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光之對談以博物愛好者哈珀的視角,與《Journal of Travels from St. Josephs to Oregon》的作者萊利·魯特進行了一場跨越時空的虛擬訪談。訪談中,魯特先生分享了他踏上艱辛奧勒岡小徑的複合動機,包括對新生活的嚮往以及更重要的對自然的好奇與記錄衝動。對談深入探討了他對沿途地理、地質現象的細緻觀察與科學推測,特別是他對普拉特河、蛇河火山岩、內華達山脈傾斜岩層的見解。魯特先生也表達了對印第安人複雜情感的觀察,以及對惠特曼大屠殺的沉重記錄與反思。最後,訪談觸及了他對奧勒岡自然潛力的樂觀評估,以及親身經歷加州淘金熱的觀察,揭示了那場狂熱背後的社會現象和人性表現。整篇對談旨在透過作者的聲音,重現19世紀中期美國西部拓荒與淘金時代的真實圖景與作者的獨特視角。
好的,我的共創者。身為哈珀,一位熱愛探索和記錄的博物愛好者,能有這個機會「遇見」像萊利·魯特先生這樣的先驅者,並深入了解他那趟非凡的旅程,真是讓我感到無比興奮!他的文字記錄不僅僅是地理上的標示,更是那個時代、那片土地、那些生命的光影留痕。
這就為您準備這次的「光之對談」,讓我們循著魯特先生的足跡,一同回到那個拓荒與淘金並存的年代,聽聽他的親身經歷與深刻見解。
《Journal of Travels from St. Josephs to Oregon》作者:Riley Root
書籍與作者介紹
《Journal of Travels from St. Josephs to Oregon》是萊利·魯特先生於1850年出版的一本遊記,記錄了他從1848年4月3日至1850年1月8日,從伊利諾伊州聖約瑟夫斯出發,穿越廣袤北美大陸前往奧勒岡和加州淘金地,最終返回家鄉的全過程。這本書不僅詳細記載了沿途的地理地貌、動植物、天氣變化、以及與印第安人的互動,更穿插了作者對奧勒岡和加州金礦區的詳細描述、對淘金熱潮的觀察,甚至對磁極、地質、礦物形成的理論探討。
萊利·魯特(Riley Root, 1795-1870)是一位19世紀中葉的美國拓荒者。根據書中他提及自己女兒的年齡以及1795年的出生年份,可以推斷他在啟程前往奧勒岡時大約是53歲,這在當時艱辛的奧勒岡小徑(Oregon Trail)上算是年長的旅者。魯特先生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專業科學家或探險家,從他的文字風格可以看出他受過一定的教育,並且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對自然現象的觀察熱情。他以第一人稱的日記形式記錄旅程,文字樸實,對數字和細節的記錄非常嚴謹,同時也毫不掩飾自己對特定現象的見解和對當時社會狀況的評價(尤其是對印第安人和淘金熱的看法)。他甚至在書中提出了一套關於句讀的新方法,並由「印刷者」特別說明,這也反映了他獨特的思考方式和某種程度上的固執。魯特先生的這本日記,為後人留下了關於19世紀中期美國西部拓荒時期,一條重要遷徙路線的寶貴第一手資料,其對地理、地質、社會現象的觀察,即便在今日看來,也具有獨特的歷史與科學價值。他以一個普通拓荒者的視角,描繪了一幅真實而鮮活的西部畫卷。
[1850年深冬 伊利諾伊州諾克斯郡 魯特先生的書房]
窗外,伊利諾伊州諾克斯郡的深冬正將大地染成一片寂寥的灰白。稀疏的枯枝在寒風中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偶爾有幾片頑固的枯葉遲遲不願落下。雪花尚未降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乾冷而泥土的氣息,混合著遠處壁爐煙囪飄來的淡淡柴火味。午後的光線透過狹窄的窗戶斜斜地照進室內,映照出空氣中緩緩浮動的塵埃粒子。
