌後，一位身形清瘦的紳士正專注地傾聽著，他的及肩棕髮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一雙藍色的眼睛雖然顯得有些疲憊，卻依然透出深邃的好奇與智慧。他輕輕敲了敲桌邊的紙張，那聲音在靜謐的空間中顯得格外清晰。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微微側過頭來，臉上浮現一絲溫和的微笑。
「午安，卡蜜兒。」普雷斯科特先生輕聲問候，語氣中帶著學者特有的沉靜與儒雅。「妳來得正好，我正在回想《費迪南與伊莎貝拉》這部作品的開端，尤其是書中對西班牙各個王國最初面貌的描繪，以及伊莎貝拉女王登基時，卡斯提爾所面臨的混亂局面。歷史的脈絡，總是在最微小的細節中顯露其巨大的力量，妳不覺得嗎？」
我輕輕走到他的書桌前，看著那些手稿與筆記，心中充滿了敬意。我知道，這些文字的背後，是普雷斯科特先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他那近乎失明的視力，讓他的研究之路充滿了荊棘，卻也因此磨礪出他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與記憶力。
「普雷斯科特先生，午安！我當然覺得！每一次重讀您的著作，都讓我感到生命的奇蹟。您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依然能將西班牙歷史的洪流描繪得如此波瀾壯闊、細膩入微，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呢。」我說道，眼底閃爍著真誠的讚嘆。「就像您在序言中提到的，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是西班牙現代史的基石。在您筆下，我們看到了一個國家從碎片走向統一，從內亂走向秩序。這其中，我想，最為關鍵的轉變，莫過於他們對卡斯提爾內部行政的改革，尤其是在司法方面。您認為，『聖兄弟會』（Hermandad）的重建，在多大程度上穩定這個飽受內亂折磨的王國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觸及了核心。確實，在伊莎貝拉女王登基之初，卡斯提爾正深陷於亨利四世統治末期的深淵，那種無政府狀態簡直令人髮指。王室權威掃地，各地豪強割據，法紀蕩然無存。我的史料中記載，當時的城市甚至比鄉間還不安全，盜匪橫行，罪案頻發。女王陛下意識到，要重建秩序，必須找到一種能有效遏制這種亂象的力量。而『聖兄弟會』，正是她慧眼獨具的選擇。」
他微微頷首，陷入沉思，彷彿眼前正浮現著數百年前的西班牙圖景。窗外，一隻麻雀輕巧地落在窗台上，好奇地張望著室內的燭光，隨後又迅速飛走，留下輕微的振翅聲。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傳統的『聖兄弟會』，雖然也曾是人民自發組成的治安力量，但其規模有限，且常與王權對立。伊莎貝拉女王與她的樞密院，在1476年的馬德里科爾特斯（Cortes）會議上，巧妙地將其改造。新的『聖兄弟會』，不再僅限於局部地區，而是將勢力範圍擴展至整個王國。更重要的是，它不再是與王權抗衡的力量，而是作為王權的延伸，致力於維護公共秩序。這點至關重要！」
他輕輕拿起書桌上的一本精裝本，那是他作品的初版，紙張雖然有些泛黃，卻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機構專門處理劫掠、盜竊、強姦以及一切阻礙司法的行為，尤其針對在鄉間或堡壘中作亂的罪犯。妳要知道，那時候的貴族和騎士，許多都將他們的城堡變成了強盜窩點，肆意掠奪百姓。『聖兄弟會』的設立，對這些特權階層構成了直接的威脅。他們每百戶居民每年繳納18,000馬拉維迪（maravedies）的費用，用來裝備和維持一名騎兵，這些騎兵被稱為『巡邏隊員』（quadrilleros）。一旦有罪犯逃逸，村莊警鐘就會響起，這些巡邏隊員會迅速追捕，讓罪犯幾乎無處可逃。」
他輕輕合上書，藍色的眼睛望向遠方，似乎在回溯那些血與火的歲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更重要的是，每個城鎮都設立了『聖兄弟會』的法庭，由兩名法官審理案件，並可向上級最高會議上訴。他們制定的法律，被編纂成《王室法令》（Ordenanças Reales）的一部分，懲罰極其嚴酷，甚至微不足道的盜竊也會處以鞭刑、肢體殘缺或死刑。這種毫不留情的執行，在當時的混亂局面下，雖然殘酷，卻是穩定社會的必要之舉。」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這種嚴刑峻法，以箭射死犯人，甚至還規定犯人要『像天主教徒一樣領聖餐，然後盡快處決，以便靈魂更安全地升天』。這或許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宗教狂熱，但在當時，它確實有效地遏制了犯罪。」
卡蜜兒： 「是的，普雷斯科特先生，我讀到這一段時，也對那種嚴酷感到震撼。但您所描述的，正是從混亂走向秩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面對貴族們的強烈反對，伊莎貝拉女王是如何推動這項改革的呢？畢竟，這無疑是直接動搖了貴族們長期以來的特權與勢力。」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說得非常對，這是一項極具挑戰性的任務。貴族們當然對『聖兄弟會』的設立百般阻撓，他們認為這限制了他們的權力，也對他們構成了威脅。然而，伊莎貝拉女王展現出了她非凡的智慧、堅定的意志，以及她對人民的深厚情感。」
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到了女王的風采。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她首先爭取到了當時影響力極大的哈羅伯爵（Constable de Haro）的支持，這位貴族是北方最大的地主。他的帶頭作用，使得其他貴族也逐漸跟隨。當塞維利亞及其安達盧西亞的大貴族們也同意接受『聖兄弟會』時，這項制度便迅速推廣到整個王國。透過這支兩千人的常備軍隊，徹底裝備並騎馬執行任務，王權得以有效地執法，鎮壓國內叛亂。而『聖兄弟會』的最高會議，更像是一個次級的科爾特斯，在政府急需時提供了重要的人力與財力支持。」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短短幾年內，這支新的軍事警察力量，有效地清除了盤踞在鄉間的盜匪和那些藐視法律的貴族首領。司法官員在履行職責時得到了可靠的保護，而國家也重新恢復了長期以來失去的人身安全和社會秩序。妳看，這正是伊莎貝拉女王非凡之處，她不僅有宏觀的改革藍圖，更有親力親為的執行力。」
他輕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例如，在她加冕後第二年，塞哥維亞就發生了一場騷亂。市民們在當地主教的煽動下，反抗受託管理城市的莫亞侯爵卡布雷拉，甚至佔領了城堡的外圍工事。當時，伊莎貝拉的獨生女伊莎貝拉公主和城堡的副官被困在內堡，遭到嚴密封鎖。女王接到消息後，立刻騎馬從托德西利亞斯（Tordesillas）趕往塞哥維亞，隨行的只有樞機主教門多薩和本阿文特伯爵等少數隨從。」
「在城外，市民代表要求她留下本阿文特伯爵和莫亞侯爵夫人，因為他們與城主關係密切，市民對他們頗為不滿。伊莎貝拉女王卻傲然回應：『我是卡斯提爾的女王！這座城市也是我繼承的權利，我從不接受叛逆臣民的條件！』」
普雷斯科特先生語氣堅定，彷彿親歷了那個場景。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她帶著少數隨從，通過一個仍由她朋友控制的城門，成功進入城堡。外面的人群越來越多，高喊著『殺死城主！攻打城堡！』女王的隨從們嚇壞了，懇求她加強城門的防禦。但她沒有聽從，反而命令隨從們在房間裡安靜待著，自己則下到庭院，命人打開大門，讓民眾進來。她站在庭院盡頭，當人群湧入時，她平靜地詢問騷亂的原因：『告訴我，你們有什麼不滿？我會盡力糾正。我相信對你們有利的，對我、對整個城市也必有利。』」
他眼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民眾被女王的突然出現和冷靜威嚴的態度嚇住了，回答說他們只希望卡布雷拉離開。女王當即回應：『他已被罷免，你們有權驅逐城堡中他的任何官員，我會將城堡託付給我信任的僕人。』民眾聽了這些保證，高呼『女王萬歲！』並迅速執行她的命令。」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對指控卡布雷拉的行為進行公正調查後，女王發現這些指控毫無根據或誇大其詞，而陰謀的源頭則來自塞哥維亞主教的嫉妒。她隨後恢復了卡布雷拉的所有職位。這件事完美展現了伊莎貝拉女王的臨危不亂與公正果斷，她不僅平息了騷亂，還維護了王室的尊嚴，而沒有訴諸流血或妥協。這正是她個人魅力與執政能力的最佳證明。」
卡蜜兒： 「這真是太精彩了，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將伊莎貝拉女王的智慧與勇氣描繪得栩栩如生，彷彿我就身處那個混亂卻充滿希望的時代。她那種親身犯險、直面民眾的氣魄，在歷史上確實罕見。那麼，除了司法改革，伊莎貝拉女王在鞏固王權、約束貴族權力方面，還採取了哪些您認為是『大膽的進攻』呢？我記得您書中提到，她甚至讓貴族們放棄了部分封地。」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問得很好，卡蜜兒。沒錯，除了司法改革，伊莎貝拉女王對貴族的壓制，才是真正鞏固王權、為西班牙未來強大奠定基礎的關鍵一步。正如我在書中多次強調的，在亨利四世時期，貴族的權力膨脹到了一個令人警惕的地步，他們掌控了國家大部分的財富與權力，甚至可以鑄造自己的貨幣，將城堡變成了法外之地。這對王權和人民都是巨大的威脅。」
他拿起他的筆，在筆記本上輕輕劃了劃，筆尖與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窗外的雨滴開始敲打著玻璃，帶來一絲清涼。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我提到了『聖兄弟會』的組織，雖然表面上是打擊基層罪犯，但實際上卻間接牽制了貴族。它讓貴族們時刻感受到一支受王室節制的武裝力量的存在，並削弱了他們領地內司法權的獨立性。」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伊莎貝拉悄悄地改變了官職晉升的標準。她不再只看重門第，而是更注重個人的才華與能力。她頒布法令，明確指出：『既然獎賞的希望是公正和高尚行為的動力，當人們發現高位不再是世襲，而是憑藉功績授予時，他們就會努力在品德上超越他人，以求獲得獎賞。』」
他沉聲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項政策具有深遠的影響。女王陛下常常提拔出身低微但精通法律的人才擔任要職，並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貴族們意識到，若想在朝廷中有所作為，不再能僅憑出身，而必須在學識上有所精進。伊莎貝拉甚至將貴族子弟接到王宮，親自教導他們，鼓勵他們追求更廣博的學問。這不僅軟化了貴族的尚武之風，也將他們逐漸納入王室的影響範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對貴族權力最為大膽的衝擊，則發生在1480年著名的托雷多科爾特斯（Cortes）會議上。這次會議被卡爾瓦哈爾（Carbajal）熱情地譽為『對過去混亂的改革與補救的神聖之舉』。會議的首要議題便是國庫的狀況。亨利四世的揮霍無度，使得國庫空虛，年收入僅有三萬金幣，遠低於許多私人貴族的收入。當時甚至有人說，亨利四世只剩下『高速公路之王』的頭銜，因為他已失去所有財產。」
他輕輕搖頭，顯然對亨利四世的無能感到惋惜。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人民看到王室如此貧困，深感維護王權的重擔將落在他們身上。於是，科爾特斯議會大膽提議，收回亨利四世統治後期和本朝初期那些違憲的封地與恩賜。雖然這在今天看來或許有些粗暴，但在當時，這種做法卻有其正當性，因為這些賞賜本身就是非法的，也違背了君主的加冕誓言。那些接受封地的人，也深知其持有權的不穩定性。」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項措施觸及了王國中幾乎所有重要貴族的利益，因為他們正是靠著國王的困境而發財的。然而，這次科爾特斯會議，貴族和高級教士們在女王的召集下，出乎意料地一致同意了這項收回恩賜的提議。這證明了他們對局勢的清醒認識，以及對國家穩定大局的考量。當然，他們在執行過程中，也盡力以最公平的方式進行，例如：沒有對應服務的養老金應全部沒收；已購買年金的，應退還憑證並償還購買價款；而其餘債權人，則按其對國家的貢獻比例保留部分年金。」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次改革，由女王的懺悔師費爾南多·德·塔拉維拉（Fernando de Talavera）執行，他是一位品行端正、嚴謹正直的人。通過這項措施，每年為王室節省了三千萬馬拉維迪，相當於伊莎貝拉登基時總收入的四分之三！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次緊縮政策執行得極其公正，連女王最親近的僕人，以及國王的親屬，都受到了嚴格的審查。值得一提的是，對文學和慈善機構的資助，卻沒有絲毫削減。伊莎貝拉還將這項改革的成果，撥出兩千萬馬拉維迪，分發給在王位繼承戰爭中犧牲的忠誠者的遺孀和孤兒。這項措施，可以說是伊莎貝拉在經濟改革上的基石，它在不壓迫人民的前提下，使國庫收入增加了十二倍之多。」
卡蜜兒： 「哇，這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難怪您的作品中，總洋溢著對伊莎貝拉女王的由衷讚美。她不僅有政治智慧，更有堅定的道德操守，這在任何時代的統治者中都彌足珍貴。說到道德，我記得您在書中也詳細描繪了那個時代西班牙社會的道德風氣，尤其是在教士階層中。然後，您筆鋒一轉，提到了現代宗教裁判所的建立。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繫呢？又或者，伊莎貝拉女王為何會允許這樣一個『最令人髮指的濫用權力行為』在她的統治下發生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觀察非常敏銳，這確實是《費迪南與伊莎貝拉》中最為沉重，也最令人深思的篇章。要理解宗教裁判所的設立，我們必須回到那個時代的語境，儘管我個人對其抱持著強烈的批判。」