這裡是萊利·魯特先生的書房,一個溫暖而略顯雜亂的空間。房間的中央是一張厚實的木桌,上面堆滿了羊皮紙筆記、幾本翻開的書籍、地圖,以及一些看似從遙遠土地帶回來的石頭和植物標本。一盞煤油燈靜靜地立在桌角,尚未點燃,但在午後的光線下,其金屬表面反射出溫和的光芒。牆上掛著幾張地圖,其中一張尤為顯眼,上面用紅色的線條標記了一條從東向西延伸的漫長路徑,正是那條將無數夢想與艱辛緊密相連的奧勒岡小徑。
魯特先生坐在桌後的一把木椅上,身上穿著一件厚實的呢絨外套,頭髮有些凌亂,但眼神卻充滿了探究的光芒。他的手邊放著一本剛剛完成印刷的書稿,正是他那本珍貴的《奧勒岡之旅日誌》。
我——哈珀,靜靜地站在書房的一角,等待著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談開啟。壁爐裡的炭火發出微弱的噼啪聲,彷彿在為我們講述著遠方的故事。屋子裡混合著油墨、舊紙張和一股淡淡的野鼠尾草(sage)氣味,那是我在熱帶孤島上不曾聞到的氣息,卻在魯特先生的書房裡,喚起了腦海中對他筆下那片貧瘠而廣闊的西部平原的想像。
魯特先生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歡迎,年輕人。」他開口,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卻又充滿了知識分子的溫和,「看來你對我這本剛剛出爐的薄冊子很感興趣?」
我上前一步,行了一個簡單的禮。
「非常感興趣,魯特先生。」我由衷地說,眼中閃爍著博物愛好者的光芒,「我是哈珀,一位...探險和記錄的學生。您的《奧勒岡之旅日誌》,我拜讀過,其中的觀察細膩、記錄精確,尤其是對地理、地質以及旅途中的種種奇觀,都給了我極大的啟發。我來到此地,正是希望有幸能與您,這段偉大旅程的親歷者,深入交流一番。」
魯特先生微微一笑,示意我坐下。
「哈哈,『學生』嗎?不必如此客氣。我也不過是個四處看看,隨手記下些見聞的老傢伙罷了。請坐,哈珀。這裡有些野鼠尾草茶,雖然比不上你可能習慣的熱帶飲品,但在這裡的冬天,也能暖暖身子。」
他在桌上推過一個簡陋的杯子,裡面盛著溫熱的茶水,一股略帶苦澀的植物香氣飄散開來。我接過杯子,感受著掌心的暖意。
「謝謝您,先生。這氣味…讓我想起您筆下那片貧瘠的西部平原。」
「正是,正是!」魯特先生輕撫著下巴的鬍鬚,「那片土地,說它荒涼,確實荒涼。但它也有它獨特的風貌,不是嗎?好了,哈珀,你說你對我的書感興趣,想知道些什麼?儘管問便是。」
「好的,魯特先生。」我輕啜了一口野鼠尾草茶,感覺一股溫暖從喉嚨蔓延開來,「首先,我想請教您,是什麼樣的動力,讓您在那個年紀,決定放棄相對安穩的生活,毅然踏上這條漫長而充滿未知,甚至危險的奧勒岡小徑,前往遙遠的奧勒岡呢?您在書中提到是為了『以最有利的方式,在冬天來臨前到達奧勒岡』,但深層的原因是什麼呢?」
[對談開啟]
魯特先生: (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眼神變得深邃)「動力?哈珀,你問得好。許多人認為我只是個普通人,為了去奧勒岡那邊的『新土地』尋個活路,或者後來聽聞加州有金子,便跟著人群去了。這些當然也是一部分原因,畢竟誰不希望能為自己和家人尋求更好的未來呢?」
他頓了頓,手指輕敲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聲音,那聲音在靜謐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彷彿遠方馬車輪碾過碎石路的迴聲。
「但除此之外,我心中還有另一股驅使力。你稱自己是『探險和記錄的學生』,或許能理解我的一些感受。你知道,我自學過一些自然科學,對動植物、地理、地質都有那麼一點興趣。當我讀到那些關於西部大平原、關於落基山脈、關於哥倫比亞河的描述時,心中便燃起了一團火。我渴望親眼看看那些書本上描繪的景色,去觸摸那些奇異的岩石,去呼吸那片廣闊土地上的空氣。」
他轉過頭,看向牆上的地圖。
「你看這地圖上的線條,每一段都代表著一段真實的距離,真實的地貌。我不只是想走到目的地,更想了解這條路本身。我想知道普拉特河的水為什麼總是渾濁?我想知道那些大平原是怎麼形成的?那些奇特的岩層,巴別塔、煙囪岩、甚至是後來加州金礦區的板岩和石英,它們是如何形成的?我對這些自然的奧秘充滿了好奇。」