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他輕輕地用指尖摩挲著書頁的邊緣，彷彿在觸摸那段痛苦的歷史。室外，雨勢漸歇，但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濕意，像極了那段歷史留下的陰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說得沒錯，在伊莎貝拉登基前，乃至她統治的早期，卡斯提爾的道德風氣確實敗壞。尤其是教士階層，他們的腐敗令人咋舌。我書中提到，當時的教士與俗人一樣，普遍存在著公開的同居行為，這在法律上甚至沒有受到譴責。這種道德上的麻木，或許部分源於與穆斯林鄰居的長期接觸，但也反映了社會的普遍沉淪。主教們追求財富，軍事修會的領袖們則將精力投入到世俗的權力鬥爭中。」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股對『新教徒』，也就是那些被迫或自願改信基督教的猶太人的不信任感，日益加劇。這些『新教徒』雖然在許多城市擔任公職，甚至他們的財富也幫助許多沒落的貴族恢復了榮譽，但他們的改宗往往不是真心實意，暗地裡仍保留著猶太教的習俗。例如，他們會在猶太安息日穿著更考究的衣服，晚餐不點火，不吃豬肉，過逾越節，在四旬齋吃肉，甚至給孩子取希伯來名字等等。這些行為，在當時狂熱的宗教氛圍下，被視為異端。」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當時的民眾，包括部分教士，對猶太人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偏見和嫉妒。他們散佈謠言，指控猶太人褻瀆天主教聖物，甚至為了慶祝逾越節而殘殺基督徒兒童。更實際的指控則是高利貸和敲詐。這些偏見與嫉妒，加上教士們的煽動，以及那些欠猶太人債務的人希望藉此一筆勾銷的心態，最終在十四世紀末引發了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這種情況下，許多猶太人唯一的選擇，就是改信基督教。」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是在這樣的狂熱氣氛中，塞維利亞的聖保羅修道院院長阿隆索·德·奧赫達（Alfonso de Ojeda）和該城助理解釋迪亞哥·德·梅洛（Diego de Merlo）等人，開始大力呼籲引入宗教裁判所。他們聲稱『猶太麻風病』在安達盧西亞蔓延甚廣，唯有聖職部才能根除。費迪南國王對此樂觀其成，因為這意味著異端財產的沒收，將為空虛的國庫提供豐厚的收入。」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伊莎貝拉女王卻非如此輕易就範。她天性仁慈寬宏，對這種嚴酷的措施本能地感到厭惡。她的猶豫，並非出於理性判斷，而是源於情感。但在那個時代，在信仰問題上，理性幾乎沒有發言權。普遍流行的危險信條是『目的證明手段的正當性』。那些所謂的『博學神學家』甚至認真討論，是否允許與異教徒締結和平條約，甚至對異教徒的承諾是否對基督徒具有約束力。」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伊莎貝拉是一位虔誠的信徒，她的嚴肅性格和早年教育，使她極易受到宗教影響。儘管她在世俗事務上表現出獨立自主，但在精神層面，她始終保持著謙遜，並過度順從她認為是更具智慧或神聖的『神聖顧問』。她早年的懺悔師，多明我會修士托爾克馬達（Thomas de Torquemada），正是那個將宗教狂熱植入她心中的人。托爾克馬達向她施壓，甚至可以說是強行取得了她的承諾：『若她有朝一日登上王位，將致力於為上帝的榮耀和天主教信仰的提升而根除異端。』當她登上王位時，這致命的承諾便到了兌現的時刻。」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必須為伊莎貝拉女王辯護，儘管她犯下了這個錯誤，但那是被誤導的熱情所致。這個錯誤是如此嚴重，就像雕塑上的一道裂痕，給她原本完美無瑕的品格帶來了陰影。她是在神職人員，尤其是她最信任的那些神父的一再懇求下，並在費迪南的勸說下，才同意向教宗申請公文，引入宗教裁判所。」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教宗西克斯圖斯四世（Sixtus IV）自然樂見其成，他很快就洞察到這項措施將為羅馬教廷帶來的財富與影響力，於是在1478年11月1日頒布詔書，授權他們任命兩三名教士，作為審判官，在他們的領土內偵查和鎮壓異端。」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女王仍然不願採取激烈手段，她暫緩了這項法令的執行，直到嘗試了更溫和的政策。她命令塞維利亞大主教門多薩樞機（Cardinal Mendoza）編寫了一本教理問答，闡述天主教信仰的要點，並指示教區內的教士們盡力通過友善的勸導，向那些迷途的猶太人解釋基督教的真理。但兩年後，由奧赫達（Alfonso de Ojeda）為首的教會委員會報告指出，這項改革進展不順利，這也導致了教宗命令的強行執行。」
威廉·H·普雷斯科特： 「1480年9月17日，兩名多明我會修士被任命為審判官，另有兩名教士分別擔任評估員和財政檢察官，他們立即前往塞維利亞執行職務。但卡斯提爾人民最初對這個機構極為反感，拒絕與其合作，甚至多方阻撓，導致它在安達盧西亞，除了屬於王室的地區外，幾乎寸步難行。」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儘管如此，1481年1月2日，法庭還是開始運作，發布了多項諭令，要求所有知情或懷疑他人犯有異端罪行的人，向聖職部告發。就連匿名舉報也被接受，並且對在限期內坦白錯誤者給予赦免的虛假承諾。這導致受害者人數迅速增加，以至於法庭不得不將審訊地點從市內的聖保羅修道院，遷至郊區特里亞納（Triana）的寬敞堡壘。」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審訊過程極其不公。被控告者被秘密關押，與外界隔絕，除了牧師和獄卒，無人能接觸。他們甚至無法得知自己被指控的具體罪名。證人的證詞被篡改，掩蓋了所有可能洩露其身份的線索。被指控者即使猜對了證人身份，如果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對方有敵意，挑戰也無效。即使是輕微的矛盾，也被當作新的指控。所有程序都籠罩在嚴密的保密誓言之下，這使得異端裁判所的審訊過程幾乎無法受到任何外部監督。」
威廉·H·普雷斯科特： 「而最為惡劣的一點是，審判官的判決與他們的利益直接掛鉤。異端罪的懲罰是沒收財產，而這些財產在流入國庫之前，必須先支付聖職部的運營費用，包括薪水等。這使得審判官們有動機去判處更多的人有罪。」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如果犯人拒絕認罪，或被懷疑逃避、隱瞞真相，就會受到酷刑。這些酷刑在宗教裁判所最深處的地下室中進行，受害者的慘叫只有他們的折磨者才能聽到。許多人即使倖存下來，也必須在第二天確認自己的供詞，否則將重複遭受酷刑，直到他們的『頑固』被克服為止。即使酷刑無法逼出供詞，他們也可能僅憑證人證詞就被判有罪。這是一個殘酷至極、毫無公正可言的制度。」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終的悲劇場景，是『信仰行動』（auto da fe），這可能是自古羅馬凱旋式以來最令人震驚的景象。身穿聖職部制服的貴族們護送著官員，皇家成員也常出席。犯人被穿上黃色外套，上面繡著紅色的十字、魔鬼和火焰的圖案，以激起迷信民眾對他們的厭惡。被『和解』的犯人，通常是免於死刑，但仍要面臨罰款、喪失公民權、財產全部沒收，甚至終身監禁。而那些被『解除』的犯人，則被視為頑固的異端，交給世俗權力處以火刑。他們不僅要承受極度的肉體痛苦，還要面對身敗名裂、家族盡毀的屈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忍不住問，當文明之光迅速照亮歐洲各地之時，為何西班牙卻在此時復興了如此駭人聽聞的宗教裁判所？她為何能允許這種對祖先信仰的無辜勤勞人民的迫害？曾經，老卡斯提爾人還能敬重異教徒的勇氣和美德，阿拉貢的君主也能為保護受迫害的教派而犧牲生命，為何現在，他們卻要屈從於少數狂熱的教士？雖然卡斯提爾人，後來阿拉貢人，都曾表示出對宗教裁判所的反感，但教士們顯然利用了民眾對猶太人的偏見才得以得逞。」
他長嘆一口氣，語氣中充滿了歷史的無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天意或許如此。這種對猶太民族的迫害，最終也回報給了這個國家。宗教裁判所的烈火，最初只為猶太人而燃，最終卻也吞噬了他們的壓迫者。這個機構像一個惡性腫瘤，侵蝕著西班牙王國的心臟，讓她在看似前程似錦之時，最終變成了一棵枯萎的樹幹。這是我對西班牙歷史中最為痛心疾首的一段。」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聽您親口講述這一切，比閱讀文字更加震撼人心。您對歷史細節的掌握，對人物心理的洞察，以及對時代精神的批判性反思，都讓我深感敬佩。您在序言中也提到，您因視力受損，研究工作必須依靠『讀者』和『抄寫員』來完成。這在當時，尤其是在需要查閱大量古老手稿和多種語言資料的情況下，一定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您能分享一下，您是如何克服這些困難，並確保您的作品在嚴謹性與準確性上達到如此高水準的嗎？」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這確實是我寫作生涯中最大的考驗。」他輕輕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儘管他的眼睛幾乎看不見，這動作卻成了習慣。「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述，在1826年，我剛開始為這部作品收集馬德里的材料時，我的視力便完全喪失，無法閱讀和寫作。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我曾一度以為我的歷史研究生涯將就此結束。」
他拿起桌上一塊冰涼的光滑鵝卵石，在掌心輕輕摩挲著，思緒似乎回到了那些艱難的歲月。窗外的夜色已深，偶爾有幾聲蟲鳴傳入室內，更襯托出書房的靜謐。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我天生就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我告訴自己，既然上天奪去了我一項感官，那我必須學會依靠另一項。於是，我開始訓練我的『耳』來代替我的『眼』。這是一段漫長而艱苦的過程。最初，我的讀者對西班牙語和其他現代語言一無所知，我需要耐心地引導他們，從那些古老而晦澀的卡斯提爾文四開本中，一點一滴地獲取資訊。這個過程對雙方都極為緩慢和繁瑣，直到我的耳朵逐漸適應了那些異國的發音和古老甚至粗糙的措辭，我的進度才變得明顯起來，成功的希望也才重新燃起。」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之後，我找到了一位更為稱職的助手，他精通多國語言，對歷史研究也有一定的理解。我們的工作方式是，他先將大量的史料，包括編年史、回憶錄、私人信件、法典和官方文件等，逐字逐句地讀給我聽。我則專注地聆聽、記憶、思考。當我需要核對某些細節時，他會再三確認。這就像一個精密的機械，每個人都必須在自己的位置上精準無誤地運作。」
他輕輕放下鵝卵石，手指輕輕觸碰著一旁的一疊筆記，那上面顯然有著許多他自己用顫抖的筆跡留下的批註。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可以想像，在那些枯燥乏味的黑體字文獻和字跡模糊、標點混亂的手稿中跋涉，對我的抄寫員來說是多麼大的挑戰。但這種被迫的仔細和謹慎，反而讓我比常規寫作模式下更不容易出錯。我必須在腦海中構建一個完整的歷史圖景，所有的細節都必須經過反覆的核對和考證，才能被納入我的敘事。」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此外，我深知資料的可靠性是歷史著作的生命。我毫不吝嗇時間和金錢，從一開始就致力於收集最真實的材料。我得到了許多朋友的幫助，例如當時美國駐馬德里大使埃弗雷特先生，以及我最重要的助手——歐·里奇先生。他長期居住在西班牙，擁有廣博的目錄學知識和不懈的鑽研精神，為我收集了大量珍貴的文獻，其中許多甚至是西班牙學者都鮮為人知的當代手稿，涵蓋了整個敘事範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也非常重視多方面視角的平衡。我會同時查閱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史料，以及法國和義大利的相關記載，盡力避免國家或黨派偏見。雖然我承認，對於費迪南和伊莎貝拉這兩位主要人物，作為歷史學家，我可能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近乎友誼的偏愛，因為我日復一日地審視他們高尚而有趣的品格。但我也努力保持客觀，指出他們的不足和時代的局限性。」
他輕輕端起一旁溫熱的茶杯，茶香氤氳。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還會在每章結尾，對所使用的權威資料進行批判性評註，讓讀者自行判斷它們的價值和可信度。我希望我的讀者不僅能看到事件本身，也能理解這些事件背後的時代背景、社會脈絡和人物動機。這不僅僅是敘述故事，更是對一個遙遠時代進行忠實描繪的嘗試。」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部作品的完成，是我個人對命運的挑戰，也是對歷史真相的追尋。我希望它能為後世提供一個堅實的基礎，去理解西班牙黃金時代的奠基。」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的毅力與學術精神，簡直是所有研究者的典範！我現在更能理解，為何您的作品如此具有生命力。正是您這種深入細節、不畏艱難的求真精神，才讓那些古老的文字煥發出新的光彩。您剛才提到了阿拉貢王國的獨特之處，特別是它與卡斯提爾在憲政結構上的差異。您認為，阿拉貢的『正義官』（Justicia）制度，在當時的歐洲君主制國家中，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它是否真的能夠有效地制衡王權與貴族，保障人民的自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非常到位。阿拉貢的憲政制度，特別是『正義官』這個職位，確實是中世紀歐洲政治史上一個非常獨特且引人注目的實驗。它與卡斯提爾的制度雖然有相似之處，但其在制衡王權與維護自由方面的表現，確實值得深入探討。」