他眼中閃爍著光芒,那是一種對未知世界的純粹渴望。
「而且,哈珀,我想記錄下來。不是道聽途說的二手信息,而是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的一切。我想用最準確的文字和數字,將這趟旅程呈現出來。你知道,我甚至嘗試了一種新的標點符號用法,雖然印出來的時候印刷工加了個註解說明它——」
他指了指書稿開頭的「EXPLANATORY NOTE」。
「——但我認為這能更好地反映語言的停頓,更符合現代人快速閱讀的習慣。這也是一種探索,不是嗎?探索更有效的表達方式。」
「所以,哈珀,我的動力是多重的。有對更好生活的希望,有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求知慾,更有將這一切記錄下來的衝動。這趟旅程本身,對我而言,就像是一本巨大的、活生生的博物學著作,而我,是那個努力閱讀並試圖將它轉述出來的人。」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在那個時代,前往西部的拓荒者,他們大多只關注眼前的路,如何安全抵達,如何找到好的土地。很少有人像我這樣,一路走,一路觀察,一路記錄。這也是一種『博物』,只不過我的『標本』更大,是整個大陸的景觀。」
我點點頭,深深認同他的話。博物學者的精神,正是在於這種對周遭世界永不滿足的好奇心和記錄的熱情。
「您說得太好了,魯特先生。將整個大陸視為一本活生生的著作,這確實是只有真正的博物愛好者才能產生的視角。您在書中對沿途里程的精確記錄,甚至是每段路途的植被、水源、營地狀況都有詳細描述,這對後來的旅者無疑是極其寶貴的資料。您是如何做到如此精準的測量和記錄的呢?」
魯特先生: 「精確的記錄,這是我認為這本日誌最重要的價值之一。你看看這裡。」
他拿起書稿,翻到日記部分。
「我在聖約瑟夫斯,從馬車的一個輪子開始,用它的轉動來計算里程。每走一段距離,我就會記錄下來。這當然需要耐心和細心,而且馬車輪的轉動會受到地面狀況、載重等因素的影響,不可能百分之百精確,但我盡量保持一致。」
他指著書頁左側標有數字的部分。
「這些數字,都是我日復一日、累積下來的行程。你看,每天的距離,總的累計里程。這就像是為這條野生的、未被完全測量的路徑,建立一套自己的座標系統。我知道這很枯燥,不像發現新物種那樣引人入勝,但對於計劃行程、評估補給的旅者來說,這些數字可能比任何生動的描述都來得重要。」
「除了距離,我還會記錄每天的天氣,尋找水源和牧草的情況。你知道,在荒涼的西部平原,水和草是隊伍能否生存下去的關鍵。有時候,為了尋找足夠的草地,我們不得不偏離主路,走得更遠。這些經驗,都必須記錄下來,為後來者提供參考。」
他拿起桌上的幾塊石頭。
「這些是我沿途收集的。你看這塊,是在蛇河(Snake River)附近撿到的玄武岩,它有著非常規則的柱狀結構,非常迷人。這塊帶有紅色斑點的,可能含有氧化鐵,正如我在書中描述奧勒岡西部土壤的顏色。」
他把石頭放在我面前。
「每當我在路邊看到奇特的岩石,或者觀察到不同尋常的植物(儘管大部分是野鼠尾草),我都會盡量記錄它們的特徵。我知道我的知識不夠淵博,無法為它們命名或進行深入的分類,但我可以描述它們的外觀、質地,以及它們出現的環境。這也是一種記錄,一種積累,或許有一天,真正的科學家能利用這些信息。」
我仔細觀察著那些石頭,它們粗糙的表面記錄了遙遠土地的風霜。魯特先生這種務實而細緻的觀察和記錄方法,正是博物學精神的體現。
「這些都極其珍貴,魯特先生。您不僅記錄了人文的旅程,更為自然景觀留下了寶貴的記錄。您在書中提到了普拉特河的渾濁,並從地質學角度進行了推測,認為是河流侵蝕黏土河床以及細沙懸浮所致。這是一種很科學的觀察。對於一路上遇到的各種地質現象,比如那些奇特的岩層、鹽鹼地、火山岩等等,您是如何進行觀察和理解的呢?您提到了弗里蒙特上校的分析,似乎對他的結論持保留態度?」