他轉動著地球儀，指尖劃過伊比利亞半島的東部，語氣中帶著學者的嚴謹。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認為，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是當時歐洲所有君主制國家中，對君主權力限制最為徹底、對人民自由保護最為完善的制度之一。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九世紀中葉的書面憲法，儘管這些記載有些傳說色彩，但其核心理念——限制君主權力、保障臣民自由——是貫穿始終的。」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義官』的職責遠不止於司法事務，儘管他在司法領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的重要職責可以簡要概括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義官』制度的明確目的，就是在王權與人民之間建立一道足以完全保護後者的權威屏障。我在書中引用了蘇普拉爾貝（Soprarbe）的一條法律，儘管其真實性有爭議，但其內涵卻反映了這種古老的精神：『為了不讓我們的法律和自由受到任何損害，應當設立一位中間法官，任何人若受到國王的傷害，有權向他申訴；若王國受到任何損害，他也有權制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阿拉貢的歷史上，不乏『正義官』成功介入，保護被王權迫害的個人，並抵制一切恐嚇的例子。國王們雖然不滿，曾數次迫使『正義官』辭職或被罷免。但為防止王權過度干預，阿方索五世在1442年頒布法令，規定『正義官』終身任職，除非國王和科爾特斯聯合同意，否則不得罷免。」
他再次拿起那塊鵝卵石，掌心傳來的溫度，似乎在訴說著這段歷史的堅韌與重量。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為了防止『正義官』濫用職權，制度也規定他必須從騎士階層中選拔，因為這個階層介於大貴族和人民之間，較不易偏袒任何一方。他不能從大貴族中選出，因為大貴族享有免於體罰的特權，而『正義官』卻必須對科爾特斯負責，若失職將面臨死刑。儘管這種由整個立法機關監督的方式在實際操作中不便，後來也演變為由四個等級選出的委員組成的委員會來監督，但其制衡的初衷不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阿拉貢的作家們對『正義官』的崇高地位讚不絕口，這個職位雖然在某些人看來只是平衡王權的一個權宜之計，其成功與否更多地依賴於公眾輿論的有效且持續的支持，而非純粹的法律權力。然而，幸運的是，阿拉貢的『正義官』始終獲得了這種支持，從而能夠實現制度的初衷，既能遏制王權的僭越，也能控制貴族和人民的放縱。一系列學識淵博且獨立自主的法官，憑藉自身的品格為這個職位增添了尊嚴。人民習慣於法律的良性運作，將重大的政治問題交由和平仲裁解決，這在當時歐洲其他地區，通常只能通過血腥的革命來解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如阿拉貢的立法機關所言，他們的自由價值『遠遠抵消了國家的貧困和土地的貧瘠』。這句話完美地總結了『正義官』制度的意義。它確實有效地保障了人民的自由，在王權與貴族之間建立了某種平衡，儘管這種平衡在中世紀的歐洲是如此脆弱而難以維繫。然而，我們也必須承認，這種自由的實踐，在底層農民階級中仍有其局限性，他們在某些方面比其他封建國家的人民更為卑微。」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對『正義官』的闡述，讓我對阿拉貢的憲政精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它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中世紀歐洲，展現了人民對自由與制衡的渴望。那麼，在統一的過程中，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這些制度，又如何相互影響，或者說，是哪一種制度最終佔據了主導地位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觸及了核心，卡蜜兒。這兩大王國的結合，從憲政層面來看，並非簡單的融合，而是一場權力與制度的微妙拉鋸。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實際上是以卡斯提爾的制度為主導，這有幾個主要原因。」
他輕輕拿起一本書，書頁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卡斯提爾的領土更為廣闊，人口眾多，且在歷史上一直被視為伊比利亞半島上哥德王朝的『繼承者』，具有某種『首要地位』。當各個王國最終合併時，卡斯提爾的首都自然成為新帝國的首都，其語言也成為宮廷和文學的通用語言。這種地理和人口上的優勢，為卡斯提爾制度的主導地位奠定了基礎。」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雖然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在理論上對王權限制極大，但卡斯提爾的君主，尤其是伊莎貝拉女王，展現出了遠超阿拉貢國王的強大意志和行政能力。伊莎貝拉在卡斯提爾推行的改革，如重建『聖兄弟會』、收回貴族特權、重組司法體系等，雖然面臨巨大阻力，但都執行得非常徹底。她巧妙地利用了人民對秩序的渴望，以及中下層貴族對大貴族權力膨脹的不滿，將王權建立在更為堅實的民意基礎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相反，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雖然在理論上極為完善，但它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公眾輿論的持續支持，以及『正義官』本身的個人品格與堅韌。當中央集權的趨勢在歐洲各國日益明顯時，阿拉貢這種鬆散的、強調地方特權的聯邦式結構，很難抵擋住強大君主的推進。費迪南國王在阿拉貢也曾多次嘗試削弱『正義官』的權力，儘管他無法徹底廢除它，但其影響力已不如從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再者，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聯姻契約中，雖然規定了雙方共同管理，但在實際操作中，伊莎貝拉掌握了卡斯提爾的大部分實權，包括市政任命、教職任命、財政支配等，而費迪南在卡斯提爾的權力則主要來自於他的聯姻。這使得卡斯提爾的制度和慣例，在統一後的王國中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宗教裁判所的建立，也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儘管阿拉貢人民最初對其引入表現出強烈的反對，但最終，費迪南還是成功地將其推行到阿拉貢。宗教裁判所的權力極大，它直接向教宗和國王負責，而非地方議會，這無疑削弱了各地區的自治權和特權，尤其是在阿拉貢。這也象徵著一種更為集權、更為統一的統治模式的確立。」
他緩緩地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因此，我們可以說，統一後的西班牙王國，其憲政框架在很大程度上是卡斯提爾模式的延續和強化，而非阿拉貢模式的普及。阿拉貢的自由精神，儘管令人讚嘆，但在那個時代的政治大潮中，最終還是被更為實用主義和集權化的卡斯提爾王權所吸收和改造。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完成了西班牙的現代化轉型，將一個由多個獨立國家組成的半島，整合為一個統一的強大帝國，儘管這也意味著某些古老自由的犧牲。」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的分析入木三分。歷史的進程往往是複雜而充滿矛盾的，自由與秩序之間的權衡，始終是人類社會的永恆命題。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時代，無疑是西班牙歷史上的一個轉捩點，為後來的黃金時代奠定了基礎，但也埋下了許多後患。我特別想聽聽您對格拉納達戰爭的看法。這場持續了十年的戰爭，不僅是地理上的統一，更是宗教和文化上的衝突。您在書中將其描繪得栩栩如生，甚至深入到摩爾人的文化和生活。您認為，這場戰爭在西班牙歷史上，除了收復失地之外，還帶來了哪些深遠的影響？又如何體現了天主教君主們的『聖戰』性質？」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觸及了西班牙歷史上最為核心、也最為悲壯的一頁——格拉納達戰爭。」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語氣變得激昂起來，彷彿回到了那段刀光劍影的歲月。書房外的微風輕輕拂過窗簾，帶來一絲遠方的呼嘯，好似戰場上的號角聲。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場戰爭，遠非僅僅是收復失地那麼簡單。它是一場長達近八個世紀的『再征服運動』（Reconquista）的最終高潮，是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終極對決。它的影響，遠遠超出了地理版圖的變更，深入到西班牙民族的性格、文化和未來命運之中。」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它極大地強化了西班牙的宗教狂熱與團結。伊莎貝拉女王將這場戰爭視為一場『聖戰』，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奪回失地，更是為了『重建十字架在基督教古老領土上的帝國』。這份崇高的宗教熱情，貫穿了整個戰爭始終。女王本人更是這場戰爭的靈魂人物。她親自到前線探望士兵，用捐款和衣物解決他們的困難，甚至還設立了『女王醫院』為傷病員提供醫療。這種親力親為的奉獻，極大地激勵了士氣。」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我的記載中，妳可以看到，每當軍隊取得勝利，伊莎貝拉都會在科爾多瓦舉行莊嚴的感恩彌撒，所有貴族、外國使節和市政官員都參加。費迪南國王從戰役歸來時，也會在城門口受到隆重的歡迎，並在教堂中下跪感恩。教宗西克斯圖斯四世也不斷頒布十字軍公文，發售贖罪券，為這場聖戰提供財政支持，並向參戰者提供各種宗教赦免。這種將宗教與戰爭緊密結合的策略，使得所有西班牙人，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將這場戰爭視為神聖的使命，為信仰而戰。」
他拿起他的放大鏡，儘管視力不佳，但那份求真的精神讓他依然嘗試審視手中的地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格拉納達戰爭徹底改變了西班牙的軍事力量和戰略思維。在此之前，西班牙與摩爾人的衝突多為邊境劫掠（cavalgadas），儘管殘酷，卻無法從根本上削弱摩爾人的力量。但費迪南和伊莎貝拉採取了更為系統性的戰略。他們不僅每年春秋兩季出兵，不給摩爾人喘息之機，更實施了大規模的『焦土政策』。他們摧毀農舍、糧倉、磨坊，砍伐葡萄園和橄欖園，焚燒橘子樹和杏樹林，將摩爾人最肥沃的土地變為廢墟。同時，地中海艦隊切斷了與北非摩爾人的聯繫，對格拉納達實施了長期的海上封鎖。這種慘無人道的策略，雖然令人痛心，卻極大地消耗了格拉納達的資源，迫使其最終屈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意識到傳統的攻城器械不足以攻克摩爾人遍布山區的堅固堡壘。於是，伊莎貝拉女王大力發展火炮技術。她從法國、德國和義大利招募最優秀的工程師和工匠，在軍營中建立鑄造廠，製造火炮、炮彈和火藥，甚至從西西里、法蘭德斯和葡萄牙大量進口。她在戰爭期間組建了一支當時歐洲無可匹敵的火炮部隊。雖然當時的火炮笨重簡陋，但我書中也提到，西班牙在火炮使用上比歐洲其他國家更早有實例。這支火炮部隊的運用，徹底改變了攻城戰的面貌，讓摩爾人的堅固防禦體系土崩瓦解。」
他端起茶杯，輕呷一口，似乎在為那段艱苦的歲月尋求慰藉。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場戰爭也塑造了西班牙的民族性格。長期的聖戰，培養了西班牙人強烈的愛國主義和堅韌不拔的精神，但也助長了其後的宗教狂熱和不寬容。摩爾人的精緻文化，曾讓西班牙人產生敬意，但在勝利之後，這種敬意逐漸被偏見所取代。對於摩爾人內部，費迪南和伊莎貝拉巧妙地利用了他們的內訌。年輕的阿卜杜拉（Abdallah，即博阿布迪爾，Boabdil）與他的父親阿布爾·哈桑（Abul Hacen）以及叔叔埃爾·扎加爾（El Zagal）之間的權力鬥爭，被天主教君主們加以利用，極大地削弱了摩爾人的抵抗力。博阿布迪爾甚至一度與費迪南簽訂屈辱條約，換取短暫的統治權。這種『分而治之』的策略，加速了格拉納達的滅亡。」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格拉納達的陷落，標誌著『再征服運動』的徹底完成，也象徵著伊比利亞半島上伊斯蘭統治的終結。這為西班牙的統一奠定了堅實的地理基礎，也為之後的海外擴張和帝國的崛起掃清了障礙。可以說，沒有格拉納達戰爭的勝利，就沒有後來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真正統一，更沒有哥倫布的偉大航程和西班牙帝國的黃金時代。」
他再次長嘆一聲，語氣中帶著對歷史無情演變的感慨。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這份勝利也伴隨著代價。宗教狂熱的滋長，最終催生了現代宗教裁判所的極端行徑，對猶太人和改宗者進行了殘酷迫害，也為後來對摩里斯科人（Moriscos，被迫改宗的摩爾人）的驅逐埋下了伏筆。這種不寬容的精神，雖然在短期內強化了統一和信仰，但從長遠來看，卻是西班牙文明進步的巨大障礙，導致了人才的流失和思想的禁錮，最終讓這個曾經輝煌的帝國，陷入了衰落。這便是歷史的兩面性，卡蜜兒，光明與陰影總是相伴而生。」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真是將這段歷史的複雜性與其深遠的影響，描繪得淋漓盡致。您的每一句話都如同歷史的迴聲，在我的心靈中激起層層漣漪。這也讓我聯想到，您在書中花費大量筆墨描寫西班牙阿拉伯人的輝煌文明，包括他們在科學、藝術、文學、經濟等方面的成就，以及他們對歐洲的啟發。這種在戰勝的篇章中，依然能給予被征服者高度評價的客觀態度，在那個時代的歷史學家中尤為難得。您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這種對『敵對』文明的理解與尊重，是否也與您個人的學術追求和對普遍真理的信仰有關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非常深刻，它觸及了我作為歷史學家的核心原則。」他輕輕推了推眼鏡，目光雖不明亮，卻彷彿能穿透時光。「確實，我在描寫西班牙阿拉伯人時，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因為我堅信，一部真正的歷史，必須盡可能地呈現事物的全貌，包括勝利者的榮耀與被征服者的輝煌。如果僅僅記錄勝利者的視角，那將是對歷史本身的褻瀆，也是對真相的扭曲。」
他端詳著書房內一幅東方風格的掛毯，色彩斑斕，圖案繁複。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對西班牙阿拉伯文明的興趣，源於我對知識本身的敬畏。他們在文學、科學、哲學、藝術上的成就，在中世紀歐洲一片黑暗之時，猶如一顆閃耀的明珠。科爾多瓦的學院、巴塞隆納的圖書館，吸引了來自歐洲各地的學者。他們將希臘哲學家的著作譯為阿拉伯語，再從阿拉伯語譯為拉丁語，間接點燃了歐洲文藝復興的火花。紙的製造、代數與高等數學的傳播，甚至火藥的應用，這些對人類文明進步至關重要的發明，都與阿拉伯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身為歷史學者，我無法也無意去忽略這些光輝的成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的研究方法，一向強調『實證』。我會盡可能地查閱所有可用的原始資料，無論是來自基督教陣營還是穆斯林陣營。在編寫這部作品時，我特地研究了孔德（Conde）的《西班牙阿拉伯人統治史》，這是一部直接翻譯自阿拉伯語文獻的著作，它讓我得以第一次聽到阿拉伯人自己的聲音。雖然他的敘事方式可能與歐洲傳統歷史學有所不同，且包含一些瑣碎的細節，但其對原始材料的忠實呈現，為我提供了理解摩爾人文化、社會和思想的寶貴視角。」
他輕輕敲了敲書桌，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此外，我認為，理解一個民族，不僅要看其強大之時，更要看其衰落之際。摩爾人的文明，儘管最終被征服，但其對西班牙乃至整個歐洲的影響是深遠的。他們的寬容精神，在早期穆斯林統治時期，甚至比當時的基督徒更為開明。摩爾人與基督徒的長期共存與交流，使得雙方在文化、習俗上都相互影響。西班牙騎士吸取了阿拉伯人的莊重與華麗，而摩爾人也放鬆了固有的保守與排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甚至在書中提到了那些描寫摩爾人騎士精神和愛情的民謠或浪漫傳說。儘管它們並非嚴謹的歷史文獻，但卻反映了當時社會交往的真實面貌，以及摩爾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相對自由。這些細節，有助於勾勒出一個更為立體、更具人性的摩爾人形象，而非僅僅是單純的『異教徒敵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至於我個人的學術追求和對普遍真理的信仰，卡蜜兒，妳說得很對。作為一位歷史學家，我的職責是追尋真相，而不是為某一方歌功頌德。我深信，歷史的真理，無論其呈現出何種面貌，都是值得我們去探索和理解的。即使是敵對雙方，也總有值得稱道之處，也有值得深思的教訓。我的視力缺陷，或許讓我無法直接從書本中獲取知識，但它卻讓我學會了更深入地傾聽，更全面地思考。這也促使我更重視『描寫而不告知』的原則，讓讀者透過細節自己去感受和判斷，而不是我直接灌輸我的結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相信，只有呈現出完整的歷史圖景，才能真正理解人類社會的複雜性，才能從中汲取真正的智慧。這也是我對歷史學的忠誠，以及對普遍真理的追求。即便它意味著要描繪那些我個人並不認同的制度，或揭露那些令人不快的真相，我也會義無反顧。這也是我對歷史的貢獻，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約定。」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對學術與真理的堅守，讓我深受感動。聽了您對西班牙阿拉伯文明的客觀評價，以及您在寫作過程中如何克服個人困難、忠於史料的堅持，我對您的敬意又加深了幾分。您的作品不僅是歷史的記錄，更是對人類精神的頌歌。時間過得真快，夜色已深，我們的對談也即將告一段落了。」
我站起身，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角，目光掃過書房裡堆積如山的書籍和文件。我知道，這間看似普通的書房，正是普雷斯科特先生用他非凡的毅力和智慧，構築起的屬於他自己的光之居所。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今晚的對談，讓我對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時代，以及您對這段歷史的貢獻，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感謝您分享您的智慧與經驗。在我們告別之前，您是否能為我們的對談，以及您這部偉大的作品，做一個總結呢？或者，有沒有哪些您特別希望今天的讀者，能夠從這部作品中領會到的啟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謝謝妳的耐心傾聽。的確，時間總是匆匆流逝，尤其是在與追求真理的靈魂對話之時。」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的一角。窗外，夜空中繁星點點，波士頓的城市燈火在遠處閃爍，與這間古樸書房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如果說，我的這部作品能夠為後世的讀者帶來一些啟示，我想，首先便是理解歷史的複雜性。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既是西班牙從中世紀走向現代的轉捩點，充滿了變革與進步，但也伴隨著壓迫與犧牲。他們統一了國家，建立了強大的中央集權，推動了司法改革和經濟復甦，資助了新世界的發現，將西班牙推向了歐洲強權的頂峰。然而，他們對宗教統一的狂熱追求，尤其體現在宗教裁判所的設立和對猶太人的迫害上，卻也為西班牙的未來埋下了文化與思想的桎梏。」
他轉過身，藍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我想強調的是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伊莎貝拉女王的堅韌、智慧與道德情操，在那個混亂的時代中，無疑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她憑藉其非凡的判斷力與執行力，推動了多項關鍵改革，即使面對重重阻力，甚至貴族和教廷的反對，她也始終堅守自己的原則。她與費迪南國王的合作，雖然充滿了權力上的微妙平衡，但他們共同的目標和互補的才能，最終成就了西班牙的輝煌。這證明了，即使在歷史的宏大敘事中，個別偉大人物的意志與行動，依然能夠產生深遠的影響。」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我希望讀者能夠從中看到自由與權力的永恆權衡。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是中世紀歐洲對自由與制衡最為大膽的嘗試，它彰顯了人民對限制君主權力的渴望。然而，卡斯提爾的歷史，卻展現了當這種制衡機制不夠完善、人民無法有效團結時，王權如何逐步侵蝕既有的自由。最終，在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統治下，王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種高度的集權，在實現國家統一和強盛的同時，也扼殺了部分社會活力與思想自由。」
他走到書桌前，輕輕拿起那部《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卷一，用指尖輕撫著封面，彷彿在感受其中蘊含的歷史重量。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部作品不僅是關於西班牙的歷史，更是關於人類普遍命題的探索：國家如何建立與維繫，權力如何運作與被制約，以及信仰與理性、光明與黑暗如何在歷史舞臺上交織。我希望我的讀者，能夠從中汲取教訓，思考如何才能在追求國家強盛的同時，維護個體的自由與尊嚴，避免重蹈歷史的覆轍。」
他向我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溫和的期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感謝妳的到來，卡蜜兒。與妳的對談，讓這些沉睡的歷史再次鮮活起來，也讓我的思緒得到了新的激盪。願光之居所的探索，永遠充滿光明與希望。」
我報以真誠的微笑，心中充滿了溫暖。窗外，夜更深了，但書房內那盞微弱的煤油燈，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映照著古老的書卷，也照亮了對歷史與真理的永恆追尋。
"
I've crafted the dialogue, ensuring:
- Introduction is about Prescott and the book (approx. 500 words).
- Scene is set in a "光之閣樓" (Light Attic) type study, with details from "光之雕刻" (smell of books, lamp light, dust motes).
- Dialogue flows naturally, like a friendly conversation, with me as Camille and Prescott as the historian.
- I've integrated specific historical details and his personal challenges (blindness/vision impairment) as described in the book's preface.
- I've covered key themes from the preface and early chapters: Hermandad, curbing nobles, Inquisition, Granada War, Arab influence, and his personal methodology.
- I've maintained Camille's lively, curious, feminine persona and called the user "親愛的共創者".
- Speaker names are highlighted.
- The length is substantial, aiming for the 5000-10000 word range (I'll need to check the actual word count after generation, but the detailed plan should ensure sufficient content).
- The "光之凝萃" block is in the correct JSON format and contains relevant, specific information derived from the dialogue and book.
Now, I'll generate the response.親愛的共創者，您好呀！很高興能與您一同來啟動這場跨越時空的「光之對談」！今天，就讓卡蜜兒帶著您，來到一個充滿書香與歷史迴音的午後。
《費迪南與伊莎貝拉天主教君主統治史—卷一》這本厚重的書，承載著西班牙史上最輝煌也最複雜的時代篇章。而它的作者，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特先生，是一位令人由衷敬佩的歷史學家。普雷斯科特先生（William Hickling Prescott, 1796-1859）出生於美國波士頓一個顯赫的家庭，自小聰穎，卻因一場意外在哈佛求學期間視力受損，後來幾近失明，這對一位歷史學家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然而，他並未因此卻步，反而以驚人的毅力與決心，依靠讀者的幫助、驚人的記憶力以及超凡的組織能力，完成了這部里程碑式的巨著。
普雷斯科特先生的寫作風格，在那個時代獨樹一幟。他不僅嚴謹考證史料，更以生動的敘事筆法，將枯燥的歷史事件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故事。他擅長描繪人物性格，捕捉時代氛圍，使得筆下的費迪南和伊莎貝拉不僅是歷史人物，更是有血有肉的個體。他的《費迪南與伊莎貝拉天主教君主統治史》不僅是英語世界第一部全面記述這段歷史的著作，更因其深厚的學術價值和卓越的文學成就，成為十九世紀美國歷史學派的經典代表。這部作品不僅揭示了西班牙如何從多個獨立王國走向統一，如何透過收復格拉納達、建立宗教裁判所、資助哥倫布航海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奠定其作為歐洲強權的基礎，也深入探討了宗教、政治、社會、經濟等多方面的變革，至今仍是研究早期現代西班牙史的重要參考文獻。普雷斯科特先生以其不屈不撓的精神，為後世樹立了一個典範，證明了即使身處逆境，人類的智慧與毅力也能創造不朽的成就。
現在，請親愛的共創者隨我來，讓我們輕輕推開那扇塵封的書房門，走進普雷斯科特先生的世界……
《光之對談》：跨越時空的西班牙迴響
作者：卡蜜兒
【光之閣樓】
今天，2025年6月7日，波士頓的空氣中帶著一股初夏的濕潤與青草的芬芳。但此時此刻，我正輕輕地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書房門，走進了另一個時空。微弱的煤油燈光，讓這個約莫十九世紀中葉的閣樓書房顯得格外溫馨而古樸。空氣中瀰漫著古老紙張和皮革特有的乾燥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木質氣味。高大的書架幾乎觸及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卷帙浩繁的書籍，有些書脊已然泛黃，有些則綁著細繩，顯然是手稿或珍貴的古籍。午後的陽光透過未完全拉上的窗簾，在書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輕輕飛舞，如同無數閃爍的微光。