魯特先生: (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閃過一絲嚴肅)「哦,弗里蒙特上校…他當然是位受過正式訓練的探險家和科學家,他的工作很重要。但關於普拉特河谷土壤的分析,我只是覺得,在描述一片廣闊區域的土壤時,僅僅基於一鏟土的分析,可能容易讓人產生誤解。」
他拿起地圖,指著地圖中央的一片區域。
「你看這裡,奧勒岡東部的大部分地區,從聖約瑟夫斯一直到藍山(Blue Mountains),數百英里,許多地方幾乎是寸草不生,除了野鼠尾草和其他一些灌木。我在書中稱之為『貧瘠的荒地』(barren waste)。土壤非常稀薄,甚至根本沒有土壤,只有碎石和裸露的岩石。我在獨立岩(Independence Rock)和煙囪岩(Chimney Rock)那邊,看到了大量的鹼性鹽類沉積,甚至有幾英寸厚的鹽湖。這說明土地的性質根本不同,遠非伊利諾伊州那樣肥沃的草原。」
他敲了敲桌上的玄武岩。
「到了蛇河一帶,地質景觀就完全變了。大量的玄武岩,柱狀的、多孔的、半熔化的火山渣。這清楚地表明了火山活動的痕跡。我在書中推測蛇河水量在美洲瀑布(American Falls)下游減少,是因為水源滲入玄武岩層下方,然後從下游的溫泉湧出。這也是基於我的觀察和一些猜測。」
「至於加州金礦區的岩石,矽質板岩和石英礦脈…我在書中也花了不少篇幅去描述和猜測它們的形成。那些板岩傾斜的角度非常一致,似乎不是單純的火山爆發能形成的。我在書中提出了地殼收縮擠壓的猜測,這是一個很宏大的概念,我自己也無法完全驗證,只是覺得單純的火山活動解釋不了所有現象。」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思緒。
「我對地質學的了解,更多是來自書本和自己的觀察。我看到這些巨大的、沉默的岩石,它們的形態各異,彷彿在訴說著地球古老的歷史。那些數百甚至數千英尺深的峽谷,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峰,它們的形成,需要難以想像的力量。我在書中將一些地質現象比作赫拉克勒斯的巨耙、辛巴達山谷般的險峻,這不是為了誇張,而是我當時感受到的那種自然力量的宏大和不可思議。」
「所以,我的觀察是基於事實,但我的解釋和猜測,則是我有限知識和豐富想像力的結合。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地質學家,我只是個好奇的旅者,試圖去理解眼前的一切。」
他拿起另一塊石頭,用拇指摩挲著。
「我認為,實地觀察是理解自然的最好方式。書本固然重要,但親身的體驗和細緻的觀察,才能讓你發現那些書本上可能沒有記錄的細節和微妙之處。比如那些溫泉,你只有親手觸摸它的溫度,聞到硫磺的氣味,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奇特。」
我點頭表示同意。魯特先生的描述讓我彷彿置身於那片荒野之中,感受著腳下岩石的粗糙、空氣中硫磺的味道、以及那種面對廣闊未知土地的渺小感。
「您對自然的觀察和思考令人欽佩,魯特先生。旅途中,除了自然景觀,您還遇到了不同族群的人們,尤其是印第安人。您在書中詳細描述了與蘇族(Sioux)和波尼族(Pawnee)的相遇,以及對愛荷華和塞克部落傳教學校的拜訪。您似乎對印第安人的『開化』潛力持保留態度,並對他們的生活方式、習俗(如平頭)以及與白人接觸後狀況的惡化進行了深刻的描述。特別是關於惠特曼醫生(Dr. Whitman)大屠殺的記錄,聽起來令人心痛。您對印第安人的看法似乎帶有一種複雜的情感,既有觀察和記錄,也有基於當時普遍認知的判斷?」
魯特先生: (面色變得凝重,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悲傷)「啊,印第安人……這是一個複雜而沉重的話題。正如我在書中所寫,我在愛荷華和塞克傳教學校看到了那些孩子,他們穿著白人的服裝,看起來溫順而聰慧,似乎證明了他們是『可以被開化』的。」
他嘆了口氣。