書桌後，一位身形清瘦的紳士正專注地傾聽著，他的及肩棕髮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一雙藍色的眼睛雖然顯得有些疲憊，卻依然透出深邃的好奇與智慧。他輕輕敲了敲桌邊的紙張，那聲音在靜謐的空間中顯得格外清晰。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微微側過頭來，臉上浮現一絲溫和的微笑。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午安，卡蜜兒。妳來得正好，我正在回想《費迪南與伊莎貝拉》這部作品的開端，尤其是書中對西班牙各個王國最初面貌的描繪，以及伊莎貝拉女王登基時，卡斯提爾所面臨的混亂局面。歷史的脈絡，總是在最微小的細節中顯露其巨大的力量，妳不覺得嗎？」
我輕輕走到他的書桌前，看著那些手稿與筆記，心中充滿了敬意。我知道，這些文字的背後，是普雷斯科特先生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他那近乎失明的視力，讓他的研究之路充滿了荊棘，卻也因此磨礪出他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與記憶力。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午安！我當然覺得！每一次重讀您的著作，都讓我感到生命的奇蹟。您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依然能將西班牙歷史的洪流描繪得如此波瀾壯闊、細膩入微，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呢。」我說道，眼底閃爍著真誠的讚嘆。「就像您在序言中提到的，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是西班牙現代史的基石。這其中，我想，最為關鍵的轉變，莫過於他們對卡斯提爾內部行政的改革，尤其是在司法方面。您認為，『聖兄弟會』（Hermandad）的重建，在多大程度上穩定這個飽受內亂折磨的王國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觸及了核心。確實，在伊莎貝拉女王登基之初，卡斯提爾正深陷於亨利四世統治末期的深淵，那種無政府狀態簡直令人髮指。王室權威掃地，各地豪強割據，法紀蕩然無存。我的史料中記載，當時的城市甚至比鄉間還不安全，盜匪橫行，罪案頻發。女王陛下意識到，要重建秩序，必須找到一種能有效遏制這種亂象的力量。而『聖兄弟會』，正是她慧眼獨具的選擇。」
他微微頷首，陷入沉思，彷彿眼前正浮現著數百年前的西班牙圖景。窗外，一隻麻雀輕巧地落在窗台上，好奇地張望著室內的燭光，隨後又迅速飛走，留下輕微的振翅聲。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傳統的『聖兄弟會』，雖然也曾是人民自發組成的治安力量，但其規模有限，且常與王權對立。伊莎貝拉女王與她的樞密院，在1476年的馬德里科爾特斯（Cortes）會議上，巧妙地將其改造。新的『聖兄弟會』，不再僅限於局部地區，而是將勢力範圍擴展至整個王國；不再是與王權抗衡的力量，而是作為王權的延伸，致力於維護公共秩序。這點至關重要！」
他輕輕拿起書桌上的一本精裝本，那是他作品的初版，紙張雖然有些泛黃，卻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機構專門處理劫掠、盜竊、強姦以及一切阻礙司法的行為，尤其針對在鄉間或堡壘中作亂的罪犯。妳要知道，那時候的貴族和騎士，許多都將他們的城堡變成了強盜窩點，肆意掠奪百姓。而『聖兄弟會』的設立，對這些特權階層構成了直接的威脅。他們每百戶居民每年繳納18,000馬拉維迪（maravedies）的費用，用來裝備和維持一名騎兵，這些騎兵被稱為『巡邏隊員』（quadrilleros）。一旦有罪犯逃逸，村莊警鐘就會響起，這些巡邏隊員會迅速追捕，讓罪犯幾乎無處可逃。」
他輕輕合上書，藍色的眼睛望向遠方，似乎在回溯那些血與火的歲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更重要的是，每個城鎮都設立了『聖兄弟會』的法庭，由兩名法官審理案件，並可向上級最高會議上訴。他們制定的法律，被編纂成《王室法令》（Ordenanças Reales）的一部分，懲罰極其嚴酷，甚至微不足道的盜竊也會處以鞭刑、肢體殘缺或死刑。這種毫不留情的執行，在當時的混亂局面下，雖然殘酷，卻是穩定社會的必要之舉。」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種嚴刑峻法，以箭射死犯人，甚至還規定犯人要『像天主教徒一樣領聖餐，然後盡快處決，以便靈魂更安全地升天』。這或許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宗教狂熱，但在當時，它確實有效地遏制了犯罪。」
卡蜜兒： 「是的，普雷斯科特先生，我讀到這一段時，也對那種嚴酷感到震撼。但您所描述的，正是從混亂走向秩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面對貴族們的強烈反對，伊莎貝拉女王是如何推動這項改革的呢？畢竟，這無疑是直接動搖了貴族們長期以來的特權與勢力。」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說得非常對，這是一項極具挑戰性的任務。貴族們當然對『聖兄弟會』的設立百般阻撓，他們認為這限制了他們的權力，也對他們構成了威脅。然而，伊莎貝拉女王展現出了她非凡的智慧、堅定的意志，以及她對人民的深厚情感。」
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到了女王的風采。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她首先爭取到了當時影響力極大的哈羅伯爵（Constable de Haro）的支持，這位貴族是北方最大的地主。他的帶頭作用，使得其他貴族也逐漸跟隨。當塞維利亞及其安達盧西亞的大貴族們也同意接受『聖兄弟會』時，這項制度便迅速推廣到整個王國。透過這支兩千人的常備軍隊，徹底裝備並騎馬執行任務，王權得以有效地執法，鎮壓國內叛亂。而『聖兄弟會』的最高會議，更像是一個次級的科爾特斯，在政府急需時提供了重要的人力與財力支持。」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短短幾年內，這支新的軍事警察力量，有效地清除了盤踞在鄉間的盜匪和那些藐視法律的貴族首領。司法官員在履行職責時得到了可靠的保護，而國家也重新恢復了長期以來失去的人身安全和社會秩序。妳看，這正是伊莎貝拉女王非凡之處，她不僅有宏觀的改革藍圖，更有親力親為的執行力。」
他輕輕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例如，在她加冕後第二年，塞哥維亞就發生了一場騷亂。市民們在當地主教的煽動下，反抗受託管理城市的莫亞侯爵卡布雷拉，甚至佔領了城堡的外圍工事。當時，伊莎貝拉的獨生女伊莎貝拉公主和城堡的副官被困在內堡，遭到嚴密封鎖。女王接到消息後，立刻騎馬從托德西利亞斯（Tordesillas）趕往塞哥維亞，隨行的只有樞機主教門多薩和本阿文特伯爵等少數隨從。」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城外，市民代表要求她留下本阿文特伯爵和莫亞侯爵夫人，因為他們與城主關係密切，市民對他們頗為不滿。伊莎貝拉女王卻傲然回應：『我是卡斯提爾的女王！這座城市也是我繼承的權利，我從不接受叛逆臣民的條件！』」
普雷斯科特先生語氣堅定，彷彿親歷了那個場景。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她帶著少數隨從，通過一個仍由她朋友控制的城門，成功進入城堡。外面的人群越來越多，高喊著『殺死城主！攻打城堡！』伊莎貝拉的隨從們嚇壞了，懇求她加強城門的防禦。但她沒有聽從，反而命令隨從們在房間裡安靜待著，自己則下到庭院，命人打開大門，讓民眾進來。她站在庭院盡頭，當人群湧入時，她平靜地詢問騷亂的原因：『告訴我，你們有什麼不滿？我會盡力糾正。我相信對你們有利的，對我、對整個城市也必有利。』」
他眼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民眾被女王的突然出現和冷靜威嚴的態度嚇住了，回答說他們只希望卡布雷拉離開。女王當即回應：『他已被罷免，你們有權驅逐城堡中他的任何官員，我會將城堡託付給我信任的僕人。』民眾聽了這些保證，高呼『女王萬歲！』並迅速執行她的命令。」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對指控卡布雷拉的行為進行公正調查後，女王發現這些指控毫無根據或誇大其詞，而陰謀的源頭則來自塞哥維亞主教的嫉妒。她隨後恢復了卡布雷拉的所有職位。這件事完美展現了伊莎貝拉女王的臨危不亂與公正果斷，她不僅平息了騷亂，還維護了王室的尊嚴，而沒有訴諸流血或妥協。這正是她個人魅力與執政能力的最佳證明。」
卡蜜兒： 「這真是太精彩了，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將伊莎貝拉女王的智慧與勇氣描繪得栩栩如生，彷彿我就身處那個混亂卻充滿希望的時代。她那種親身犯險、直面民眾的氣魄，在歷史上確實罕見。那麼，除了司法改革，伊莎貝拉女王在鞏固王權、約束貴族權力方面，還採取了哪些您認為是『大膽的進攻』呢？我記得您書中提到，她甚至讓貴族們放棄了部分封地。」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問得很好，卡蜜兒。沒錯，除了司法改革，伊莎貝拉女王對貴族的壓制，才是真正鞏固王權、為西班牙未來強大奠定基礎的關鍵一步。正如我在書中多次強調的，在亨利四世時期，貴族的權力膨脹到了一個令人警惕的地步，他們掌控了國家大部分的財富與權力，甚至可以鑄造自己的貨幣，將城堡變成了法外之地。這對王權和人民都是巨大的威脅。」
他拿起他的筆，在筆記本上輕輕劃了劃，筆尖與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窗外的雨滴開始敲打著玻璃，帶來一絲清涼。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我提到了『聖兄弟會』的組織，雖然表面上是打擊基層罪犯，但實際上卻間接牽制了貴族。它讓貴族們時刻感受到一支受王室節制的武裝力量的存在，並削弱了他們領地內司法權的獨立性。」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伊莎貝拉悄悄地改變了官職晉升的標準。她不再只看重門第，而是更注重個人的才華與能力。她頒布法令，明確指出：『既然獎賞的希望是公正和高尚行為的動力，當人們發現高位不再是世襲，而是憑藉功績授予時，他們就會努力在品德上超越他人，以求獲得獎賞。』」
他沉聲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項政策具有深遠的影響。女王陛下常常提拔出身低微但精通法律的人才擔任要職，並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貴族們意識到，若想在朝廷中有所作為，不再能僅憑出身，而必須在學識上有所精進。伊莎貝拉甚至將貴族子弟接到王宮，親自教導他們，鼓勵他們追求更廣博的學問。這不僅軟化了貴族的尚武之風，也將他們逐漸納入王室的影響範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對貴族權力最為大膽的衝擊，則發生在1480年著名的托雷多科爾特斯（Cortes）會議上。這次會議被卡爾瓦哈爾（Carbajal）熱情地譽為『對過去混亂的改革與補救的神聖之舉』。會議的首要議題便是國庫的狀況。亨利四世的揮霍無度，使得國庫空虛，年收入僅有三萬金幣，遠低於許多私人貴族的收入。當時甚至有人說，亨利四世只剩下『高速公路之王』的頭銜，因為他已失去所有財產。」
他輕輕搖頭，顯然對亨利四世的無能感到惋惜。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人民看到王室如此貧困，深感維護王權的重擔將落在他們身上。於是，科爾特斯議會大膽提議，收回亨利四世統治後期和本朝初期那些違憲的封地與恩賜。雖然這在今天看來或許有些粗暴，但在當時，這種做法卻有其正當性，因為這些賞賜本身就是非法的，也違背了君主的加冕誓言。那些接受封地的人，也深知其持有權的不穩定性。」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項措施觸及了王國中幾乎所有重要貴族的利益，他們多數是靠著國王的困境而發財的。然而，這次科爾特斯會議，貴族和高級教士們在女王的召集下，出乎意料地一致同意了這項收回恩賜的提議。這證明了他們對局勢的清醒認識，以及對國家穩定大局的考量。當然，他們在執行過程中，也盡力以最公平的方式進行，例如：沒有對應服務的養老金應全部沒收；已購買年金的，應退還憑證並償還購買價款；而其餘債權人，則按其對國家的貢獻比例保留部分年金。」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次改革，由女王的懺悔師費爾南多·德·塔拉維拉（Fernando de Talavera）執行，他是一位品行端正、嚴謹正直的人。通過這項措施，每年為王室節省了三千萬馬拉維迪，相當於伊莎貝拉登基時總收入的四分之三！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次緊縮政策執行得極其公正，連女王最親近的僕人，以及國王的親屬，都受到了嚴格的審查。值得一提的是，對文學和慈善機構的資助，卻沒有絲毫削減。伊莎貝拉還將這項改革的成果，撥出兩千萬馬拉維迪，分發給在王位繼承戰爭中犧牲的忠誠者的遺孀和孤兒。這項措施，可以說是伊莎貝拉在經濟改革上的基石，它在不壓迫人民的前提下，使國庫收入增加了十二倍之多。」
卡蜜兒： 「哇，這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難怪您的作品中，總洋溢著對伊莎貝拉女王的由衷讚美。她不僅有政治智慧，更有堅定的道德操守，這在任何時代的統治者中都彌足珍貴。說到道德，我記得您在書中也詳細描繪了那個時代西班牙社會的道德風氣，尤其是在教士階層中。然後，您筆鋒一轉，提到了現代宗教裁判所的建立。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聯繫呢？又或者，伊莎莎拉女王為何會允許這樣一個『最令人髮指的濫用權力行為』在她的統治下發生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觀察非常敏銳，這確實是《費迪南與伊莎貝拉》中最為沉重，也最令人深思的篇章。要理解宗教裁判所的設立，我們必須回到那個時代的語境，儘管我個人對其抱持著強烈的批判。」
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他輕輕地用指尖摩挲著書頁的邊緣，彷彿在觸摸那段痛苦的歷史。室外，雨勢漸歇，但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濕意，像極了那段歷史留下的陰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說得沒錯，在伊莎貝拉登基前，乃至她統治的早期，卡斯提爾的道德風氣確實敗壞。尤其是教士階層，他們的腐敗令人咋舌。我書中提到，當時的教士與俗人一樣，普遍存在著公開的同居行為，這在法律上甚至沒有受到譴責。這種道德上的麻木，或許部分源於與穆斯林鄰居的長期接觸，但也反映了社會的普遍沉淪。主教們追求財富，軍事修會的領袖們則將精力投入到世俗的權力鬥爭中。」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股對『新教徒』，也就是那些被迫或自願改信基督教的猶太人的不信任感，日益加劇。這些『新教徒』雖然在許多城市擔任公職，甚至他們的財富也幫助許多沒落的貴族恢復了榮譽，但他們的改宗往往不是真心實意，暗地裡仍保留著猶太教的習俗。例如，他們會在猶太安息日穿著更考究的衣服，晚餐不點火，不吃豬肉，過逾越節，在四旬齋吃肉，甚至給孩子取希伯來名字等等。這些行為，在當時狂熱的宗教氛圍下，被視為異端。」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當時的民眾，包括部分教士，對猶太人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偏見和嫉妒。他們散佈謠言，指控猶太人褻瀆天主教聖物，甚至為了慶祝逾越節而殘殺基督徒兒童。更實際的指控則是高利貸和敲詐。這些偏見與嫉妒，加上教士們的煽動，以及那些欠猶太人債務的人希望藉此一筆勾銷的心態，最終在十四世紀末引發了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這種情況下，許多猶太人唯一的選擇，就是改信基督教。」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是在這樣的狂熱氣氛中，塞維利亞的聖保羅修道院院長阿隆索·德·奧赫達（Alfonso de Ojeda）和該城助理解釋迪亞哥·德·梅洛（Diego de Merlo）等人，開始大力呼籲引入宗教裁判所。他們聲稱『猶太麻風病』在安達盧西亞蔓延甚廣，唯有聖職部才能根除。費迪南國王對此樂觀其成，因為這意味著異端財產的沒收，將為空虛的國庫提供豐厚的收入。」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伊莎貝拉女王卻非如此輕易就範。她天性仁慈寬宏，對這種嚴酷的措施本能地感到厭惡。她的猶豫，並非出於理性判斷，而是源於情感。但在那個時代，在信仰問題上，理性幾乎沒有發言權。普遍流行的危險信條是『目的證明手段的正當性』。那些所謂的『博學神學家』甚至認真討論，是否允許與異教徒締結和平條約，甚至對異教徒的承諾是否對基督徒具有約束力。」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羅馬教會的政策，當時不僅表現在歪曲某些最明顯的道德原則，還表現在阻止其信徒自由探究，而是指示他們在良心問題上完全依賴他們的精神顧問。為此目的建立的『告解法庭』，可以說使整個基督教世界都跪在教士的腳下。這些教士並非總是受到福音書的溫和精神的鼓舞，幾乎證實了伏爾泰的斥責，即告解者是天主教君主們採取大多數暴力措施的根源。伊莎貝拉嚴肅的性格以及早年教育，自然使她容易受到宗教影響。儘管她在所有世俗事務上表現出獨立性，但在個人精神事務上，她始終表現出最深沉的謙卑，並過度信賴她認為是更高智慧或聖潔的神聖顧問。」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她早年的懺悔師，多明我會修士托爾克馬達（Thomas de Torquemada），正是那個將宗教狂熱植入她心中的人。托爾克馬達向她施壓，甚至可以說是強行取得了她的承諾：『若她有朝一日登上王位，將致力於為上帝的榮耀和天主教信仰的提升而根除異端。』當她登上王位時，這致命的承諾便到了兌現的時刻。」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必須為伊莎貝拉女王辯護，儘管她犯下了這個錯誤，但那是被誤導的熱情所致。這個錯誤是如此嚴重，就像雕塑上的一道裂痕，給她原本完美無瑕的品格帶來了陰影。她是在神職人員，尤其是她最信任的那些神父的一再懇求下，並在費迪南的勸說下，才同意向教宗申請公文，引入宗教裁判所。」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教宗西克斯圖斯四世（Sixtus IV）自然樂見其成，他很快就洞察到這項措施將為羅馬教廷帶來的財富與影響力，於是在1478年11月1日頒布詔書，授權他們任命兩三名教士，作為審判官，在他們的領土內偵查和鎮壓異端。」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女王仍然不願採取激烈手段，她暫緩了這項法令的執行，直到嘗試了更溫和的政策。她命令塞維利亞大主教門多薩樞機（Cardinal Mendoza）編寫了一本教理問答，闡述天主教信仰的要點，並指示教區內的教士們盡力通過友善的勸導，向那些迷途的猶太人解釋基督教的真理。但兩年後，由奧赫達（Alfonso de Ojeda）為首的教會委員會報告指出，這項改革進展不順利，這也導致了教宗命令的強行執行。」
威廉·H·普雷斯科特： 「1480年9月17日，兩名多明我會修士被任命為審判官，另有兩名教士分別擔任評估員和財政檢察官，他們立即前往塞維利亞執行職務。但卡斯提爾人民最初對這個機構極為反感，拒絕與其合作，甚至多方阻撓，導致它在安達盧西亞，除了屬於王室的地區外，幾乎寸步難行。」
威廉·H·普雷斯科特： 「1481年1月2日，法庭開始運作，發布了多項諭令，要求所有知情或懷疑他人犯有異端罪行的人，向聖職部告發。就連匿名舉報也被接受，並且對在限期內坦白錯誤者給予赦免的虛假承諾。這導致受害者人數迅速增加，以至於法庭不得不將審訊地點從市內的聖保羅修道院，遷至郊區特里亞納（Triana）的寬敞堡壘。」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對猶太教的指控，有些證明方式極為荒謬。例如，如果囚犯在猶太安息日穿著比平常更好的衣服或更乾淨的亞麻布；如果他前一天晚上家裡沒有生火；如果他與猶太人同桌吃飯，或吃了他們手宰的動物的肉，或喝了他們非常推崇的某種飲料；如果他用溫水清洗屍體，或在臨死時將臉轉向牆壁；或者，最後，如果他給孩子起希伯來名字——這是一個極其殘酷的規定，因為根據亨利二世的一項法律，他被嚴厲禁止給孩子起基督教名字。他一定很難擺脫這種兩難困境。這些看似瑣碎，有些純屬偶然，有些則是改宗後仍保留的習慣，卻足以構成致命指控，甚至被定罪。這足以顯示其審判的荒謬與不公。」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審判官們沿襲了古老法庭狡詐而扭曲的政策，他們的審訊速度之快，表明他們幾乎沒有顧及法律形式的假象。1月6日，六名犯人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3月又有十七人被處決，次月數字更多。到同年11月4日，塞維利亞的『信仰行動』已犧牲了298人。除此之外，許多死後被審判定罪的人的遺骸，被像鬣狗般殘忍地從墳墓中挖出，焚燒在公共的火葬堆上。這個火刑場位於城市郊區，四角立著四位先知的雕像，不幸的受難者被綁在上面，塞維利亞的教區牧師貝爾納德斯甚至沾沾自喜地稱之為『異端被焚燒的地方，只要有異端存在，就應該繼續焚燒下去』。」
威廉·H·普雷斯科特： 「許多受害者都是學識淵博、品行端正的人，其中不乏三位神職人員，以及其他擔任司法或高級市政職務的人員。很明顯，司法的利劍特別傾向於打擊那些富有的人，在鎮壓時期，他們是最難被饒恕的罪犯。」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當年席捲塞維利亞，奪走一萬五千條生命的瘟疫，彷彿是上天對這些暴行的懲罰，卻未能讓宗教裁判所的行動有片刻停歇。它遷至阿拉塞納（Aracena），依然不倦地運作。安達盧西亞省的其他地區也發生了類似的迫害。僅在1481年一年內，受難者人數估計有兩千人被活活燒死，更多的人被焚燒塑像，還有約一萬七千人被『和解』。『和解』這個詞，並非指赦免或特赦，而是將死刑改為較輕的懲罰，如罰款、剝奪公民權、財產全部沒收，以及終身監禁。」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壓抑的憤怒。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猶太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嚇壞了。有些人成功逃往格拉納達，另一些人則逃往法國、德國或義大利，向教宗求助。西克斯圖斯四世似乎曾一度感到悔意，他斥責了審判官們的過度熱情，甚至威脅要罷免他們。但這些情感似乎只是短暫的。在1483年，我們發現這位教宗安撫了伊莎貝拉女王對沒收財產用途的疑慮，並大膽地引用耶穌基督通過毀滅偶像來鞏固地上王國的例子，鼓勵兩位君主繼續『淨化』大業。他甚至將他們在摩爾人戰爭中取得的成功，歸因於他們對信仰的熱情，並承諾未來也會給予同樣的幫助。」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同年，他頒布了兩份簡報，任命托爾克馬達為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總審判長，並賦予他全權為聖職部制定新憲法。這就是那個可怕的法庭——西班牙或現代宗教裁判所的起源。這個法庭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領土上，延續了三個世紀的鐵腕統治。儘管它在伊莎貝拉統治時期，其下屬法庭逐漸擴大到十三個，但其運作原則是極其不公和殘酷的。」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每年四旬齋的前兩個週日，各地教堂都會發布諭令，要求所有知情或懷疑他人犯有異端罪行的人，向聖職部告發。即使被懷疑者是父母、子女、夫妻，牧師也會拒絕給予猶豫不決者赦免。所有指控，無論匿名還是具名，都一律接受。只要指出證人姓名即可，證詞由秘書筆錄，然後再向證人宣讀，除非錯誤過於明顯，否則他們很少不確認。被告則被秘密關押在宗教裁判所的秘密牢房中，與外界隔絕，除了羅馬教會的牧師和獄卒，無人能接觸。這些人實際上都是法庭的耳目。不幸的囚犯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態下，甚至連自己被指控的罪名都不知道，只會得到被篡改過的證人證詞摘要，隱去了所有可能暴露證人身份的線索。更不公的是，對囚犯有利的證詞，在審訊過程中完全不被提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即使法庭上允許被告指定辯護律師，但這個特權也幾乎沒有用處，因為辯護律師不能與被告私下交流，也無法獲得除了被告自己得到的以外的任何資訊。更糟糕的是，證人證詞中的任何差異，都會被轉化為對囚犯的單獨指控，因此，一個人可能因為一個罪名而被指控多個罪名。再加上指控中隱去了時間、地點和環境，使得被告在解釋時陷入無法自拔的矛盾，除非他異常敏銳和冷靜。」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如果囚犯拒絕認罪，或者像往常一樣被懷疑逃避或試圖隱瞞真相，他就會受到酷刑。這類酷刑在宗教裁判所最深處的地下室中進行，受害者的慘叫只有施刑者才能聽到。即使酷刑逼出了供詞，如果受害者倖存下來，他還必須在第二天確認供詞。如果他拒絕，他的殘缺肢體將再次遭受同樣的痛苦，直到他的頑固（其實應該說是他的英勇）被克服。然而，如果酷刑未能逼出供詞，他卻並不會因此被視為無罪。在任何允許酷刑的法庭中，這種野蠻做法都是前所未聞的，這本身就證明了酷刑完全無法達到其聲稱的目的，因為被告往往僅憑證人證詞就被定罪。在這種模擬審判結束後，囚犯會被送回地牢，在那裡，沒有一絲火光驅散寒冷，也沒有一絲亮光照亮漫長冬夜的黑暗，他只能在無盡的寂靜中等待那將他送往恥辱的死亡，或同樣恥辱的生命的判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是一個赤裸裸的不公和不人道。法庭不是假定無罪推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它不提供任何其他司法機構所給予的保護，反而使用最陰險的手段來蒙蔽和擊垮被告。被告無法抵禦原告或證人的惡意或誤解，因為這些人從未向囚犯透露身份，也沒有被囚犯當面對質，更沒有經過交叉盤問。所有程序都被嚴密的保密誓言籠罩，使得一切都隱蔽於公眾視線之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而最令人厭惡的一點是，被告的定罪與審判官的利益直接掛鉤。異端罪的統一懲罰是沒收財產，這些財產必須在支付聖職部的運營費用（包括薪水等）後，才能流入國庫。這使得審判官們有極大的動機去判處更多的人有罪。」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場悲劇的最後一幕是『信仰行動』（auto da fe），這可能是自古羅馬凱旋式以來最令人震撼的景象。當時，連最驕傲的貴族，也會穿上聖職部的黑色制服，高舉其旗幟，充當其官員的護衛。而國王和王后也常常親自出席。這些儀式旨在以宗教的權威，為這場血腥的犧牲賦予神聖的意義，儘管宗教本身明確要求的是仁慈而非犧牲。」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主要參與者是那些不幸的犯人，他們第一次從法庭的地牢中被帶出來。他們穿著粗糙的羊毛衣物，稱為『聖本尼托』（san benitos），緊緊地套在脖子上，像一件罩袍一樣垂到膝蓋。這些衣服是黃色的，繡著紅色的十字架，並點綴著魔鬼和火焰的圖案，象徵著異教徒來世的命運，也使他們在迷信的民眾眼中更加可憎。大部分受難者被判處『和解』，我已解釋過這個詞的含義。而那些被『解除』的，則作為不悔改的異端，被交給世俗權力，以最痛苦的方式贖罪，更痛苦的是，他們將留下臭名昭著的姓名，家族也將陷入不可挽回的毀滅。」