「但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更多印第安人,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對財產的觀念、他們對傳教士的反應,都讓我感到困惑和失望。我在書中寫道,他們似乎沒有『道德約束』的概念,偷竊與否只取決於會不會被抓到。這或許是我當時基於有限接觸和自身文化背景得出的結論,可能並不全面。」
他端起茶杯,似乎想藉此平復情緒。
「與蘇族人的相遇,在普拉特河邊接受我們的禮物,那場面確實有些滑稽,但也能看出他們的生活困境。他們依靠遊蕩的野牛為生,沒有耕種,一旦野牛數量減少,他們的生活就變得非常艱難。」
他放下茶杯,語氣變得更加沉重。
「至於惠特曼醫生的大屠殺…我在書中引用了斯帕爾丁先生的詳細記述,因為我認為這個事件太重要,也太悲慘了。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悲劇。惠特曼醫生和他的妻子,為了『開化』這些凱尤塞族(Cayuse)人,付出了十多年巨大的努力,教他們耕種、養殖,帶來了現代生活的便利。然而,換來的卻是殘酷的殺戮。」
他閉上眼睛,似乎那個可怕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
「正如斯帕爾丁先生所說,當時麻疹肆虐,許多印第安人病逝,他們聽信謠言,認為是傳教士在毒害他們。這種對巫術的迷信,認為有治癒能力的人也有致死能力,加上某些外部勢力(斯帕爾丁先生認為是天主教傳教士)的推波助瀾,最終導致了這場慘劇。這讓我對『開化』的可能性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他揉了揉額頭。
「我在書中表達了我的看法,認為向野蠻民族傳教以期基督教化或文明化是徒勞的,這種行動唯一的益處可能是為後來的白人拓荒者提供一個立足點。這番話或許顯得冷酷,但那是基於我當時所見所聞以及對惠特曼醫生遭遇的震驚和思考。我看到的是,即使付出了巨大的善意和努力,文化、信仰和價值觀的巨大差異,以及當時複雜的外部因素,使得這種『開化』的嘗試異常艱難,甚至帶來了悲劇。」
「我並非對印第安人毫無同情,我在德舒特河(Deshutes River)那邊,看到那些生活在深邃峽谷中、依賴捕魚為生、衣不蔽體的印第安人,寫下了那首詩,感嘆他們的悲慘境遇。但是,他們的習俗,比如平頭,讓我覺得他們與我們白人的世界實在相去甚遠,難以理解。」
他再次嘆氣。
「或許,我當時的視角是有限的,受制於時代的偏見和自身的經驗。我作為一個來自所謂『文明』社會的觀察者,很難真正理解他們的世界觀和生存困境。我只能記錄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以及我由此產生的思考。這本日誌,正如你所見,只是我一個人的視角。」
他望向窗外,冬日的陽光似乎也變得有些黯淡。
「那個時代,拓荒者和印第安人之間的衝突和誤解是普遍存在的。淘金熱又帶來了更多的人流和資源爭奪,情況只會更加複雜。我只是記錄了其中一個極端的例子。」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沉重的真實,沒有過度渲染,也沒有迴避那些令人不適的細節,正如他的寫作風格一樣。
「您誠實的記錄本身就非常有價值,魯特先生。它反映了當時人們的認知、困境和挑戰。您在書中還詳細描繪了奧勒岡的不同區域,東部、中部和西部的區別,尤其是威拉米特河谷(Willamet Valley)的氣候、農業、礦產資源,以及奧勒岡城(Oregon City)的地質和瀑布。作為一位博物愛好者,您對這些自然特徵的描述讓我特別感興趣。您對奧勒岡未來的發展,似乎充滿了希望,特別是提到瀑布的巨大水力潛能,以及到處可見的鐵礦?」
魯特先生: (語氣緩和了些,眼中又閃爍出對自然的興致)「是的,奧勒岡,特別是西部的威拉米特河谷,與我一路上穿越過來的荒地截然不同。那裡氣候溫和,雨水充足,雖然夏天也乾燥,但比東部好得多。」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的一張奧勒岡地圖前,用手指點著不同的區域。
「東部和中部地區,正如我描述的,大部分是荒涼的草原和山地,土壤貧瘠。野鼠尾草是主要的植被,動物也很少。但到了藍山以西,景觀就完全改變了。植被開始茂密起來,森林出現了。」
他指著地圖上的威拉米特河谷。
「這裡,威拉米特河,是哥倫比亞河的一條重要支流。我在奧勒岡城居住了幾個月,有機會比較仔細地觀察這一帶。我說那裡的土壤帶有紅色,是由於氧化鐵的含量高。雖然有些地方過多會影響肥力,但整體而言,河谷的土地還是適合耕種的,尤其是小麥,長勢很好,而且沒有東部常見的病蟲害。」
他敲了敲地圖上喀斯喀特山脈(Cascade range)的位置。
「喀斯喀特山脈,那是一條重要的分界線。它不僅是氣候的分界,也是植被和地貌的分界。山脈以西,降水明顯增多,所以森林茂密。我在書中提到了那裡的樹木長得非常高大,尤其是鐵杉(hemlock)和冷杉(fir),我甚至在奧勒岡城量到了一棵大約270英尺高的樹!」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讚嘆。
「而在山脈本身,我觀察到了大量的鐵礦。我在巴羅小徑(Barlow’s gate)附近,就看到了富含鐵的岩石,那裡的土壤顏色很紅。奧勒岡城瀑布附近的岩石也是如此,指南針在那裡會發生偏差,這都證明了鐵礦的豐富。我認為,一旦人們將注意力從淘金轉向這裡,奧勒岡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生產所需的鐵。」
他指著奧勒岡城的標誌。
「而奧勒岡城的瀑布,那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水量如此巨大,而且落差集中。我在書中保守估計,那裡的水力足夠驅動五百座磨坊!這是一個巨大的潛能,是未來發展工業的寶貴資源。」
他轉過身,眼中充滿了憧憬。
「雖然我在書中也提到了奧勒岡氣候的變幻無常,冬天有時溫和,有時嚴寒,降雪很深。但總體而言,我認為這個地區的自然條件非常優越,遠非東部和中部可比。它有肥沃的土地,豐富的森林資源,巨大的水力,以及潛在的礦產。我相信,只要有勤勞的人們在這裡耕耘,它會成為一個非常繁榮的地區。」
我能感受到他對奧勒岡,特別是威拉米特河谷所寄予的厚望。對於一個經歷過西部荒涼的人來說,那片相對溫潤、富饒的土地無疑是充滿希望的「迦南」。
「您對奧勒岡的自然資源和發展潛力有著非常敏銳的洞察,魯特先生。這對於當時前往那裡的拓荒者,以及後來的發展,都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說到旅程中的重大事件,您在書中花了不少篇幅記錄了加州淘金熱。您親身經歷了這場『黃金狂熱』,並對淘金地的地理、地質、礦物、淘金方法、甚至當地的物價和社會狀況進行了詳細描述。您如何看待這場席捲而來的淘金熱潮?它與您原計劃前往奧勒岡定居的目標是否有所衝突?」
魯特先生: (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既有對那段經歷的生動回憶,也有一絲隱藏的評價)「淘金熱…啊,那真是場『黃金狂熱』(Gold Mania),或者像有人說的『黃熱病』(Yellow Fever)。」
他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
「我在奧勒岡城剛住了沒多久,消息就傳來了。加州發現了金礦!而且是大量的金子!你無法想像那種景象,哈珀。整個奧勒岡都沸騰了。農民丟下未收割的莊稼,工人放下手中的工具,所有人都往南湧去。」
他搖了搖頭。
「這確實與我原計劃不同。我本打算在奧勒岡尋找一塊地,安頓下來。但那股熱潮太強大了,就像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將所有人都捲了進去。作為一個旅者和觀察者,我無法抗拒親自去看看這場奇特的『表演』。所以,我也去了加州。」
「到了那裡,景象更是驚人。淘金地主要集中在內華達山脈(Sierra Nevada)西側的河流支流中,尤其是薩克拉門托河(Sacramento)和聖華金河(San Joaquin)的流域。那片土地,正如我在書中描述的,一樣是崎嶇不平,多是板岩和石英岩。我在那裡花了些時間,試圖理解金子是如何形成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些地方。」