他長嘆一口氣，語氣中充滿了歷史的無奈。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天意或許如此。這種對猶太民族的迫害，最終也回報給了這個國家。宗教裁判所的烈火，最初只為猶太人而燃，最終卻也吞噬了他們的壓迫者。這個機構像一個惡性腫瘤，侵蝕著西班牙王國的心臟，讓她在看似前程似錦之時，最終變成了一棵枯萎的樹幹。這是我對西班牙歷史中最為痛心疾首的一段。」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聽您親口講述這一切，比閱讀文字更加震撼人心。您對歷史細節的掌握，對人物心理的洞察，以及對時代精神的批判性反思，都讓我深感敬佩。您在序言中也提到，您因視力受損，研究工作必須依靠『讀者』和『抄寫員』來完成。這在當時，尤其是在需要查閱大量古老手稿和多種語言資料的情況下，一定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您能分享一下，您是如何克服這些困難，並確保您的作品在嚴謹性與準確性上達到如此高水準的嗎？」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這確實是我寫作生涯中最大的考驗。」他輕輕扶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儘管他的眼睛幾乎看不見，這動作卻成了習慣。「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述，在1826年，我剛開始為這部作品收集馬德里的材料時，我的視力便完全喪失，無法閱讀和寫作。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我曾一度以為我的歷史研究生涯將就此結束。」
他拿起桌上一塊冰涼的光滑鵝卵石，在掌心輕輕摩挲著，思緒似乎回到了那些艱難的歲月。窗外的夜色已深，偶爾有幾聲蟲鳴傳入室內，更襯托出書房的靜謐。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我天生就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我告訴自己，既然上天奪去了我一項感官，那我必須學會依靠另一項。於是，我開始訓練我的『耳』來代替我的『眼』。這是一段漫長而艱苦的過程。最初，我的讀者對西班牙語和其他現代語言一無所知，我需要耐心地引導他們，從那些古老而晦澀的卡斯提爾文四開本中，一點一滴地獲取資訊。這個過程對雙方都極為緩慢和繁瑣，直到我的耳朵逐漸適應了那些異國的發音和古老甚至粗糙的措辭，我的進度才變得明顯起來，成功的希望也才重新燃起。」
威廉·H·普雷斯科特： 「之後，我找到了一位更為稱職的助手，他精通多國語言，對歷史研究也有一定的理解。我們的工作方式是，他先將大量的史料，包括編年史、回憶錄、私人信件、法典和官方文件等，逐字逐句地讀給我聽。我則專注地聆聽、記憶、思考。當我需要核對某些細節時，他會再三確認。這就像一個精密的機械，每個人都必須在自己的位置上精準無誤地運作。」
他輕輕放下鵝卵石，手指輕輕觸碰著一旁的一疊筆記，那上面顯然有著許多他自己用顫抖的筆跡留下的批註。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可以想像，在那些枯燥乏味的黑體字文獻和字跡模糊、標點混亂的手稿中跋涉，對我的抄寫員來說是多麼大的挑戰。但這種被迫的仔細和謹慎，反而讓我比常規寫作模式下更不容易出錯。我必須在腦海中構建一個完整的歷史圖景，所有的細節都必須經過反覆的核對和考證，才能被納入我的敘事。」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此外，我深知資料的可靠性是歷史著作的生命。我毫不吝嗇時間和金錢，從一開始就致力於收集最真實的材料。我得到了許多朋友的幫助，例如當時美國駐馬德里大使埃弗雷特先生，以及我最重要的助手——歐·里奇先生。他長期居住在西班牙，擁有廣博的目錄學知識和不懈的鑽研精神，為我收集了大量珍貴的文獻，其中許多甚至是西班牙學者都鮮為人知的當代手稿，涵蓋了整個敘事範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也非常重視多方面視角的平衡。我會同時查閱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史料，以及法國和義大利的相關記載，盡力避免國家或黨派偏見。雖然我承認，對於費迪南和伊莎貝拉這兩位主要人物，作為歷史學家，我可能會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近乎友誼的偏愛，因為我日復一日地審視他們高尚而有趣的品格。但我也努力保持客觀，指出他們的不足和時代的局限性。」
他輕輕端起一旁溫熱的茶杯，茶香氤氳。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還會在每章結尾，對所使用的權威資料進行批判性評註，讓讀者自行判斷它們的價值和可信度。我希望我的讀者不僅能看到事件本身，也能理解這些事件背後的時代背景、社會脈絡和人物動機。這不僅僅是敘述故事，更是對一個遙遠時代進行忠實描繪的嘗試。」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部作品的完成，是我個人對命運的挑戰，也是對歷史真相的追尋。我希望它能為後世提供一個堅實的基礎，去理解西班牙黃金時代的奠基。」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的毅力與學術精神，簡直是所有研究者的典範！我現在更能理解，為何您的作品如此具有生命力。正是您這種深入細節、不畏艱難的求真精神，才讓那些古老的文字煥發出新的光彩。您剛才提到了阿拉貢王國的獨特之處，特別是它與卡斯提爾在憲政結構上的差異。您認為，阿拉貢的『正義官』（Justicia）制度，在當時的歐洲君主制國家中，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它是否真的能夠有效地制衡王權與貴族，保障人民的自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非常到位。阿拉貢的憲政制度，特別是『正義官』這個職位，確實是中世紀歐洲政治史上一個非常獨特且引人注目的實驗。它與卡斯提爾的制度雖然有相似之處，但其在制衡王權與維護自由方面的表現，確實值得深入探討。」
他轉動著地球儀，指尖劃過伊比利亞半島的東部，語氣中帶著學者的嚴謹。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認為，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是當時歐洲所有君主制國家中，對君主權力限制最為徹底、對人民自由保護最為完善的制度之一。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九世紀中葉的書面憲法，儘管這些記載有些傳說色彩，但其核心理念——限制君主權力、保障臣民自由——是貫穿始終的。」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義官』的職責遠不止於司法事務，儘管他在司法領域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的重要職責可以簡要概括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義官』制度的明確目的，就是在王權與人民之間建立一道足以完全保護後者的權威屏障。我在書中引用了蘇普拉爾貝（Soprarbe）的一條法律，儘管其真實性有爭議，但其內涵卻反映了這種古老的精神：『為了不讓我們的法律和自由受到任何損害，應當設立一位中間法官，任何人若受到國王的傷害，有權向他申訴；若王國受到任何損害，他也有權制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阿拉貢的歷史上，不乏『正義官』成功介入，保護被王權迫害的個人，並抵制一切恐嚇的例子。國王們雖然不滿，曾數次迫使『正義官』辭職或被罷免。但為防止王權過度干預，阿方索五世在1442年頒布法令，規定『正義官』終身任職，除非國王和科爾特斯聯合同意，否則不得罷免。」
他再次拿起那塊鵝卵石，掌心傳來的溫度，似乎在訴說著這段歷史的堅韌與重量。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為了防止『正義官』濫用職權，制度也規定他必須從騎士階層中選拔，因為這個階層介於大貴族和人民之間，較不易偏袒任何一方。他不能從大貴族中選出，因為大貴族享有免於體罰的特權，而『正義官』卻必須對科爾特斯負責，若失職將面臨死刑。儘管這種由整個立法機關監督的方式在實際操作中不便，後來也演變為由四個等級選出的委員組成的委員會來監督，但其制衡的初衷不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阿拉貢的作家們對『正義官』的崇高地位讚不絕口，這個職位雖然在某些人看來只是平衡王權的一個權宜之計，其成功與否更多地依賴於公眾輿論的有效且持續的支持，而非純粹的法律權力。然而，幸運的是，阿拉貢的『正義官』始終獲得了這種支持，從而能夠實現制度的初衷，既能遏制王權的僭越，也能控制貴族和人民的放縱。一系列學識淵博且獨立自主的法官，憑藉自身的品格為這個職位增添了尊嚴。人民習慣於法律的良性運作，將重大的政治問題交由和平仲裁解決，這在當時歐洲其他地區，通常只能通過血腥的革命來解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正如阿拉貢的立法機關所言，他們的自由價值『遠遠抵消了國家的貧困和土地的貧瘠』。這句話完美地總結了『正義官』制度的意義。它確實有效地保障了人民的自由，在王權與貴族之間建立了某種平衡，儘管這種平衡在中世紀的歐洲是如此脆弱而難以維繫。然而，我們也必須承認，這種自由的實踐，在底層農民階級中仍有其局限性，他們在某些方面比其他封建國家的人民更為卑微。」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對『正義官』的闡述，讓我對阿拉貢的憲政精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它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中世紀歐洲，展現了人民對自由與制衡的渴望。那麼，在統一的過程中，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這些制度，又如何相互影響，或者說，是哪一種制度最終佔據了主導地位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妳觸及了核心，卡蜜兒。這兩大王國的結合，從憲政層面來看，並非簡單的融合，而是一場權力與制度的微妙拉鋸。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實際上是以卡斯提爾的制度為主導，這有幾個主要原因。」
他輕輕拿起一本書，書頁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卡斯提爾的領土更為廣闊，人口眾多，且在歷史上一直被視為伊比利亞半島上哥德王朝的『繼承者』，具有某種『首要地位』。當各個王國最終合併時，卡斯提爾的首都自然成為新帝國的首都，其語言也成為宮廷和文學的通用語言。這種地理和人口上的優勢，為卡斯提爾制度的主導地位奠定了基礎。」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雖然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在理論上對王權限制極大，但卡斯提爾的君主，尤其是伊莎貝拉女王，展現出了遠超阿拉貢國王的強大意志和行政能力。伊莎貝拉在卡斯提爾推行的改革，如重建『聖兄弟會』、收回貴族特權、重組司法體系等，雖然面臨巨大阻力，但都執行得非常徹底。她巧妙地利用了人民對秩序的渴望，以及中下層貴族對大貴族權力膨脹的不滿，將王權建立在更為堅實的民意基礎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相反，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雖然在理論上極為完善，但它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公眾輿論的持續支持，以及『正義官』本身的個人品格與堅韌。當中央集權的趨勢在歐洲各國日益明顯時，阿拉貢這種鬆散的、強調地方特權的聯邦式結構，很難抵擋住強大君主的推進。費迪南國王在阿拉貢也曾多次嘗試削弱『正義官』的權力，儘管他無法徹底廢除它，但其影響力已不如從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再者，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聯姻契約中，雖然規定了雙方共同管理，但在實際操作中，伊莎貝拉掌握了卡斯提爾的大部分實權，包括市政任命、教職任命、財政支配等，而費迪南在卡斯提爾的權力則主要來自於他的聯姻。這使得卡斯提爾的制度和慣例，在統一後的王國中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宗教裁判所的建立，也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儘管阿拉貢人民最初對其引入表現出強烈的反對，但最終，費迪南還是成功地將其推行到阿拉貢。宗教裁判所的權力極大，它直接向教宗和國王負責，而非地方議會，這無疑削弱了各地區的自治權和特權，尤其是在阿拉貢。這也象徵著一種更為集權、更為統一的統治模式的確立。」
他緩緩地說道：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因此，我們可以說，統一後的西班牙王國，其憲政框架在很大程度上是卡斯提爾模式的延續和強化，而非阿拉貢模式的普及。阿拉貢的自由精神，儘管令人讚嘆，但在那個時代的政治大潮中，最終還是被更為實用主義和集權化的卡斯提爾王權所吸收和改造。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完成了西班牙的現代化轉型，將一個由多個獨立國家組成的半島，整合為一個統一的強大帝國，儘管這也意味著某些古老自由的犧牲。」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的分析入木三分。歷史的進程往往是複雜而充滿矛盾的，自由與秩序之間的權衡，始終是人類社會的永恆命題。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時代，無疑是西班牙歷史上的一個轉捩點，為後來的黃金時代奠定了基礎，但也埋下了許多後患。我特別想聽聽您對格拉納達戰爭的看法。這場持續了十年的戰爭，不僅是地理上的統一，更是宗教和文化上的衝突。您在書中將其描繪得栩栩如生，甚至深入到摩爾人的文化和生活。您認為，這場戰爭在西班牙歷史上，除了收復失地之外，還帶來了哪些深遠的影響？又如何體現了天主教君主們的『聖戰』性質？」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觸及了西班牙歷史上最為核心、也最為悲壯的一頁——格拉納達戰爭。」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語氣變得激昂起來，彷彿回到了那段刀光劍影的歲月。書房外的微風輕輕拂過窗簾，帶來一絲遠方的呼嘯，好似戰場上的號角聲。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場戰爭，遠非僅僅是收復失地那麼簡單。它是一場長達近八個世紀的『再征服運動』（Reconquista）的最終高潮，是基督教文明與伊斯蘭文明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終極對決。它的影響，遠遠超出了地理版圖的變更，深入到西班牙民族的性格、文化和未來命運之中。」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首先，它極大地強化了西班牙的宗教狂熱與團結。伊莎貝拉女王將這場戰爭視為一場『聖戰』，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奪回失地，更是為了『重建十字架在基督教古老領土上的帝國』。這份崇高的宗教熱情，貫穿了整個戰爭始終。女王本人更是這場戰爭的靈魂人物。她親自到前線探望士兵，用捐款和衣物解決他們的困難，甚至還設立了『女王醫院』為傷病員提供醫療。這種親力親為的奉獻，極大地激勵了士氣。」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在我的記載中，妳可以看到，每當軍隊取得勝利，伊莎貝拉都會在科爾多瓦舉行莊嚴的感恩彌撒，所有貴族、外國使節和市政官員都參加。費迪南國王從戰役歸來時，也會在城門口受到隆重的歡迎，並在教堂中下跪感恩。教宗西克斯圖斯四世也不斷頒布十字軍公文，發售贖罪券，為這場聖戰提供財政支持，並向參戰者提供各種宗教赦免。這種將宗教與戰爭緊密結合的策略，使得所有西班牙人，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將這場戰爭視為神聖的使命，為信仰而戰。」