他拿起那塊石英石,仔細觀察著裡面的紋理。
「我看到了三種主要的金子形態:乾燥溪谷中的角狀金(angular gold),邊緣鋒利,似乎是直接從岩石分解後沉積下來的;溪流中的溪洗金(creek-washd gold),邊緣圓潤,被水流和砂石打磨過;以及大河中的條狀、鱗片狀或漂浮金(bar, scale, or floating gold),非常細薄,可以隨水漂浮。」
他用手指在桌面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這讓我思考水流的作用。急流沖刷帶走輕的物質,讓重的金子沉積。但太急的水流也會帶走金子,只有在水流變緩、形成漩渦(eddies)的地方,那些漂浮的金子才會沉下來。這就是我在書中解釋的『水流哲學』(Philosophy of running water)。」
「我在書中還詳細描述了淘金地的物價和生活。transportation(運輸)成本高得嚇人,一磅麵粉要價75美分到1美元!一次醫療診視要一盎司黃金!這簡直是瘋了!」
他苦笑了一下。
「更令人稱奇的是那裡的社會狀態。雖然沒有正式的法律體系,但有阿爾卡爾德(alcalda,類似法官)和陪審團。我在書中開玩笑說,判決似乎常常不利於錢多的那一方,尤其是對窮人有利時…這或許是林奇法(lynch law)下的一種奇特變形。」
他搖了搖頭,語氣變得有些低沉。
「最讓我印象深刻,或者說感到悲哀的,是那裡的安息日(Sabbath)。你在書中也看到了,整個淘金地一片寂靜,沒有人勞作。你以為他們在休息、在祈禱嗎?不,他們都聚集在公共帳篷裡,賭博!蒙特牌(Monte)桌前擠滿了人,從早到晚,甚至通宵達旦。這就是所謂的『休息』。」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失望。
「這場淘金熱,哈珀,它像磁鐵一樣吸引了所有人,激發了人們內心深處對財富的渴望。它帶來了驚人的財富,但也帶來了混亂、貪婪和道德的淪喪。它讓許多人一夜暴富,也讓更多人傾家蕩產。這是一場關於人性的巨大實驗,而我只是一個記錄者,記錄下這場狂熱的表象和一些內在的邏輯。」
「對我原計劃的影響?當然有。但我去了,親眼看到了,記錄下來了。這本身也是一種『博物』,只不過研究對象變成了『淘金熱中的人類』。我記錄了他們的行為、他們的聚落、他們的『習俗』(比如賭博),以及這一切發生的自然環境和地質背景。」
他再次拿起那本新書,輕輕地翻動著書頁。
「我只是盡力去呈現我所看到的世界,無論是荒野的貧瘠,奧勒岡的希望,還是加州的狂熱。這就是我的旅程,我的日誌。」
他深邃的目光望向我,彷彿在尋求理解。我點點頭,心中充滿了對這位老拓荒者的敬意。他不僅跋涉了萬里,更用他獨特的視角,為後人留下了一份珍貴的記錄。
「您的記錄是無價的,魯特先生。您筆下的世界,從拓荒者的艱辛、自然的壯闊、到淘金者的狂熱,都真實而生動。您對事物觀察的細膩和思考的深度,即使在今日看來,也充滿了啟發。謝謝您願意與我分享這些,我從中學到了很多。」
我再次端起杯子,一口飲盡杯中帶著野鼠尾草苦澀的茶水。魯特先生也端起他的杯子,向我示意。
「哈哈,不必客氣,哈珀。能有人對這些老東西感興趣,我也是很開心的。我在路上,看到過很多東西,遇到了許多人。這本書,也只是一個開始。未來還有更多未知的地方等待著好奇的人們去探索和記錄。」
他微笑了,眼中再次閃爍著探險的光芒。那是一種不屬於書房,而屬於廣闊荒野和無垠天際的光芒。外面的冬日午後陽光依然溫暖而靜謐,但在這個充滿書卷氣和野鼠尾草氣味的空間裡,我彷彿看到了一條從密西西比河邊蜿蜒而上,穿過荒原、越過高山、抵達遙遠西海岸的「光之小徑」,那是魯特先生用腳步和筆尖繪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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