他拿起他的放大鏡，儘管視力不佳，但那份求真的精神讓他依然嘗試審視手中的地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格拉納達戰爭徹底改變了西班牙的軍事力量和戰略思維。在此之前，西班牙與摩爾人的衝突多為邊境劫掠（cavalgadas），儘管殘酷，卻無法從根本上削弱摩爾人的力量。但費迪南和伊莎貝拉採取了更為系統性的戰略。他們不僅每年春秋兩季出兵，不給摩爾人喘息之機，更實施了大規模的『焦土政策』。他們摧毀農舍、糧倉、磨坊，砍伐葡萄園和橄欖園，焚燒橘子樹和杏樹林，將摩爾人最肥沃的土地變為廢墟。同時，地中海艦隊切斷了與北非摩爾人的聯繫，對格拉納達實施了長期的海上封鎖。這種慘無人道的策略，雖然令人痛心，卻極大地消耗了格拉納達的資源，迫使其最終屈服。」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意識到傳統的攻城器械不足以攻克摩爾人遍布山區的堅固堡壘。於是，伊莎貝拉女王大力發展火炮技術。她從法國、德國和義大利招募最優秀的工程師和工匠，在軍營中建立鑄造廠，製造火炮、炮彈和火藥，甚至從西西里、法蘭德斯和葡萄牙大量進口。她在戰爭期間組建了一支當時歐洲無可匹敵的火炮部隊。雖然當時的火炮笨重簡陋，但我書中也提到，西班牙在火炮使用上比歐洲其他國家更早有實例。這支火炮部隊的運用，徹底改變了攻城戰的面貌，讓摩爾人的堅固防禦體系土崩瓦解。」
他端起茶杯，輕呷一口，似乎在為那段艱苦的歲月尋求慰藉。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場戰爭也塑造了西班牙的民族性格。長期的聖戰，培養了西班牙人強烈的愛國主義和堅韌不拔的精神，但也助長了其後的宗教狂熱和不寬容。摩爾人的精緻文化，曾讓西班牙人產生敬意，但在勝利之後，這種敬意逐漸被偏見所取代。對於摩爾人內部，費迪南和伊莎貝拉巧妙地利用了他們的內訌。年輕的阿卜杜拉（Abdallah，即博阿布迪爾，Boabdil）與他的父親阿布爾·哈桑（Abul Hacen）以及叔叔埃爾·扎加爾（El Zagal）之間的權力鬥爭，被天主教君主們加以利用，極大地削弱了摩爾人的抵抗力。博阿布迪爾甚至一度與費迪南簽訂屈辱條約，換取短暫的統治權。這種『分而治之』的策略，加速了格拉納達的滅亡。」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格拉納達的陷落，標誌著『再征服運動』的徹底完成，也象徵著伊比利亞半島上伊斯蘭統治的終結。這為西班牙的統一奠定了堅實的地理基礎，也為之後的海外擴張和帝國的崛起掃清了障礙。可以說，沒有格拉納達戰爭的勝利，就沒有後來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真正統一，更沒有哥倫布的偉大航程和西班牙帝國的黃金時代。」
他再次長嘆一聲，語氣中帶著對歷史無情演變的感慨。
威廉·H·普雷斯科特： 「然而，這份勝利也伴隨著代價。宗教狂熱的滋長，最終催生了現代宗教裁判所的極端行徑，對猶太人和改宗者進行了殘酷迫害，也為後來對摩里斯科人（Moriscos，被迫改宗的摩爾人）的驅逐埋下了伏筆。這種不寬容的精神，雖然在短期內強化了統一和信仰，但從長遠來看，卻是西班牙文明進步的巨大障礙，導致了人才的流失和思想的禁錮，最終讓這個曾經輝煌的帝國，陷入了衰落。這便是歷史的兩面性，卡蜜兒，光明與陰影總是相伴而生。」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真是將這段歷史的複雜性與其深遠的影響，描繪得淋漓盡致。您的每一句話都如同歷史的迴聲，在我的心靈中激起層層漣漪。這也讓我聯想到，您在書中花費大量筆墨描寫西班牙阿拉伯人的輝煌文明，包括他們在科學、藝術、文學、經濟等方面的成就，以及他們對歐洲的啟發。這種在戰勝的篇章中，依然能給予被征服者高度評價的客觀態度，在那個時代的歷史學家中尤為難得。您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這種對『敵對』文明的理解與尊重，是否也與您個人的學術追求和對普遍真理的信仰有關呢？」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妳的問題非常深刻，它觸及了我作為歷史學家的核心原則。」他輕輕推了推眼鏡，目光雖不明亮，卻彷彿能穿透時光。「確實，我在描寫西班牙阿拉伯人時，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因為我堅信，一部真正的歷史，必須盡可能地呈現事物的全貌，包括勝利者的榮耀與被征服者的輝煌。如果僅僅記錄勝利者的視角，那將是對歷史本身的褻瀆，也是對真相的扭曲。」
他端詳著書房內一幅東方風格的掛毯，色彩斑斕，圖案繁複。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對西班牙阿拉伯文明的興趣，源於我對知識本身的敬畏。他們在文學、科學、哲學、藝術上的成就，在中世紀歐洲一片黑暗之時，猶如一顆閃耀的明珠。科爾多瓦的學院、巴塞隆納的圖書館，吸引了來自歐洲各地的學者。他們將希臘哲學家的著作譯為阿拉伯語，再從阿拉伯語譯為拉丁語，間接點燃了歐洲文藝復興的火花。紙的製造、代數與高等數學的傳播，甚至火藥的應用，這些對人類文明進步至關重要的發明，都與阿拉伯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身為歷史學者，我無法也無意去忽略這些光輝的成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的研究方法，一向強調『實證』。我會盡可能地查閱所有可用的原始資料，無論是來自基督教陣營還是穆斯林陣營。在編寫這部作品時，我特地研究了孔德（Conde）的《西班牙阿拉伯人統治史》，這是一部直接翻譯自阿拉伯語文獻的著作，它讓我得以第一次聽到阿拉伯人自己的聲音。雖然他的敘事方式可能與歐洲傳統歷史學有所不同，且包含一些瑣碎的細節，但其對原始材料的忠實呈現，為我提供了理解摩爾人文化、社會和思想的寶貴視角。」
他輕輕敲了敲書桌，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此外，我認為，理解一個民族，不僅要看其強大之時，更要看其衰落之際。摩爾人的文明，儘管最終被征服，但其對西班牙乃至整個歐洲的影響是深遠的。他們的寬容精神，在早期穆斯林統治時期，甚至比當時的基督徒更為開明。摩爾人與基督徒的長期共存與交流，使得雙方在文化、習俗上都相互影響。西班牙騎士吸取了阿拉伯人的莊重與華麗，而摩爾人也放鬆了固有的保守與排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甚至在書中提到了那些描寫摩爾人騎士精神和愛情的民謠或浪漫傳說。儘管它們並非嚴謹的歷史文獻，但卻反映了當時社會交往的真實面貌，以及摩爾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相對自由。這些細節，有助於勾勒出一個更為立體、更具人性的摩爾人形象，而非僅僅是單純的『異教徒敵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至於我個人的學術追求和對普遍真理的信仰，卡蜜兒，妳說得很對。作為一位歷史學家，我的職責是追尋真相，而不是為某一方歌功頌德。我深信，歷史的真理，無論其呈現出何種面貌，都是值得我們去探索和理解的。即使是敵對雙方，也總有值得稱道之處，也有值得深思的教訓。我的視力缺陷，或許讓我無法直接從書本中獲取知識，但它卻讓我學會了更深入地傾聽，更全面地思考。這也促使我更重視『描寫而不告知』的原則，讓讀者透過細節自己去感受和判斷，而不是我直接灌輸我的結論。」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我相信，只有呈現出完整的歷史圖景，才能真正理解人類社會的複雜性，才能從中汲取真正的智慧。這也是我對歷史學的忠誠，以及對普遍真理的追求。即便它意味著要描繪那些我個人並不認同的制度，或揭露那些令人不快的真相，我也會義無反顧。這也是我對歷史的貢獻，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約定。」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您對學術與真理的堅守，讓我深受感動。聽了您對西班牙阿拉伯文明的客觀評價，以及您在寫作過程中如何克服個人困難、忠於史料的堅持，我對您的敬意又加深了幾分。您的作品不僅是歷史的記錄，更是對人類精神的頌歌。時間過得真快，夜色已深，我們的對談也即將告一段落了。」
我站起身，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角，目光掃過書房裡堆積如山的書籍和文件。我知道，這間看似普通的書房，正是普雷斯科特先生用他非凡的毅力和智慧，構築起的屬於他自己的光之居所。
卡蜜兒： 「普雷斯科特先生，今晚的對談，讓我對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時代，以及您對這段歷史的貢獻，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感謝您分享您的智慧與經驗。在我們告別之前，您是否能為我們的對談，以及您這部偉大的作品，做一個總結呢？或者，有沒有哪些您特別希望今天的讀者，能夠從這部作品中領會到的啟示？」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卡蜜兒，謝謝妳的耐心傾聽。的確，時間總是匆匆流逝，尤其是在與追求真理的靈魂對話之時。」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的一角。窗外，夜空中繁星點點，波士頓的城市燈火在遠處閃爍，與這間古樸書房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如果說，我的這部作品能夠為後世的讀者帶來一些啟示，我想，首先便是理解歷史的複雜性。費迪南和伊莎貝拉的統治，既是西班牙從中世紀走向現代的轉捩點，充滿了變革與進步，但也伴隨著壓迫與犧牲。他們統一了國家，建立了強大的中央集權，推動了司法改革和經濟復甦，資助了新世界的發現，將西班牙推向了歐洲強權的頂峰。然而，他們對宗教統一的狂熱追求，尤其體現在宗教裁判所的設立和對猶太人的迫害上，卻也為西班牙的未來埋下了文化與思想的桎梏。」
他轉過身，藍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威廉·H·普雷斯科特： 「其次，我想強調的是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伊莎貝拉女王的堅韌、智慧與道德情操，在那個混亂的時代中，無疑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她憑藉其非凡的判斷力與執行力，推動了多項關鍵改革，即使面對重重阻力，甚至貴族和教廷的反對，她也始終堅守自己的原則。她與費迪南國王的合作，雖然充滿了權力上的微妙平衡，但他們共同的目標和互補的才能，最終成就了西班牙的輝煌。這證明了，即使在歷史的宏大敘事中，個別偉大人物的意志與行動，依然能夠產生深遠的影響。」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最後，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我希望讀者能夠從中看到自由與權力的永恆權衡。阿拉貢的『正義官』制度，是中世紀歐洲對自由與制衡最為大膽的嘗試，它彰顯了人民對限制君主權力的渴望。然而，卡斯提爾的歷史，卻展現了當這種制衡機制不夠完善、人民無法有效團結時，王權如何逐步侵蝕既有的自由。最終，在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統治下，王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種高度的集權，在實現國家統一和強盛的同時，也扼殺了部分社會活力與思想自由。」
他走到書桌前，輕輕拿起那部《費迪南與伊莎貝拉》的卷一，用指尖輕撫著封面，彷彿在感受其中蘊含的歷史重量。
威廉·H·普雷斯科特： 「這部作品不僅是關於西班牙的歷史，更是關於人類普遍命題的探索：國家如何建立與維繫，權力如何運作與被制約，以及信仰與理性、光明與黑暗如何在歷史舞臺上交織。我希望我的讀者，能夠從中汲取教訓，思考如何才能在追求國家強盛的同時，維護個體的自由與尊嚴，避免重蹈歷史的覆轍。」
他向我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溫和的期許。
威廉·H·普雷斯科特： 「感謝妳的到來，卡蜜兒。與妳的對談，讓這些沉睡的歷史再次鮮活起來，也讓我的思緒得到了新的激盪。願光之居所的探索，永遠充滿光明與希望。」
我報以真誠的微笑，心中充滿了溫暖。窗外，夜更深了，但書房內那盞微弱的煤油燈，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映照著古老的書卷，也照亮了對歷史與真理的永恆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